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这是芈泽第二次来到这华阳宫, 可此番她的心境却是大不如前了。 那时的她真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初入咸阳宫就敢明着拒绝华阳祖太后别有用心的示好, 却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主动去找祖太后结盟。 回想起当初的少年意气,芈泽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又垂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这才有了些底气。 她收拢双手, 对着上坐的祖太后轻轻一福身,“芈泽问祖太后安,祖太后万福。” 又朝身后的宫女们一指, “先前芈泽诸事繁忙, 未得空来祖太后处晨省,还望祖太后勿怪。今日我略备薄礼前来探望, 还请您笑纳。” 自赵政那场大病后就再也没露过面的祖太后依旧是容颜不改,她的语气热络而自然,仿佛那个曾说要另立秦王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孤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若是送了礼那就显得太生分了。”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了芈泽的腹部, 忽而扬眉一笑道:“如今你既有了身子, 那干繁缛礼节大可免了去。” 祖太后嘴上虽说着不可收礼,但她身边的侍女远志却还是走了过来, 伸手掀开了队首那位宫女手中捧着的朱黑漆匣。 她只朝里看了一眼, 面上的敷衍之色顿时化作了惊喜,双眸微瞪,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 “……南越出产的珠玑、犀角和玳瑁。”芈泽在殷佩的搀扶下起了身,来到远志跟前,拿起了那只她好不容易从二哥太子悍处弄来的犀角,忍痛笑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也就图个新奇有趣而已。” 日光下的犀角泛着细润莹然的光华,如同浓醇的琥珀色焦糖,质地厚重却又带着几分通透。 即便是在这个犀牛还未濒危的时代,犀角仍旧异常珍贵,多作为国家进贡时的礼物。 所以芈泽料想,这个物件一定会让祖太后十分满意。 祖太后见着那犀角也是眼中一亮,她示意远志将东西收好,再次看向芈泽的眼神果然更亲切了,“你往后若是有空,便常来孤这华阳宫里坐坐。” 芈泽点头称好,祖太后又拉着她闲话一番才放她归去。 待芈泽走后,远志对着祖太后发起了牢骚:“王后这会怎么想起巴结祖太后您来了?先前倒是会乔张做致,奴婢还以为她多有骨气呢!” 想到那日王后与祖太后划清界限的铮铮数语,她不禁暗自嗤笑:假清高! “比起这个,孤更想知道她为何又忽然改了主意?”祖太后捂着嘴笑得好似个娇羞的少女,只是那眼角的细纹如鱼尾缓缓绽开,出卖了她的真实年纪,“莫非是在哪挨了当头一棒,这才开了窍?这个中原委,还真是让孤好奇呢!” 不等远志回答,她又将匣子打开,取出那只犀角放在手心,手指划过那细密的纹理,问道:“你说说看,这犀角刻上什么花纹才合适?” 回到流华殿,芈泽用完午膳便坐在案桌前晒太阳。她伸手轻轻抚过小腹,面上渐渐化开一抹柔和的笑意。 和她预想的一样,与祖太后结盟并没有多么困难。想来在后宫里摸爬滚打多年,身为宫斗佼佼者的祖太后自然会做出对自身最有利的选择。 甚至祖太后连拿乔给她个下马威这种事也没做呢...... 其实去之前她还担心过,若祖太后有意将她数月不去问安的事拿出来说道,弄不好就够她喝一壶的,没想到却是她多虑了。 芈泽用手支着下巴,撇了撇嘴。 近来她真是把“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的准则践行到了极致啊…… 自嫪毐叛乱后,她整个人就变了许多,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不过话说回来,她虽会给祖太后想要的,但也不会一味顺从祖太后的心意。 她与祖太后合作,说白了就是各取所需,互为棋子。 虽说如今大家是一荣俱荣,但往后若真到了一损俱损的那一天,她必须确保自己绝对不会成为那枚被抛弃的棋子。 “公主!”嘉卉将手伸到芈泽面前晃了晃,“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不如说出来让奴婢为您参详参详?” 芈泽回过神来,瞧了瞧她放在案桌上的竹牍和笔墨,问道:“怎么不见那些书简?你该不会又忘了拿?” 趁着今日空闲,她便决定要将先前从楚国带来的书简重新誊抄一遍。 这些书简是先前她请求四哥公子犹从楚国各地搜集来的治国之道,可以说是涵古盖今,囊括百代。她想着若将其交与赵政,指不定日后能派上大用场。 但她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必须先把书简中的内容整理抄写一番,才能呈给赵政阅览。 这个时代七国文字各有风格,楚国文字更是其中翘楚。因着楚地文化浪漫瑰丽,楚国文字最是别具一格。 今时今日楚国文字的字形虽趋向规整,体势简略,但在春秋至战国中期时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那时的楚人对“修长曲线之美”的追求可以说是到了病态的地步,这一点当然也反应在了书写的文字之上。 就说乐舞之时,楚国舞女必要有修长细腰才算合规。有《楚辞·大招》为证:“小腰秀颈,若鲜卑只。” 说的正是腰肢纤细,脖颈秀长的美人用鲜卑之带系腰,翩翩起舞的场景。 更有以“好细腰”著称的楚灵王,引得文武百官减餐束腰以投其所好,导致一年之后朝中人人面色黧黑,好似闹起了饥荒。 就连被视作传国重器的鼎,到了楚国后也一改往日的质朴庄严,被楚人收细了腰,自此曲线毕露,风情宛然。 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楚国文字的形体也是趋向修长秀美,自由奔放,如同鸾飞凤舞,飘然轻捷。 虽说赵政通晓七国文字,但因为这些书简包揽楚国上下数百年的智慧,对他来说有些古老的文字定是不易辨认,所以就只好劳烦她这个楚国人辛苦一下,先代为处理了。 想到这,芈泽轻轻叹了口气。 这也是先前与赵政的约定中,除了铸造兵器的技艺外,她所剩不多的筹码之一。 在楚国时她勤苦好学,日日与夫子一起研习楚国文字,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到了这个时候,她若再不展示一下自己的价值,那么嫪毐之变时的危机也许又会重演。 被嫪毐挟持时赵政说的那番话,无疑是为她敲响了警钟。自从拿下了遮蔽她双目的那片翠叶后,她便望见了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 她已决心要将自己摆到一个赵政无法忽略、割舍不得的位置。 那么往后他在布局之时,便不得不将她也纳入考量。 “姑姑说公主近日忧思过重,再废心神怕是要伤到腹中的小公子,就将奴婢取来的书简收了回去。”嘉卉见门外无人,便学起了殷佩的模样说话,倒把芈泽逗笑了。 思量再三,芈泽决定体谅乳母的一番苦心,于是对着嘉卉摆了摆手,“那你先下去。” 说罢她研墨舔笔,在那竹牍上挥毫便书将起来。 因写得全神贯注,芈泽完全没有觉察赵政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gay里gay气楚灵王~ 诸君元旦快乐噜! 今日或许还有一更,但是因为前几天吹了冷风感冒噜,所以如果没有的话就顺延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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