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过得很快, 画水今年打算回老家过年。 自从到了南城之后, 她再也没在老家过过年了, 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打电话的时候,奶奶一直在咳嗽。 画水着急不已,期末考完当天就打算回家。 但是奶奶态度却很强硬,让她留在那边。 画水不明白,为什么每年她要回去, 奶奶都不同意, 甚至连过年, 奶奶也强硬地拒绝。 按照以往, 画水也会乖乖听她的话, 但是奶奶生病了, 她没有办法在这里待着了, 不管奶奶同不同意让她回去,她都要回去。 做决定也就只在一瞬间。 画水期末考结束的第二天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下楼的时候秦沁也在, 秦沁叹了口气,说:“回家也好, 你这么久没回家, 也挺想那边的。” 画水站在玄关处围着围巾,闻言, 轻轻地点了点头:“想的。” 秦沁摸摸她的头发, 语气温柔极了:“过完年就早点回来, 阿姨想你的。” 画水伸手,抱住秦沁,“秦阿姨,我也会想你的。” 秦沁拍了拍她的背。 许久之后,秦沁说:“行了,走,沈放在外面估计都等得不耐烦了。” 画水依依不舍地和她挥手。 出了院子,沈放的车就停在路边。 寒冬冷肃,黑色的路虎在枯朽的树下安静而又沉默地停着。 画水拖着行李箱,哒哒哒地迈着小短腿跑到驾驶座,伸手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降了下来,沈放鼻梁上架着副墨镜,但紧抿着的双唇透露出他此刻的不爽情绪。 他臭着脸,“干嘛?” 自从知道她今年不在这边过年之后,沈放的脸一直都这么臭。 画水也很难过没法和他一起过年,但是没有办法,她必须要回家。 她好声好气地和他说:“开一下后备箱,我放箱子。” 沈放哦了声,按了按钮,后备箱发出“哒”的一声。 画水拉着小箱子,哒哒哒地跑到车后去了。 她刚停下脚步,就听到打开车门的声音。 画水偷偷地笑了下,她扶着行李箱的动作没动。 脚步声传来,没一会儿,沈放夺过她的行李箱,轻松地放入后备箱里。 声音还是很拽很冷的:“上车。” 画水忍着笑,绕了一圈,走到副驾驶外,开车门,上车。 去机场的路上,沈放全程保持冷漠。 画水也没看他,自顾自地看着手机和陈清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陈清梦过几天也要回国,她一年半没回国了,今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结果画水还回老家了。 陈清梦也很生气。 画水哄着陈清梦:【我肯定在你出国之前回来,我保证。】 陈清梦:【我大年初五就走了,你确定能回来吗?】 画水诧异:【你二十八才回来啊!】 陈清梦:【嗯,不能待太久,学校这边有事。】 画水打开日历,她原本是打算元宵左右再回来的,可要是这样的话,就没法和陈清梦见面了。这么多年,她也有许多的好朋友,但是陈清梦是特殊的存在。 画水琢磨了会儿,说:【我争取早点回来,尽量和你见一面。】 陈清梦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知道她很多年没回家过年了,也心疼她,闹腾归闹腾,到最后还是十分理解地说:【好啦,我就是和你开玩笑的,你这么久没在老家过年了,今年在那边痛快地过一次,咱俩见不见一样的啦,反正经常视频。】 画水都快感动哭了。 对比一下自从知道她要回家,就满脸“老子非常不爽”甚至在日常中都保持冷淡,全身上下散发着“老子就是很拽”,仿佛回到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沈放,陈清梦简直是太好了。 画水:【你真好,清梦。】 陈清梦:【别,鸡皮疙瘩起来了,请别说这样油腻的话,谢谢。】 画水心里的感动一下子就没了。 陈清梦:【不过,沈放应该很生气?】 画水余光悄咪咪地瞄了沈放一眼,她回道:【何止是很生气。】 简直就是气炸了。 陈清梦:【他那臭脾气,就许他离开半年,不许你离开半个月?我告诉你,你得治治他,要不然以后结婚了,你就任由他欺负了。】 结婚…… 画水看到这个词,眼眸闪了闪。 沈放不止一次提到过要娶她,他对她是真的好,是真的疼她、宠她,所以现在也是真的不开心。 画水一下子又没办法了。 她放下手机,主动低头,说:“还生气呀?” 声音软绵绵的,示好的意思十分明显。 沈放冷哼一声。 画水转过身子,拉了拉他的衣袖,撒娇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啊?” 沈放藏在墨镜下的双眼闪了闪。 画水的声音更嗲了:“今天是我们今年最后一天见面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呀?” 沈放在脑海里警告自己:千万别心软、千万别心软。 见他没有丝毫动摇,画水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你真的要这样吗?” 沈放:“我怎么了?” 他终于开口了。 画水嘴角翘了起来:“不要不和我说话。” 沈放轻哼了一声。 画水说:“我数三下。” “三——” “二——” “一”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打断,有点儿无奈,又有点儿无措地:“你数三下你要干嘛,你说说你要干嘛?” 画水眨了眨眼,她露出了一副无比天真的神情:“我就数数。” 沈放:“……” 沈放直接把车开到停车场,他解开安全带,没什么情绪地说:“下车。” 画水跳下车,步伐轻快地走到后备箱旁。 沈放走了过来,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给提了出来。 画水狗腿地凑上去,“我来拿。” 沈放斜睨了她一眼,“你当我是死的吗?”说完,他拖着行李箱往机场大厅走去。 画水在他身后偷偷地吐了吐舌头。 前面的沈放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朝她喊:“跟上。” 画水清脆地应了声,然后迈着小短腿跟上他。 办完手续之后,沈放仍旧板着脸。 画水忍不住了,抬腿,往他小腿处踹了一脚,沈放一个激灵,摘下墨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喝了假酒是?” 画水瘪了瘪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沈放,眼尾微微下垂,看上去沮丧又失落,声音低低的,委屈道:“你真的不理我了吗?” “就因为我要回家?” “可是沈放,那是我的家呀。” “我也好久没有回家了,我就不能回家吗?” “我真的、真的、真的想回家啊。” 画水的语速很慢,声音很轻,她每说一句话,头都往下低一点,到最后,沈放已经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了。 但从她的语气里,沈放感受到了她现在的失落情绪。 沈放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死死地捏住了一般,喉咙也被扼住,连呼吸都分外艰难。 他默了默,上前两步。 伸手,把她抱在怀里。 声音微哑,低声说:“我知道那是你家,我气的是,你没有和我商量过,是直接告诉我的,这让我很不爽。” 画水低低地啊了声。 沈放低头,双手捧着她的脸,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温声说:“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一直生气的,对不起。”他低垂着眼眸,模样温驯极了。 回家的路上,画水既紧张又兴奋。 她这次回来,没有和奶奶说,反正说了也被拒绝,她也不想再说了,直接干脆地回来。 太久没有回家了,她真的很想很想家。 一下飞机,她拉着行李箱找公交车回家,转了几班车之后,下车已经是傍晚了。 画水拖着行李箱从村口走回去。 路上遇到认识的人,她点头问好。 远远地看到自家房子的时候,心里无端雀跃,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的交谈声和欢笑声。 画水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离家门口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了,院子门敞开,她能够看到奶奶坐在那里笑谈的身影,但画水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迈开步子了,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的重。 暮色苍茫,不远处地夕阳沉入天边。 天一点点的暗了下来。 听到有人出来的动静,画水拉着箱子,快速地走到边上的小道里藏好。 沈放从机场出来之后也不知道干什么,大白天的也不想喝酒,于是开着车回大院去了。 回到家之后,他瘫在客厅沙发上。 秦沁睡了个午觉,一下楼就看到他瘫在沙发上,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怎么没和画水走?” 沈放翻了个身,声音懒洋洋的:“我去干嘛?” 秦沁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忍不住,说:“有些事我一直没说,但是你和画水既然都在一起了,那我觉得还是要说的。” 察觉到她话里有话,沈放直起身子,坐在沙发上,“什么事?”顿了顿,他警惕地看向秦沁:“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她在一起的。” 秦沁眨了眨眼,“脖子上是过敏还是吻痕我会看不出来吗?你这个臭小子!” “……” 沈放不自然地咳了咳,他转移话题道:“你瞒着什么事没和我说?” 秦沁犹豫半晌,沈放冷着眼,“到底什么事?”他直觉与画水有关。 片刻的沉默后,秦沁说:“画水的爸爸早就出轨了,并且在外面生了个男孩,画水的妈妈也是因为这样才跑的……” 半小时后,沈放出现在机场。 他买了最快的一趟航班去锦市,坐在飞机上的时候,他脑袋里不断地盘旋着秦沁说的话。 原来当初秦沁接画水过来,是因为画水的奶奶打电话和秦沁说,别让她在寄钱过来了,他们家有个孙子了,至于孙女,读完高中就算了,他们不打算再让她上学了。 秦沁听了之后,怒不可遏,当下就决定把画水接过来。 沈放坐在位置上,他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白云,心里涌起万千情绪。 所以就能解释画水奶奶为什么不愿意让她回家了,因为那个家里没有她的位置了,因为她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因为她……不值得。 沈放眼眶微湿,他伸手扶额。 他最疼爱的女孩,怎么到了别人那里,就什么也不是了呢? 画水拖着行李箱在马路边慢悠悠地走,日光散去,只剩下无尽的夜色。 没有公交车,乡下也没有出租车,连简陋的旅馆也没有。 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却连一个容纳她的房间都没有。 寒风徐徐,她脸上的眼泪不断,她垂着头,边走边哭,无声而又安静。 马路两边路灯亮起,时不时有车辆经过。 时至冬天,外面并没有什么行人。 画水伸手擦了擦眼泪,突然在一盏路灯下停下了脚步。 她仰起头,看着头上的路灯。 昏黄的灯光明亮闪烁,夜风吹起一边的梧桐树叶簌簌作响,寒风从脖子处灌入身体,她被冻得浑身颤抖。 忍不住想起刚刚听到的、看到的场景。 奶奶很开心,坐在那里,手里……手里抱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看上去,两三岁的模样了。 最让她震惊的还是爸爸。 爸爸竟然出现了,身边还有个陌生的女人。 隔壁奶奶在边上用方言说:“孙子回来了,开心?” 画水最爱的奶奶说:“开心,我孙子回来了,我肯定开心啊。”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奶奶这么开心的样子。 画水眼眶的泪意更盛了。 所以什么嫌她来回麻烦、回来费钱、怕她累着,其实是怕她看到这样的画面。 其实她,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不是被期待的那一个。 即便她做的再好,也没有得到过他们的一分期许和赞同。 她伸手擦着眼泪,到底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蹲下身,双手环抱着自己,悲伤和痛苦随着眼泪涌了出来,她呜咽着说:“可是我明明那么爱你们啊……你们就不能……试图接受我吗……” 明明我也是你们的亲骨肉啊,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呢? 既然不能接受,为什么把我生下来呢? 画水哭的不能自已。 寒风凛冽,吹的她全身发颤。 路灯落下一地昏暗,树叶摇曳,影子在地面跳舞。 她伸手,抓不到一个影子。 突然,眼前一片阴影压了过来。 画水抬头。 沈放冷冽着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来,他蹲下身,双手打开,声音温柔,声线醇厚,轻声说:“宝宝,我来接你回家了。” 画水呆滞半晌,继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画水缩在沈放的怀里哭了好久,许久之后终于缓过神来。 她看了看外面,问他:“我们去哪里?” 沈放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说:“回家。” 提到“家”这个字眼,画水的眼里又染上几分泪意,她颤声道:“可是我没有家了。” “谁说没有的,”沈放笑着说,“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画水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淌的沈放的衬衫都湿了。 下了出租车之后,沈放拖着画水的行李箱,两个人在机场外面对面站着。 风吹着画水的头发飘散在空中,她仰着头,声音浮荡在空中:“沈放。” 沈放:“嗯。” 画水红着眼说,“我真的没有家了。” 沈放伸手,指腹揉了揉她的脸,“嗯。” 画水吸了吸鼻子,“我以为他们会爱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的爱,也好。但他们,连一点的爱都不愿意给我。” 沈放突然松开拉着行李箱的手,他上前,伸手抱住她,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处。 画水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咚—— 咚咚—— 咚咚咚—— 短暂的沉默后,沈放的声音从头上响起,他说:“你没有家,没有人爱你,没关系,从此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没有人爱你?画水,怎么可能会没有人爱你呢?” “——我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爱你,我全部的爱都给你,所以宝宝,和我回家好不好?” 他的心跳声突然加快,画水察觉到他的身子突然紧绷,她抬起头,对上他紧张的视线。 沈放无奈地笑了下,“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有点紧张啊。” 画水眨了眨眼,突然踮起脚,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微一用力,拉下他的头,吻了上去。 双唇贴合的瞬间,她没有犹豫地说: “——好,我和你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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