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祁今也不是没和鬼族打过交道。 比起早期那些剑气一扫就能解决的货色, 现在出来的都是些难缠的玩意。 极阴之地的封印差不多要被冲破了。 而黄泉道也再无往日的繁盛, 几乎成了鬼族的根据地。 冷秋姿这些年倒是没早前那么四处奔走,像是要把对本门弟子的亏欠补回来似的,鲜少出来。 也可能是因为之间要给封长雨提供透明串串的任务交给祁今了, 她也好退休了不是。 祁今无数次恶毒地诅咒她师父的夕阳红恋情不得善终。 毕竟就她那面瘫脸也只有封芝主司才能啃下去了。 鬼族都明目张胆了, 令人诧异的反而是妖族。 除了一些小妖在外面,无明涧的封印还好好的,也没见闹出什么幺蛾子。 温玄清那个臭小子到底干什么去了,失联得也太彻底了。 还以为你带着老婆双双把家还合着你老婆居然被鬼族策反了? 祁今单膝跪地,倚着她的重剑站起来, 手背擦了擦唇边的血迹,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 “玉翎妹妹, 好久不见。” 穿着玄色长裙的玉翎看上去大了不少。 以前还是一个小姑娘,现在好像彻底长大,连眼神都变了。 祁今不由得想到那个她都快忘得差不多的大纲。 意难平女配C。 怎么……还是沿着原轨迹走了。 她其实觉得自己的任务早就做完了,温玄清是真的喜欢玉翎。 少年人的心动无法掩饰,在同行之人的打趣下无处遁形。 但他们明明是双向暗恋。 为什么? “为什么?” 祁今慢吞吞地站直身体,那个鬼将修为不低,她虽然能杀了对方,始终还是受了内伤。 玉翎看着这个阔别多年的祁师姐,对方的面容和当初分别时相差无几,只不过眉宇少了几分初见面的狡黠。 但笑容还是那般,令人厌恶。 月门的月白修袍几乎是她的美梦,也是她的噩梦。 梦醒后, 她还是的在阴冷宫殿的里一名下属,而不再是玉清阙星门弟子玉翎。 “没有为什么。” 脱离了少女的面庞,玉翎的眉眼之间都有一股妖艳,祁今觉得有点像那个和封长雨长得很像的…… 鬼王。 “为什么不告而别?” 周围一地的尸体,修士的和鬼兵的,祁今走到玉翎身边。 似乎玉翎这样的阵营一点都没影响到她。 她走过来的时候腰间挂着的那个奇形怪状的布袋小脚一晃一晃。 不复当年交给对方那会的鲜艳。 将近三十年的时光,对凡人来说是小半辈子。 对修士来说是弹指一挥间。 当年在风雪夜离去背影身上的寥落玉翎不懂。 却在这将近三十年的时光里懂了。 “关你什么事。” 玉翎挥开祁今企图拍她肩膀的手。 祁今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掏了一颗乌梅含在嘴里,冲淡了那股翻涌上来血腥味。 “喏。” 她冲玉翎摊开掌心。 玉翎看也不看。 当年游历的时候祁今也喜欢这样。 她身上总有些乱七八糟的零嘴,不容别人拒绝。 封长雨不拒绝,大家也都不拒绝。 少年人总是跟她小声说二师姐那张嘴一刻都不得闲。 玉翎以为自己忘了。 没想到还记得这么清楚。 祁今被拒绝,也不太在意,耸了耸肩,把那一颗也塞进了嘴里。 “你是来杀我的?” 玉翎为什么会去鬼族祁今不想去猜。 即便不是因为温玄清爱上别人,这种反目肯定也有别的理由。 “不是。” 玉翎黑色的裙角上用红色的丝线绣了很多花,祁今无端地想到那年她下山给买的罗裙。 让温玄清说是他买的。 臭小子一根筋,实话实说,害得她头痛万分。 “那我走了。” 祁今知道玉翎不再是当年那个修医道的可爱姑娘。 身上的鬼气浓郁得让她不适。 封长雨身上其实也有,只不过她常年压制,都是似有若无。 祁今转身就要走,却发现眼前横着一个寺钟一样的玩意,一个照面就让她心生不适。 身后有人袭来,祁今旋身避过,“念在也同出一门,不能放过我么?” 她还有空耍嘴皮子。 月影青芝消耗了她太多的灵气,她心知是躲不过了。 但死了怎么办? 以前想着死了一了百了,现在又不想了。 鬼气化成的长剑刺入她的身体,祁今呕出一大口血。 疼得瞪人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都开始恍惚,眼前的玉翎在这种恍惚里又变成了当年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姑娘。 温玄清你这个废物。 如果不是开口都很费劲,她真的想向全天下昭告月门三弟子连老婆都看不住。 “你这个臭丫头……” 祁今握住那把鬼气凝成的长剑,干脆往前走了两步,那把剑把她捅了个对穿,位置还很刁钻,正好是鬼印所在的位置。 不亏是boss啊,算得那么准,知道那玩意要怎么捅才会出来。 她这个举动伴随着刀刃入体的声音,在大火肆虐的环境里依旧清晰可闻。 祁今盯着玉翎那双眼,“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玉翎从来没有这么和祁今对试过。 以往同行的时候,祁今都是笑眯眯的,她那双眼总是完成月牙,让人觉得很舒服,忍不住开怀。 此时此刻,对视的一瞬,玉翎却没发现对方眼里的失望。 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神,像是知晓一切,所以没有怨恨。 只有口气里的无奈,像是一种长辈的包容。 就算是这样,祁今还是没有发火。 月门的三个弟子,封长雨冷心冷情,即便是笑着,也是场面效果。 二弟子祁今为人处世都很圆滑,偏偏还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真,人缘很好。 三弟子温玄清敦厚老实,每次都跟在二师姐屁股后面收烂摊子。 旁人都说冷秋姿教出的都是怪人。 但怪人们感情极好,根本容不得旁人插足。 这种感情好太让人嫉妒了。 几乎摧毁了她一直努力权衡的自欺欺人。 “我什么都不怕!” 玉翎吼了一声,她一掌拍开祁今,抽回鬼剑,想要捡起地上那块巴掌大的鬼印。 但上面的鬼气冲得她倒退好几步。 经过改造的身体对鬼印有种天然的臣服,玉翎闭了闭眼,又睁开,她的脸上还溅着祁今温热的血。 倒在地上的人月白的修袍像是被人泼了一身血一样,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还没死。 她还是看着玉翎,噙着笑意的那种。 看得人毛骨悚然。 玉翎闭上眼,想挥剑斩下,却被人夹住剑刃。 那股鬼气察觉到主人的气息,自动钻入了来人的身体。 “主人。” 玉翎低头,来人哎了一声。 她看着祁今浴血倒地,饶有兴致地在她身边打转。 祁今身体里翻江倒海的,鬼印离体,她之前与鬼印相抗衡的那股力量覆盖全身,自然地在修复她的筋脉。 “真是惨不忍睹。” 那人说。 声音一如既往地难听。 甚至还蹲在祁今边上,托着腮看着祁今,“你真有意思,普通人怎么可以把我的鬼印放在身体里藏这么多年?” 她的手按上了祁今的伤口。 像只有苍白的皮肉覆盖在上面的手,指甲却很长,锋利地像是随便一划,就能把祁今给撕碎。 祁今目睹过这个人给封长雨造成的伤口。 这一张毁了一半的脸,像极了封长雨。 “诶,你让我别动手?” 燕栖的动作停下了,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 站在身后低着头的玉翎握紧了拳头。 她当初在魏城外遇见燕栖,并不知道她就是鬼王。 收拢了一身鬼气的燕栖像个普通的姑娘,半张脸用孩童画的面具遮住了,露出的半张脸好看得过分,但有点眼熟。 等到抵达了鬼贪殿,玉翎才想起来,这个人的眼睛,有些像温玄清的大师姐。 但那会她的注意力压根不在脸上,在地上那一具腐烂了大半的尸体。 那破烂的修袍还能看出是星门的制式。 副司袍。 玉翎吓了倒退一步。 “你认识她?” 站在她身边的女人拿下面具,那半张脸像是被烧过,凹凸不平,丑陋不堪。 玉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是见过苏明枕的,最后一次便是对方去随海之前。 为什么副司会…… “看来我抓对人了……” 鬼贪殿阴森无比,一开始甚至没有光,大约是可怜这个小家伙道眼都没开,燕栖还点了一盏油灯。 但更可怕了。 玉翎抓紧了袖摆。 …… 再然后她见到了苏明枕的残魂,被燕栖温养在鬼池里。 随海的海水能腐蚀除了鬼族外的任何躯体,连魂体都能被蚀,苏明枕的魂魄并不完整。 但这并不影响她对玉翎的印象。 她甚至冲对方笑了笑。 玉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鬼王的残忍和怪异这些年她深有体会,有时候像个小孩,小孩都比她明点事理。 不过鬼根本不需要事理。 所以她折磨苏明枕的魂魄,像是在捉弄玩具。 到后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起这种念头,把苏明枕的魂魄放在她的身体里,看着她折磨那些被捉回来的修士。 似乎这样会很有趣。 但她更感兴趣的是,占了苏明枕记忆每个角落的祁今。 玉翎的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她现在半人半鬼,虽然达成了那年要变强的夙愿,但根本没资格回归道派了。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 燕栖的面部表情总是很僵硬,如果冷秋姿是天生面瘫,那燕栖是真的神经有问题。 露出个笑容都僵硬无比,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祁今还在等那股力量修复自己的筋脉,一方面又觉得这个人脑子有问题,还自言自语起来。 不过没戳她已经很好了,不然她可能要烂掉。 “鬼印我拿了,但还是很好奇啊……” “七斤,是这个外号吗?七斤是多少斤?” 燕栖的声音虽然和苏明枕一样不男不女,但还是比破锣嗓子稍微上得了台面一些。 但这个外号太久违,让祁今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 “真的有反应啊。” 燕栖似乎是笑了一声,“但不应该要瞪我一眼吗?” 她像个研究玩具的熊孩子。 祁今有点无语。 玉翎皱起眉,燕栖的想法千奇百怪,似乎是连救下苏明枕的魂魄都是因为好玩。 偶尔她还会放任苏明枕主导她的身体,像是在养一个宠物,给了她最大的权限。 但在鬼族的利益上毫无退让。 祁今觉得自己的灵力充盈了一些,往边上滚了一圈迅速站起,她丢了一个三角符,紧接着的有一只仙鹤冲了进来,祁今正准备踩上去,又被长戟打了下来。 “……要死。” 认命算了。 她闭上眼,结果突然被一掌推了一下。 这一掌温温柔柔,甚至锋利的指甲都收了回去,无论是力道还是手指最后一点的下意识的弯曲。 都像极了一个人。 祁今被推上了仙鹤的背,踉跄中忍不住回头望去。 却看到鬼王那张脸狰狞无比,似乎是在做什么斗争。 但那双翠眸荡着的温柔却触目惊心。 好像苏明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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