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法阵在空中旋转了一会儿, 蓦地支离破碎, 化作黑色的碎片随风消散。

    女子放下手, 沉默着和跪在地上的颜毅对视了一会儿，有那么一段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从没有见过会突然向自己示弱的男人, 何况这个男人并不弱。

    ——他明明有能力抵御她的攻击。

    小白从颜毅的衣襟里探出脑袋，无奈地“咕唧”了一声：“主人，你这样很没面子耶。”

    “嗯, 给你丢脸了，抱歉。”颜毅轻声说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不远处总算安分下来的女人, 微微一笑, “我们这样打下去没有意义，你想做什么直说，说不定我能帮到你呢？”

    “你不可能帮我。”女子脱口而出。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帮你？”颜毅挑眉，“难道你想毁灭神界？”

    “……”

    颜毅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半天等不到女子的回应，当她是默认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根本没有对战的理由——神界怎样都好, 与我何干？”

    女子微微眯起眼眸，脸上全是狐疑，显然不信。

    “我们同为神兽, 凭什么你能逃脱神兽的使命，我不能？”颜毅挑眉，“就因为你现在成了魔物？”说话间，他揪下衣襟里的小毛球，放在掌心轻轻抚摸了两下，“我还契约了魔物呢。”

    注意到那只小毛球，女子脸上的狐疑总算散去了几分，一阵静默过后，淡淡地开口：“你变了。”

    这三个字让颜毅忍不住嗤笑：“谁没有变呢？”

    在两人共同的记忆里，四大神兽，青龙是最一本正经的那个，白虎是木讷的那个，朱雀的火爆和玄武的温润则形成鲜明对比。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服从命令的傀儡，她也不再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少女。

    都多少年了啊……谁没有变呢？

    “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的你，玄武。”这一次，颜毅终于能肯定地说出这两个字了。

    然而，女子面无表情地回应：“别那样叫我。”

    “好。那我该叫你什么？”

    女子把一只手抬至眼前，看着手上妖娆浮动的黑气，失神了片刻，然后淡淡地开口：“墨烟。叫我墨烟。”

    颜九和陆觉瞒着戚尧，自己坐车来到了彼岸。

    明明不是第一次来，可这一次，走在这条熟悉的街上，两人的心情都和往常有着微妙的不同。

    曾经，这里就像猎魔人的第二家园，因为它跟猎魔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只要是猎魔人，不可能没来过这里。

    可现在，知道这里不过是神为了战争布下的一局棋，而自己不过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突然就变得陌生起来。

    颜九和陆觉在这条街上无声地走着，还是能看到不少猎魔人在进行着和魔晶有关的交易。

    颜九心情复杂地看着，忽然说：“陆觉，我们犯了一个错。”

    陆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错”，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这里是沙华的地盘。我们居然想在她的地盘里找到她……”颜九自嘲地一笑，“怎么可能——只要她不想见我们，我们怎么可能找得到她？”

    “就算这里不是她的地盘。神大概是不屑于见我们这些凡人的。”陆觉说着，并不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毛病——对神而言，他们确实是凡人？

    颜九停下脚步，皱眉思索了一番，有了决定：“去找我哥，让他把这件事告诉所有的猎魔人，让他们都远离彼岸——被卷进神的战争，只有当炮灰的份儿。”

    “还要小心管家。”

    “对，要小心管家……”颜九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沉重——管家，真的欺骗了他们么？他真的是沙华的人，被安插在他们身边这么多年，欺骗了他们这么多年？

    他被颜毅辞退后，表现出来的失落，都是装的么？

    不懂啊……

    人太复杂了。或许，连戚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立场。

    既想保护颜毅，又想为沙华做些什么——再这样下去，他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沙华并不想与四大神兽为敌。

    当她知道神界想唤醒四大神兽对付她的魔物大军时，她便有了夺取神兽的念头。

    青龙终究是被她拿下了，虽然他拒绝契约三头犬，拒绝了她的一切“帮助”，但最终赞同了她的做法——神界，是该洗礼了。

    半神只是奉命行事，又怎么知道神界现在真正的现状？

    颜毅他们从半神口中听说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自然之神预言神子将毁灭神界。

    神王下令处死神子，神后强势拒绝——不仅将刚出生的神子流放人界，还聚集众神与神王正面对抗。

    ——神界，是因为这个才走向覆灭的。

    沙华觉得很好笑——自然之神说出和神子有关的预言，就是为了阻止神界覆灭，可是，正因为这个预言，神界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那个传说中会毁灭神界的神子，根本什么都没做，甚至不知所踪。

    所以，不是神子要毁灭神界，而是神界自己迎来了毁灭之日。

    既然如此，她推波助澜一把，加速神界的毁灭，再找到神子开创新神界——难道不是拯救神界最好的做法？

    秦非霜走在荒芜一人的街上，身后跟着两人高的三头犬。

    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情复杂地皱了下眉。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被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可是，如果他的加入能使神界战争快速平息，猎魔人是不是就不会再牵扯进去丢掉了性命？

    一方想全灭猎魔人，一方想利用猎魔人。

    这一世身为猎魔人的他，哪一方都不想选，却没得选。

    叹了口气后，他终是鼓起勇气，腾空而起，加速飞向了他的目标——几千米外，颜毅和墨烟还在紧张对峙。

    两头神兽命运般地相遇，现在又加入了第三头——别说墨烟，就连颜毅也感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快，有种想杀掉同类，从命运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的冲动。

    人们信仰神，神能信仰什么？

    ——命运。

    然而，神是真实存在的，命运不是。

    就算命运存在，也如同神一般，根本不会回应人们的信仰——存在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若是没有先和颜毅相遇，那么，此时此刻，墨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秦非霜出手——她相信命运。正因为相信，才更想逃脱。

    身为神兽却化魔。杀死自己的主人，杀死同类，毁灭神界——做完这一切，是否就能让她摆脱命运的掌控？

    她不知道。

    所以才想试试。

    正在犹豫要怎么面对这个昔日的同伴，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忽然抬手，一束白光就这么射了出去，不偏不倚瞄准秦非霜的额头。

    秦非霜身子一偏，本能地躲过攻击，吓出一身冷汗——什么情况！他还什么都没说？

    一击没中，颜毅没有马上发动下一击，而是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秦非霜，冷冷眯起了眼。

    这张脸，真是看着就觉得恶心——秦家居然还有人活着？还跟那个女人长这么像？

    ——还是青龙？！

    秦非霜战战兢兢地落到地面，愕然地和颜毅对视，被他用如此冰冷的视线看着，仿佛自己做了件天大的错事，一时之间居然把准备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小白看看颜毅，看看墨烟，又看看秦非霜——哇，好大一个修罗场。

    然后她注意到了——秦非霜身后那只，也是魔物？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强大魔气，小白疑惑地歪过头——X级？为什么灵魂的感觉这么稀薄？连低级魔物都不如。

    一阵诡异的死寂过后，秦非霜小心翼翼地开口，却是看着颜毅，问了这么个问题：“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这个问题，有点耳熟？

    颜毅和墨烟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这样的反应让秦非霜更忐忑了，他努力回想青龙和白虎之间发生过什么，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问题所在。

    直到一旁的小白幽幽地开口：“主人，这个人当时，明明就在门外哦？”

    当时……是那个当时？

    颜毅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秦非霜的记忆则因为小白的这句话，瞬间回溯到了十年前。

    那一年，他唯一感到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能从自己的姑姑手里救下那个孩子——那个被她折磨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

    “是你？！”秦非霜不敢置信地看着颜毅，视线不自觉地往他下身瞄去。然而，才刚低下头，脖子上就多了只手。

    ——瞬间冲到秦非霜身前的颜毅，紧紧扼住他的喉咙，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捏碎他的骨骼。

    看到了，却不作为，等同于帮凶。

    颜毅最终也没能亲手杀了那个伤害过自己的女人，眼前这个和她长得极像的男人，是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么？

    然而，就在他即将折断秦非霜的脖子，为自己报仇的那一刻，本就灰蒙蒙的天空忽然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下。

    他愕然抬头，手里的秦非霜立刻找到机会，用锋利的指甲划开他的手背，强行挣脱他的手退至一边，捂着自己的脖子一阵猛咳，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从窒息而死的边缘拯救回来。

    然后，他随颜毅一起抬头，看着越来越暗的天空，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空中这片密密麻麻的……全是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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