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韩子林的贺卡,骆七的脸上阴了好几天。 高凡心里明白,却没法劝。 骆家的事是时代的悲剧,更是人造的孽障。 而韩子林便是罪魁祸首。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抚养了骆七三十来年,骆七来她身边时已经四五岁,记事的年纪了,她竟然让他忘了邹明,只知道妈妈,不知道爸爸,可见是费了心力抚养的。 “母子”的感情多么深厚,可以想见。 然而,如今回过头来再看,曾经的慈母竟是最大的拐子,为了自己的利益,生生拆散了邹明和骆七父子,这样的“母子情”又做得几分真? 说一千道一万,受伤最深的还是骆七,他认回亲爸容易,可忘了这个妈却太难。 别看骆七平时有些孩子脾气,在高凡面前不藏心事,可在这个问题上,他从不表露,深沉极了。 他越是不说,高凡越是心疼,看他眉宇间不舒展,高凡心里也蒙了霾,订婚的喜庆都冲不散。 不过面上,他反倒表现得没事人一样,尽可能的哄骆七开心。 他也劝自己,这个女人已经搅和了上一辈人的好日子,总不能再让她搅和了自己和骆七的日子。 高凡长到三十几岁,还没有真的对谁特别不待见过,即使是周晔那时候明目张胆的跟他宣战抢人,他心里都不是太讨厌对方,只是觉得周晔可笑,可悲。 但韩子林,他是腻歪的透透的,打心底里讨厌这个女人。 可有些人心里好像没数似的,偏往他枪口上撞。 离订婚宴还有三天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韩子林的电话。 对方约他出来单独见面,还说不要告诉骆七。 高凡眉头紧皱,十分不想见她,可转念一想,自己如果不应付她,她怕是又要找到骆七头上,订婚在即,不能让她出来搅扰。 于是两人约了间咖啡厅见面。 高凡心里不耐,但礼数周全,他比约好的时间提前十分钟便到了。 韩子林也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一会儿,看他已经落座,面上显出几分惊讶,但马上又恢复了冷面孔。 她坐在对面,要了一杯蓝山。 高凡打量她,还是那样雍容富贵,只是发丝黑得近乎鸦色,看起来不太自然,想来是染过的,可见这些日子,她也不好过,以至白了头发。 但她面上却端着,嘴角也紧紧收着,一副不想认输的样子。 高凡心里冷笑,笑她是只纸老虎,空架子,她来见自己,还能是为什么?恐怕也是对这段母子感情撂不开手,这已然是服软了,又做这幅姿态有什么意思? 可韩子林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她用小匙搅了搅杯中褐色浓稠的液体,开口时带着讽刺和凉意,“你到底成功了,入了骆家门是不是称心如意了?” 高凡笑笑,“当然,和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肯定是快乐的。” 韩子林脸上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高凡喝了一口咖啡,不去看她。 韩子林把杯子推远,气狠狠的说,“别以为进了骆家就一切安好,豪门生活不是你这样平头小百姓能应付的来的!” 高凡定定看她,“这就不劳韩女士费心了,个人有个人的过法,现下,您该操心的是您自己的日子。” 关系撇的如此清楚,恰是戳了韩子林的痛处,她一时气得发抖。 高凡淡淡看她,继续说,“您今天找我,到底要说什么呢?如果只是这些闲话,我一来没时间,二来,咱们的交情也没到这个份儿上,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作势要站起来。 见他竟然要走,韩子林有些失态,赶紧起身。 “高凡,请你坐下。” 听她说了敬语,高凡这才坐回去,但看向她的时候,面无表情,“既然是有事,请您直说。” 韩子林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嘴唇抿了又抿,看样子几次想开口,可到底,眼泪比话先出来了。 她泪水涟涟的哭了起来。 高凡冷眼看她,不为所动,甚至没有念在绅士的风度上给她递纸巾。 有些人,并不值得同情,那些眼泪并不是忏悔,而是为自己失去的利益惋惜。 果然,韩子林开口道,“我想见见孩子,可几次给他打电话,他都拒接,去公司找过他两次,他见我如见陌路,就算当年再怎么样,我也养了他三十来年,他怎么能这样对我?高凡,我知道,你的话他能听得进去……” 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可高凡的回答却并不如她的心意。 他说,“韩女士,当年骆七并没有求你养他,他不是孤儿院里的孩子,他有生父,是你硬从邹明身边夺走了他,放在自己身边来养,这样的‘养育’何谈恩情?我看骆七现在见了你的面,只是陌路已经算客气的了,毕竟你们算是仇人!” 韩子林却对他说的并不认同,她压着嗓子为自己辩解道,“高凡,你当真会说风凉话,你没从那个年代过来,不知道当年的险恶,那时候单身男人生孩子,养孩子,是什么绝境?如果不是我把骆七接过来养,邹明和他早就被人打死了,骆七还想当少爷么?根本是妄想!骆七只有放在我名下,才能名正言顺的进骆家,享富贵,他和邹明在一起,就会成为街边乞儿!这也是当年邹明的意思,不是我夺走孩子,是他自己也同意的!” “他当然得同意,也必须同意,如果他不同意,会面临什么情景?凭您的手腕,这自不必说!韩女士,您不用为自己辩白,事是清清楚楚摆在那里,您这样说,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曾经做过的恶按个善良的好名头而已,可谁也不是傻子,怎会看不明白?” 一番话简直剔了韩子林的骨,让她无所遁形,哭声里透了几分真实的悲怯。 “难道我现在就没有办法了么?建七他竟然真的一天也不念我的好了么?我掏心掏肺待他,将他视若己出,这些他都忘了么?他怎么能这样待我?骆世华和我离婚,我不伤心,他给我财产,我也不稀罕,但是建七,他不认我,就是挖了我的心。” 看她哭得已经失了仪态,悲悲惨惨,到了嘴边的那些狠话,高凡到底说不出来了。 他骨子里不是个刻薄的人,刚才对韩子林说得那番话,也没有半句诋毁,只是看不下去她的诡辩。 “你早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韩子林不说话,只是拿纸巾擦泪,停不下来。 看她这样,再想骆七,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指不定多么难过,这对“母子”牵绊了三十来年,有情有恨,不是一两句话,一时半刻能拆解开的。 在感情面前,最不该辨是非,他只希望他的小七心里平静喜乐,余生幸福无忧。 因此,有些人,明知道她是罪人,但为了自己,也要和那些过去的岁月和解,最好的救赎便是让风霜蚕食掉过去的痕迹,心里没有恩怨和死结,毫无负担的迎接新生活。 高凡希望骆七能有这样的幸运。 “韩女士,建七何等重情重义,你比我清楚。” 听了这话,韩子林眼睛里燃起希望,止了眼泪,看向高凡。 他继续说,“可这样感情浓烈的人,他曾经多爱你,如今便有多恨你。” 韩子林的表情木呆呆的,不想接受这个现实。 高凡继续说,“我不想让他恨你。” “高凡,你……” “当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骆七,我希望他对你既没有爱,也没有恨,多年后想起你,就像是想起一位相交多年的故人,会唏嘘感叹,但却没有大悲大怨,这可能是你们之间最好的结果,所以,你不要再去找他了,也不必和他联系。韩女士,事已至此,你也该放手了,念在他给你做了三十来年‘儿子’的份上,放过彼此。” 高凡说完,没有去看韩子林脸上怔愣的表情,他兀自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晚上,他回到家里,感觉身上疲累得很,像是打了一场大仗,蔫蔫的,没有精神。 骆七回来,发现他罕见的没脱大衣便歪在沙发上,忙上前,探手摸他额头。 “怎么了?感冒了?” 高凡拿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眼睛深深的望着他,又伸出一只手去摸骆七的脸。 他说,“我的小七,真的太不容易了,以后凡哥疼你,疼你一辈子。” 骆七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说起,可那眼神却让他动容无比,他上前,拥住高凡,深深吻他,“有了你,世上哪还有什么难事,该我疼你,让你不临风,不沐雨,在小七怀里活得开心畅快,无忧无虑。” 高凡的眼泪流下来,他以前没觉得,现在才发现,相爱的人必要相知,心里都想着要对方过最好的日子,这才是知心的爱人。 韩子林果然再没有找过骆建七。 传言,高凡和骆七订婚之前,她典卖了家当,去了国外,看阵仗,是要一辈子不回来了。 骆七听到传闻,怅然了几天,给她写了一封卡片。 “注意身体,我很好,祝你也安康。” 落款写的是,“孩子。” 高凡不经意间看到,眼睛发了酸,却也高兴。 这样最好,骆七已经撂下了,心里松快,日子才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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