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被叫破身份, 枯梅大师依旧神色淡淡, 不见半点惊慌，黑暗中唯有她那双眸子满是精光, 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李玥暗中握紧了藏于袖中的飞刀, 面上仍然笑意吟吟，好似眼下同自己对峙的并不是意欲取自己性命的敌人，而是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晚辈十分好奇，您这样叱咤江湖已久，兼之嫉恶如仇的武林泰斗，到底是为何会同蝙蝠岛有所牵连, 甚至能容忍得下原随云的所作所为？”    枯梅大师冷冷的瞪着李玥, 毫无搭话的意向，后者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自顾自的给出了答案：    “……难道真的是……因为爱情？”    “您一击不得手便停下, 莫非也是顾虑到我手中传自李叔叔的飞刀？”    “呵, 若真是小李飞刀在此，今晚贫尼也不会现身于此，可惜这船上只得你一人而已……你也不必拖延时间了, 他眼下来不及救你。”    那个“他”自然指的是原随云, 枯梅大师寥寥数语道破了李玥的计划，少女面上并未显出慌乱, 而是紧盯着对方的肢体动作。枯梅大师向右侧挪动一步，李玥也顺势向右挪动一步。    在宽敞的卧房之内，一老一少两人成太极状缓缓交换着彼此的位置。待到李玥站到风雨飘摇的窗边, 枯梅大师亦停下步伐，将一只手背在了身后，整个人看看似放松，实则随时瞄准了李玥的命脉。    窗户被狂风吹得吱呀作响，暴雨转瞬间便打湿了李玥的后背和大半头发，少女无暇顾及其他，她气沉丹田，调整站姿将重心下移，似是要与枯梅大师做生死一搏。    两人僵持间，卧房靠近走廊的位置亮起了灯火，李玥的视线也下意识有所游移。枯梅大师抓住李玥这微小的懈怠，将唯一完好的手直掏对方心脏，在即将触碰到后者的刹那，卧房的门同时向内打开，一只男性才有的手径直朝着枯梅大师抓来。    逢此变故，枯梅大师依旧不为所动，她于两人接触的瞬间，变爪为掌直接拍向李玥，后者立刻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窗外，姗姗来迟的原随云闻声朝窗口施展出流云飞袖，只来得及卷住少女头上的一支簪子。    原随云脚下不停疾步走向窗口，在风雨海浪的呼啸声中，他隐隐约约辨认出了重物落水的声音，再后来，那点声音也消失了，他的身后响起了枯梅大师苍老凌厉的声音：    “这个丫头和金灵芝不一样，她固执果决得很，不会事事以你为先，也不会容忍你的一切。倘若她要是个普通人便也罢了，可她是小李飞刀的亲人……蝙蝠岛一应事宜事关重大，我万万不能让她妨碍到你……希望你不要嫌我多事。”    “你的心意，我明白的。”    原随云一边伸手阖上那扇吱呀作响的窗户，一边无比平静的回应了枯梅大师一句，他转过来面对身后之人的时候，眉目舒展，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可那藏于袖中捏着簪子的手，已然用力到指节发白。    枯梅大师长长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原随云越过她朝卧房外走去，在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微微侧过头轻声道：    “天色已晚，你我还是早些歇息。”    已不再年轻的女人眼中出现了刹那的错愕，随即她缓缓迈开脚步，跟在了青年的身后。    船上的两人看起来已经相安无事，被打出窗外的少女可是大大的不妙。    即便胸口戴了护心镜，李玥终归是结结实实挨了枯梅大师用足十成功力的一掌，更何况在坠往海面的瞬间，她还催动真气，将刀柄处系着金蚕丝所织就绳索的飞刀牢牢钉在了大船船壁上，真气紊乱让她的咽喉深处不断泛出腥甜味，为了活命，在风雨飘摇的海面上，她始终咬牙紧贴着船舱不放。    自然之威，非人力所能抗衡，就在少女坚持不住差点松手的半个时辰后，风雨终于停了下来，海面也由此恢复平静。李玥用尽最后的力气翻上大船，又在底层船舱找了个堆放杂物的脏兮兮的房间躲了起来。    好不容易能够安稳坐在地上，李玥将胸口已经变形的护心镜掏了出来，看着铜制镜面上那个可怕而又轮廓清晰的掌印，她在心里暗暗将枯梅大师和原随云连同两人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大船上守卫不多，但在无风无雨的日子里轮班森严，李玥有伤在身，只能靠之前藏在身上的一点点心和淡水果腹，剩下的日子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看运气慢慢熬。    小半个月后，船终于在夜晚靠近蝙蝠岛，这天依旧是个电闪雷鸣的糟糕气候，但也方便了李玥借天气作为掩护，在船员们忙着卸货的时候，悄悄地摸进一间仓库，将自己藏进装着粮食的货箱里。    不消多时，仓库的门被一把推开，有男人粗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货箱堆，似乎是在挨个检查货物，在掀开李玥所在货箱盖子的同时，少女掷出手中飞刀，直接瞄准对方咽喉。    不幸的是，男人的反应比少女想象中要快，他本能的扭转身体，飞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脖颈飞了过去，钉在了不远处的墙壁上，下一刻他猛地掐住了少女的咽喉，意欲将其置于死地，可在看清后者面容时，他蓦得又停了手。    哪怕衣衫脏污面容苍白，头发也乱糟糟窝成一团，这些意外通通不能遮掩少女远胜常人的美貌，她还因此越发显得我见犹怜，可这样的容貌——    男人的在观察少女的时候，少女也在观察他。昏暗的烛光下，男人的眼神里没有痴迷与恋慕，而是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愕与疑惑，他的面容李玥从未见过，可是在眼角眉梢等细微处，又令李玥有种别样的熟悉感。    两人一个站在箱外，一个站在箱内，都一声不吭静静的看着彼此，一道惊雷不合时宜的就此响起，李玥的脑海深处诡异的冒出某个念头，她仔细地又盯着男人看了一遍，双手拍向对方肩膀道：    “大侄子，可想死了我了，你说你，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出来鬼混，晒黑了变丑了不说，还越混越倒，竟然跑来这破地方做船工挑夫，可让小姨妈我揪心了……”    半个多月没和人说话，李玥抓住无花喋喋不休说个没完，后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抬手打掉李玥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双手，皱着眉头道：    “你怎么会来蝙蝠岛？”    “当然是因为小姨妈我不放心你啊，大侄子——”    无花不回话，一脸“我就静静地看着你编”，李玥撇撇嘴，一屁股坐在货箱边缘处：    “行了，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接了蝙蝠岛的帖子来的，半路不小心翻了船。你呢，这岛上莫非有你想要的东西？”    无花冷冷的哼了一声，不算肯定也不算否认，李玥刚想接着问话，仓库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无花当机立断，即刻把李玥塞进货箱里，又往上压了一个货箱，在他刚放下货箱的时候，有人推开虚掩的仓门走了进来。    来人是船上的船工之一，生的皮肤黝黑胡子拉碴，身形颇为粗壮，在船上时和乔装打扮的无花住在一起，他带着满身水汽，大咧咧的进来拍了拍无花肩膀道：    “你小子原来在这里，俺就说呢，对了……俺方才怎么好似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这货舱里哪来的女人，你怕不是在船上待久了，得了失心疯？不过，嘿嘿嘿，要说女人，这岛上不多得是吗，那胸，那腰，那腿，在床上也火辣的不行，这一想起来，俺就……嘿嘿嘿~”    无花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猥琐，还下流的掏了掏□□，做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黑皮船工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无花一眼，摇摇头道：    “你小子就是女人见得少，光身材好有什么用，脸蛋也要漂亮啊。这岛上黑灯瞎火的，自己睡的是天仙还是猪八戒也弄不清楚，万一要是睡了个老太太，俺岂不是要呕死？”    无花故作惊讶的“啊”了一声，藏在货箱里的李玥适时翻了个白眼，她心说原随云也睡了老太太，不照样活的好好，一转念又忍不住在心里呸呸呸，听着外头的船工继续吹牛：    “嗨，那可不是，等咱回了中原，俺带你去扬州见见世面，有首诗怎么说的来着……烟花……几月下扬州？那扬州城的瘦马，啧啧啧，花样多着呢，你掏空了银子，人家也未必愿意和你睡上一宿！”    无花装作半是不好意思半是垂涎的笑了笑，黑皮船工拍了拍货箱，示意对方先干活。两人合力抬起货箱朝外走，正准备出门时，黑皮船工视线一转，看到了墙壁上的飞刀。    飞刀做工精良，刀刃处在不甚明亮的烛火映照下，依旧隐隐发光，黑皮船工刚想出声同无花问话，后者出手如闪电，几乎在放下货箱的同时，纵身向前一把捏碎了前者的咽喉。    58、【二合一】十八 ...    骤然失去人力支持, 货箱本该重重砸在地面上, 引起仓库外其他守卫和船夫们的注意，可无花捏着黑皮船夫的手并未松开, 他连看也没看身后, 只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牢牢扣住货箱盖子又松开，以内力令货箱平稳的落下。    这一手若在行家眼里，定然会忍不住拍手叫好，但仓库里仅仅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死人，还活着的另一个藏身于封闭之处, 等到无花出声, 这人才推开头上的盖子，从藏身之处翻了出来。    李玥出来之时正看到黑皮船夫的尸体靠着仓库墙壁缓缓滑落于地，对方的面上犹带着永远停顿的不可置信, 她瞳孔一缩, 复而看向那个心黑手狠的大侄子，    无花慢条斯理的擦了擦自己看起来粗糙黝黑的手，缓缓转过身来, 他先是看了尸体一眼, 又朝李玥努了努下巴，示意对方去扒下黑皮船夫身上的衣服。    少女朝前走了几步, 看着尸体直皱眉头，始终没有朝黑皮船工伸手，乔装后的青年毫不客气的嗤笑起来：    “你到底在磨蹭什么, 命重要，还是你的大小姐形象重要？还是……你对这种脏污至极的蝼蚁抱有怜悯之心？”    李玥没有回话，但面上的神情变化展露了她内心所想，无花动作粗暴的扯下了黑皮船工的衣服，将一堆衣物丢在前者脚边：    “和这魔窟有所关联的……你以为他会是什么好人吗？这人为了活命，可是亲手将血亲推下船舱，又为了银子，打死了他认识多年的老朋友。我这么说，你可会好受些？”    少女一声不吭的脱掉自己并不整洁的外袍，换上了船工那件脏兮兮还隐约带着腥臭气的衣服，把外袍塞进去垫起肩膀，接着找了块头巾将头发扎起来，还用地上的尘土抹黑了自己外露的皮肤。    收拾好一切，李玥站起来深深地看了无花一眼，后者以为她还要说些什么大道理，没想到对方只是先走墙边拔出那柄飞刀，继而到货箱边站定，打开了货箱的盖子，把货物倒出来一部分。    青年张了张口，终是未吐出一字，他把船工尸体扔进货箱里，借助夜色和天气的掩护，两人配合着把货箱抬出大船。    路上的船工和守卫不多，都各自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没几个人注意两人。在礁石堆里绕了几圈，无花引着李玥去了一条小路，前者将尸体丢进海，海浪翻滚几下，黑皮船工从此再没了踪影。    暴雨打的人面颊生疼，李玥看着自己逐渐显现出原本肤色的手，轻声对无花道：    “你若要杀我，此时倒是个好时机，且将我从此处抛下，顷刻间便可葬身鱼腹，从此再无半点痕迹，岂不妙哉。”    无花的手指动了一下，反问起李越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生兄弟碍了你的事，你都会将其灭口，更何况我这种不过和你有些血缘关系的熟人。你来蝙蝠岛，必然所图甚大，带着我，只会是个麻烦。”    青年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说起了其他事情：    “这岛内是见不得光的，所以万万不可生火，若是你身上有火折子，还是好好藏起来，或者干脆丢弃在此为妙。岛上的口令我会告诉你，你尽可能不要独自行动，我们在此耽搁了太久，该离开了，否则守卫会来盘问，走。”    言罢，无花率先踏上了返程，李玥看着他的背影，像是福至心灵般，她说出了一个名字：    “石观音……是不是她安排你来的，还是……她也在这座岛上的某个角落？    无花的身体微不可见的颤栗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大步踏向了前方。理清思路，李玥赶紧跟在青年身后走了过去。    能够进入蝙蝠岛岛内的洞窟有好几个，不过这些暗道最终都汇聚成一条路，直通蝙蝠岛腹地。无花早早便将岛内的暗语和通行的腰牌交给了李玥，在漆黑的甬道里，两人各持一根竹竿，一路小心的通过数到关卡，进入了船工们休息的区域内。    在蝙蝠岛开张的日子里，派去迎接岛外客人们上岛的大船船工，在蝙蝠岛停留时间取决于他们各自所接来的客人，通常会在七天至半月，有时候会一直停留到下次拍卖会举行，毕竟不是每位客人都可以活着回到自己的家乡。    李玥和无花所在的这艘大船尤为特殊，船工们的待遇也随之水涨船高，闻着大厅里的酒菜香气，李玥饿的肚子咕咕直叫，幸亏大厅里其他船工们吵嚷划拳的声音足够大，才遮掩掉这尴尬的破绽。    两人的推门声终是引起了大厅内部分人的注意，有人循着声音，主动笑着过来锤了无花一拳，又和他寒暄几声，大声道：    “你俩倒是一向机灵溜得快，怎么好半天才来。以往黑皮最聒噪，今儿怎么没了声音，哥几个正赌着呢，就差你啦。”    无花不着痕迹的挡住来人伸向李玥的手，嘿嘿笑着揽住对方的肩膀，把人往另一边带，接着小声道：    “你不知道，黑皮之前在中原一家赌馆里输光了银子，和他相好的小娘皮也跑了，这趟一直恼着呢，他拿什么跟你们赌，怕不是连底裤都要送出来……”    “嗨，我当多大点事儿，这输赢嘛，有来有回，正常得很。要小娘皮……咱岛上不多得是嘛，想啥时候睡就啥时候睡，想怎么睡就怎么睡，黑皮何苦还要挖空心思去讨中原小娘皮的欢心？”    “谁不这么说呢，可黑皮梗起来……算了，咱哥几个先玩着，来来来~”    李玥听着无花和来人去了斜上方人群汇聚处，她摸索着走到一处无人的酒桌旁坐下，大口大口的吃着酒肉饭菜，故意发出一连串无比粗俗的声音，同时支起耳朵，仔细听着船工们的交谈，其中几人的话语引起了她的注意：    “兄弟们听说了吗，咱这岛上不光有窑姐儿能睡，马上还要有兔儿爷了，好这一口的兄弟们可有福了，你说是不是，二麻子？”    “我呸，关老子什么事？好端端的，上头怎么想起来搞兔儿爷？莫非我们请来的客人里有好这一口的？”    “嘘，我听头儿说，那好像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平日里锦衣玉食，人也生的细皮嫩□□红齿白的，来之前还拜了咱们主人为师，虽说他被废了经脉无法练武，好歹也是跟着主人的船一起进岛……”    “……眼瞧着前途无量，可不知怎的，他犯了主人的忌讳，当场被主人打得半死不说，还被扔到那地方去……听说啊，他伤的不轻，现在还没好起来，大总管也就一直没来得及处理他，今天上岛就把他扔在那处儿顶边上的房间里养伤呢……”    “什么处理，不就是挖眼——”    “小声点！你不要命啦……”    几人后面的交谈都十分龌龊，没有什么值得继续听下去的信息，李玥一边吸溜着肉汤，一边陷入了思考。    新来的“兔儿爷”，李玥原本并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只是看在对方还是个未成年的份上，她想试试看，能否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将对方救出来。    可是结合了后面“经脉被废无法练武”八个字，以及此人被带上岛的时间，李玥几乎能够百分百确定，对方就是龙小云。    小王八蛋沦落到这种境地，只能说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李玥完全可以束手不管的，但李寻欢临出发前的面容和未尽的话语一遍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劈手将酒坛子一砸，李玥一脚踹翻凳子站了起来。    这一砸一踹，无形中抵消了大厅里另外那些人心中的怀疑，察觉到李玥搞出来的动静，无花同正玩着的那几人大笑了几句告罪退出，转而走到李玥身边：    “黑皮你喝糊涂了，走走走，我带你去寻点儿乐子！”    重新阖上大厅的门，在重新被验查过腰牌和口令后，无花带着李玥拐进一条相对空旷的甬道，李玥正准备开口，无花却好似能在黑暗中看见似的，一把捂住李玥的嘴，同时以手代笔，在李玥背后写起字来。    他能听得到。    “他”不用说，自然指的是蝙蝠岛主人，至于“听到”，想到船上房间内那些隐藏颇深的细长铜管，以及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的感觉，李玥又是一阵烦躁，她同样以手代笔写到：    龙小云和底下的那群女人在同一个地方，我要去救人。    你要是嫌命长，尽管去。    写了这一句还不够，无花又另外加了几句嘲讽李玥：    自己的性命尚不能做主，还去顾虑另一个与你只有仇怨的臭小鬼，你可真是黄山世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善人。    并非如此，我只是希望真正对我好的人不伤心罢了，你只管告诉我路在何处便是，我一人行动，万不会连累于你。    你若想送死，也不必急于一时，三日后正是拍卖会开始的时间，你去救你的人，我去做我的事。    黑暗中李玥目光灼灼的盯着无花，她心中明白，那日无花行动时，必然会把她抛出去当诱饵，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和更好的机会，但是李玥没得选……而且，届时也不知，谁会更先出卖谁，因此她爽快的在无花后背写了一个字。    可。    在这混不似活人居住的人工地底洞穴里，两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嘴角勾勒出相似的弧度。    为了方便三日后各自的行动，无花还是带着李玥去了一趟地底的卖笑场所。来都来了，为了不让此处的看守心中生疑，无花大咧咧的和李玥说了几句，嘲笑李玥要求太多，接着随便拉开一扇门便进去“办事”，没多久房间里响起了吱吱呀呀的床板摇晃声，以及男女混合在一起少儿不宜的声音。    在视觉受影响的时候，人的其他感官反而会无限放大，更何况卖笑场所的门隔音效果还不太好，屋里若是有人在“办事”，门外的人多半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仗着没人能看见，李玥一边寻找龙小云所在的房间，一边朝天翻着白眼。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散发着一股甜腻腻的特殊场所惯用的味道，摸索了好一阵，李玥才找到了船工们所说的“顶边上”的位置。    这里有两扇门，其中一扇的从内散发出的味道相对较淡。少女在原地踌躇片刻，将手放到那扇门的位置，试探性的朝内推了推。    门很轻松的便打开了，里面没什么动静，李玥朝内跨了一步，正准备长舒一口气，一个光滑柔腻又温柔的躯壳像水蛇般投入了她的怀抱，李玥登时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    这很明显是个女人，还是个不着寸缕的女人，她一边用手往李玥脐下三寸的位置探去，一边用甜到发腻又充满诱惑的声音道：    “小公子瞧着年轻，器物却甚伟，超过了奴家以前见过的所有男人，日后定然不可限量……”    这时候该回什么，谢谢夸奖？朱停定制版大【消音】，你，值得拥有？不要九九八，即可带回家？    李玥木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答话，她庆幸着自己出发前各项准备工作做的足够充分，不然这会儿定然露了馅。    怀中的女人像渴水的野兽终于遇见水源，狂野且不知廉耻的向李玥索求着，企图将她整个人都吞下去：    “来啊~小公子，你还在等什么？”    “抱歉，我喜欢男人。”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女人一愣，犹不死心摸着李玥的大【消音】，后者没有阻止前者的动作，还压低了嗓音，声情并茂的完善着剧情：    “我喜欢的男人……就在数步之遥的隔壁，我知道他喜欢女人……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进别的女人的怀抱，和她缠绵……我弱小、无助、痛苦不已……我坚持不下去了……他明明都一清二楚……我是不是也该放纵一回……狠狠地报复他？”    在这漆黑中，李玥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对方躯壳的僵硬，想必对方此刻比生吞十个鸡蛋好不到哪里去，她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的表演打了个满分。    两人僵持了一阵，任女人手段百出也无法从李玥这里得到反应，她放弃的从少女怀中退了出来，接着用一种疲惫苍老又细若蚊蝇的声音道：    “小公子若是真想放纵一回，那便去对面，那里是新来的男孩子……小公子心性柔软，定然会多多怜惜他……”    李玥眼睛一亮，又听得女人近乎喃喃自语道：    “恐是奴家记错了……那男孩儿未□□好，还没到接客的时候呢……倒是让小公子失望了……”    李玥正欲回应，没被关紧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一个带着满身酒气的男人闯了进来，声音粗重又带着不屑，似乎年纪也不小了：    “快来伺候大爷！”    女人娇笑着朝前走了几步，想要来安抚新闯进来的男人，李玥已经飞起一脚将男人踹了出去，同时啐了一口：    “你他妈聋了吗，没听到老子正准备办事？”    男人被踹出去后懵了一下，爬起来便开始破口大骂，无非也就是些下三路和问候祖宗十八代之流，李玥对此充耳不闻，重重的关上了房间的大门，吃了闭门羹的男人再气不顺，也不敢在蝙蝠岛上惹事，只得悻悻的走了。    留在房间内的女人吃吃的笑了，还同李玥开起了玩笑：    “那不知，小公子要办什么事呢？”    “呃……那我们……聊聊？或者，你想听什么？”    女人沉默了片刻，问道：    “小公子去过江南吗？能否……能否同我说一说那里的山水人情？”    李玥略作思考，干脆走到了女人斜对面席地而坐，她清了清嗓子，叙述起自己在江南的所见所闻，以及遇到的种种有趣的事情。说到口干舌燥处，女人还从黑暗里给少女斟来了茶水。    等到李玥的描述徐徐落幕，女人脸上那些伪装出来的媚态俱都消失不见，连声音里都带上了发自内心的诚恳笑意：    “真好啊……江南真好……小公子也真的是个好人呢。”    这种情况下突然收到一张好人卡，李玥思考着该如何回应，对面响起了女人幽幽的声音：    “小公子……其实并不是小公子？”    李玥心跳快了一拍，下意识回应道：    “我——”    “嘘——小公子不必搭理奴家，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待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小公子若是能顺利离开蝙蝠岛，那就再也不要来到此地……若是……呵，小公子，你该离开了。”    少女抓耳挠腮不知道该说什么，女人已经温柔而坚决的将前者推出了房门，大门重重阖上，隔绝了两人之间由萍水相逢产生的联系。    李玥想要再度推开面前的门，她的手伸到半途中还是缩了回去，暗自在心中做了个决定，她转身面向另一扇门。    这次李玥没有急着推门，她先是摸了摸把手的位置，果不其然摸到一把大铜锁，还未等她进行下一步动作，门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少年虚弱的呵斥声：    “滚开！”    凭声音，李玥能确定房间里是龙小云无疑，看样子这小瘪犊子在路上吃了不少亏，李玥想出声挖苦他，想起房间里埋藏着的那些细长铜管，她又闭紧嘴巴，从门缝处往里面扔了一块雕刻好的木牌，施施然离开了原地。    龙小云早就听到了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虽不知来人是谁，他惯例装出一副虚弱愤怒而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则暗暗握紧了藏在枕头下的刀片。    那是小少年不能练武后一直贴身带着的防身武器，端的是小巧玲珑锋利无匹，只要找准时机，哪怕他没有武功傍身，也可以轻松取走一个老江湖的性命。    不过门口之人似乎并不是蝙蝠岛的人，来人什么话也没说，只往房中扔了块东西，等那人的脚步声逐渐远离房间，并且周围再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传来，他才从床上爬下来，拾起了对方抛过来的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正面雕刻着简约的花纹，正中央是一个“李”字，反面的花纹则被抹去，刻上了“三天后”三个字。    小少年心知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蝙蝠岛上的人要处理他，也远不用挖空心思设下什么陷阱，那么来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意识到自己处心积虑想要害死的人，竟然还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救自己，龙小云一时间心头五味陈杂，他擦了擦即将掉下来的眼泪，恨恨着安慰自己：    “是你们欠我的！本来就都是你们的错！”    李玥人已经走远了，自然听不到龙小云的话，不然她绞尽脑汁也会冲进屋内给小王八蛋两巴掌，她从甬道拐弯的时候，恰巧碰到“办完事”出来的无花，对方的身上还带着一股甜腻腻的脂粉气，李玥故作嫌弃的捏着鼻子往后退，退了几步又想起来，这乌漆嘛黑的，无花哪里能看到。    青年虽然看不到，凭其聪明才智，他还是猜测出了少女的动作，眼下他没心思同少女计较，而是带着对方返回船工居住的区域。    这一路走着，少女脑洞大开在青年背后写个不停：    你说这蝙蝠岛主人到处都埋了铜管听壁脚，那岂不是连别人打呼噜磨牙放屁的声音都能听到？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无聊？    不不不，这可说不好，看蝙蝠公子做事的德行，百分百是个变态！我怀疑丫肯定在那些女子的房间里也埋了铜管，顺便偷听别人办事的声音。    ……不，我觉得你可能更有点问题。    我哪里有问题，我可是正经人！啧，爱好如此特殊……蝙蝠岛的主人怕是不举？来来来，房事大师，你身经百战思考深远，给分析分析？    向来颇有涵养的无花大师突然停下脚步，李玥差点没一头撞在他后背上。前者忍了又忍，深呼吸都做了好几遍，终归还是没能按捺下自己蠢蠢欲动的麒麟臂，一拳捶在了身侧石壁之上，同时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闭嘴！”    59、八十一 ...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把时间倒回一个月前, 阿飞在得到李玥下落的刹那，将他人的呼喊声皆置之于脑后, 掉头便开始追踪心上人的行迹。    少年像一只执着追踪猎物的狼, 披星戴月不眠不休，终于在一座沿海城市找到了刻有李家印记的车队，可他翻遍了全城，也没有发现少女的身影，他咬着牙环顾四周，不得不承认自己又晚了一步。    为何自己总是会迟到一步？她如今在何方？过得好还是不好？是否受到了什么委屈？    几乎一闭上眼睛, 这些疑问便如潮水一般不断在阿飞的耳边回荡, 少年心急如焚，每每想独自一人出海搜寻，又被少女留下的“不要单独行动”话语所约束, 他只能在这所城市里等待着值得信赖的人的到来。    万幸这些值得信赖的人, 来的也不算迟。    几乎在一接到李玥信件的时候，楚留香便动身出行，胡铁花和姬冰雁碰巧在他身边, 附近还另有几位好友, 楚留香一动，他们也不愿落下, 众人干脆一起沿江驾船而下，几乎和阿飞在同一时间段来到这座沿海城市。    有了这些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帮忙，阿飞内心的焦躁多少褪下了些许, 他们找了间宽敞的酒馆商量着如何去蝙蝠岛，正讨论着该买多大的船，一个披着大红色斗篷的青年轻巧的从窗户翻了进来。    青年形容狼狈灰头土脸，有着两条像眉毛一般的小胡子，在和满堂众人对视时，他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对着众人笑了笑，视线在接触到胡铁花后，他眼睛一亮，毫不犹豫的躲到了对方的身后。    胡铁花本打算问问这倒霉孩子到底惹了什么事，酒馆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一位容貌艳丽的红衣少女带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闯了进来。    少女环视一圈，直接瞪向先前翻窗进来的青年，声音又急又气：    “陆小凤！你若还是个男人！那就站出来！别畏畏缩缩躲在后面！像什么样子？！”    陆小凤从胡铁花背后探出脑袋，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四周，嬉皮笑脸道：    “姑娘你找错人了，这里可没有什么陆小凤，只有一个嗜酒如命的四条眉毛！”    “你……你！你还是不是男人？”    陆小凤没来得及答话，胡铁花哈哈大笑着回应道：    “小姑娘，你这话说的奇怪，他是不是男人，难道还非得要你亲自验证一番？你又能如何确认？”    老流氓出马，一个赛两。    红衣少女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对她说话，当下气得脸色通红，从腰上束着的紫金带里抽出一把又薄又细还泛着精光的软剑，反手朝胡铁花削去。    剑削到一半，蓦得又停了下来，倒不是因为胡铁花来了一招空手接白刃，而是因为红衣少女看到了自己原先视觉盲区里还站着个熟悉的少年，她再度看了看酒馆内，朝对方问道：    “阿飞……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破地方？小玥呢，你俩一向形影不离，她没和你一起来吗？”    阿飞抱剑立于窗边，视线凝聚在远方海平面上的某处，头也没回的冷冷应道：    “阿玥孤身一人去了蝙蝠岛。”    “……蝙蝠岛？！”    红衣少女闻言，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她反复念叨了数句“怎么可能”，接着小心翼翼的朝阿飞询问道：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是不是……记差了？”    “蝙蝠岛派人寄了信函给阿玥，她离开时还亲笔给我留信，岂会出错？”    阿飞转过身来正面对着红衣少女，后者这才看到对方漆黑的眼圈和苍白的面颊，她下意识出声安慰道：    “你、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若是阿玥真的去了那里，他、他定然是不舍得真的伤害她的——”    阿飞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他？”    话出了口，红衣少女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整个酒馆内众人的视线顷刻间汇聚于她一人身上，她捂住嘴连连摇头，试图朝着门外退去：    “我、我什么也没说。”    “姑娘请留步。”    楚留香风度翩翩又不容拒绝的拦住了红衣少女的退路，他看着对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忌惮和恐惧，轻轻叹息了一声，闻声安慰道：    “我们并不想为难姑娘，只是李姑娘如今危在旦夕，姑娘想来既是李姑娘的好友，亦曾去过蝙蝠岛，姑娘能否为我等指点迷津，做个引路人呢？”    红衣少女攥紧双拳，过了半晌，她僵着一张脸，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时间线重新拉回正轨。    在拍卖会即将到来的三天内，李玥虽同无花住在一处，但后者整日神出鬼没，似是在暗中策划着什么。    李玥知道对方不会回答自己，故而也自讨没趣，只自己以吃喝取乐为借口，倍加小心的在自己能涉足的区域里不断晃悠，碰上无人的角落，她还偷偷做了些记号，试图在这段时间内尽可能的记住蝙蝠岛下面两层的逃生路线。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    拍卖会开始的那日，各个船上的船工是要统一到岛内出海暗口处等候的，守卫们的主要力量集中在一层拍卖处，这也是蝙蝠岛下两层最混乱的时候。    借助这短暂的混乱，无花和李玥一个潜往楼上拍卖场所，另一个偷偷前去最下层的风月场所。    通往地下第三层的这条路李玥跑过几次，相较而言还是比较熟悉的，她避过几波来回游荡的守卫，跑到关押龙小云的那间房外，轻轻往门内丢了颗石子。    不消片刻，李玥曾经丢进去的木牌被人从门缝处塞了出来。确认要营救的人还在屋内，李玥取出藏在身上的铁丝，摸索着打开了栓门的大铜锁，又轻轻将铜锁重新放在墙边，推开了那扇大门。    屋内的龙小云正准备出声，李玥一手捂住他的嘴，自己也闪身进到了房屋之内，随即阖上门扉，有极轻的脚步声混合着竹竿敲打声从不远处传来。    这声音在门外略有停顿，门外的人甚至还用竹竿推了推门扉，幸亏李玥用后背抵住了门，这才没有让对方察觉到异常。    竹竿在门外敲击了一段时间后停下，那人抬起脚往另一个方向走远。确认自己从困境里脱身，李玥蹲在地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才站起来，在确认四下无人后，她拉着龙小云便朝门外走。    这一路相对来说还是有惊无险的，唯一的问题是，龙小云不知怎么的犯起了拧，直接甩开了李玥的手，还怒气冲冲道：    “我才不跟你走！谁稀罕你们李家人的帮忙！”    少女愣了片刻，在黑暗中讶异的挑了挑眉，继而不发一言独自一人朝门外走去。李玥不按常理出牌的行动唬了龙小云一跳，后者怒气值瞬间飙到满点，在前者即将跨出门的刹那，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袖子：    “你不准走！”    小少年的蛮不讲理让李玥终于忍不住开口，她拂开前者的手，轻声回应道：    “你待如何？”    “铁传甲在蝙蝠岛上的消息……是我捏造出来骗你的，即便如此……你仍然要带我逃出生天？”    “……我只是答应过李叔叔，要照看你们母子，我向来言出必行……大不了回到中原后，我再把你打到半死。”    “已经太迟了……我已经告诉了师——原随云，你会于今日前来此地接应我离开，”少年在静默中顿了顿，复而道，“将你推出去，我尚且还能——”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李玥毫不客气截断了龙小云的话语，口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嘲笑，“你跟你爹一样，总喜欢太拿自己当回事，按你所说，原随云就是岛主蝙蝠公子，那对方下一步会做的选择我再清楚不过。”    “若你不将我供出去，兴许还能苟延残喘，可你将我供了出去，原随云只会更想要你的命。即便你绞尽脑汁从原随云手里逃命，那你完了……这岛上还有一人，会让你生不如死。”    小少年顿时面白如纸，喃喃自语般道：    “……你定是在骗我。”    “生死攸关的大事，我从不开玩笑，信不信由你，我急着回中原呢，你要留你自己待着，我走了。”    话毕李玥抬脚欲走，空荡荡的房间里陡然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阿玥，你哪里也去不了。”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粗哑怪异，却又诡异的让少女觉得熟悉。这人用带着浸透骨髓的寒意的语调，陈述出了让李玥毛骨悚然的话。    少女本能的问了句“谁”，在感觉到房间内并没有第三个人的气息时，她想起了那些埋藏在隐蔽角落里的细长铜管，李玥努力调整好呼吸，以极其平淡冷漠的语气道：    “原大公子，你我之间……还需要藏头露尾吗？”    铜管的另一端静默了一瞬，恢复了他原本的声音：    “阿玥，你迟早会理解我的。”    “无花应该早就告诉你，我藏身在这所岛上，不然我怎么会如此事事顺利。我理不理解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是不小心，很可能会在今日丢掉性命，石观音……她也藏身于这座岛上，她很可能就是你身边的某个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