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月,☆、裴岳之死,千千小说网移动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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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岳推开门, 被立在门外的李和崇吓了一跳, 本能地回头去看常碧蓉。    李和崇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常碧蓉正躺在裴岳的床上, 顿时勃然大怒,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 一把揪住裴岳,挥拳要打, 裴岳侧脸要躲,露出光洁的下颌,李和崇这才反应过来,裴岳不是个男人。    李和崇放下拳头, 狠狠把裴岳推搡开, 裴岳被推得倒退几步, 绊倒春凳, 摔在地上。    李和崇扑到床边,在常碧蓉耳边喊了几声, 没有反应, 顿时又转脸问裴岳:“她怎么了?”    裴岳从地上慢吞吞爬起来, 边掸衣裳边说:“喝了酒。”    李和崇看向他,发觉裴岳竟然笑了一下, 笑容中的嘲讽和轻蔑刺痛了他的心, 他问:“你笑什么?你笑我?”    裴岳将嘴角的笑意扯得越发明显,像是与李和崇作对,嘲笑之意毫不遮掩。    李和崇上前一拳揍在他脸上, 又把他打趴下。    裴岳清瘦,扶着凳子爬到半截,手一滑又摔下去。    他这副狼狈的样子,让李和崇满意。    李和崇想起在门外听见的话,不禁冷笑一声,站起身靠近他,居高临下地说:“你倒是背叛我背叛得很彻底。我对你不薄,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明知道我要留下她,你却‘总还是希望你和杨彦在一起?’我念在当年的情分,留你一条命,不是让你来跟我作对的。”    裴岳把摔皱的衣角拉的大致抚平了,没有抬头,只将一双眼睛挑起,看向李和崇,这是个极其阴狠的表情。他一笑,说:“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是当年捉鱼的时候没把你推到水里淹死。”    李和崇不敢置信。    裴岳逼上前,一字一字地说:“若是没有你,我养在父母膝下,左右有兄弟帮衬,能找个持家的婆娘,生几个小崽子,过得不知多好。哪用像现在的我----你的拳头没打下来,是因为我是个太监,离家十三年,想回家没法回,想爱人没法爱,想真心实意得个旧友,却被利用,一句‘势可从权,当杀则杀’,险些死得不明不白。你多福是哪里来的底气对我说出‘待我不薄’‘当年的情分’这样的话,嗯?”    在裴岳如刀的目光下,李和崇有些心虚。他说:“若不是我,你早死了,同板儿一样,坟头的草都一丈高了;若不是我把你截下来,你早已被绞死。”    裴岳冷笑一声说:“所以,你是个灾星,你是被诅咒的,谁靠近你都不得好结果。”    李和崇被他突兀的结论惊得呆住。    “你看,先是你的父皇母后,而后是皇后淑妃,真心待你的都没有好下场。人人都厌恶你,都躲着你。当年你费了那么大力气,险些淹死捉住那条红鲤鱼,献宝似得给你师父送去,结果他炖了给多子吃了。”裴岳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好笑道:“没人喜欢你,连太后都抛弃你,选了多子......”    李和崇猛地又一拳,打在裴岳鼻梁上,裴岳捂着鼻子靠在门上。    李和崇自己的手也疼,手背上沾了血,他指着裴岳,气得一句话说不出,退到床边,回头看见常碧蓉,终于找到反击的话,他说:“你这是嫉妒!你没有的,我都有!我富有天下!你爱她怎么了,你得不到,只要我想,人就是我的!”    他说完将常碧蓉抱在怀中,不恋战,飞快地夺门而出,前呼后拥地离开直殿监。    裴岳看着人离开,松开手,鼻子上的血糊了一满手,几滴泪落到伤处,蛰得皮肉也痛起来。    李和崇最后一句话正戳到他心伤处,不想落泪,只是心里被堵得慌,但鼻梁骨似乎连着眼泪包,疼得他眼泪簌簌地落,这幅样子,真像收了多大委屈似的,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打了水,对着铜镜把血迹泪痕擦去,伤处又疼又涨,头也隐隐发晕。他低头瞧见前襟上也滴了血,又被李和崇揪过,乱糟糟一片,便从箱子里翻出一身出宫时的行头换上。    一摸头发也散了,又重新打散头发梳一遍,索性再洗把手脸,这才觉得一身清爽。    等忙完这些,他也不去收拾满地狼藉的酒菜碟碗,反坐到方才常碧蓉躺过的地方,默默坐了会儿。    他起身从换下的那堆衣服里,把酒沾湿的纽扣扯下来,扔进先前的酒壶里,还有些残酒。    裴岳一边摇晃酒壶,一边又坐回床边。他的床正对着窗,窗外的那树玉兰开得正艳,飞来一只家雀,叽叽喳喳对窗叫,扑棱棱又飞来一只,两只鸟落在那玉兰树上,忽上忽下,热闹得像打情骂俏的小夫妻。    裴岳看得笑了,他扭头看了眼床上,留下了睡过的痕迹,他幻想常碧蓉仍躺着的样子,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沿着她的眉眼拂过,另一只手举起酒壶,把最后一点酒倒进嘴里。    方直等了一会儿才进来,见裴岳躺在床上休息,没敢打扰,老老实实收拾残局。    “方直,最后劳烦你再跑一趟杨彦府上。”裴岳忽然开口,把方直吓了一跳。    方直说:“诶,还是送信吗?”    裴岳说:“口信。你告诉他,他送的佳酿被我跟常碧蓉喝完了,让他记得再送些来。话带到了,讨些信物来。”    “啊?”方直等了一会儿见裴岳没有下文,略失望:“就这些......”但人到底去了。    方直这边才走,一队气势汹汹的内侍冲进裴岳房中,将他拖走。    裴岳也不惊讶,只眼中亮光闪过,心中暗叹李和崇总算有了几分胆气,可惜还是不敢当面诛杀,还需这么长时间蓄集勇气。    他也不反抗,被人左右夹住,拖出午门时,挣扎着回望了一眼飞檐红墙,在夕阳的余晖下,灿烂辉煌。    这是他曾经梦想的地方,里面有他的壮志豪情、有他隐忍的爱恨;也是埋葬他的地方,把他的希望一点点掐灭,让他堕入地狱。    裴岳一直扭着头望着,这是最后一眼,就像回望短暂的一生。    威严肃穆的广场上,行刑的人已就位,两人身背过肩高的大杖,一人问:“裴岳,圣上恩典,赐你午门受杖。你可还有什么说的吗?要说赶紧说,这可就是你的遗言了。”    裴岳只是大笑。    问话的人刚要下令,忽然瞪大眼,看向裴岳,问:“你怎么眼里怎么流血出来了?”    裴岳耳边痒,拿手一摸,也是血,口中腥甜,吐出的也是鲜血。    这还施什么杖?    问话的内侍赶紧往回跑,却跟来人撞了个满怀,跌在地上,帽子也滚出去,等看清来人,赶忙匍匐告罪:“圣上恕罪,小的该死。”    李和崇却看也不看他,冲向裴岳,却见裴岳七窍流血的样子,呆了片刻,又猛地上前抓住他,问:“什么毒,你们中了什么毒?解药在哪里,解药,给我解药!”    裴岳一笑,口里的血喷薄而出,他说:“十里香。名字取得贴切,尸体拿火一烧,会发出香味,能飘出十里,活人身上也能沾上,香得很,很难洗掉。这感觉你应该很熟悉呀!像不像景王的诅咒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一直跟在你身边?”    李和崇闻言猛然将裴岳推开,退后两步,踩着方才内侍跌落的帽子,一屁股坐的地上。    裴岳得逞地笑,说:“我赢了,她还是跟我走了。”说完,闭上眼,身子往旁边歪倒,含笑走了,但七窍流血的样子,只让这笑变得诡异可怕。    李和崇大喊一声:“不!”但人又不敢靠前,挣扎爬起来,不知所措,抱头逃出去。    城外乱葬岗,冷月稀星,磷火点点。    裴岳眼睛已经睁开了好一会儿,一只乌鸦落在棺材沿上,偏着脑袋看裴岳,裴岳也歪头看它。    一人一鸟对视片刻。    到底畜生落了下风,没了耐性,撑开翅膀往棺材里落下去,正踩在裴岳胸口上,下嘴啄他的手。    裴岳吃痛,一抬手,鸟儿吓跑了,仍蹲着不远的枯枝上,不甘心走。    裴岳坐起身,四下一望,目光最后落在右手上,被鸟嘴戳出个小伤口----他确信自己还活着,李和崇到底还是念在旧情信了他一回,没把他一把火烧了,而是仍在这乱葬岗,还仗义地弄了副薄皮棺材。    他茫茫然环顾四周,远树漠漠,近草萋萋,在寒风中瑟瑟摇摆。大地被月光照得清明,裴岳望着冷色的风物,心中渐渐烫起来,他在身上四处寻摸,从怀中摸出一捧揉碎的苜蓿花泥,已经黑了。    一滴水滴在花泥上。    是泪。    这一生----裴岳固执地把净身前当做前世,这个叫裴岳的人是从那一刀落下时生出来的----他从未感受过这样强烈地欢欣,也从未这样悲伤绝望,这感觉太陌生,原来他这颗几乎麻木的心里还有这样浓烈真切的感情,只为这苜蓿花存着。    即便是在刑场上,他也没感受到这样彻底的绝望,像彻骨的冷,冻透他的皮肉骨血直至心脏。    他的爱,这样绝望。    人因欲望而生,但欲望对于他这样一个去势的人来说,永远追逐却得不到,真残酷。他忽然明白了这其中的恶毒,他斩断人的希望,让活人沦为行尸走肉,任凭人差遣。    裴岳张开嘴,哭不出声,眼泪全都落进嘴里,苦涩。    枯枝上的鸟儿惊飞。    裴岳重又坐回棺材底,安静地躺下,眼睛睁开,望见一片浮云遮住了月亮。    他伸手拖住棺材盖,缓缓地给自己盖上了。    这一世他生他起,都没有由得他做主,那死,就由自己做回主。    让这苜蓿花开在鲜血淋漓刑场,祭奠悲壮的亡魂;也不要在一个没有希望苟延残喘的人怀里,烂成泥。    西去的路上,常碧蓉问杨彦:“裴岳那里没人接应,不会出岔子?”    杨彦道:“我特地问了送棺出城的人,确定没有埋。这主意是他早想妥的,咱们这边还难些都成了,何况他这主谋?”    常碧蓉闻言说:“他从来想得周密长远。你说,真没事?”    杨彦说:“嗨,我托的那人还特地从裴岳身上拿了他头上的簪子,你看。”    常碧蓉接过簪子,却不说话了,原来这簪子是她当年送给裴岳的寿礼。    杨彦仍在安慰常碧蓉:“你放心,他也终于解脱了,从此隐姓埋名过自己的日子去了。咱俩要对得起他,也就好好过日子,多多生崽子呗!”    常碧蓉嗔他一眼,心中也信了,暗暗下定决心:余生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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