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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伤口处血液才变为正常殷红色,最后揉了一把干净雪水洗洗,又用腰带牢牢缠住,将人往肩膀上一扛,一手拖着野猪腿,健步如飞往营地奔去。

    润之掏了两窝野鸡蛋之后跟大部队走散了,一个人老大没意思寻回营地去,到帐子里又将小木头人儿掏出来端详,越瞧越乐:小人儿斜着眼往旁边瞅,瞅啥呢?瞅心上人儿呗——想来是雕了一对儿的,不知道那小木头永琰让他藏哪儿去了,今晚说什么也跟他换过来,老看着自己有什么趣儿。

    这般计划着,复把那半块青玉司南佩取出来,与木头家伙并在一处,拿帕子好好儿裹了藏进怀里方才罢了。

    忽闻外头一阵闹哄哄,还没等站起身,隔着帘子就听柳凤雏哇哇大叫,“一个两个都不叫我安生啦!咱这是难民营么?什么猫儿啊狗儿的全往回救,感情儿老子跟这儿做慈善呐!还造什么反造反!直接到外头施粥救济灾民得了!”

    接着是尹壮图的声音,“好歹是条人命,既然碰上了,总不能任他冻死在荒郊野外。”

    “就你心眼儿好是!你心眼儿好你自己救呗!少来求柳某人!”

    旁边小将大不服气,忿忿不平道,“不求便不求,当年兄弟们断胳膊断腿都是我们将军给抹把炉灰就好了!也没见谁叫个破兽夹子咬一下就没命的!”

    “不得对军师爷无理,”尹壮图恭敬道,“我听此人口中隐约念叨着丰绅的名字,想必是认识,就善做主张把人先救回来了,先生要怪就怪壮图罢。”

    润之听到这儿也坐不住了,一撩帘子走出来道,“我看看谁?”

    “我还以为你要躲到天荒地老呢!”柳凤雏见谁咬谁,叫道,“赶紧认领,一看这小白脸子就跟你脱不了关系,一窝子麻烦精长相儿,要认识就麻溜儿打包送出去,省的坏老子的事儿。”

    润之凑上去一看,心上也是一紧,这书生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府里客卿——方儒生!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冒冒,白水湖边,椰子汁,几位宝贝的投喂,好感动,读者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给大家深鞠一躬~~爱你们!!!

    ☆、暗生疑

    午后,御书房

    室内落针可闻,和珅躬身于龙案旁研磨,陈尽忠垂手立在屏风后头,如同一节沉默腐朽的木头。

    殿外隐隐传来惨叫,是言官正被执行庭杖。

    乾隆合上一封弹劾折子,片刻后又展开来,以朱笔在末尾画了个圈。

    乾隆:“看看这。”

    和珅直了直腰,倾身去看。

    乾隆问,“如何?”

    和珅:“汪广琪已篪夺爵位,连降三级,如今不过小小六品御马司守卫,想来无碍。二来汪家祖上于社稷有功,民心所向,汪家一脉万不可赶尽杀绝……圣上自己拿主意罢,臣惜命的很,不会撞柱子。”

    乾隆一哂至之,“你相信鬼神之说?”

    “信则有,历朝历代,民间,朝廷,均少不得奇文轶事。从□□到成祖,上到社稷宗庙下至寻常百姓,这种传闻以数论处,不过是信则有之,心诚则灵。”

    “嗯。”乾隆道,“无稽之谈。”

    和珅抿唇一笑,姿容遗世,不可方物。乾隆遂展开折子,将上头朱批勾了。

    “怎不叫唤了?”

    和珅偏头,“想必打完了。”

    “且没完,朕数着呢,休想糊弄了事,御林军!”

    御林卫将庭杖杵地,铜杖与汉白玉撞击发出一声脆响,闷声道,“回禀圣上,傅大人厥过去了。”

    “还有十二杖,”乾隆簇眉道,“打完。”

    和珅:“再打就死了。”

    “死不了,刘墉打不得,傅邢枢总也打得,别停,接着打,这皇宫也太静。”

    和珅不再说话,沉默着注视龙案后两幅草书:

    大清盛世,锦绣山河。

    笔体虬劲,乃是□□哈赤亲提,武人之势扑面而来。

    “喏,弹劾你的。”乾隆笑起来,缓缓读来,“僭越之罪十五……包藏祸心,翻来覆去跑不去这一句……嗯?有新花样了,朕看看……觊觎后妃,婕妤乌雅氏。”蹙眉思索片刻,问道,“后宫有这个人么?”

    陈尽忠垂首道:“上月焦大人府里送进宫的,圣上封了婕妤,内务府尚且在赶制绿头牌。”

    乾隆点头,“仿佛是有这么回事,爱卿与朕的婕妤可否相识?”

    和珅唔了一声,手下动作未停,头也没抬。

    乾隆兴味索然,随手把折子推进炭炉子里,手指虚扣了三下桌案,陈尽忠当即会意,不由怜恤起那未曾面圣便再无生机的乌雅氏。

    “天冷了,上回赏你的金丝楠木用上了么?”

    “火苗大,挺暖和。”

    陈尽忠打了个寒噤,忙往笼里填了两块银炭。

    乾隆哈哈大笑,笑罢揩了眼角笑出的泪,“朕做棺材的木材叫你烧火了,一楠一命呐爱卿。”

    和珅继续研磨,讪讪道,“臣罪该万死。”

    乾隆:“做甚总把死挂在嘴边,不怕晦气么,烧了再赏你就是……来瞧,这个说来年春猎筹备的。”

    和珅:“春猎乃是大事,鞍山猎场那边也该筹备起来,今年圣上打算带谁去?”

    乾隆:“还同往年一样,行宫里皇子皆带着罢,嫔妃就算了,女人事多,不够麻烦的。福康安、其子元瑞,你与润之也同去,还有谁,帮朕想想。”

    和珅点头承了,又提醒道,“嘉亲王?”

    “嘉亲王……十五皇子。”乾隆食指点案,“十五皇子同去,这孩子今年刚迎回宫,开蒙晚,性子孤僻,中庸与资治通鉴对答尚可,不知拳脚功夫如何,待来年春猎再试。至于旁的,朕预备让他先跟着朝堂听政,资质再观。”

    “说到底,朕欠他良多,若来日他安分守己,不生二心,朕自然不会薄待,许他一世安稳荣华,做个闲散王爷也罢,只怕……”

    乾隆眼中阴郁甚笃,和珅察言观色,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永琰与乾隆当年太像,年幼受苦,锋芒内敛,有野心有宏图,能成大事一样能成坏事,在王府时他便冷眼看着,却碍着润之之故不便多说,这位皇子,只怕不肯偏安一隅。

    和珅斟酌片刻,旋道,“十五皇子为人谨慎持重,自是有分寸的。”

    乾隆冷道,“有分寸是最好,眼下看倒是政事顺畅,治国安民也通,怕只怕他不识好歹,步旧时燕王朱棣的后尘。”

    饶是知道乾隆并不在意此子,嫌其曾被疑血脉有染,和珅听到这话依然心惊——纵观大清历代,用鲜血为龙椅铺路者大有人在,宗人府枯槁遍地,冤魂满塞,天家富贵纵然难得,但越靠近皇帝的地方越无异于龙潭虎穴,以史为鉴,便可量轻重。

    皇权不容僭越,纵使是血脉亲源一样可以无情抹杀。

    “不过,”乾隆语气和缓了些,“太后同朕说,永琰回宫之前,与润之相交甚笃,你可知道他二人如何相识?”

    和珅脊背一凉,不知乾隆何意,道,“臣,臣也不甚知道,或许犬子上书房时无意中与皇子结识,也未可知。”

    “爱卿这般紧张做甚?”乾隆笑道,“这是好事,来日润之娶了故伦,朕倒希望他在朝中有所帮衬。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别怪朕多心问这一句,也只你的儿子,朕信得过。”

    “那是自然,臣可用项上人头担保,润之定不敢有半分不臣之心,来日娶了……”声音戛然而止,和珅瞠目结舌,“娶……十公主?”

    “怎么?内务府还没将生辰纸并到一起?”乾隆勃然大怒,“这帮奴才如今做事怎的这般怠慢,分不出轻重缓急么!陈尽忠,给朕宣内务府主管!”

    和珅大急,“不不不!陈公公先,先不用宣!”说罢跪道,“润之尚且年幼,不谙世事,且纳娶之事,臣更想遵从犬子意愿,不愿强加于他,请,皇上三思。”

    乾隆居高临下,神色中有些出乎意料的茫然,未几,又转而微微愠怒,拂袖道,“你也觉得朕是一厢……连你也要拂朕的意么?!”

    “臣,并非枉故皇上好意,只是,只是……”

    那日朝堂,和珅的确闻所未闻,纪晓岚告知时又不在状态,是以乍一听闻此事便慌了手脚。

    娶了旁人倒不打紧,若是润之娶了公主,必要另开府邸,离府别居,介时就不能时刻见着宝贝儿子,不能抱,不能亲,为父的一颗玻璃心哐当一声又落地了。

    但此时箭在弦上,强行请愿并非明智之举,不如缓兵再观——总不能因为自己不舍得孩子离开,便不允许他长大,倒阻了孩子姻缘。

    乾隆吁了口气,语气松弛些许,“那便先定了,其余的,年后再议罢。”

    和珅道,“臣遵旨。”

    乾隆面色方才好了些,忿忿道了声‘平身’,室内再度静默。

    茶叶载浮载沉,满室茶香。

    乾隆蹙眉:“昨日何琳递回来军情折子,西藏廓尔喀犯边,朝上还是分‘战’‘和’两派,刘墉向来主和,只分说: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还是孙子那套老路子,朕听得耳朵起茧,此事你怎么看。”

    和珅研磨的手略停顿,缓道,“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不错!”乾隆断喝,“今日能于扎什伦布寺大肆抢掠,明日岂非要兵临城下,这帮蛮子愈发大胆,朕断不能一忍再忍!”

    和珅:“廓尔喀一族年年犯边,今年打压下去,明年又如野草复生,实在难除根本,和琳手中兵马尚不足南蛮十分之一,恐怕有心无力。”

    乾隆:“大雪封山,今冬先派步兵增援,待开春,朕得放把火,彻底燎了这野草,不然岂非要叫百姓笑我大清无将?!”

    和珅:“臣以为,论朝中之将,刘统勋年岁已长,福康安将军与其子元瑞可用。”

    乾隆挑眉:“朕心中有数,爱卿一语点破,显得朕不聪明。”

    和珅:“……臣罪该万死。”

    “恕你无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爱卿明日早来一刻钟。唔,这封弹劾刘墉的,这字……”

    和珅抬眼去窥,旋道,“呵,纪晓岚左手写的。”

    乾隆将折子弹进火里,笼中忽溅出一星红火,迸到地摊上蹦了两蹦。和珅忙绕过去,用鞋底捻灭。

    和珅:“圣上尽可以赏他二百棍,将纪晓岚杖为死胖子,臣无二话。”

    乾隆眼底尽是笑意,“朕若发落了他,来日可再无人与你分忧罢?”

    “分忧之人,已早被皇上发落了。”

    乾隆色变,半晌吁了口气,“当年之事,你还在记恨朕。”

    “臣不敢。”

    “罢了,批折子。”

    瑞脑销金兽鼻子里喷出龙涎香,乾隆以食中二指抵在眉间,掐揉天应穴,不多时,太阳穴传来安稳力道。

    和珅道,“皇上需保重龙体。”

    乾隆微合双眸,“中宫怯懦,太子年幼体弱,眼看着不好,八阿哥又……朕如何敢病。”

    “皇上正当盛年……”

    “这些话朕听够了,你不必再说,”乾隆将头向后靠,半倚在和珅腰腹,缓缓道,“这朝廷看似水波不兴,实则盘根错节,内有朝臣控权,外有廓尔喀什外族滋扰,俱虎视眈眈,只等着朕倒下去那一天。”

    “朕多希望,你能像从前那般……同朕说话。朕将四十岁了,不想再搏,也快搏不动了。”

    “朕时常想起那年,那年对诗,唯你不怕我……”

    乾隆再不出声,和珅茫然去望,却见乾隆呼吸平稳,似坠梦境。和珅双手虚画,比划着抚摸乾隆刚毅英朗的俊颜,他敬他,重他,心疼他,唯独不怕他,哪怕他君临天下,四海归心,当年不怕,如今亦不怕。

    也只不过,断了份念想罢了。

    乾隆将醒未醒,虚空中喃喃道,“至斋,我也……”

    耳边雷声滚滚,立时间,和珅如遭雷击,猛然向后退去,惊醒了乾隆。

    “臣告退。”和珅慌忙夺门而出。

    和珅匆匆下了汉白玉台阶,路过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傅邢枢傍边也未做停留。

    御书房中,乾隆勃然大怒,龙案上折子哗啦啦扫了一地。半晌瘫坐在龙椅上喘气,吼道,“怎又没声了?!”

    “打完了,三十。”御林卫答。

    “谁让你停!再打三十!”

    御林卫:“……”

    作者有话要说: 唯有情深不忍辜负,近来有宝宝问起和珅与乾隆的旧事,有一段历史记载,乾隆在王府时,曾真心怜爱一年氏女子,名为年水月,本想登基之后许其后位,却终究因其母家年氏之故,不得善果。和珅容色极似年水月,在一次皇家对诗宴上与乾隆相识,自此飞黄腾达。我喜欢和珅,又打心底里觉得他可怜,所以想给他一段真实的情感,哪怕等待多年,斯人仍在,一切都为时不晚。

    莫名奇妙的抒情了一下,表打我,顶锅盖跑了~~~

    ☆、多行者

    眼前一片漆黑,身上遍冷遍热,方儒生感觉自己在黑暗中缓缓爬行,片刻便被一堵无形之墙阻挡住,似乎身处一个被火炙烤的黑匣子中,闷得无法喘息。

    耳膜充斥着惊天动地的嘶喊、哭叫与求饶声,一只带火流矢划破长空,如同一颗极亮星子。须臾间,漫天火响箭紧随其后,‘嗖嗖’连成一片火海,蔚为壮观,‘火海’自头顶倾泻而下,瞬间照亮整个夜幕!一时之间,天降异象,凡人只得退避三舍。

    断壁残垣中处处鲜血烈火,火光中隐隐勾勒出位少年将军身形,腰刀染血,生杀予夺。

    方儒生如致幻相中,飘飘忽正抬头去看,一只利箭有灵性般,倏忽调转方向,反朝他射来!

    方儒生连连后退,箭头紧随其后,仿佛獠牙撕开夜色一道缺口来,眼看就要钉入骨肉!

    电光火石之间,一位异族华服美妇人飞身挡在他面前,箭头旋即扎进肩胛,血如泉涌。

    那妇人口中含血,柔软的手掌冰凉一片。勉力咳了两声,喷出一口鲜血来,将他狠狠按进枯水缸中,以身躯盖住缸沿,厉声道,“棠儿!好好听娘说,不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能出这口缸子去,听见了么!”

    万箭齐发,瞬间将美妇人钉成一口筛子,血水顺着穿透身体的箭头流到他脸上,雷声轰鸣,天降大雨——

    “娘……”

    “娘?”

    “不要死!娘——!”

    “你怎么了!”尹壮图小心按住方儒生的手,以防他抓伤自己。

    方儒生缓缓睁开眼,神志游离天外,身上一阵阵虚空无力。模糊中,一张极硬朗英俊面庞映入眼帘,烛火映着脸上原本狰狞的伤疤也柔和些许。

    “爹……”

    尹壮图大窘,赶忙伸手按他额头,“烧坏脑子了不曾?怎叫爹呢?”

    腿肚子上传来隐隐痛楚,嗓子也干得厉害,方儒生神志流沙一般缓慢聚拢回来,顿了半晌才沙哑道,“多谢恩公相救……”

    “哭了?”尹壮图用指腹揩掉方儒生眼角的泪水,“做恶梦?想家了?”

    “没。”

    “不想提就不必说,怪大哥多嘴。”尹壮图笑道,旋起身端碗给他,“将士们刚入伍时都蒙被里哭过几鼻子,大哥唐突了,贤弟莫见怪。”

    “不是,”方儒生垂眸,“旧事入梦,不知从何说起罢了。”

    接过搪瓷碗来抿了一口,碗里液体黄澄澄黏糊糊腥臊气甚重,活像一泡热尿,不禁皱了皱眉头。

    尹壮图捋捋后脑勺,“上回润之喝剩下的参汤,我到伙房偷的,不知道放这几日坏了没。”

    “哦!还兑了一根野猪鞭,左右大补之物,应当不相克……。”

    方儒生只觉得从食道深处泛起一股子恶心,简直压抑不住想要口嗓子眼儿吐一发的冲动,催得伤口扯痛,气血翻涌,差点儿又昏厥过去。

    尹壮图见他神色极古怪地将那一口参汤咽了,尽尾儿又脸色惨白翻了个白眼,只当他想家想那旧事,心怀难畅,年纪轻轻便要受世事无常,不由语气温和几分。

    认真劝道,“旧事伤身,旧人伤心,既怀念难受,便试着不去怀念。大哥初到伊犁时也如你一般感怀伤逝,日子久了,便也学会杯酒释怀的道理,做人,总得学着放过自己不是。”

    “还喝水么?”

    方儒生摇摇头,漠然道,“不是感怀伤逝,怀旧而已——不知我家少爷可在此处?”

    “他方才来过,见你还没醒,怕府里有事就先回去了,你来寻你家少爷,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并非府里有事,”方儒生道,“今日将少爷要的粮食运到山下山神庙去,左右和大人入宫去,府里也无甚事做,听说少爷拜了位名声师父,就想着上山来寻他一寻。”

    “哦——”尹壮图理解道,“难为贤弟你连日冒雪运送物资,还遭了这等无妄之灾,实在是大哥之过,你就在我帐子里安心养伤,明日一早等丰绅过来让他来看你。”

    “不必麻烦,”方儒生挣扎起身,“多谢壮将军今日搭救之恩,方某不便叨扰,这就下山去了。”

    “我姓尹,本是山野粗人,无甚讲究,贤弟随丰绅唤我尹大哥便罢。”尹壮图纠正,旋爽朗笑道,“还有,你怎知我是这伙子人的便宜将军?”

    “被你扛回来时隐约听见旁人这般称呼。”

    尹壮图错愕,“倒是大哥唐突了,当时只当贤弟晕厥……”

    “没全昏,”方儒生拖着一条腿要下地,“告辞。”

    “不行,你不能走,伤筋动骨一百天,此时如何能下地走动。”

    方儒生还就不信这个邪,结果受伤的腿刚点地,一阵钻心的疼痛便激出一脑门子冷汗来,趔趄两步险些摔倒,被尹壮图眼疾手快拦腰抗回榻上。

    “我说甚,”尹壮图麻利给他盖上被,“你们读书人皮肉细嫩,这种裂骨伤可不是浑玩儿,先且在此处将养着,不急。”

    方儒生本就硬撑,多说这会子话只剩头晕目眩,满耳朵塞着尹壮图唠叨:

    皮肉细嫩皮肉细嫩皮肉细嫩,不急不急不急不急……

    方儒生把头往被子里一埋,“那便劳烦了。”

    “你既然与丰绅相熟,便也是大哥的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甚劳烦不劳烦。”

    劳烦不劳烦劳烦不劳烦劳烦不劳烦劳烦不劳烦劳烦……

    方儒生暗自叫苦不迭,现如今只得直挺挺躺在床上万事求人,此时急也无用,正自烦闷。

    偏尹壮图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

    “这般蒙着头不闷么?”

    不闷么不闷么不闷么不闷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丞相府邸又是另一番旖旎景象——

    “润之,琰哥不成……”

    “如何不成,都这样儿了。”

    净室里水汽氤氲,两具年轻身体在木头浴桶中相互交缠。

    润之探入水中,永琰反手死死扒住浴桶边缘,勉力向后扬起头颅,毫不防备将脖颈递到润之嘴边,被后者含住喉结舔吮不休,嘬出青紫来才罢口。

    “润之……啊……”

    润之有意相引,啄了啄永琰微张嘴唇,看着永琰水下赤条条男儿健美躯体,肌肉匀称流畅,只忍不住浑身发热,不由借着温水润滑,穷尽手段撩拨少年最敏感不堪之处。

    (一群河蟹走来走去……)

    在他耳边低声说,“琰哥儿。”

    “快……”润之将舌探进永琰口中翻搅。

    永琰腾出手虚将二人搂得更紧,不多时便相拥颤抖着泄在水中。

    “呼……”润之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得说不出的惬意与安稳,忍不住去亲吻那人斜飞入鬓的剑眉,叹息道,“好舒服,琰哥——”

    永琰亦沉浸在方才一场荒唐迷乱中,良久缓过神来,搂紧怀抱中少年,曲起食指刮刮润之脸颊,沙哑道,“水快凉了。”

    小少年听得心旌荡漾,不禁想起从前阳宫图里看过的荤画儿:两人坦裸相附,下头进到那小穴里去,不知更是怎番销魂滋味儿。

    “嗯,回床上去。”

    嘴上应着,怎么也不见动弹,手指反倒越发顽皮,往永琰股间探——

    指尖刚要触及那一小片褶皱便被一把推开!

    永琰面上潮红不减,这会儿又是羞赧又是惊愕,也顾不得身上寸屡未着,一个鹞子翻身便要跳出桶去!润之眼疾手快,一把搂住遍身红透之人,强行拖拽,哗啦啦水花飞溅,复从后抱得死紧。

    润之失笑道,“跟我还害臊?”

    害臊还言轻了,羞愤欲绝才是真,倒是自己冒进吓坏了他。

    言毕只觉得手底下的皮肤几乎要灼手了,润之舔他脖颈上吻痕,好生安抚几句,心中暗搓搓盘算今日且再饶你一把,等下次定不能就此作罢。

    “从实招来,那小木头人儿是不是一对儿的?”

    永琰头埋得愈发深,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桶壁上,半晌低低嗳了一声。

    润之不依不饶,面颊紧蹭着永琰赤裸脊骨,委屈道,“为啥不肯给我?”

    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怀里人登时烫冒了青烟,轻微挣扎起来,难堪道,“那个刻的不好……润之,别摸,我去拿予你便是。”

    “别出去,外头冷——”润之道,“宫里盐引之事有眉目么?”

    永琰缓了缓道,“差不离。”

    “年关底下万事停当,能赶在明年三月春闱之前么?”

    永琰将润之两只作乱贼手并叩在桶沿上,沉吟道,“应该能,年前就做准备。”

    “水真的凉了,润之。”

    “那我叫方先生进来加热水——”

    永琰眸色一暗,“不是说他今夜宿在军营么?”

    “哦——”润之愣道,“忘了。”

    两人各自收拾妥当,相拥着窝在被子里闲话。

    润之两脚夹着永琰一条腿,嗅他身上散发的淡淡苦丁味,温暖干燥的皮肤触感极好,小木头人儿在手里把玩,细看木头小永琰果然不如木头小润之雕刻传神,木木一张脸还不甚被多刻了一刀,横贯左右,几乎毁容。

    便道,“这个刻得不细致。”

    “嗯。”

    “明明能刻好的,另一个不很好么?”

    “自己的样子不太熟悉。”永琰道。

    自己的样子不熟悉,却对别人熟悉么?润之好奇,“我呢,对我熟悉?”

    永琰把头转到另一侧,闷道,“就在脑子里。”

    “这么喜欢我啊~”润之亲亲他后脖颈上吻痕重灾区,永琰脸红得要爆炸,无奈地揉揉他的头。

    润之把小木头永琰往床榻旁边的衣服兜里一揣,“这个我先收着,回头刻个好看的拿来。”

    罢了又钻回被窝里细细摸永琰身上的疤,道,“肩膀上怎么伤的?”

    “六岁和神机营练功夫,从梅花桩上摔下来。”

    “腰上这一道是什么时候?”

    “在冷宫被打的。”

    润之咬咬牙,哪壶不开提哪壶,又道,“眼睛是什么时候伤的?”

    “小时候……勿乱摸。”永琰拉起润之左手,把脸颊贴着掌心处圆疤蹭了蹭,征询地看着他。

    “咦,这个我也记不得是如何留的,”润之道,“大约当时太小了。”

    “嗯。”永琰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将那只手慢慢盖在自己眼睛上。

    润之亲亲他,催促道,“快睡快睡!过几日冬至,还得上山去瞧方先生——”

    ———— 第三卷 青玉司南佩(终)————

    作者有话要说: 诶,河蟹的一章,怕被锁文,完整版发微博了,大家不会觉得麻烦(委屈得对手指)

    昨天忘了感谢投喂的宝贝们了,感谢金鳞,冒冒,柳无渡,长袖宝宝的投喂,爱你们,给你们一个托马斯大亲亲,今晚决定战五千!

    ☆、长情埙

    冬至这日天亮甚晚,窗户外头雾霭朦胧。

    晨起永琰走后素池亲自过来,送了节礼单子,外加一篮子新腌青皮咸鸭蛋,小姑娘眉眼盈盈,‘哥哥、哥哥’唤个不住,似乎早忘了之前的不快。

    润之旁敲侧击问起永琰,那丫头居然不甚记得,只说近来又心悦额敏将军家的小儿子,情窦丛生,极尽慕少艾之能事。

    润之一哂,少女心性,实在如同六月天孩儿面。

    送走素池之后润之又到和珅处转悠一圈,和珅换了朝服正要入宫,随□□代他几句,陈尽忠在一旁垂着眼睛候着,润之心不在焉地听,半晌没插上嘴,讪讪出门。

    山中无岁月,军营里却热闹得翻天,这是大家伙儿聚在一起的第一年,冬至也当大节日般热热闹闹地过。

    “丰绅小将军来拉,包饺子包饺子——”陈骁抹了一头一脸面粉,活像白毛怪,石鲁一只胳膊吭哧吭哧揉面,抬眼看见润之,脸上表情变得不太自然,摸摸鼻子,抹一鼻子白面,旋即打了个喷嚏,憨憨地笑了。

    “嘿!臭小子!你掉面缸里去拉!装什么油头粉面书生郎,忒也花俏,勾引崔莺莺去么?!再叫老子看见你浪费粮食,非剥了你的皮!”

    “呵呵,军师爷来了,军师爷再见~”

    “嘿,方先生呢,醒了么?”润之道。

    “管谁叫‘嘿’呢?!”

    润之连忙作揖,恭恭敬敬称了一声师父,旋道,“方先生在何处,我放心不下,得看他一眼。”

    “说不得死了罢……还放心不下,你个小白脸子,心还挺大,”柳凤雏嘲道,“有块能当皇帝的木头还不知足,吃着盆儿里还望着锅里的,依为师看呐,都白费,你俩都是那个。”

    众将士问,“哪个?”

    柳凤雏百年不遇地红了脸,“就那个……都包饺子去!凑甚热闹?!讨打!”

    润之早习惯了被他挤兑,也不恼,抬手抹了柳凤雏一脸白面,笑嘻嘻滚了。

    牛不平端着一抱粗齐腰高一大桶肉馅横里走出来,差点被追打的柳凤雏撞一个趔趄,而后又被狠狠嫌弃‘碍事’,兀自搅肉馅神伤。

    陈骁带头嚷嚷,“柳军师何时带兄弟们打仗去啊,这一闲下来,成日里骨头痒。”

    “尽知道打打杀杀,”柳凤雏道,“等来日领了编制,编入正规军,还怕没得仗打么?”

    石鲁按住左边鼻孔,“噗”地从另一边喷出一股白面来,骂道,“奶奶个熊!老子年前还跟清狗打,过了个年,以后就得跟外夷打,说不得将来还要跟老毛子打,后半辈子算卖给清廷抵债了。”

    陈骁道:“有仗打还不知足,以后上了战场,斩一人得财,十人制宅,百人授官,千人封侯,有了钱置办家业,谁还当大头兵,都回老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要甚的娘们儿娃,先打两场解解馋才是理儿!”

    “呦呦,不要娘们儿?也不知道夜里蒙着被窝子自亵,心里头念叨着谁啊?”

    “谁啊谁啊?石百夫长跟大伙说说呗~”

    “说个锤子!”石鲁粗声粗气呵斥。“散了散了!”

    “大老爷们还不好意思了,我跟你们大伙说啊,自那日三尺台上一战……”

    石鲁额上青筋暴起,大喝一声,“滚蛋!!!”

    兵将轰声一团,平日见他作威作福惯了,也不害怕,七嘴八舌打趣石鲁,说他一只手诸多不便,抱媳妇有困难,又揣测他心里头到底揣着什么人。

    陈骁又道,“诶,白璧微瑕不算事么,人杨过不也少条胳膊,照样抱得美人归不是?”

    陈骁书读的少,比喻得极不恰当,话一出口又引的一通起哄,石鲁脸红脖子粗,埋头将面团当做陈骁,砸扁揉圆了出气。

    前头将士们活馅儿擀皮忙活得紧,营帐后头难得安生。

    尹壮图手头儿刨一根木头梁子,刨两下时不时立起来比划比划,继而自顾自摇摇头,按下继续刨。

    方儒生躺在帐子里实在憋闷,外边闹腾正欢,军营里没甚乐子,左不过聊聊娶媳妇儿生娃荤段子,他听得面红耳赤,感觉像憋了一泡尿。掀起被来看,伤口周围红肿已消,柳凤雏配的草药果真奇效,不过几日功夫竟有要结痂的迹象。

    方儒生两手托着一条腿颤颤巍巍下地,扶墙往外走。

    这片谷地辽阔程度已然超出方儒生的认知,静养这几日,每日晨起时分,四万将士于操练场点卯,号声嘹亮,壮阔异常。

    作为个外来者,将士们见其行走不便依旧热心施以援手,这般热情让方儒生委实招架不住,只得逃也一般躲避人群,狼狈攀行。

    绕到营帐后方畅快淋漓解决一番,单腿翘起撒尿十分不便,几与丧家犬无异。

    不知道那个不停聒噪之人去哪了,想来也同那些军人一样热闹去了,方儒生摇头苦笑,沿着盐湖岸边缓缓走。

    天高云淡,日光映照千倾盐湖,显出皓皓一色,和风吹过,脉脉生波。

    方儒生席地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陶埙,放在口边先试了试音,而后呜呜喁喁吹起来。

    那声音初时青涩,而后却悠扬辽阔,淡然而热烈,如同草原上飘过的云,和缓舒畅,又如大漠里扬起的黄沙,粗粝迷离。旋即声调一转,竟如战鼓声声红旗烈烈,说不出的憾人心神,道不尽的平和安稳,倏忽间又低沉呜咽,仿佛注入全部悲恸而嚎啕,听者伤怀闻者感叹,令人难能不动容。

    偶有落单的大雁哀鸣南飞,山谷传声,更显寂寥。

    尹壮图仰头望天,禁不住和曲引吭高歌——

    “岁岁金河复关兮,朝朝马策刀环,三春雪归青冢兮,万里黄河绕黑山,昭时穷苦狐朋,晚来依傍难,重山河社稷兮,百二秦观——”

    苍凉婉转,绕梁不绝。

    方儒生听见他的歌声,埙声骤然截停,慢条斯理换了一首曲子。

    尹壮图:“……”

    片刻后,尹壮图清清嗓子吼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前头传来将士们轰然一片调笑。

    “小娘子呦~”

    “小伙子嘞~”

    “娶媳妇儿哟~”

    “郎情妾意把歌唱喽~”

    方儒生脸色微愠,急忙再换。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较劲一般,说也奇怪,无论方儒生吹什么曲子,尹壮图总能严丝合缝搭上词来,元曲词牌信手拈来,上到宫廷玄乐下至乐府小调,纵贯南北,横跨千年,倶不在话下。

    直吹了十五六首,方儒生气力不济,终于败下阵来,只觉得这人与自己生来命数相克,遂悻悻将埙小心擦了擦,收回怀里。

    尹壮图提着方才刨的木东西过来,面上带笑,仿佛心情极好,丝毫不提方才和歌之事,爽快道,“本打算过会儿回去再扶你出帐,不想你自己出来了,解手么,走,大哥背你过去!”

    “不不!”方儒生尴尬道,“别蹲下!”

    “不解手?”

    “解过了,你不必背我。”

    “腿还没好利索,下回解手便叫我,再不,给你帐子里放个夜壶,来,试试!”尹壮图将一副木头手杖递于他。

    “看和不和手,不行大哥再改改。”

    方儒生接过来,桃木料子,质地轻,韧性好,上面的木头刺被细心打磨平整,触手极为顺滑,支撑着站起来走两步,很顺手。

    “多谢。”

    尹壮图大掌一挥,“不谢,自家兄弟不必言谢,你会下棋么,咱俩晚上比划比划?”

    “行呢。”方儒生笑道,“看少爷跟老爷下棋时候偷学过两手。”

    “那可得好好切磋,大哥上回输的忒惨,”尹壮图竖起大拇指,“你家少爷是这个!”

    “少爷一向厉害。”

    尹壮图点头,随意道,“你与丰绅如何相识?”

    方儒生一惊,旋即自嘲道,“从前做下九流行当,承蒙少爷不弃,收留小弟。”

    “知遇之恩最难报,古来如此。”

    尹壮图神色中闪过难以捉摸的意味,似是无奈,又仿佛有些极轻微的厌恶,转瞬即逝,旋即拍拍他肩膀,豪迈道,“英雄不问出处么,大哥从前也不行,现在好了,跟着永琰、丰绅兄弟,来日若大仇得报……”似乎意识到言之过早,便道,“都能好,我记得娘从前说过,世间七苦,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好死不如赖活着。”

    方儒生:“……”

    尹壮图补充道,“对了,我娘信佛,活着的时候。”

    夕阳如血,山腰上皑皑青松,平谷处粼粼水色,形成巍然壮丽的景观。

    方儒生拱手施礼,旋长身而立,青衫落拓,立于盈盈秋水之间,衣袂翩然,书生意气,说不出的清朗俊秀。

    二人不再言语,尹壮图眯眼,望向远方更加遥远地平线上连绵不断的山峦,方儒生偏头去看他,尹壮图的脸揉进昏黄暖光中,侧脸英俊刚硬,那一小片疤痕泛着奇异的光芒。

    方儒生哂道,“你总这样么?”

    尹壮图佯做不解,“哪样?”

    “没甚……脸上这疤怎么伤的?”

    尹壮图有些许不自然,道,“发配时候琼了面,后来连皮一起割了。”

    方儒生沉默,不是没见过被牵连发配的罪臣,脸上皆用铁蒺藜刺一个小篆的‘贱’字,自此入奴籍,除非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否则永世为奴。

    发配之人重镣北上,至伊犁不毛之地,手铐脚镣加在一起足四十斤沉,若遇上水患,路上便要花费半年之久,往往不等到达目的地便死伤过半,半分生机也无,尹壮图被发配时不过八岁,不知受了多少苦才走到今日。

    方儒生心中感慨丛生,不知在做何打算,望着尹壮图的侧脸出神。

    尹壮图笑道,“不会嫌弃愚兄?”

    “自然,”方儒生答,“英雄不问出处,你自己说的么。”

    “发配便发配,总强过被灭族。”尹壮图哈哈大笑,摆手不言,抽出腰刀来擦。

    方儒生眼见那刀,却心中乍寒,一时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要说: 石鲁被窝里偷着喜欢的人是谁,方儒生跟尹壮图之间有怎样的渊源,润之与永琰的感情会遇见怎样的风浪呢~~~第四卷开始了,敬请期待!

    ☆、酒蒙子

    只那一瞬间,又猛然觉得眼前这人游刃有余,一语双关,能在那般恶劣的环境之下存活下来,当然远远不止侥幸而已,面上的友善不过表象,内里却如同崖渊一般深不可测,不禁戒备。

    “方才你那埙吹得中听,得空也教教大哥罢。”

    方儒生将埙掏出来,“你认得这东西?”

    尹壮图说,“认得,从前在大漠边境经常见,那边儿常过些外族马货车,也定居些白族彝族人,埙、羌笛、马头琴,边塞三宝么。”

    “会吹么?给——”

    尹壮图拿到手里颠了颠,眯起一只眼朝口孔里看罢,道,“不太会,就看一个外族女人吹过。”继而比划道,“好像也是这样扁的,下头绑个玉坠子,嗯,和田玉坠子。”

    “听,听谁吹过?”方儒生色变道,“还记不记得是什么曲子?!”

    “方先生,尹大哥——!”

    “少爷!”

    “丰绅!”

    尹壮图接住横里飞扑来的润之,大掌拍拍他后背,笑道,“长肉了。”

    “快到年下,府里来来回回送礼的多,夜间多吃了点儿,方才谁吹的清平调,好听呢,方先生怎么样?”

    “无甚大碍,少爷若是喜欢,儒生常为少爷吹便是。”方儒生道,“今日随少爷下山回府即可,年下府里事多。

    润之笑道,“方先生还藏着这一手没露呢,从前在府里却没听见你吹曲子,笛子么?还是萧?”

    “是埙,边塞的陶埙。”尹壮图用手指点润之的头,回头问,“今日就要走?”

    “总劳烦各位,说到底过意不去。”

    “不劳烦。”尹壮图道,“举手之劳,江湖儿女,彼此照应本是分内。”

    润之心念电转,眼珠从尹壮图脸上滴溜溜转到方儒生脸上,继而道,“方先生腿没好全,现在下山不方便,父亲若问起来也难解释,不如等全好了再回去不迟。再说年下实务前院有管家担着,后院还有二姨娘应承,想来出不得大事,你就在这儿安心养伤,有尹大哥照顾,我也放心些。”

    “有功夫帮我照看着棚里的庄稼,陈骁毛手毛脚我不放心,对了!柳矮又研究了新肥料,还有手扶式自动木犁,还有木牛流马,瞧着唬人的紧,你得空儿也帮我试试。”

    尹壮图道,“你且安心养着,想吃甚叫陈骁出……陈骁下山买。”

    尹壮图故意隐瞒山谷另一条直通官道的出口,润之不明就里,顺应道,“缺什么我帮你带过来也成。”

    “不不不,那更劳烦!”方儒生道,“寻常就好。”

    远处传来柳凤雏高声呼喝,一片人仰马翻声。

    “你们将军死哪去拉?!润之小子呐!统统死了不成?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牛、不、平!你为何还没和好馅儿?!是不是偷懒!天天吃白食,长个大坨儿!要你当个屁用!”

    “陈骁!别磨刀了!死过来!”

    “乔果子!你那一帮子小兄弟儿都吃白饭的?饺子皮擀好了么?怎么这么多人还没个一条胳膊的石鲁干活儿麻利?”

    “军师爷饶命!!!马上就来!”

    “老子擀面杖呢?!”

    润之舌头一吐,“快走快走,柳扁豆又发疯了!”说罢两只食指挑眼梢,做了个怒发冲冠、掐腰骂人的姿势。

    方儒生与尹壮图倶忍俊不禁,尹壮图道,“被军师听见你这般称呼他,非跟你拼命不成。”

    润之夸张地翻白眼,“天知地知,再无第五人知晓,否则,那真要……诶?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脸上有东西么?”

    背后阴测测传来声音,“乖徒儿,说师父甚坏话……”

    润之‘哇啦!!!’一声,兔子一般溜烟儿逃了。

    尹壮图方儒生大笑打跌。

    傍晚时分,野猪肉馅饺子热腾腾出锅,足装满十数铁皮大桶,由百夫长各自分派到各个营帐中。

    将士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营帐上空皆回荡各色行酒令及各种方言划拳,形式多样,不拘一格。

    尹壮图营帐中左右分坐陈骁润之方儒生,柳凤雏与牛不平坐于一处,乔果子石鲁及几位千夫长凑桌两端。

    牛大娘将饺子端上,尹壮图举杯道,“今日冬至,座下列位皆是亲故,壮图便不说些虚话了,先共饮杯中酒,今夜军规暂罢,酒肉管饱,吃饱,喝好!明日操练可晚半个时辰,千夫长负责通知各营。”说闭径自干了杯中黄酒,将杯口朝下,横推了一圈。

    牛不平一马当先,豪气冲天,“俺,俺也干了!”

    牛大娘一筷头子抽将过去,“喝甚喝,喝多了谁弄得动你!”

    尹壮图道,“大娘莫怪,难得今日高兴,叫他喝一口有何妨。”

    牛大娘叹道,“诶,大将军有所不知,老身这儿子哪点都好,唯独跟他爹一个模样,滴酒沾不得……”

    陈骁道,“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喝不得酒,来日上战场杀敌,饮血啖肉皆可,只不敢喝酒,岂不叫儿郎们笑话了去。”

    乔果子仰头把酒干了,附和道,“就是,牛兄是伟男儿,怎就沾不得酒了,来来来,我陪你干!”

    柳凤雏笑道,“牛婶子太惯儿,莫不要惯成娘宝拉,像我那不争气的徒儿,叫他爹惯成个爹宝,到如今一事无成,啧啧啧~不过好在遇见个好师傅,朽木还算可救。”

    “!”润之道,“怎的还人身攻击呐!师父又如何知道我爹惯儿?”

    “嗨——”名为左川的千夫长调侃道,“和大人宠儿子那可是全京城出了名号的,紫禁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胡诌!我爹从未不许我喝酒!”润之满脸绯红,“三岁时我爹就用红头筷子沾酒喂!”

    牛不平被这一圈碎念得无地自容,对牛大娘道,“娘,你别管。”猛然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

    牛大娘阻挡不及,登时面如菜色,叫道,“作孽啊——”

    “这……”润之捅捅方儒生,低声道,“不会真出什么乱子?”

    方儒生道,“只一杯黄酒,应,应该无碍……。”

    众人紧盯牛不平,风声鹤唳,如临大敌。

    说话间,只见牛不平脸色骤变,自头顶向下一路红至脖子根,眼神瞬间迷离,大舌头啷叽地说,“好,好……辣一泡黄尿!俺嗓子……嗓子着火拉!树皮啵!格老子滴!”

    说罢还不待众人反应功夫,大喝一声,手中杯子朝地上轮贯,将桌子狠狠掀飞!跌跌撞撞跑出帐去。

    变故突生,尹壮图万万没料到此人喝酒过后会有这般反应,连忙带领众人追将出帐去,边跑边喝道,“追上他!逮住他!”

    未喝趴下的将士们纷纷出帐阻拦,牛不平力拔山兮气盖世,一路掀翻众人,奔小校场旁边马棚而去——

    “他,他干什么去?!”

    柳凤雏被润之拎着跑,徒灌了一肚子风,龇牙咧嘴道,“我上哪知道且?!他那茴香勾芡脑子不知又搭错哪根牛筋了!赶紧追上!别叫他把马棚子拆了,搭了好几天呢!老子好不容易设计的自动通风装置!咳!”

    柳凤雏呛风打嗝不止。

    待众人追至小校场,倶被当头天雷击了个外焦里嫩——

    牛不平肩上扛着尹壮图的坐骑惊羽,正围着小校场一圈一圈跑!

    惊羽这下真惊得不轻,扁长马脸上用尽毕生表情诠释‘惊悚’二字,四条腿不着地没命扑腾,终究力气不敌,长嘶一声,嘴角直泛白沫,几乎被勒得昏死过去。

    润之“……”

    尹壮图“……”

    柳凤雏力挽狂澜,断喝惊雷,“站住!嗝儿……撒甚的酒疯!站、住!”

    说时迟那时快,柳凤雏冲上前阻拦,黑暗中视野有限,不甚被踢倒并踩扁,没待爬起来逃两步,再次被跑完一圈的(主动)牛不平与(被动)惊羽,踩扁。

    尹壮图、润之不忍卒睹,众人爆笑山响,自此再不敢激牛不平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柳无渡小天使投喂,期待我的合同快些来,快来快来,快到我的怀里来~~~

    ☆、盐铁使

    入夜,宫门内

    “嘘!”刘必显瞄一眼宫门口来回巡视的禁卫军队伍,回头向着黑暗中道,“想办法把他们引开!”

    永琰不发一言,夜行衣勾勒出颀长身形,夜色中犹如一头危险的黑豹,倏然二指并拢“嗖——”地掷出一枚石块。

    石块不偏不倚,正中禁卫军领队帽菱,直将那帽带飞出去,直钉在城墙之上,领队大为惊慌,拔刀喝道:“什么人!”

    旋即哗啦啦仓啷啷一片拔刀声——

    “宫灯火把何在!领队遇袭!”

    “速速调配巡夜禁卫军增援!”

    “那处有人!”

    “快追!”

    刘必显以手抚额,“木头!叫你把他们引开,谁让你把他们引来?!”

    永琰漠然道,“太暗。”

    刘必显“……”

    永琰一手拎着刘必显后领,向后退开两尺,气息轻提,疾步俯冲,紧接着灵活旋身跃起,飞檐走壁,直跳上数丈高宫墙头,二人虚掩进黑暗之中。

    禁卫军众人只觉得眼前呼啦啦一片黑光闪过,不多时,自暗处传来两声细微猫叫,俱长舒一气,松懈下来。

    禁卫军领队将帽子扣下来,“方才谁喊的领队遇袭?!回去领军棍!”

    “呼――”刘必显两腿横跨在墙头,左右看看,更是腿软,回头道,“木头,如何下……”

    永琰兀自跳将下去。

    刘必显傻眼,“诶诶诶诶诶!”

    “我怎么办?!”

    永琰鄙夷视之,旋跃回来,拎着刘必显一同跳下。

    刘必显:“……”

    冬至节夜,皇城脚下街巷灯火如昼,夜色疏朗,月明星稀,一轮皓月正上中天。

    永琰与刘必显二人前后脚,行至湘巳巷街尾一处莺燕之地,举目望去,门匾上书“风满楼”三个烫金大字。

    大清中原地界上,风满楼已开了数十载,原是虢州一江湖人老来赋闲的产业,后盘给官家子弟作娱乐荒唐场所,官商皆通,分店数十,单秦淮河畔便有三处。

    风满楼兼接男女客人,清倌人、艺妓姑娘并作一间,红倌儿、花魁们归作一处,分东西楼宇,前厅后阁,包厢多处,有倌儿上百,掌灯时分街口挑起衮绣大红灯笼,一派花红柳绿之相。

    刘必显轻车熟路,进门便见一俏妇打着罗扇姗姗迎来。

    “诶呦~稀客呀稀客,宫里差事多的很么,这许多日子不来,可把老娘忘了不曾?”

    说话间已至面前,只见俏妇二十五六年岁,粉衫翠打,妆容浓艳,作鸨母打扮,柳眉斜飞,眉头略微靠近,眉尾处各生米粒大小一颗红痣,显出些市侩精明神色。

    “忘了谁也不敢望了秦老板您呐,”刘必显扬声道,“来,给大爷唤苏青姑娘出来伺候——”

    “青儿今日可是不成,出了条子,且伺候不了您大驾了,”秦袖嘲道,“要不今晚上老娘好生伺候伺候你?”

    刘必显坏笑,轻佻地掐了把秦袖屁股,道,“可别可别,身子骨吃不住。”

    “算你小子识相……咦,这位便是……?”

    秦袖混迹风月场数年,也算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妙人。

    侧目瞧去,刘必显身后之人兀自沉默不语,但见那男子剑眉皓目,鼻梁高挺,削薄嘴唇微抿,甚是英俊逼人,虽黑衣裹身,却丝毫难掩俊朗出尘之色,浑不似寻常寻花问柳的恩客,心中便自有计较。

    刘必显低头在秦袖耳边说了句什么,秦袖似乎大为诧异,吊着眼不住打量永琰,旋即掩口笑道,“别说,还真成~”

    临了福身道,“给十五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永琰:“……”

    秦袖将刘必显与永琰带至隐蔽偏厅,将吊嗓子歌姬轰将出去,仔细插罢门栓。

    秦袖,“今儿倒是来的早。”

    刘必显,“嘿,大爷走的正门,皇宫正门,十丈宫墙说跳便跳,那叫一个来去自如,仿若探囊取物。”

    永琰皱眉,到底没有揭穿他。

    秦袖笑道,“德行~~~”

    刘必显磨磨蹭蹭喝罢一盏热茶,吁出一口气,问道,“我让你留意那事如何了?”

    秦袖道,“讷亲逢节必至,巧也不巧,正是今日了。”

    刘必显:“平素惯是谁伺候?”

    秦袖:“还是扶风,如今扶风是红倌人了。”

    刘必显鄙夷啐道,“还他娘是个情种,家里有那么个虎狼之妻,难为他欺上瞒下地出来嫖!”

    秦袖唏嘘,“可不,说不得还想着给扶风赎身呢。我倒没想到堂堂户部盐铁司副史竟是好这一口儿,啧啧啧,我那小可怜儿,若真给那窝囊废赎回去,还不被母老虎扒层皮。”

    刘必显歪嘴坏笑,手指挑着秦袖下巴,“怎么着,你瞧上扶风了,舍不得他被那老头子糟践?”

    “滚蛋,”秦袖笑道,“老娘养这一楼子人,要个个儿舍不得还成什么事了,扶风是个倌儿,就算我想要,他给得了么~呵呵~”继而眼珠子不住往永琰身上瞟,细声道,“倒是那皇子俊得很,老娘喜欢~”

    “浪货!”刘必显道,“心挺野,想当皇后?”

    “呦!你还醋了不成?怎么,你喜欢男人拉?”

    “还有不足一刻钟,”永琰望向窗外西偏之月,不耐烦地打断道,“带我们到讷亲惯常房间去。”

    永琰刻意收敛气息,秦袖几乎忘却他的存在,这会儿经其提醒,连忙道,“糊涂了,差点误事,殿下且随我来。”

    秦袖言闭施施然行礼,起身带路。

    三人前后进入一间上房,房内熏着媚香,青雾缭绕,丝丝入扣,内置丈高苏绣屏风,半遮不掩,展开的阳宫图摊于桌上,床边摆着玉势阳根,制作极为精巧,□□上的青筋雕得根根分明,一旁香膏、角先生、缅铃、羊眼圈一应器具齐全,淫靡而坦荡。

    刘必显如入无人之地,东摸摸西动动,自得其乐。

    秦袖调笑不止,道,“你不是喜欢姑娘么,怎的转了性儿,对男人那玩意也感兴趣?双儿了?”

    “老子要做也做上头的,”刘必显面露□□,“今儿先干正事,回头上了炕,让你瞧瞧爷是不是双儿!”

    “呦!”秦袖手指朝他胸口一戳,嗲声道,“那奴家可就等着大爷拉~”

    永琰面颊僵硬,轻咳一声,不自然别过头去。

    刘必显往榻上一靠,悠悠道,“行了,做你生意去罢,别耽搁秦老板财源广进。”

    “卸磨杀驴呀,”秦袖嘲道,“答应老娘的金子别忘了。”

    “就认得钱,少不了你的!”

    媚香袅袅,如同蒙于面上的丝绸,轻佻一带,便划过鼻尖,倏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江慕淮宝贝与长袖宝贝的投喂,那个……俺想要一些留言(委屈对手指)

    ☆、铁板桥

    秦袖一出门,屋内立时静下来。

    “诶,”刘必显往榻上一瘫,双指捻起缅玲放在耳边晃晃,丁零当啷一通乱响,又攥着玉势朝自己身下比划,自顾自道,“跟男人有甚好玩?男人没前面,又没后头,从哪处进……”思考一番又咧嘴,“噫—— 脏!”

    “你如何拜柳凤雏为师?”永琰道。

    “我还以为你个闷瓜一辈子都不能问呢,”刘必显讪讪道,“年轻时候识人不明呗,让便宜师父忽悠了,跟他学了一年观星和机变,硬要收老子做徒弟,替他谋朝……”

    永琰问,“什么是观天和?”

    刘必显跳脚,纠正道,“木头!是观天、和机变。”

    永琰面无表情,问,“那什么是和机变?”

    刘必显东倒西歪。

    刘必显道,“墨家善机巧与制作,在军事技术方面均高于百家诸子,公输班为墨家巨子,进可一夜造五百机关兽横扫千军,扭转战局,退可存方寸之地,以三寸木雕承千斤轴承,是为机变。”

    永琰点头,思索道,“白起,长平之战。”

    “是,长平之战,白起封杀神,怒斩四十万大军,不可不说赖于公输班三年而成的机关木鸢。”刘必显摇头晃脑。

    永琰倏忽侧目,耳廓微动,低声道,“来了。”

    “来了?!”刘必显一惊,戟指墙壁道,“快来!”

    二人起身,刘必显一扭案台上花瓶,墙壁机关‘咔咔’仄响数声,旋即两侧洞开半人高方门,直通壁柜,柜门竟是封死,从外侧不能打开。刘必显先行藏进柜中,永琰紧随其后,墙壁石门落下,将二人困在狭小柜中。

    永琰环视,继而双指并拢,横戳过去,将半寸厚的木柜门戳出一孔,窥视屋内。

    刘必显无声地竖起大拇指,用口型道,“厉害!”默默放下将要打开机关孔洞的手。

    永琰理也不理,径自观望外界动静。

    隔壁商女吟唱依稀,穿过木板发出瓮郁震动,声细且软。

    “草茫茫秦汉陵阙,世代兴亡……却便似月影圆缺。山人室堆案图书,当窗松桂,满地薇蕨……”

    刘必显低操一声,咒骂道,“分明在接客,骗老子出条子。”

    不多时,房门吱嘎一声钝响,两名男子前后入内,走在前头那人身量纤细,容貌白皙俊俏,双目灵动,分外惑人,眉宇间隐隐透着几分儒雅书卷气,乃是风满楼红倌人扶风。

    紧跟着进来的男人五十出头年岁,五短身材,双目浑浊嘴唇发紫,脑满肠肥腐败之气尽显,正是凭借岳家势力爬上户部盐铁司副史位子,那位讷亲讷大人。

    讷亲方一进屋便将扶风扑在榻上亲,“小心肝、小乖乖”调样儿叫,一双油手上下乱摸,不消片刻便强扯了扶风衬裤,揉捏丰满臀部。

    扶风显是不愿,双手攥拳隐忍,半推半就不敢拒阻,扭过脸去,一道泪珠划过鬓角。

    讷亲不住吸吮其脖颈胸口,粗喘问道,“想不想爷?”

    扶风不答,讷亲登时色变,扬手便是一巴掌!那一耳光力气甚大,足将扶风半边脸扇得红肿,嘴角溢血。

    恶狠狠道,“想不想?!”

    扶风哽咽,“……想。”

    讷亲这才算满意,埋首狠狠扯咬其胸前,手指抠进那销魂穴里。

    柜子里空间狭窄,永琰与刘必显挤在一处,刘必显眼珠一错不错盯着孔外这幅活春宫,咕咚咽了口涎水。

    永琰漠然道,“再碰到我,就剁了。”

    刘必显把手在胯间捋了两把,勉强压平,道,“都是爷们,有甚害臊,你没有似的。”

    永琰一脚踹开柜门,柜门木片爆裂,横飞出去!

    讷亲这厢温香软玉,正待入港,只听一声巨响震彻耳畔,登时吓得不举了。

    讷亲手忙脚乱登上裤子,连着绊两跤,狼狈非常,冲破柜而出二人吼道,“你们甚么人?!刺客?!来人!快来人——!”

    身为朝廷三品官员,贱内又势如猛虎,讷亲逛窑子从不敢带小厮,秦袖更得了吩咐躲得老远,一时之间屋内死一般静谧。

    扶风肿着半边面颊,几近赤身裸体,蜷缩一处,瑟瑟发抖。永琰不忍卒睹,脚尖挑起件外袍予他勉强蔽体。

    “大胆!”刘必显大喝一声,气势压过他一头,“无知升斗,你可知是在跟谁说话?!”

    刘必显伸手过去,将永琰上衣狠狠一扯——

    夜行衣撕拉一声被扯开……

    永琰:“……”

    刘必显:“……”

    刘必显低声道,“我让你穿里面的阿哥服呢?!”

    永琰道,“没穿。”

    刘必显崩溃道,“为什么不穿?!!”

    永琰漠然道:“跳墙不方便。”

    刘必显:“……”

    刘必显脸色发青,显是被气得几乎吐血,扶额绝望道,“那块令牌也没带……”

    永琰从挂在身上的破布条里抽出块牌子来,“带了。”

    刘必显劈手夺过牌子一瞅,登时原地满血复活,将黄金打造皇子金碟一亮,喝道,“十五皇子嘉亲王爷在此,尔等还不速速下跪叩头!”

    腰牌澄光闪耀,上雕四爪金蟒,蟒头鳞片分明,金丝金鳞,栩栩如生。下刻‘尊颠之夙’字样,华贵无比,半分做不得假。

    “十五殿下——?”讷亲浑浊老眼眯起,狐疑打量皇子金碟,好在不至于老眼昏花,讷亲识货得很,再观永琰面目,竟是像极乾隆,王者霸气丝毫不逊其父,压得他心肺剧震,忙换了副嘴脸,颤抖下跪道,“给嘉亲王请安!”

    永琰冷冷不语,极见不惯这般墙头一派,刘必显上前搀扶道,“讷大人不必多礼,我们殿下最不拘虚礼,来来来,坐下慢聊。”

    讷亲被唬得没脾气,三人坐定,刘必显开口道,“讷大人近来安好?”

    永琰:“……”

    讷亲:“……好,呵呵……挺好,挺好。”

    刘必显悠悠道:“刘嫔娘娘记挂着,让奴才代问尊夫人可好。”

    讷亲色变,“这……劳刘嫔娘娘费心,内子很好,那个……小兄弟是……”

    “本是刘墉刘大人府里一名亲随,”刘必显道,“如今太后老佛爷指派奴才伺候十五殿下了。”

    讷亲笑着斟茶,“原是刘大人本家,失敬失敬。”

    讷亲原本是江南织造讷途岚次子,后家道中落,花钱捐了个举人,进京谋职,也算年少有为。被当时户部侍郎海望海大人看中,收为府中门客,将女儿下嫁于讷亲,为其铺佐仕途,官至盐铁副史。

    其岳父海望乃是左相一派,年轻时得刘墉提携,官拜户部尚书台,盐铁司正史,其人铁腕无情,冷心冷面,其女更有过之无不及,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河东狮。

    刘必显一笑,“讷大人客气,刘嫔娘娘特地关照,让内务府给大人赶制一副‘跪得易’,听说上一副……跪搓板,给跪飞了?”

    “实在惭愧。”讷亲汗如雨下,“内子骄纵,让刘嫔娘娘……见笑。”

    永琰突然道,“夫人今日可在府内?”

    讷亲道,“回殿下话,内子每逢节庆,便被岳父接回娘家留宿。”

    “若尊夫人知道……”刘必显促狭道,“大人在此处与小倌儿欢好,不知会做何想呐——”

    讷亲霎时面色铁青,委身跪地道,“殿下,殿下这是何意?下官一向恪守本分尽忠职守,下官是真心喜欢那扶风,内子……那母夜叉若是知道了……不说下官焉有命在,就连这风满楼恐怕也要被岳家连根拔起。”

    说罢叩首不止,“求殿下,切勿,切勿赶尽杀绝……”

    刘必显鄙夷,低声道,“耙耳朵!”

    永琰蓦地想起柳凤雏嘲笑自己那句‘耙耳朵’,脸上不禁一热。

    刘必显略带诡异地望他一眼,继而笑眯眯道,“讷大人这说的甚话,见外不是,快快请起,这是跪出习惯了不曾~”

    讷亲心惊胆战,黄花梨凳搭了个边儿,随时准备再跪。但他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实在是个眼观六路的聪明人,忙道,“殿下……殿下有何时吩咐下官,下官……万死不辞。”

    “诶~见外见外,”刘必显道,“想必大人也知道,咱们殿下回宫晚,又得老佛爷庇佑,有些事情不太清楚,奴才就代殿下与大人分说分说。”

    “请说。”

    “咳,”刘必显信口胡诌,嘴上称‘奴才’,却端着狗仗人势的主子架子,嘬了口茶道,“奴才从前在刘府当差时,常听老爷提起讷大人您……”

    讷亲浑浊的瞳仁突然一亮,刘墉向来只对岳父海望提携有加,从未正眼瞧过自己,难不成私底下却暗中注意么。

    刘必显察言观色,知道这个反应证明方向正确,继续道,“老爷说大人您呐,是成大事的料。”紧接着佝偻下腰,佯作刘墉神态,含胸耷拉眼学了个十足十,一本正经道,“统勋为人正直,却比海望懂得灵活机变,是可造之材,本相有心提拔他,奈何……啧啧……”

    讷亲正是沾沾自得,连忙问,“奈何怎的?!刘大人还如何说?”

    刘必显摇摇头:“奈何……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下官与岳父大人……呸!与那海望决计不是同一路人!”讷亲脸色涨红,忿忿道,“我与海望在为官之道上颇有分歧,奈何正副有别,到底矮人一头,又……又念着微时提携嫁女之恩,不便与其撕破脸皮罢了。”

    “刘大人亦如是说,讷大人是重情重义之人,”刘必显遂摇头晃脑,“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则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男儿顶天立地,并非只情义二字可安身立命。”

    “小兄弟所言极是。”讷亲道,“但……但下官为今之计,也……也没有时机……”

    “诶~时机乃是为人所控么,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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