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到87% 已加入书架 张宗仆默默地从我手里接过衣服穿上,又默默地捡起地上两盒东西装进口袋。 全程面无表情。 我转过头朝甬道深处张望,漫不经心地问:“宋林泉和燕子怎么还没回来?” 张宗仆站了起来,我忙扶住他:“你还是先歇会……” 他忽然伸手按住我的嘴巴,盯着甬道沉默不语。我脊背一凉,心说不会是那条去而复返的大章鱼精? 甬道深处传来踢嗒踢嗒的声音,频率齐整,不像脚步声,像是有规律敲击水管的声音。 我惊慌地看向张宗仆,他搂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声说:“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有我。” 我也低声说:“你要是再敢惹一身伤,我就……” 就什么呢?我叹了一口气,我也不能怎么样。 他忽然捧住我的脸,俯头,双唇在我的唇上轻轻一触,低声说:“我怎敢?” 我攥紧了拳头,庆幸是漆黑一片,否则让他看见我满脸绯红,那就太丢人了。 那敲击声越来越清晰,张宗仆拿着探灯往里面照,一个影子从一片漆黑中显现了出来。 我握紧张宗仆的手,瞪大眼睛看着那个黑影。 那是一个女人的影子,身材纤瘦,头发极长,几乎拖到了地面。 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一步一顿,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正是她发出的。 这女人不是绝对谷梁燕,我有一种冲动,拽着张宗仆想往后面跑。 张宗仆泰然自若,手电光照到了女人的脸上,黑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完全挡住了她的脸颊。我从几缕头发的间隙之中,看见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好像经历了无尽的辛酸苦难,让人忍不住去猜测她有着一个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身上穿的好像是唐代的襦裙,腰间的束衣带无风而动。整个人的影子在雾气蒙蒙之中时隐时现,诡异无比。 我转过头看张宗仆,他长眉敛起,眼神中没有畏惧,有的只是悔恨。 我拉了拉他的手,小声叫道:“张宗仆……” 他回过头来看向我,有些恍惚。 我急道:“你走什么神?快想办法啊!” 说话间,那女人前进了几步,伸出一张惨白惨白的手。 “你……一直在这里吗?”张宗仆沉默了片刻,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对面的女人没有说话,她只是缓缓地将手朝我们伸过来。 我魂飞魄散,张宗仆忽然伸出一手,轻声问道:“你要什么?” 那女人的手指触上张宗仆的手指,“嗤拉”一声,相触之处冒出了白烟。 张宗仆触电似的收回了手,女人的手尚悬在空中,她惨白的指尖变黑,一缕白烟悠悠地升起。 是她的手受了伤,她不能和张宗仆相触。 张宗仆盯着她,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话中是无尽的苦意。 我想到一个叫《胭脂扣》的电影,望族子弟十二少与名妓如花相约殉情,如花中毒而死,十二少却苟活下来。几十年后,如花变成女鬼去阳间寻找十二少,哥哥张国荣饰演的十二少经历了几十年的世事变迁,早已形同枯木,对往事麻木。 他看见与生前一样美艳动人的恋人如花,痛苦惆怅,悔恨交加,不能自已。 此时此刻的张宗仆与那时候的十二少简直如出一辙。我甚至都怀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是他前世辜负的恋人。 那女人的手还悬在空中,她的身上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好像一块寒冰。 “我身上阳气太甚,你……快走。”张宗仆向后退了几步,声音微颤。 那女人闻言将手缓缓放下,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浑身一震,那叹息声好像能钻进人的心里,那是一种无奈,一种失望。 “张宗仆,你让我好等啊。”她开口轻叹。 张宗仆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没有了怜悯悔恨,变得很冷静,“你不能再等了。” 她幽幽地道:“我要你的命。” “你要我的命,我已经给了。” 她忽然向前跨出一步,歇斯底里叫道:“张宗仆,我要你的命!” 张宗仆眸光冷峻,缓缓地道:“欠命已还。” 女人凄厉大叫了一声,“欠情未偿,说什么欠命已还?”猛然间朝我扑来。 “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打在了墙壁上。我被张宗仆拉到了一旁,随即看见谷梁燕就地一个翻滚从甬道中出来,手中握着一把枪。 听刚才的动静,弹夹里装的应该是钢珠,是一把散弹枪。 张宗仆叫道:“别伤她!” 谷梁燕冷哼一声:“张宗仆,你醒醒!这女人早就该死了!” 女人冷笑着回头看向谷梁燕,“我本就是个死人,你还想让我死?” 谷梁燕没有理她,回头叫道:“还不出手,想当缩头乌龟到什么时候?” 话音一落,嗖的一下从她身后窜出一把火刀,谷梁燕划破手指,鲜血洒倒火刀上。火刀一瞬间从女人的眉心穿过,从她脑后穿出。 那女人瞬间定住不动,张宗仆将手伸到女人眉心处轻轻一抹,眉心处的血痕被他擦去。 宋林泉从谷梁燕的身后滚出,一手拉住张宗仆,一手拉住我,叫道:“只能定住一时,还不走!” 张宗仆回头看向女人,谷梁燕冷哼道:“你还不走,想让我一刀给她个痛快吗?” 他闻言浓眉紧锁,转过头不再去看,轻声道:“不要伤她。” 我们不知道跑了多久,洞穴变得越来越狭窄,到了最后,宋林泉和张宗仆根本站不起来,我和谷梁燕矮一点,还能弯着腰走。 宋林泉骂了一声,爬在地上开始爬。 张宗仆好像还没缓过劲来,呆住不动了。 谷梁燕对我说:“你去打他两巴掌,把他打醒!” 我心乱成了一团,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样失神落魄的张宗仆,我从没见过。我伸手推了推他,说道:“快点蹲下去爬!” 张宗仆摇了摇头,转过头对谷梁燕说道:“你们两人在中间,我来断后。” 谷梁燕摇头:“让你断后我不放心。怎么你还想跟那女人亲近亲近吗?” 张宗仆将我拉到他前面,又从谷梁燕身边挤了过去,说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谷梁燕冷哼一声,见我愣着不动,骂道:“你傻站着干什么?快往前面走!” 又走了一段路,甬道变得不到一米高,我和燕子也不能走了。我们四个人都变成了爬行的状态。 张宗仆爬在最后,我捏着一把汗,怕他不声不响离开队伍去找那个女人去了。 如果他真的失踪,那我该怎么办?我甩了甩头,根本不敢细想。 继续向前爬,忽然脑门一疼,撞到了宋林泉的鞋上。宋林泉停下不爬了。 我推他:“快走!” 他喘着粗气,“不行了不行了,让我先歇会。” 我皱眉:“有这么累吗?” 他长呼了一口气,“你刚开始爬不知道,这简直要了你泉哥的老命了。这甬道是向下的,越来越窄,鬼知道下面有什么?” 我没好气地说:“有鬼!” 他笑了一下,一边喘气一边说:“你可别吓我!” 我记挂着张宗仆,扭头对后面叫了一声,现在洞穴的狭窄程度,已经不容我转身了,我只是还能勉强转过头朝后面张望。 宋林泉拿探灯照了照,我看见了张宗仆的影子,心中稍安。“张宗仆,你怎么样了?小心身上的伤!” 他回了个“还好。”就没声了。 如果说他和谷梁燕间的默契叫我妒忌,那他见到那女人时的失魂落魄就叫我害怕了。 那是我感受最真实的威胁,张宗仆就在我的边上,怜惜另外一个女人。 休整了几分钟,谷梁燕催促道:“姓宋的你别矫情,连个女人都不如,要不我来开路!” 我一想,谷梁燕要交换位置,那得从我身上爬过去,这里的空间本就不大,来来回回的折腾实在受不了。就连忙推宋林泉叫他赶快走。 宋林泉满口无奈,“姑奶奶们,你们是站着走路不腰疼!也体谅体谅我这开路先锋好不好?” 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但是还是向前爬了起来。 我渐渐地也感觉到累,这洞口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使不上力气,我们几乎是向前蠕动着前行的。 浑身的骨头一阵酸疼,我撑不开身体,心里更是憋着一团火,难熬无比,看看手表,发现我们才只爬了十分钟。 度秒如年。 不知道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心里直骂,好想趴一会,但是宋林泉还在奋力向前蠕动,谷梁燕在我后面没说话,我哪还好意思说休息。 苦苦支撑了一段路程,我实在爬不动了,身体扭动了几下,就半点都动不了了,累得直哼哼。 我忍不住想骂娘,这绝对是超负荷运动,盐宫还没到,怕不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张宗仆估计是听到我的哼哼声,在后面说:“先停一下。” 宋林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骂道:“不行了,这他娘的简直要命……” 我看了看手表,我们一共爬了半个小时,依照现在的速度,估计也就行了五六百米。 没人告诉我进入盐宫要爬这么长的地洞啊,我无力瘫倒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谷梁燕在后面问:“姓张的,你还撑得住?” 我想着张宗仆身上被强酸腐蚀,没有一块好皮,双腿更是瘫了,他才是爬的最辛苦的人。我们正常还能用脚蹬,他可完全得靠两只手扒。 我一阵心疼,竖起耳朵听张宗仆回答。 哪知道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声音,我大吃一惊,现在是连朝后面转头都不行了,焦急地叫道:“张宗仆,你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轻声说了句:“我没事,别担心。” 我心想没事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定义,在敦煌你身上被黄沙撕裂出那么多条伤口时说没事;在冰熔洞你双腿瘫痪也说没事;刚刚身上被强酸液体腐蚀成那样还说没事…… 他的话中是说不出的疲惫,我的一颗心悬了起来,忙说:“先停一下,你吃点东西喝点水。” 张宗仆“嗯”了一声,宋林泉在前面嘀咕,“你这是区别对待,我也受伤了,还在这用了死力开路,怎么没听你体谅体谅我?” “你受的伤有张宗仆一半严重没?” 谷梁燕也轻声说:“有本事,刚刚钻入强酸洞的时候你来开路。” 宋林泉噎住,半晌才闷闷地道:“你们这是搞个人崇拜。” 我没好气,累得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那个,我想干一件事,不知道你们介不介意。” 我听他吞吞吐吐的,有气无力地问:“什么?” “我尿急,得解决一下。” 我一听,立刻想起现在这个洞口是倾斜朝下深入的,他要是在这里尿了,那待会我爬过的地方岂不是有好长一段有他的尿? 我忙一口否决:“不行!” 谷梁燕说:“想活着,就忍着。” 宋林泉“咦”了一声,“敢情我要是在这尿了,你就得杀人灭口吗?” “你可以试试。”她语气轻淡,却是一股寒意。 宋林泉唉声叹气:“你这娘们也忒狠心了,为了一泡尿你至于吗?再说了,你就算把我给咔嚓了,该尿还是会尿的。” 张宗仆忽然在后面说:“别说话,听。” 我们安静下来,就听到在我们的甬道上空,好像有脚步声。 我竖起耳边,除了脚步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我一下想起了燚燚老井他们,凝神细听,却又听不出来他们说的是什么。 那是一种语言,却不是汉语,也不是藏语。我听了一会就断定,肯定不是那三个人的说话声。 我们是一直向下爬行的,现在应该已经深入地下几十米了,不太可能听到地面上的声音。而且那叽叽呱呱的说话声十分嘈杂,绝不可能只有三个人。 那好像有集市讨价还价的叫卖、有孩童郎朗的读书声、有狱内受刑犯人的惨叫、有女子的娇憨软语、有婴儿的响亮啼哭……包罗了浮生百态。 我脑子发蒙,宋林泉疑惑:“这是什么玩意?上面不会在放电影?” 我说对,上面是个影厅,你赶紧看看能不能打洞上去赶个晚场,电影票都可以免了。 张宗仆沉默了一会,“盐宫,可能在我们上面。” 我“啊”了一声,“咱们走错了?” “没有,继续向前。” 宋林泉深吸了一口气,“娘的,早知道是这样,打死我都不来了。” 说着继续向前爬,但他没爬了几下就又停住,我差点又一脑袋撞在他的鞋底上。 “你停什么?快走啊!” “走个屁,没路了!” 宋林泉拿着手电光往前面照,我也赶忙向前瞅,隐隐约约的,我好像又看见一堵浮雕墙堵在宋林泉的前面。 “不是!”宋林泉叫道:“又来!” 谷梁燕问是怎么回事,我不确定地说:“前面好像又出现一堵浮雕墙!” 宋林泉在前面问那巨虫的口水还有没有,谷梁燕沉默了一会,问道:“浮雕上面是什么?” 宋林泉说他离得太近了,看不清楚,叫我们都退后。 我们给他腾出了个空间,他看了一会,“咦”一声“哎”一声的,语气词十分丰富。 我没耐烦:“你究竟看到什么了啊?” 宋林泉看了一会,问道:“第一堵墙上是不是雕着巨型蠕虫的图案?” 我刚想说我哪知道,就听张宗仆说:“不错,你眼前的浮雕是什么?” 宋林泉唉声叹气:“那就麻烦了,咱们可能要找一只大乌贼的口水。” 谷梁燕问:“是章鱼浮雕?” “有点像,又不太像……反正就是一种有很多只抓的小怪兽。” 我无语:“你能不能别在怪兽前面加一个小字?” “听起来难道不萌萌的吗?非得把人家想的那么凶神恶煞吗?”宋林泉反驳。 话刚说完,谷梁燕就在后面拆台:“多爪兽,光是触角散发的神经毒素就能叫人失聪,是镇宫恶兽。” 宋林泉被反驳,强行辩道:“就算是恶兽,看见我们的生物武器,不也会退避三尺吗?” 我奇怪:“生物武器?” “就是你家张爷啊。” 我翻了个白眼,张宗仆在后面淡淡地说:“镇宫兽不怕我。” “嗯?你也不好使了?那咱们怎么办?这上面画着一条多爪兽,咱们是不是要去收集一些这种动物的口水?” 我没说话,宋林泉这个方法并不可行,正着往下爬已经够难了,我不敢想象一会还怎么倒着往后面爬?那真的会要我的命。 张宗仆和谷梁燕没有说话,宋林泉催促道:“你们快点想办法,泉哥我内急。” 我忽然心中一动,对他说:“要不你现在解决,看看你的尿对浮雕墙有反应吗?” 宋林泉骂道:“你当我尿的是强酸啊?” 谷梁燕轻声说:“第一道门是阳门,实门。这一道门是阴门,虚门。两门的化解方法并不一样。” “所以呢?你知道化解方法?” 谷梁燕迟疑了一会,说道:“男子尿液属阳水,或可一试。” 宋林泉“啊?”了一声,不敢相信:“真叫鹿珠儿说对了?” 谷梁燕好像有点不太确定,“童子尿是最好,你的……不知道管不管用。” 宋林泉剧烈咳嗽了几声,“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童子?” 我心中微动,想起宋林泉说和淑姝之间什么也没有的话,就伸手拍了拍宋林泉的小腿,“自证清白的时候到了,祝你好运。” 宋林泉哼了一声,没好气说:“你们这是属于病急乱投医,不过我不介意试一试,真的憋不住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动了几下,我马上听到哗哗的水声。 也不知道他这是憋了多久,足足尿了一分钟多。 我等他尿完,问:“怎么样?有没有被腐蚀?” 宋林泉强调道:“这不是强酸,这是童子尿!不管有没有效果,这真的是童子尿。” 我懒得反驳,听谷梁燕在后面淡淡地说:“童子尿,很光荣吗?” 宋林泉一下子无话可说,我强忍着笑,问他浮雕有没有什么反应。 “没有!咦?” 我忙问怎么回事,宋林泉拿着灯往前面的浮雕墙细看,“这真有化学反应,不过……好像反应的不够彻底。妈的!墙角出现了一个窝,你泉哥的尿都汇集在里面,直冒泡。” 听他描述得这么直白形象,我强忍着反胃恶心,“那怎么办?你还有没有尿了?再尿一点。” “你当我是洒水机呢?尿还只尿一半?” “那你……那个扩大化学物质之间的接触面积,会不会?” 宋林泉叹了一口气,电筒的光闪个不停,好像在拿手电把拨弄那些尿…… 真是……造化弄人,我不由有些同情。一个月前,这位还穿着呢大衣风光无限地行走在伦敦的街头;哪知一个月后,他就缩在大西北的一处地下洞穴之中拨弄自己的尿…… 宋林泉捣鼓了一会,对我们说:“不行,太少了……张宗仆你有没有尿,也贡献一点啊。” 我心中一惊,张宗仆? 后面传来他的声音:“我非童子,不行。” 我不由握紧了拳头,他回答的倒是大方,真想脱口问问他啥时候开始就不是的。 我觉得并不是我的原因,红衣服的死变态风流成性,他以前肯定有过很多女人。既然张宗仆说他们是同一个人,那意思是不是说他也有过很多女人了? 为了张宗仆和红衣变态的事,我特意上网查过。有一个关于平行宇宙的实验,叫做薛定谔的猫。一只猫同时又是死的又是活的,处在不死不活的叠加态,这和张宗仆与红衣的关系很像。 红衣和张宗仆就是一种模糊焦灼态,我只能用薛定谔猫理论来理解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我越想越难受,当着谷梁燕和宋林泉的面,又不能问他,一股气憋在心里。 张宗仆继续说:“宋林泉,你多喝些水。” 宋林泉没好气地应了一声,“等着!”,艰难地从背包走掏出水杯,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我闷闷不乐,我是那种心里憋不住事的人,忍不住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是童子了?” 张宗仆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很久之前,我不太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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