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娴醒来时,已是隔日晌午,听侍候的婢女说,她的祖母已先行回府。 她做了个昏暗黑甜的梦,光怪陆离,诡谲至极。 她梦见了陆宗珩,他牵着自己的手,一步步漫步在湖边,他身上寂寥的檀香味是那样清晰。 然后他们相视一笑,他垂头吻住了奚娴。唇舌交缠间,暧昧的声音使她双腿发软。 奚娴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却无法抗拒男人强壮的臂膀,她浑身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响声,纤细的手指紧紧绷直,忽地抬手“啪”地猛力扇了他一耳光。 他的动作停下,只是沉静凝望她,淡色的眼眸微微上挑,眉骨优雅深邃,带着上位者的宽容禁欲。 奚娴几乎沉醉在他的眼里,忍不住踮起脚,用舌舔舐他的眼眸,而他也任由她做出这样亲密暧昧的举动,她的吻变成噬咬,而男人的眼眸忽然睁开,眼睫长而疏密。 奚娴退出半步时,却发现面前的人变成了一个女人,那是她的嫡姐。 她的唇是被亲吻过的鲜红欲滴,眼睛上带着濡湿的痕迹,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六妹妹,伸出舌尖舔舐着嘴角,嗓音冷淡靡靡:“怎么不亲了?姐姐很喜欢呢。” 奚娴的内心被深沉的抑郁和恐惧占领,她几乎快要发疯了,却被嫡姐一把拽住手腕,丝毫动弹不得。 两人的呼吸纠缠着,嫡姐高挺的鼻梁碰上她的,胸脯也是这样,而微笑诡异而阴冷:“你做什么?你爱姐姐不是么?” “我们并不是亲姐妹。奚正擎和老夫人都知道,你又为什么不敢说出口呢?” 奚娴捂着额头,疯狂的尖叫起来:“没有的,我喜欢陆宗珩——我喜欢太子,但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姊姊只是姊姊,永远都是姐姐——” 她的嗓音从没这么大声尖厉过,似乎在把甚么可怕的念想赶出脑子,只越是抱着脑袋,便越是恐惧而迷茫,忍不住想要把头摘下,然后放进沸水里汩汩烹煮一番,直到皮肉都软烂不堪——或许这样脏东西就会消失了。 就会,消失了…… 可是没用的。 她感到唇畔濡湿了,似乎被什么人温柔的舔舐,就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幼崽,又像是充满占有欲的偏执,她根本就逃不脱。 她紧紧闭着眼,觉得如果什么都不看,那就会好很多,好太多。 只是却听到一个人的嗓音,似男似女,阴森带着宠溺温柔的笑意:“我爱你,你也爱我。你看……你的心在跳,你的身子渴望被我占有……” “我爱你所有的蒙昧懦弱,我们是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 奚娴麻木道:“不要,不要,我不要。” 可这是没用的,陆宗珩把她抱在怀里,嫡姐又从身后抱紧她,奚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不止。 她忽地睁开眼,四周寂静无声,只余遥远之外的鱼鸟之声,还有秋风吹拂树梢的沙沙声,可她浑身的虚汗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梦中的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她一转念,又不记得了。 可是嫡姐和皇帝的吻,还有紧紧拥抱的感觉,却似真的存在一般,叫她难以忽略,像是铭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昭示着她肮脏羞耻的私心,还有懦弱平凡,愚钝不自知。 她捂着额头坐起身,只觉得舌上麻木地疼,稍稍一动便难过得脑袋发麻。 她抱着膝盖团在床榻上,觉得心神俱疲。 吱嘎一声,木门微敞,奚娴看见林紫贤端着粥菜,一步步走近了自己。 她有些被惊吓到了,下意识地往里头微一缩,汗水滑落在苍白的面颊上,奚娴睁着大眼睛看着林紫贤。 林紫贤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把粥菜放在案几上,淡淡道:“用膳罢,奚姑娘。” 粥菜的鲜香入鼻,奚娴不动,只是苍白着脸看着林紫贤,又瞧瞧热气腾腾的饭菜,慢慢摇了头。 林紫贤捏着勺子,压低了声音道:“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故意为难你。” 林紫贤话锋一转,压低声道:“你做了什么梦?囫囵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听不大清爽,大夫还怕你把舌头弄坏了……” 奚娴心里一颤,扯出一个麻木干干的笑容,垂眸以表无事,单薄的身子被锦被簇拥着,眉眼柔弱而忧郁。 林紫贤打量着奚娴的眉眼,终于道:“吃不吃随你,我没工夫伺候你,大夫让你多用清粥,按时用药,你记得便是。” 奚娴点点头,深深呼吸,又捧着洁白的手心,给林紫贤笔画了几个动作,像是一只捧着坚果的幼鼠,娇憨鞠一鞠躬。 林紫贤一下便明白,她是想要纸笔,于是便无可不可地找来一些。 奚娴捏着笔,思维混乱,在纸上写道:我原谅你了。 林紫贤咬牙切齿:“……” 奚娴眉目平寂,又写道:“我想回家,现在就要回家,求贤姐姐帮我。” 奚娴又捧着笔,软白的手团着,对林紫贤作揖,娇滴滴的泪水在眼中打转。 林紫贤对她是无可奈何了,奚娴这个人性子很讨厌,娇气又软绵绵的,看着人时眼里便带着小勾子,反正不是甚么好姑娘,满肚子全是坏水。 勾引人的坏水。 可是同时,林紫贤想起那个大夫所言,看着奚娴苍白的面容,便忍不住同情她。 林紫贤大度起来,却努力冷笑道:“我、我也巴不得你赶紧走,以为我林家想留着你?” 奚娴抬眸,温软小心地摇头,拉住林紫贤的衣袖蹭了蹭。 林紫贤浑身都僵硬起来,只觉奚娴这种习惯也很奇怪,哪有看见个女人便一口一个姐姐,还蹭着人家的? 她对奚娴的感触又十分复杂。 有林紫贤安排,奚娴很快便得以离开林家,从头到尾,林老太君都不曾见过她,但事事也不曾怠慢。 奚娴伤了身,回到府里便去见了老太太。 祖母见了她也不过是叹气,慈和悲凉的眉目平静极了,只是缓和道:“娴娴,你怎么就咬舌了呢?究竟是为了甚么?” 奚娴自顾自摇头,指着自己的喉咙,又慢吞吞摇头。 奚老太太要被气死了。 离了祖母那头,奚娴迎着风往外走,无措和迷茫充满心间。 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但只是觉得,似乎人生很没意思。 永远在僵持和纠结,思考着难以达成的目标,心底隐藏着龌龊的心思,自我厌恶,却难以放逐,红尘俗世大抵如此。 所有人都是一抔黄土,她死过一次,没什么感觉,因为并不认为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最痛苦的还是浪费了自己的感情和时间,得到的却只有痛苦和麻木。 嫡姐若是知道,她有这么恶心龌龊的心思,会不会冷笑?会不会厌恶她?会不会亲手把她远嫁了? 其实这都没什么。 奚娴只是希望,自己永远是特殊的那个人,像是皎洁的月光,或是心口的疤痕,却不要是阴暗角落里的啮鼠,啃食着腐烂发臭的木头,在人的心里留下毛骨悚然又恶心的回忆。 她觉得……觉得自己疯了。 只要是和陆宗珩有关的事,奚娴俱是忍不住迷恋,忍不住抗拒,又只能毁掉自己,来显出她有多么清醒理智,可她现在仔细想来,又不那么爱他,莫名其妙把爱转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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