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11月，冬季正式来临。    其他高三学生还在重复齿轮一般的生活，年级前一百的学生之间却已经发生了一些悄然的改变。    不管是竞争还是压力都变得大了不少。    毕竟他们全都是有希望拿到自主招生或者保送名额的学生。    这个月开始，各个高校的自主招生考试就开始了。    沈梨有时候会在中午吃完饭后去图书馆看书。    以前略显冷清的图书馆不知何时人多了起来，一眼过去，全都是考场上经常见到的熟面孔。    紧张和警惕交错着弥漫开。    陈杨帆和沈梨讨论题的时间多了很多。    两个人都是年级前十，又是前后桌，一起学习十分方便。    有一次，沈梨问他：“你想考哪个学校？”    陈杨帆想也不想：“北大。”    “为什么？”    “因为……”    陈杨帆抬起头，呆了一会儿，望向窗外泛灰的冬日天空，目光变得温柔而遥远。    他最终也没有给出一个“为什么”的回答。    沈梨转回头，倒是看见唐乐乐拍着温萌肩膀，声音放到极小。    “陈杨帆准备考北大。”    温萌没说话。    沈梨也盯着试卷册上“小明和小红”几个字走神。    唐乐乐的话像是轻飘飘点到了什么。    她这才意识到，这一年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紧密的课程，还有，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分别。    十一月的月考被提前到了20号。    老师强调了很多次，这次考试十分重要，它将会决定一个学生是否能拿到学校的推荐名额。    沈梨没有特别去努力什么。    以和平时一样的心态参加考试。    当然考试结束后的成绩也一如既往。    要么她第一，要么辛辰第一。不巧的是上个月辛辰同学为了竞赛，大幅度缺席正常复习，所以这次沈梨拿了第一。    成绩出来当天，晚自习下课，她和辛辰被李豹请到了办公室。    ***    头顶灯光被风吹得摇晃，沈梨站在辛辰旁边。    他俩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直到现在，她才因为考试考赢了而得意地弯弯嘴角。    辛辰只是稍微想了想，就明白她在高兴什么点。    他配合着垂了垂睫毛，似乎有点可怜，沈梨更高兴了。    她一高兴，辛辰也很高兴，一直盯着她嘴角。    要不是李豹在这里，他能看得更起劲。    可惜李豹在。    辛辰只能看一眼年级主任，再看三眼他的小甜梨。    他眼睛但凡容纳下沈梨，就亮得不可思议。    “坐。”    李豹吩咐一声。将手上资料全部弄好，才抬起头。    “成绩都看到了？”    沈梨点点头。    辛辰“嗯”了一声。    “那你们应该知道我找你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李豹冲他们咧开嘴笑笑，用腕口压了压手上那叠名单，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主要是想和你们谈一下保送名额还有自主招生考试的事。”    他说：“这次我们理科班有两个清华的名额，但是北大只有一个。就是说，如果你们两个都想报北大的话，可能会有点难办——你们两个对于名额，有没有什么想法？”    沈梨愣愣地眨巴眼睛。    辛辰倒是摇了摇头。    李豹一看辛辰摇脑袋就想起个事。    一想起那个事儿就恨不得敲他脑袋。    几秒工夫就变得痛心疾首，指着辛辰。    “你说上次国考，那么好的机会，人家清华都把保送协议书给你送到脸上来了，你却不签。你要是当时签了，我还犯得着在这里为名额的事发愁吗？”    李豹气得连连叹气。    沈梨偏了偏头，眉头稍微拧了下。    其实她没有问辛辰学校的事情，也许是忘了，也许是故意没问。    就像她对待妈妈的态度一样。    深入骨髓的独立告诉她，高校的选择将会是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她希望他们都能不受影响地独立做好决定。    她知道辛辰在集训中拿到了第一名，却直到现在才知道他没有被保送。    就算沈梨一万个独立，一万个考虑大局，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放了下去。    仿佛终于松了口气。    辛辰笑了。    抬手在半空中虚虚一合，像是又到了他最喜欢的谈判时间。    小虎牙特真诚。    “李老师，您现在依然不用为我的事发愁。我对名额没什么想法。”    他顿了一下，补充。    “也就是说，我一个名额也不需要。您可以把我的名额分配给别人。”    说完，放下手，真诚无害地笑笑。    李豹惊得连手上动作都忘了，愣愣看着他。    “你不需要？”    “我不需要。”    辛辰确定。    李豹吸了口气，微微张开嘴。    他嘴角动了好几次，直直盯着他，似乎想说点什么。    李豹带过的学生不多也不少，三年一轮，辛辰还是第一个拒绝保送的学生。    ——对，保送。    辛辰参加过竞赛，完全可以选择保送。    可李豹好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只能将两排牙略略并拢，干脆转移目标。    “沈梨？”    声音咬牙切齿。    带着种让沈梨给那臭小子做榜样的意味。    没想到的是，等到的沈梨的回答也是一声。    “我也不需要。”    李豹愣住。    辛辰则和沈梨互相看了一眼。    似乎只是因为想法一样找到同道中人，而都有些开心。    李豹怀疑他要是不在这里，这两个孩子可能会互相击个掌。    年级主任感觉到了忧心。    “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    别的学生费尽心思争抢的名额，到了这两个孩子这里，反而成了送不出去的东西。    他简直欲哭无泪。    辛辰只是笑了笑。    仿佛李豹现在的表情让他感到天真地高兴。    他毫不意外地被李豹横了一眼。    辛辰乖乖按下笑容。    沈梨开了口。    “我还没确定好我想考哪个学校。很有可能我报了自主招生，以后却用不上他们的加分。还不如把这个优惠，给其他更需要的同学。”    这个回答还像样。    李豹摇摇头，语重心长。    “我知道你们两个成绩好，也很有自信，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但俗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不对？”    “谁也不知道考试的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这加的几十分，相当于是一个容错的保护分……万一考试失误呢？”    李豹觉得他很有说服力，但这两个不省心的好学生还是摇摇头。    李豹急得想拍桌，手指急促地在空中抖动半天，长吐一口气。    “你们两个是故意串通好了，来让我犯愁是不是？”    “这哪儿能呢？”    辛辰爽快地笑着回答。    “我和沈梨同学顶多只能算心有灵犀。”    这家伙……    “你还心有灵犀！”    李豹手指狠狠一点他。    辛辰坐得更直。    沈梨抿抿嘴角，在心里悄悄一笑。    李豹“呼”了一声。    他这两个得意门生，一个平时皮惯了让他受惊就算了，另一个懂事点的也让他受惊不小。    最终他摇摇头。    “这件事，我会打电话再征求一下你们家长的意见。你们自己也好好考虑考虑。”    “行了，你们先回去。”    他挥了挥手，到底气不过。    修改说辞。    “沈梨，你先回去。辛辰，你小子给我留下！”    ***    沈梨给了辛辰一个怜悯的眼神，离开办公室。    走出校门，56路公交车正好从面前呼啸而过。    下一趟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今年的冷夏造就了一个比前几年都要冷得多的冷冬。    11月刚到，街上有些人就已经穿上了棉衣。    星空却和冬天不相符的明亮。    公交站台建在风口上，被风一吹更冷。    沈梨决定往闹市区走一个站，在下一个站搭乘公交。    还没走出太远，背后就响起脚步，径直追到她面前。    和她面对着面。    嗓音带了笑。    “这位同学，我来确认一下，我俩不是串通好了让我们亲爱的主任发愁？”    一抬头，辛辰一脸狡猾的笑，看着她。    沈梨往前走，他则往后退。    远方热闹灯火，在他身后洋洋洒洒地铺开。    “当然不是。”    沈梨一本正经。    辛辰穿着双白色的鞋子。    就算没有看路，每一步却都退得轻松自然。    不知道为什么，沈梨盯了两秒钟那边，突然很想踩他一下。    所以说话的时候，步子突然迈大了一次。    精准捕捉——    然而，毫无疑问被辛辰躲了过去。    他似乎连发生了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自然地让了让。    辛辰还在进行他们刚才的对话，露出“懂了”的表情，手一抬。    不是串通好了……    “那就是真的心有灵犀了。”    他很有自信地坑蒙拐骗。    沈梨不服气，抬抬下巴鄙视他。    “谁和你心有灵犀了？”    “你。”    他一笑。    从善如流，理直气壮，    甚至还有种“当然”的意味。    这话说完，沈梨蓦地再一次踩上去。    可是辛辰退得更快，闪开后对她灿烂地笑了笑。    沈梨脚步踩空，落在地面，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啪”。    辛辰歪了歪脑袋，表情无辜。    沈梨瞟向他校服的拉链。    那里被他乖乖拉到了胸口位置，走路的时候，拉链扣子轻轻晃动，反射出钻石似的细碎光芒。    不知怎的，她走神了一分钟。    回过神后，歪了歪头，声音放轻下来。    “辛辰。”    “嗯？”    “你为什么……”    沈梨想了一下，迟疑着问。    “你为什么要放弃保送？”    “这个啊。”辛辰笑了，“理由大概和你一样。”    “我是什么理由？”沈梨疑问。    辛辰定定瞧着她。    “小甜梨，高一时李豹让你参加化学竞赛，你不参加的理由应该不是害怕偏科？”    沈梨惊讶地睁大眼睛，和他视线相对。    她不参加竞赛这件事，妈妈问过她为什么，陈杨帆也问过她为什么。    大家都不知道答案，也都把她的答案信以为真。    而辛辰却这样说——    她确实没有说实话。    沈梨听着辛辰懒洋洋的答案。    “因为你不想那么快就把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定下来，对？”    “一旦做出选择，世界就变得狭窄起来。”    “在最大限度的时间里，将所有机会都握在手上，什么风景都看一看，最后再选择自己要走的那条路。这样以后也就不会有遗憾了。”    冬夜的心脏在此刻因为辛辰的话而暖得不得了。    原来他知道。    所以那时候他才毫不迟疑地帮她摆脱其他人的劝说。    就像小学时她不参加英才中学的考试似的。    你看，不管她做什么，世界上总有一个人理解她。    这种被人理解的感觉实在是太好，沈梨不禁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    辛辰也对他笑笑，脸颊鼓了下。    “所以，小甜梨，现在我再确定一下，我们是心有灵犀？”    “才不是！”    沈梨下巴一抬，骄傲地第三次踩过去。    不过否认说得到底有些心虚，她压根连一秒空隙都没有，迅速转移开话题：“辛辰，你看，那是猎户座！”    她指向天空。    辛辰果然听话地回过头。    趁此机会，沈梨猛地落脚。    这次终于心心念念地踩上了他。    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她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开心地绽开一个明媚笑容。    不给他反应时间，换个方向就要跑！    然而，下一秒，就被他拉了回来！    手被拽住，皮肤贴合，将她往反方向拉过去。    受到那股轻巧的力量，她视野骤然从学校那边又被移转回了闹市这边，整个人被直直带到了他面前。    一阵混乱。    等回过神，她后背已经抵在他胸膛。    校服的布料互相接触，将温暖传递给粘得很紧的两个人。    整个星空迷宫似的，在头顶舒展，晴朗的冬夜温暖美丽。    辛辰拉住她，不让她跑，声音从她脑袋上传下来，煞有介事地询问。    “沈梨同学，猎户座在哪里？”    沈梨觉得她有感觉到辛辰说话时，那一丝轻微的震动。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我就是……”    沈梨哑了哑。    有点茫然。    她就是单纯想踩他鞋子一下。    总不能这样说。    辛辰却拉着她手腕，将她的右手托了起来。    然后轻轻握住她食指，在天空上温柔地描绘。    “这里。”    他脑袋几乎快要触到她肩膀，声音就响在耳边。    清澈的，朝气的，充满少年气息的。    “从北极星往这边移动，有一个大四角。中间装着三颗排成一字的星星，就是猎户座。”    “猎户座的这颗星往下，是大犬座的天狼星。往左边，是小犬座的南河三星。这三颗星星被叫做冬天大三角。”    “顺着猎户座过来，能看到一片V字型星星，就是金牛座。”    到最后，辛辰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点轻颤。    却故作镇定。    “记住了吗？”    沈梨愣愣地看着手指。    依然被他握着，温暖的温度。    星辉从皮肤后面透过来。    这条街静得不像话。    ……她哪儿记得住？    她只记得辛辰好听的声音，和也许为了方便，也许不是，从后面将她牢牢圈住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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