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你是钟馗?”陶冉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娉婷的美女和传说中那个蓝面红袍,丑陋不堪的斩鬼官联系起来。他随即想起自己的青囊,法显曾说这是钟馗的笔囊。他拿了出来,问道:“这拘魂囊难道是你的物事?”
刘若菡呵呵一笑,说道:“这是我的前辈送给青城山的,却并不是我的东西。至于我是谁,你别急,我慢慢地告诉你。唉,本来我不应该把本族的事情告诉你,但是我相信你是我的盟友,不会成为我家族的敌人,所以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你。”说着又转头向法显道:“禅师,也请您为我保守秘密。”
法显颔首道:“这个自然。”
刘若菡放下杯子,正色道:“我的家族是一个历时数千年的家族,但是在世俗的眼中,我的家族已经浓缩成了一个人物——那就是头戴官帽、身穿红袍、背后微驼的钟馗。历史上最早关于钟馗的记载是讲,唐明皇的时候,杨贵妃和唐明皇夜夜为厉鬼所困,有一天夜里,唐明皇梦见一个面容丑陋,衣衫褴褛,手持玉笏的大鬼抓住了一个小鬼,并将其一口吞掉。后来那大鬼对唐明皇说,他名叫钟馗,本是一介书生,进京赶考时成绩很好,但是在殿试的时候,却被认为形容丑陋,而将本该他获得的状元头衔给了别人,他不堪其辱,当即在金銮宝殿上撞墙而死。后来天神感念他才华横溢,不忍他就此冤死,这才命他出任斩鬼官。”
陶冉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早就听说过这个故事,不过我师傅却说并没有这么个斩鬼官,我再追问,他却不愿多说。我们世代以抓鬼为生,师傅的话应当是不错的。”
刘若菡点了点头:“飞尘子真人所说的并不错,因为这个故事确实有许多杜撰之处,我想法显禅师也一定不相信这个故事,但是禅师博闻强记,应当知道岐山鬼师。”法显面露疑色问道:“你是说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不通释道的鬼师家族吗?莫非女施主竟然是鬼师后人?”
刘若菡微微一笑,接着道:“岐山鬼师正是外人对我们的称呼。中原法术人士非道即佛,我们却并不属这两界,再加之我们行事低调,很少与外人联络,因此不免显得神秘莫测。我们自己则自称为‘终葵氏’,终于的终、葵花的葵,这是一个古老的姓氏,据考最早出现于殷商时代。我们隐迹于民间,世代都是以抓鬼为生,早已选择了其他的姓氏,以免别人关注。但是为了不忘祖先的姓氏,于是族里决定将‘终葵’作为一个重要的职位保留下来。每二十年,家族所有的年轻一代都会聚会一次,比试功夫和法术,佼佼者将有资格挑战在位的‘掌剑终葵’,挑战成功者将成为新的‘掌剑终葵’,‘掌剑终葵’就是家族斩鬼队的首领,他代表我们家族的最高成就与最高荣誉。”
刘若菡顿了顿接着说:“但是最早的记载却是关于‘钟馗抓鬼救明皇’的故事,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不过不是发生在唐明皇的时候,而是在隋文帝时,因为其实在唐初的时候,就有皇帝送‘钟馗像’给大臣的事情了;而且后面的部分则完全是以讹传讹,因为在唐朝的时候,根本没有殿试这种科举形式。那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其实就是隋文帝时的掌剑终葵,事有凑巧,他正好姓钟,名叫避邪。避邪先生不但抓鬼,还对人间世事颇有兴趣,他当时游迹于豪门望族,对于当时的政事颇有耳闻,当时朝内盛传隋文帝杨坚想要废了太子杨勇,而一旦太子被废,皇位就会落到杨广的头上。杨广虽然才干出众,但是却好大喜功,避邪先生预料若是杨广继承皇位,对于天下苍生必然是祸非福。于是他假借抓鬼,想托梦给隋文帝,劝隋文帝不要轻谈废立。然而避邪先生的希望落空了,他的建议并没有被隋文帝接纳,但是被错记为钟馗的名字却流传在人间。”
这个说法匪夷所思,陶冉听得目瞪口呆,他整理了整理思路,忽然想到了芸使说过的话,问道:“芸使口中的丑鬼哥哥,莫非就是你说的避邪先生?”
刘若菡叹了口气,答道:“不错,避邪先生其实就是传说里的钟馗,他的相貌确实丑陋可怕,然而避邪先生却是一个宽容、善良、敢于担当的人。然而不幸的是,他有一个妹妹,就是传说中的钟小妹,她的名字叫作钟芸霓,她生得美若天仙、聪慧绝伦,而与她的相貌相反,她有一颗蛇蝎之心。避邪先生平日在外捉鬼,虽然他很喜欢自己的小妹妹,却并没有时间与芸霓长时间接触,所以并不知道芸霓美丽的外表下竟然是一个极其恶毒的人。他们的父母去世很早,长兄做父,避邪先生做主把芸霓许配给了他最好的朋友,一位叫作杜平的县令。而让他没有想到的事,他的这位好朋友兼妹夫,居然在新婚之夜被钟芸霓开膛破肚,而同时被杀的还有杜府里所有的女人,包括杜县令不到八岁的侄女。说起来,这两兄妹实在是很奇特的例子,外表与内心居然有如此的反差,很长时间里,这件事情都成为家族里的奇谈。”
传说的“钟馗嫁妹”的故事,最终居然是这么个惨烈的结果。这是陶冉第一次听到芸使的名字,但这无助于让陶冉解开心中的疑团,陶冉心中仍然满是问号,他疑惑地问道:“还有一件事,我实在搞不明白,既然芸使是一个女子,为什么魏嵩淳会说她是钟莲的父亲?”
刘若菡脸上飞过一道红霞,不过很快她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钟芸霓并非常人,她拥有很奇特的生理结构,用我们今天的说法,钟芸霓其实就是阴阳人。她雌雄同体,只是相对来说,她的性格更像是个女人。也许是怕别人歧视自己的孩子,也许是怕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当作怪物而杀掉,总之避邪先生的父母把这个秘密深深地藏了起来,甚至连避邪先生也被隐瞒了。因为避邪先生天生异禀,从小便是家族中的干材,所以从小便随家族的斩鬼高手走南闯北,很少在家,因此这个秘密他居然从来也不知道。这对父母为了保护这个奇怪的孩子,选择了离开家族聚居的村子,而住在了山上,担任起了家族的看坟人。他们的保护措施非常成功,以至于钟芸霓也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么奇怪,她一直以为每个女孩子都是她这个样子的。她从小就被父母当女孩子养,身材也越来越象女子。偶尔回家的避邪先生也从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
“你是说芸使是个……人妖!”陶冉跳了起来,他虽然久居山野,可是那次澳门游客对陶冉来说,确实是开了眼界,至少那一次之后他明白了什么是人妖。
刘若菡满脸通红地解释道:“严格说来,钟芸霓并不是人妖,而是阴阳人,这个……这个,咳,总之,在生理结构上,这两个是不同的。这个秘密一直被保留到了钟芸霓出嫁,谁也不知出嫁那一夜到底发生了怎么样的事情,以至于最终会酿成了那样的一个惨祸。唯一可以猜测的是,钟芸霓的秘密被发现,她恼羞成怒之下,杀人泄愤。避邪先生也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才从杜平幸存的家人口中,隐约知道了这个秘密,但是对于那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一无所知。但是他知道所有的证人、证据都把凶手的方向指向了他的小妹妹,避邪先生必须亲自去追捕自己的妹妹,给自己好朋友的冤魂一个交代。这场追捕延续了十年,避邪先生没有想到钟芸霓居然也有着超群的本领,每每在围捕中逃脱。然而邪不压正,最终避邪先生还是抓住了钟芸霓,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彻底明白了在钟芸霓身上存在着怎样的秘密。避邪先生思前想后,毕竟骨肉连心,面对自己的妹妹(弟弟?)他下不了狠手,说起来虽然钟芸霓心狠手辣,但毕竟事出有因,她的身世也实在可怜;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变得如同野兽一样凶狠,如果就此放掉,必然遗祸人间。最终避邪先生布下封界,将钟芸霓封在鸡公山的一个山洞之中。”
“那么为什么现在这个钟芸霓又出来继续作乱了?”
刘若菡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其实在避邪先生布下封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钟芸霓未来仍然会打破封界,重新为祸人间。所以他留下遗言,希望未来的掌剑终葵能够剑下留情。直到元初的时候,族里的惊魂钟忽然夜半自鸣,惊魂钟就是避邪先生当年立下的,为了警示族人钟芸霓破封而出的时间。这时候的钟芸霓已经不再是活人了,而成为一个僵尸一样的妖怪,当时的掌剑终葵费思量先生当夜便仗剑直奔鸡公山,赶到时封界早被破坏,思量先生循迹急追,终于在鸡公山南麓阻住了钟芸霓。但是却发现她并非一人,同行的还有许多东瀛僧人。一仗打下来,双方不分胜负。思量先生交游广阔,在道宗中也有不少朋友,思量先生除了召唤本族子弟,就是遍邀鸡公山附近的道宗朋友。但是奇怪的是,这些道宗法术高手却都不愿出手相助,似乎这些东瀛僧人与中土的道宗结下了一个盟约。为此事,思量先生亲自拜访了几大道宗领袖,回来后,思量先生忽然放弃了继续追捕钟芸霓,召回了族内子弟。他给族内长老的报告语焉不详,只是说钟芸霓已经答应隐匿修行,不再在人间露面,也绝不伤害百姓。如果她破坏诺言,后世的掌剑终葵应再次捕杀。”
说到这里,整件事情的脉络已经清晰。陶冉也喝了一口水,努力压制了一下心里的怒气,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这么说起来,你就是现在的掌剑终葵了,你来z市也不过是假借协助冯越办公司的名义,其实是另有目的,对吗?难道你能掐会算,几年前就能知道z市会有一个老鬼等着你吗?”想到身边进进出出的人,居然各有心事,陶冉即便是个泥人,也被激起了几分土气。
刘若菡却并不生气,淡淡地道:“咱们修习法术的人,各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为了方便,做什么事情都逃不过要找一个幌子,阴阵要成立一个莲花会。你要破莲花会,也需要成立齐创集团,大家都是一样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刚认识冯越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今后还有机会通过他,与钟芸霓相遇。直到和邱萌来到z市,我才发现这里鬼气森森。钟芸霓第一次围攻别墅的时候,我就发现她的步法带着我们终葵家族步法的底子,此后我就开始关注阴阵的情况。你那次去秦屿山的时候,我暗中跟踪张兵,想通过他发现更多关于阴阵的秘密,却发现他中了钟芸霓的圈套,本来我不想现身,但是那次为了出手相救,不得不和钟芸霓面对面地交锋,就是在那一次,我确定了她的身份。”
陶冉问道:“上次在医院外面,也是你逼退了钟芸霓?”
“不是我逼退了她,而是吓退了她,那次她有备而来,对你略占上风,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我用本族的暗语警告她,周围就有族内的斩鬼队。要她不得造次,她忽然看到我,心中惊惧,才被我这空城计吓退。”
“难道你真的没有本族的帮手协助吗?你不是这一代中的掌剑终葵吗?”陶冉心生疑问。
刘若菡知道陶冉经过此事,不免有些杯弓蛇影,若不能全部解释清楚,陶冉是不会再信任自己了,只好细细解释:“我现在还只是候补的掌剑终葵,上一代掌剑终葵是我的父亲,我虽然已经在年轻一代的竞争中胜出,但是挑战我父亲还要等两年之后。去年我来z市之前,家族在贵州发现一座‘鬼卒营’,家父已经带领族内高手一同围剿,现在历时一年有余,仍未全歼。剩下的人手要保护家族大本营。族里没有力量在帮助我,我父亲派人星夜送来镇族之宝‘终葵剑’。有它在,我一人便可以捕杀钟芸霓,阴阵里其他的人物,就要靠你和禅师来解决了。”
法显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时,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原来这中间还夹杂着如此多的陈年往事。我这些天来总觉得女施主有刀兵之气,原来竟是这把古剑在作怪,这次多亏了女施主事前提醒,才没有让我们全军覆没。只是想不到这位钟芸霓前辈会有如此来历,这么看来,这位日莲佛还真是煞费苦心呀。”
陶冉问道:“禅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法显还没来得及回答,刘若菡倒抢先说道:“禅师,先别急着揭开谜底,我先猜猜,请您看看我猜得对不对。禅师既然说这日莲和尚煞费苦心,又说道钟芸霓的来历,我想禅师所指一定是日莲和尚找上我的这位先祖绝非偶然,而是有意为之。嗯……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恐怕与观自在菩萨有关了。禅师,我说得对吗?”
法显微微点头道:“我推想也是如此。”
陶冉听得一头雾水,他对佛家的典故所知甚少,不知道这一老一小是在打什么哑谜。忙问道:“禅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观自在菩萨又是什么菩萨?”
刘若菡抿嘴一笑,说道:“我就不班门弄斧了,还是让禅师给你解释吧。”
法显正襟危坐道:“观自在菩萨就是俗世所谓的观音菩萨,或者叫观世音菩萨,这位菩萨梵文名字的本意乃是观想自在融通,从而得证佛法大自在、大安乐,因此正确的译名应为观自在。但是当年翻译名字的那位前辈,这梵文嘛,学得有点稀松,将梵文中的‘自在’读错了两个音节,读成了梵文中与‘自在’很相近的‘声音’这个词,因此翻译过来,变成了‘观世音’,这意思就变成了‘观想世界的声音’,这其实是一个谬传。在日莲宗尊崇的‘莲华经’中多次出现了观自在菩萨,这位菩萨具备大神通、大慈悲、大智慧,他洞悉世人人性,本是男人,却有无限妙法,化作女儿之身。雌雄同体,随时变化,度化世人。(刘若菡插嘴道:‘也不妨说是以色相引诱世人吧!’)善哉善哉,色即是空,以色相色身修行,本就是密宗的一种艰深法门,为了探寻佛法的无上真理,那也没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只是咱们禅宗更讲究悟心见性,对于密宗密法,并不是太认同罢了。这位日莲和尚既然想成佛,恐怕他更想的是独立开创一门宗教,让自己成为至高无上的佛,凌驾于世尊、凌驾于大日如来、凌驾于弥勒佛、燃灯佛、凌驾于一切佛之上。那么他的信徒中,也应该有一位法力无边的菩萨,尤其重要的是这位菩萨应该雌雄同体,能够以男身度化女流,也能以女身接引男人。那么钟芸霓钟施主无疑就是最佳的人选。只是……只是这钟施主衣着古怪,看样子更未受戒,不但恶行累累,更兼心怀邪淫,怎么能与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自在菩萨相提并论呢?唉,罪过罪过!”
这一大套长篇大论,虽然繁杂,但陶冉毕竟还是听明白了,什么?那个阴阳怪气、皮里阳秋的守阵使居然竟是日莲宗未来的观音菩萨,笑话!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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