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姗耘不知李和崇缘何会说出这句话, 茫然不知如何应答, 看着眼前极近的一张脸,僵住。 李和崇将另一只手伸到她后颈, 往前一带,动作极快, 咬住了吴姗耘的唇。 吴姗耘跪在地上,被李和崇扯得上不能上, 下不能下,无法起身,慌乱间,手摸到李和崇胸前, 顶着他的喉结猛推出去。 李和崇冷不防被推得倒退几步, 脚下被不平的地砖绊了一下, 整个人往后倒, 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众人都呆了。 姜叁嗓子眼里的一声“放肆”,在看到始作俑者吴姗耘后, 又咽了回去, 虽然内侍与宫女并不互相管辖, 但在二品御侍面前,他说这句话的底气不足。 倒是李和崇, 睡在地上, 看见从红墙黄瓦间露出的这一方蔚蓝天空,人仿佛就像找到了逃离的出口。 他看见一片浮云悠然的,从琉璃屋顶间擦过, 忽然生一个念头:他的父皇是否也从他这个角度看过这一方天空呢?他所经历种种艰险危难中,是否也有过茫然退缩?是什么支撑他一步一步走到乾清宫的宝座前? 若人真有灵魂,他会在养心殿中看着自己吗? 李和崇不着边际地想,看见他的所作所为,父皇是在摇头叹息,还是在空挥拳大发雷霆? 想到这里,李和崇笑了一声,气息在胸膛中震动,发出一串类似笑的声音,他抬手挡住眼睛。 他太想找到出路,太想获得父皇身上那遇佛杀佛的胆气,可惜,没有人指点他。李和崇一直坚信在他懦弱畏惧的表象下,藏着先祖勇敢果决的力量,只是他还不知如何点亮,并始终相信,血脉深处的力量会找到合适的机会,奔涌而出。 那时,该是多么痛快。 而此时,只能忍耐,把所有的情绪憋成一腔愤懑,伤害自己。 自从楚王受封这日起,养心殿中的气氛变得压抑沉闷,不仅在面圣时心怀忐忑,便是面对吴姗耘,也多有尴尬。 姜叁又看见圣上坐在那张摇椅上,怀里的黑猫长得了不少,皮毛越发黑亮,冷不丁看上去,只能看见一双黑黄的猫眼,有几分诡异。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道:“陛下,其他的折子都按照内阁的票拟,朱笔誊抄了。有两件事,陛下兴许要知道的好。” 见李和崇未反对,姜叁翻开两本折子,道:“一桩是礼部的折子,太后的寿辰预备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开支已经超了预算,请再播点儿银子。” “播就是,让我知道作甚?”李和崇慢吞吞地问。 姜叁只得硬着头皮说:“陛下,那个,您给太后的寿礼,不知......” 李和崇说:“你去库房,随意挑几件贵重的。” 姜叁想说:这节骨眼儿大家都攥足了劲儿要在寿礼上出新出奇,好讨太后欢心,您送得太寻常,惹太后不快,往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可这话他哪敢说,干张嘴,仍遵旨。 “还有一件,也是礼部上的。”姜叁溜了皇帝一眼,说:“太后下了懿旨,让礼部,选妃。” 李和崇问:“替谁选?” “自然是陛下......和楚王。”姜叁道。 李和崇闻言,目光空空,瞅着前方不知何处,说:“知道了。” 姜叁捏着这两件事都是想问怎么办,可结果还是推到他这里,看皇帝的神色,他不敢聒噪,只得出来叹气,自己掂量着办去,就怕办不好,他要担罪。 这差事不好当啊! 太后的寿礼最后定了一尊白玉观音,姜叁不敢出新出奇,老老实实不出错便好。 李和崇问都没问,没给姜叁邀功的机会,便抬脚去了慈宁宫。 果然,楚王正陪在太后身边。 李和崇实在提不起兴致,一套祝寿贺词说得不甚动听,走完过场,便呆呆地坐在一边陪笑。 好容易挨到开席,便飞快地起身赴宴。 满院子皇亲国戚朝廷肱骨哪个不是眼毒心亮的,从前李和崇是个沉闷寡言的帝王,君臣同席时,气氛总是颇压抑。这一回,众人逮着楚王巴结奉承,倒对他这个皇帝忌惮都少了几分。 李和崇冷哼一声,并不计较,早已把炎凉之态看透,自己一杯一杯冷酒。 他冷眼看着,李锐的气质举止跟满院子人格格不入,冒着一股草莽憨直气,还以为人家敬酒就是看得起他,竟来者不拒,最可气这小子竟然千杯不醉,眼睛越喝越亮,脸越喝越粉。 一直默默坐着的内阁首辅闫传宗竟也起身,敬了李锐一杯酒。这个信号让李和崇不自觉眯了下眼睛。 闫传宗是前任首辅李昌河的学生,熬死了这位先帝托孤重臣,闫传宗登上首辅之位后,却未能继承其师遗志。 李和崇看见闫传宗喝完这杯酒后,那点首辅的矜持抛到脑后,踮起脚在李锐耳边说了些什么,李锐笑着说了句什么,惹得闫传宗满面红光,心满意足,心有荣焉地回座,仍似乎在愉快地回味方才与楚王的对答。 李和崇看得心厌,此时酒过半巡,想借口先离席,他转头朝姜叁看了眼,姜叁却直愣愣望向席上。 李和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一个人竟然抱着李锐失声痛哭。 这人官职不高,李和崇对他没有印象,问姜叁:“那是谁?” 姜叁刚要开口,忽然听那人边哭边喊出一声:“先帝啊!” 李和崇心中咯噔一下,一个他记不住的小吏竟成寿宴座上宾,在这里抱着李锐喊先帝,其中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这一刻,李和崇只想笑,为自己可悲的境地发笑,自己究竟是多无能,无能得让这些宵小之徒敢当面来这一套,来挑衅他。 场中倏然噤声。 只剩那感情充沛的小吏在动情地喊着“先帝”,竟无一人出声阻止。 李和崇朝李锐看去,心中冷笑。 李锐端坐席间,脸色涨红,不怒而威,看上去竟真有几分王者之相。 场上诸人目光也尽在二王之间流连,沉闷之下,各般心思暗潮涌动,眼底那看好戏的兴奋根本掩饰不住。 这一刻,李和崇体会到什么叫心如死灰,只能看着李锐,看他如何将这场戏接下,是痛哭流涕,隐忍不能认爹的苦楚;还是厉声痛斥,表一表忠心。 前者是逼宫,后者是投石问路。 只见李锐把酒杯往桌上一戳,扫开那人,说:“你抱着我喊先帝为何?” 小吏被这句问得一愣,他这套做法自有不能言传的隐喻,楚王这般问出来,莫非是要他来挑明?他便拿眼溜闫传宗。 闫传宗根本不给他对眼神的机会,一直垂着头装醉。 小吏只得再哭道:“先帝当年听闻景王尚有血脉在世,搜寻多年,到底苦心不负哇。若先帝能见到殿下如此这般丰神俊朗相貌堂堂器宇不凡玉树临风高大威猛,先帝泉下有知,一定心中宽慰哇!” 有人听得掩嘴暗笑。 “不该是我爹更慰吗?”李锐问。 那小吏从闫传宗身上得到启发,醉了的样子,便哭便摇晃身体,不知是点头还是难以支撑,口中说:“是啊,是啊!殿下的亲爹爹一定深感欣慰,可惜......” 李锐却坐正了,打断他,扬声对在场人说:“我来京后,听到一种说法。说我与陛下就跟那出‘狸猫换太子’的戏一样,我们两个对调了。说我是先帝的儿子,陛下其实是景王的儿子,大腿上有块红疤胎记为证。” 李和崇面无表情地看着李锐。 李锐目光凌厉,朝周围一扫,不少人被他这一眼看得矮了半截。 所在之人心中都是一紧,这就要逼宫?不禁眼风四处飘,看是否已埋伏下刀斧手,看定藏身或夺路而逃的路线,免得刀剑无言,二王相争,殃及池鱼。就连闫传宗的醉意都装不下去了,紧张地盯着李锐,面有疑色。 在众人的目光中,李锐突然立起身,他身量又高,气势威猛,震慑得周遭人不禁逃开了几步。 李锐抬头看着李和崇,李和崇也冷冷地盯着他。 李锐突然把手伸到腰间,看见这一动作的人本能地以为他要拿刀,扑闪开。姜叁已经支撑不住,被紧张的气氛弄得不知所措,赶紧高喊一声“陛下”,扑到李和崇跟前,这一扑便撞到李锐跟前。 李锐把革带解开,又扯了大带,而后弯腰将深衣撩起,露出白花花的大腿,特地把左腿上的红色胎记亮出来,大义凛然地原地转了一圈,保证在场所有人都瞧见。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而后,李锐恨恨地把衣摆放下,说:“我爹是景王,不是旁人。你们若要再在我耳边叨叨,让我认旁人为爹,就是不怀好意,就是要跟我李锐作对!那就休怪我不客气!”说罢抓起面前的酒杯,拍碎在桌上。 李和崇目送李锐提着裤子,踉踉跄跄出门去,与诸位臣工面面相觑,撞见闫传宗的目光,忽然笑了出来,紧接着遏制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因为身体不太舒服,又碰上装修一些事情,耽误了,没有更新,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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