壬拘曾经在蛋里待了很久，从他迷迷蒙蒙有了自我意识，到逐渐能听清来自蛋壳外面的世界的声音、感受到外界的一切，中间经历了十分漫长的时光。

    那个时候世界都是混沌，他在温暖的培养箱中，就知道天亮了、天又黑了，然后天又亮了。时不时能听到“啪嗒啪嗒”急促的脚步声；男人女人低声的交谈声。但听得最多的还是冰冷的、象征着生命衰竭的“嘀——”的一声。

    在密闭的培养箱里，这些声音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膜罩在外面，依稀模糊，朦朦胧胧的，缺乏实感。

    他觉得外面的世界应该挺无聊的，还不如在蛋里睡觉。所以他就安安静静窝在蛋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觉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了很久，等醒来的时候，那层阻隔他跟外界的玻璃膜消失了。外面不再有机械的脚步声和仪器的嘀嗒声，一片安静——静得他差点又一觉睡死到不知猴年马月去了。

    不过最后他没睡过去，他听到一个自他有意识以来最清晰、仿若近在咫尺的声音。

    声音挺好听的，不过后来他发现这个人话有点多。

    壬拘用手在裤子上胡乱抹抹，弄干净手指上的血迹，脚底下还是一步不挪动地挡在白川面前。个子一丁点儿，那样子有点滑稽。

    他现在不太懂别的，就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挺重要的，他得守着。

    场上一改之前混战中乱糟糟的样子，空气有些凝滞。白川跟壬拘周围半径十米内忽然就没了竖着站的人——全是横在地上抽抽的。

    僵持了一会儿后，远处骚动了一下，有人开始趁空偷袭站在自己周围的人。然后这种小规模骚乱由点及面地逐渐扩大，终于场上绝大部分人重新回到战斗状态——只是有一点，他们中不少人眼角余光都瞟着壬拘这边，随时注意这小怪物的动向。

    白川从开场到现在一直应付得左支右绌，这会儿终于勉强得以喘了一口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立刻见缝插针地疼起来。他顶着一头冷汗在自己的左肩上摸了摸——此刻左肩已经肿起了一大块——然后一个用力，愣是表情扭曲地把脱臼的左肩接了回去。

    ——只是接完以后整个人已经跟从水里拎出来的差不多了。

    他半蹲在地上喘着气，看到壬拘扭头看他，伸手在他那毛脑袋上一通揉。

    “我真想叫你把‘低调’两个字罚抄两百遍。”

    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

    一枚石子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在地上弹了几下，弹到了壬拘的脚边。

    抬头，一个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端详着白川壬拘二人。他阴郁的气质跟脸上的伤疤白川有印象，是之前在等待大厅里讽刺过他们的那个男人。

    “这个小子。”他指指壬拘，“是人类？”

    “自然。”白川答道。

    男人点点头，没提出质疑也没评价。他瘦高的身体站得不是很直，背微微有点佝偻，面色也泛着一种病怏怏的青灰，乍看之下，似乎是个不值一提的对手。但是白川迅速观察了两秒，这么长时间的混战下来，他全身上下并没有明显的受伤痕迹。

    男人闭着眼睛松了松肩膀的筋骨，又扭了扭脖子，然后对壬拘勾勾手。

    “小子，过来。跟我过两招。”

    壬拘守在白川身前，眯眼看着他，不动。

    男人看了白川一眼，有点不屑地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动他——他还不值得我出手。”

    壬拘还是不动。

    “啧。”男人眉头微微皱了皱，慢吞吞地说道，“真到战场上的时候，你的对手可不会像我这么有耐心。他们只会——”

    “会”字的尾音还没落，这个看上去病怏怏的男人就忽然出手了。他出拳迅如疾风，跟他那外表完全不等称，几乎是眼皮还没来得及眨的功夫人就已经到了近前。好在壬拘跟白川反射神经都很强横，几乎在看到这男人肌肉绷紧的一瞬间就从原地闪了开来。只要再慢哪怕半秒，都有被那一拳砸飞出去的危险。

    “比我想的还强点。”男人站在原本壬拘和白川所在的位置点了点头，接着，就不再给任何反应时间，飞身到壬拘跟前，拳脚密集迅猛地爆发出来，几乎将小不点壬拘整个人都覆盖住了。

    既然人已经攻过来，壬拘也就迅速跟对方战成一团，一时看不出谁占上风。

    其实以壬拘的身体素质，他要是如白川一样走点旁门左道的搏击路线，灵活闪避诱敌深入，再想想战术打打游击什么的，这男人未必就是他的对手。但是壬拘显然不是这个路数的，这个年幼的小兽人打起架来没有什么战术和技巧可言，是非常强硬的进攻派。他几乎招招朝人要害而去，有时候就是拼着自己也挨一下，也不愿退而防守，硬是继续进攻。

    一开始还好，打了一会儿，他这种分外强横的战斗方式终于还是让那个男人有些吃紧了，生生被打得被动起来。

    白川拖着伤脚，拧着眉看着。

    是，他的对手是落了下风，但是壬拘也受了不少伤。

    这二人的实力都非常强悍，那伤疤男显然有非常丰富的战斗经验——至于壬拘，他那凌驾于帝国最顶尖的兽人正规军之上的身体素质，足以让他无视战斗经验和技巧带来的加持了。

    可是壬拘真的太小了……

    白川不动声色地试着动了动右腿，只觉得一动就是一阵锥心的疼，膝盖骨也许已经碎了。

    他忍着剧痛和脑门上密密麻麻不断渗出的冷汗飞身向前，瞅准伤疤男抬起左腿踢向壬拘的瞬间勾住了他用以支撑的右腿。伤疤男顿时站立不稳，一击没中。壬拘哪里是省油的灯，立刻抓住机会一脚重重踢上了他的肚子，将他踢倒在地。

    这样胶着的战况下，人一倒地，他再无力回天了。

    壬拘毫不犹豫地要给对方最后一击，一拳就差一点就要击中的时候，奥斯佳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时间到！战斗停止！”

    壬拘的拳头生生刹在了离伤疤男不到两公分的位置。

    伤疤男重重地咳了起来，然后用手肘撑着身体，缓慢地爬了起来。

    奥斯佳看了他一眼：“现在场上还站着的人，晋级下一场甄选。现在开始中场休息半个小时，请随意使用餐厅和医疗器械，半小时后开始第二场甄选。”

    奥斯佳说完以后又带着另两人走了。这次，她再度走到白川跟壬拘身边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叹道：“看来我小看你们了。”

    ……

    大厅。

    白川用断骨矫正仪简单处理了自己碎掉的膝盖骨，又绑上绷带——这一套-弄起来挺疼，他倒像那腿不是他自己的似的，全程手脚麻利动作不停，只有苍白的脸色跟额上的冷汗出卖了他的身体状况。

    壬拘也受了伤，不过几乎没有什么很严重的。白川很快帮他处理完毕，也没再管自己身上的小伤。

    “疼不疼？”他搂着壬拘。

    壬拘摇头，盯着他的腿。

    白川笑笑：“没事，这点伤，很快就好了。”

    壬拘就盯着他的腿不吭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饿了吧？”白川戳戳他的脸，逗他，“来个鸵鸟肉罐头？”

    壬拘这次没有再在听到这个“壬拘最讨厌食谱”排名no.1的玩意的时候翻大白眼，而是抬头挺认真地看着白川。

    “你等我长大。”

    白川笑着揉揉他脑袋：“好。”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奥斯佳又领着他那两个小尾巴西装男回来了。

    “现在我来宣布第二回合——也是最终回甄选的规则。”奥斯佳无波无澜地说道，“现在在场一共八人，按照刚才第一回战的得分高低，排名前四位的可以依次选择一样自己趁手的武器，种类不限，武器自备。排名后四位的四人则依次决定自己要挑战已选择武器的四人中的哪一个，形成四组一对一捉对战，最后获得胜利的四人，将可以正式进入红血佣兵行，成为我们的佣兵。这一回合危险度较高，请大家量力而行，及时使用警铃，否则死伤不论，本佣兵行概不负责。”

    “那么在刚才第一回合战中得分最高的是……”

    “请等一下。”

    奥斯佳疑惑地转头看向打断她宣布成绩的白川，就见后者指了指坐在一边的壬拘，淡定道：“他弃权。”

    奥斯佳还没说话呢，壬拘直接就蹦起来了。

    “我不！”

    站在后面的伤疤男也皱了皱眉。

    白川无视了壬拘的抗议，对奥斯佳道：“我是他的监护人。他受伤了，我不同意他再参加接下来的甄选。”

    奥斯佳迟疑了一下，开口劝道：“这孩子的实力……很强。”

    “我知道。”白川笑笑，“孩子再强，也还是自己家的小孩。”

    奥斯佳张了张嘴，最后没说话——他们是地下佣兵行，不是黑社会。除了自己的一套不成文的业内规则以外，别的事务也还是尊重帝国规范的。

    “那好。”她点了点头，手指点点伤疤男，“那么现在还剩七人。杜默先生，刚才的战斗中你得分最高。恭喜你，不用进行第二回甄选，欢迎加入红血。”

    审查团的人带头鼓起了掌，应征者们也跟着稀稀拉拉地拍了拍意思了一下。

    “排名第二位的……”奥斯佳抬头，目光注视着白川，“原本是你弟弟，既然你帮他弃权了，那么就请你来代替他的位置，选择自己想要使用的武器吧。”

    从头到尾没有人理会壬拘的意见，这暴躁的小兽人发起了脾气来，一巴掌打碎了桌上的一个酒瓶。

    白川把他拉到身边，对他做了个口型。

    ——别怕，我一定赢。

    接着白川才转向奥斯佳，然后从空间袋里摸出了一个像钥匙扣一样的东西。

    他笑了笑，道：“请问，我可以选择机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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