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捏了捏连亭的指尖, 扬声问道：    “都在吗？”    蒙利和嘉琳立即应声。    嘉琳说道：“就是这里，我们每人带进来了几个零件, 进来后组装了探测仪。我和依鲁斯想要探一探这个集会的边界是什么，便进入了这里。没想到探测仪却发出提醒——”    说罢她将探测仪递给连亭，连亭接过了，把仪器举到很近才能看清发着光的屏幕：    ［检测到地下有大宗航船。检测到地下有大宗航船。］    唐初皱眉道：“是不是仪器出问题了，不然怎么连埋藏深度都没有？”    “这可能是因为——”连亭开口道。唐初往旁边摸了摸, 顺着连亭的胳膊蹲下去。    连亭执着唐初的手，引领他摸到浅浅一层泥土下的金属。“因为它就在脚下。”    很快联系了其他人，用各自携带的零件组装了工具来挖掘地下的这架飞舟。连亭凭借感觉用藤蔓把这一大片地方都做了屏障，防止有别人进入这里。    花了半天时间, 八十多人也才将将挖掘出了飞舟一个雏形而已。连亭闭上眼, 用精神力查看着地下飞舟的面貌，惊讶地发现这架飞舟实际上已经没有了躯体, 留下的只是空旷的被泥土填满了的骨架。    唐初跳进挖掘飞舟的坑里，摩挲一番，道：    “继续。”    不知又挖了多久，唐初才叫了停。    “连亭, 我找到了这个。”唐初走到连亭身边，用斗篷把手里东西上面的泥土拭净了，递给连亭。    连亭接过来，入手是一个石质的四方盒子。便听唐初说道：    “之前我察觉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唐初皱起眉，因为他察觉到的是类似于异能者脑中晶核一样的能量，但是现在的异能者身体里并不存在晶核这种东西, 原本属于晶核的能量散布于全身为异能者提供能源。    他顺着这种感应，找到了这个沉重的石头盒子，但引起他感应的东西却并不在盒子里面。    连亭收起盒子，回头道：“先回去。”    众人分散开，最终于另一处集会边界集合。这里是一间闲置的房屋，连亭席地坐下，把唐初给他的盒子拿出来。    这似乎就只是普通的石质盒子，成年人小臂长，上面朴实无华。盒子没有落锁，被泥土封住了盒子间隙，连亭用匕首把缝隙的泥土清理掉，把盖子掀开。    沉重的盖子被打开，露出里面折叠整齐的一片布料和一块银色牌子。    连亭将布料之上的泥土拂去，拿在手中，缓缓展开。    出乎意料的是，上面写了满满的字。布料两面，看字迹是两个人写下的。    唐初好奇地凑过来，读出第一面的字：    “我从冷冻仓中醒来，前一个队友已经老去。只剩了我一个。”    “冷冻仓一切正常，他们还在睡着。我希望他们睁开眼之后看到的不是我所看到这样的千篇一律的黑暗，而是光明的新星球。”    “外面什么也没有。我找到了之前的队友留下的资料，我找到了一个影像，是黑暗宇宙中一片漂亮灿烂的陨石。”    “方舟应该是在正常行驶中的，可我感觉它只是停在原地。窗外除了一片深黑没有其它景色，我仿佛被坟墓包围。”    “我们的方舟仍然在漂泊，我不记得已经有多少时间，只是隐约能看见白了一半的头发。”    “黑暗、黑暗、还是黑暗。我、究竟要到什么时候，能看见别的星球的光？”    “方舟能源只还剩下一点，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找到新的星球。我们的方舟承载着提亚星所有的力量，难道、难道提亚星送我们离开了，还是只能带着人类的所有葬生在宇宙深处吗？如果、如果一定要消亡，那我宁愿没有出来过，我要葬生在我的母亲提亚星上，至少要在她的怀抱中灭亡。”    最终的落款是——“风行”。    “可惜。”连亭叹了口气，“最终方舟找到了新的星域，新的星球，就在能源用完之前。但是风行先生没能坚持到。”    唐初抖了抖手中的布料，嘲讽道：“有什么可惜的，他看不到希望，可能恰恰是报应。一群有权力的高层压榨出母星所有的能源逃离了，抛弃已经破败的母星寻找新的星球……就该想过只能眼见一辈子黑暗的可能性。”    连亭再次把布料上的字看了一遍，分析道：    “这应该就是千年前带领人类幸存者们来到回光星域的风行祖先。他们找到了新的星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飞舟会遗落在这里、又与这个风市有什么关系。——后面还有字迹。”    “等等。”唐初突然按住连亭的手。他朝着连亭眨眨眼，“先别揭露答案，我先找人问一下。”    连亭有些不解，看着唐初摆弄着组装好了一个简易通讯器，拨了出去。    “谁？”对面是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唐初道：“老头儿，是我。我问你，风市是怎么来的？”    老鹰头咂咂嘴，“不知道啊。”    唐初冷哼一声，“别胡扯，你就是知道。当初你让拍摄仪器跟着我和连亭进了风市，拍摄这里夜晚的景象，就是为了证明什么。你得到了什么答案呢，说说呗？”    老鹰头在那边不满地哼哼几声，在唐初的威胁下还是开口了：    “想来你问我这个，是因为你们现在已经接触了，所以告诉你们也无妨。实际上，风市的建立之初，是代替已经损毁的方舟成为新的人类希望之地的存在。最初这个地方被开辟出来，是不存在于真实的三维世界中的域外之地，想要摒除一切的人性丑恶、欲念，建设最美好的生活之地。……可惜终究力有不逮，他们也没能成功，这个地方没有成功为人所知便湮灭了。没成想被发现之后，倒成了心怀欲念人的法外之地。”    唐初问道：“什么叫做人类希望之地？这里存在的初始原因，你的意思是竟然是好心？”    “谁没有个理想中的乌托邦呢。经过看不见尽头的时间的漂泊，终于见了一丝光亮，找到这个崭新的星域、新的生命发源处，一切的开始。你还不准人有点浪漫的幻想了？但是我们都知道，全然的美丽世界肯定是不可能存在的，就算是最初拥有，在时间的洪流中也只可能被越染越黑，最终竟然成了如今的风市面貌……唉。”    “还有呢？”唐初继续问，“它是怎么被开辟出来的、又要怎么被关闭？”    “关闭？”老鹰头突然听到了这个词语，咂摸着，“……是啊，除非把它给关闭了。啧 ，你别问我，我又不是最初坐上方舟的那些人，我也不是你祖宗……”    唐初气愤得立马挂断通讯。    他舒了口气，对连亭道：    “看看后面。”    后一面也是日记的形式记述的。第一行却并不成字，仿佛是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孩，费力捧起笔，稚拙地落下最初一道痕迹。    这条稚嫩的不规则的线条之下，是仍然稚嫩的笔记：    “我看到光了，就在外面。”    “现在还是黑暗，但我看见过光，所以期待它的再次到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个冷冰冰的家伙里，但我想可能是为了等光芒亮起。”    “外面还是黑色，我在第一位朋友留下的书里看到更多东西，除了黑色，还有什么颜色呢？”    “颜色应该是都存在的，就在那里。只要破开黑暗就能看到。我看不见外面的其它颜色，肯定是因为没有光。只要有光，什么颜色就都有了。”    仿佛是有一个婴孩从幼小成长至大，字迹也在由青葱长直成熟。    “莫约是方舟的能源不足，他们都陆续从冰冻中醒过来。哎，他们什么都不懂，我要教他们，幸好还有之前朋友们留下的视频，所有人醒来之后都是这么样明白世界的。”    “我说世界就是这样一个飞舟，外面是黑色的虚无。但是夜宝宝第一句话开口就告诉我不是，我问他为什么不是，他还没学会怎么用语言回答我呢。”    “夜宝宝有着超凡的能力，天哪，开辟出崭新空间的能力，他难道是书里故事所说的救世主吗？”    “方舟的能源即将告罄，到时候我们都会怎么样呢？我们会死亡么？死亡是什么，就像之前的朋友那样，一个倒下了另一个醒来接替着前行吗？”    “所有人都从冷冻中醒来，可是方舟里能够食用的东西似乎有点少。”    “又有一个小家伙不动了，他不说话也不睁眼，身体变得冰凉，像是在冷冻仓里的时候一样。他是再次睡去了吗？什么时候又会再次醒来呢？”    “我们看到了光！真的是光！周围似乎有好多美丽的星星，和黑暗完全不一样的，这就是‘色彩’吗？我们的方舟把我们带到了这里，他似乎是要朝着一个目的前进。”    “这是我此生所见到的最美的事物。它是有色彩、有亮光的。它离飞舟越来越近了。似乎，我们所有人在方舟之上度过了无尽的时间，就只是为了等候这一刻光芒的到来。”    上面的字迹就到这里结束了。    连亭道：“就到这里，应该是他们终于找到了帝都星。”    唐初皱着眉头，表情疑惑：“这里面的是什么意思？怎么方舟里还有……孩子？啧，古提亚星的高层们坐上了飞舟，离开母星，在飞舟之上正常生活繁衍后代了？”    他捧起沉重的石盒子来上下打量，抖了抖那块布料，“只有这些东西吗？它告诉我们这个故事，可知道了又怎样。”    “等一下。”连亭突然凑过去，手指敲了敲正由唐初抱着的盒子，盒子发出隐约一点沉闷的声响。    连亭把盒子拿过来摆弄一番，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拿掉里面的一层薄薄石板，下面还有一层空间。    是一个老旧的、仿佛轻一触碰就将会散架的磁带一样的东西。    而连亭所关注的并非是这里面放着的磁带，而是拿出来的一层石板。吹开上面的尘土，刻印的字迹显现出来。    仿佛是垂暮人的语气，疲惫不已地写下这些话：    ［留给可能会发现它的后人：    我把这里取名“白夜”。    这是我最后留给这片崭新的世界的最后东西，在我最后的时间里，我所有仅剩力量。我的能力被所有人称为“希望”，可希望这个名字并非是人可以承担得起的。我只能留下它来，它可能会成为从一开始，我们看到这个美丽的星域时便心中想往的美好世界，也可能在时间发展之中而与世无别。    因为没有什么是不变的，我只能留下它。    我将方舟的金属躯体分解成用来进入这里的牌子，刻上第一个醒来的孩子的最初一笔。我认为这才是希望，而非是我拥有的所谓开创世界的天赐能力。    希望不在于天赐，而在于人类本身。    人类的新的时代要开始了。    可能有一天，这里不需要再存在。那么请找到方舟的控制室，我留下来了关闭的钥匙——我的异能晶核。    所有事物都久恒处在产生和消失之间。不要留恋，不要厌恶。    让它们自由发展。    因为希望的或不希望看到的，总会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存在。    ——夜。］    众人看完了这些话，唐初说道：    “这是……把这个地方关闭的方法？”    连亭半犹豫地点头。    唐初挠挠头：“……明日白夜集会便结束了，我们要不要……”    林一说道：“要什么？按照上面所说的，把这里关闭？可那些人呢？就放任他们？”    唐初反问：“不然呢，你觉得要如何？”    林一噎住，没有说话。    唐初道：“全都杀了？抓了？”    他指着写满了字迹的石板，“虽然我不认为一群抛弃了母星，逃离到新的星球继续作威作福的这些古提亚星高'官们，这样的人类有什么值得被夸耀的。但不可否认这些话说得还有些道理。你不希望看见的这些，总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存在，也不止存在于这里。像是把他们全部抓捕，想一想根本是不可能做到、也没什么意义的事。不如就把这些陷进污泥沼泽深处的人拉出去，让他们见到天日，总归……污浊自然会消解。”    连亭拉过唐初的手，与其十指交握。    对面的林一“哟”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会将这些大道理，听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唐初顿时黑了脸。    不过就像是他方才所说的，还是……就让这个聚集了黑暗污秽的地方就此沉睡到地底，倒是一个合适的去处。    上面光明四散，他们这些藏在污泥深处的，终究要被照射透彻。    这世界上，永远是剥削，永远是不公，永远是贪欲，永远是渴求。    终究沉淀成污泥，无法阻止。    第二日也依旧没有天明，在黑夜最浓的时候，一声钟声响遍了整个集会。    狂欢慢慢散去，众人从各个角落里的拱门离开，回到了其应回去的地方。    唐初和连亭站在街道尽头最接近黑暗的地方，看着这些人渐渐离开宴场，不禁有些怅惘。    “……他们都回去了？”    “嗯。”连亭回头，他们背后是大半个被挖掘出来的方舟骨架。方舟的体积极大，仿佛就是一座岛屿，绵延去黑暗中的很长地方。    堪堪露出的驾驶舱一样的地方，一颗银色的亮光幽幽闪烁着。    人已经全部离开了，一整个白夜集会内就只剩下了唐初和连亭两人。连亭没有多等，精神力聚集到指尖一点，朝着那个光点而去。    然后，天地动荡。    唐初靠在连亭肩膀上稳定身形，目光幽幽地看向前方，突然说道：    “人类的劣根性啊……”    “嗯？”连亭微微回头。    “这里的，之前的，人都是一样的。那些从提亚星离开的幸存者们，即使几乎是拯救了这一个种族，使人类继续繁衍，可仍旧不能够否认其卑劣。背弃母星，毁灭自己，最终让自己没有家园，只能够终日在深黑的宇宙中飘荡，甚至于将自己的基因更改得一塌糊涂……找一个出路。多么非凡的一叶障目……”    连亭道：“不管怎样，我们都是后来人了。”    “对。”唐初耸肩，“而面前的，就终结在我们这一代。”    世界仿佛慢慢崩塌，唐初甚至看到了流星。    仔细看去，是银色的光芒自远处天空划过，越来越近，灿烂夺目。最终这些银色的流星纷纷没入到两人身后的方舟骨架上，它慢慢被银色的金属重新包裹住，拥有了形体。    周围的黑雾也在散去，唐初看见了进入这里之前的夜晚的风市。    这里是一场厮杀过后的血气，风中的气息令人作呕。死去的躯'体陈横着，沉寂的瞳孔，凝固的血痂，被一抹乌云遮挡住。    然后，慢慢崩解。    他们身后的巨大而华贵的方舟展现出完整的形体，仿佛是一块年老的银色大陆。    而后，猛然落地。    唐初四顾，这里已经不是在风市内，而是B-7星球上夜风凉爽的草地上。他们背后是庞大却老旧的方舟，静静伫立在月光之下，温柔地注视着两人。    唐初摸摸身上，那几块银色牌子都不知所踪。    连亭看着眼前的红色拱门，拱门内已经没有了那一片水幕，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建筑。    带着新鲜绿草味道的风从他脸侧温柔地划过，缱绻着围着一缕发丝绕了一圈。    月光的清辉也带着温暖的意味，天空中有些淡淡的流云。    风市中的一切，都仿佛不曾存在过。宁静安置在喧闹之中，阴晦隐藏在纯洁之下。    ……连墓碑也没有的坟墓。    从今天开始，便结束了。    接下来的蜜月旅行终于没有了电灯泡，林一和荣光军团的所有人都已经回去，唐初和连亭则乘坐着黑曜和龙二壮合成的飞船，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行进。    唐初望着外面偶尔才会出现一点亮光的宇宙，突然想起什么，喊道：    “连亭，那个石盒子还在吗？”    连亭切了水果从旁边走过来，坐到唐初旁边，喂了他一块。    “还在，我收起来了。喏。”    唐初捧着接过，打开盖子，看到里面还没有看过的磁带。    “这个……”他把磁带小心拿起来，反复看看，“还能不能用？读取一下试试。”    他颇有兴致地去找放映装置，一个半大的机器自动移到他面前，龙二壮得意的声音响起：    “用这个，一般的装置可读取不了这么年代久远的东西。”    唐初便回到连亭身边，把磁带放到仪器里，略带紧张地看着它。    它缓缓运行着，半晌终于有光影出现，对面墙壁上出现了画面。    是一片灰霾的天空。    镜头缓缓下落，一点植被也没有的焦黑土地上，聚集了满满的人。而镜头之下很近的地方是一片银色金属，唐初辨认了一会儿，不确定道：    “这是……方舟？”    连亭点点头，“似乎是的。”    画面初始有些嘈杂，然后缓缓拉近，清晰了。    里面的人似乎是分为了两个队伍，几十个少年站在中央，其他所有人围聚在周围，仿佛是在为他们送行。    在嘈杂中，唐初听见画面里传出一声“他们来了”。    人群让开一条道路，许多人排列的队伍通过这条道路赶来——是许多抱着孩子的人正在赶来。    画面中机器的杂音很大，但里面的场景莫约应该是沉静的。    婴孩们被人递给中央的少年们，他们抱着孩子，把他们送进方舟内。    许多孩子都被送来，少年们便陆续把所有孩子都送进方舟里去，这样的画面持续了很久。    直到，没再有孩子被送过来。    方舟开始清点，一共两万人，冷冻装置开启。    少年们坐上方舟，方舟起飞了。    他们离地面和人们越来越远，渐渐升高，仿佛在挥手告别。    地面上仰着头的人们，有老人，有青年，有妇女，有少年。    仰望着升高的飞舟，越来越远。    画面一下子进入到方舟内部，唐初和连亭听到一个机械声音在清点：    “方舟载客量十万人，已有乘客：两万人。”    “生物种子：三百万颗；冷冻生物基因：三千二百一十种；书籍资料：十二万四千三百本……”    “方舟载客已满……”    画面戛然而止。    最后面对的是窗外深黑无垠的宇宙。    唐初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错误。    他认为当初人类不惜剥夺母星能源也要建造出能够离开的方舟，按照在混杂末世里的人类心理，能够乘坐上的必然只有处在金字塔高层的少部分人。    他们会拥有寻找新生活希望的权利，他们会为此争夺，尽管离开母星，所见的并非希望，而是日复一日的深黑宇宙。    但唐初没想到，事实上坐上方舟的，会是星球上的幸存……婴孩。    和少年。    一人乘坐着方舟离开了，看着母星越来越远，他离开家乡，再也不能回望。    他不知道要漂泊多少个年头，因为在此前人类从未真正离开过母星，远离故土。    他望着方舟外的宇宙，仿佛黑色的大嘴，把他的年限都吞吃干净。最终一人老死在漂泊的途中，另一人会从冷冻中醒过来，延续着他守望的任务，记录下来自己记忆里所存在的母星。    ……一直到仍记得母星的最后一个人都离开了，还有他们所携带的希望——孩子。    一群人走了，一群人来了。    只要他们在，家会重新建立起来。    “该准备了。”连亭突然出声，打断了唐初的思绪。他收起磁带，揉了揉唐初的头发。    “下一站就要到达，别愣着了。”    唐初笑笑，拉过连亭的手咬了一下他的指尖。    他转头看向外面。    一颗蓝色而温柔的星球正在靠近，散发着光芒的一颗小星球从它背后出来。    照映着周边宇宙成为一片墨蓝，而远方，展现出辉煌的曙色。    ——完——    章节目录 番外 总被打扰的蜜月    宇宙当中没有白天, 这是让唐初最觉得满意的一件事。    在去到第四个星球之前，他一直都没有机会与连亭做一做夫夫之间蜜月该做的事：前两个星球的旅行, 两人身边跟了一大堆人；好容易处理完了事情，接下来去到一个风景优美的星球，然而甫一落地，军部的消息便接连不断地发到连亭终端上。军团人员的扩充、身为元帅的事务、还有袁越准备退休所交接给他的任务……唯一让唐初感觉有些安慰的，是这些事务都不需要连亭亲自出面, 只要处理一些文件、安排一下便可以。    一直到离开那颗星球，唐初居然一直都没能找到和连亭亲密的机会。    而现在，他看着坐在一旁正接着通讯的连亭，蓄势待发。    连亭一挂断了通讯, 唐初便恶狠狠地扑上去, 几下扒下对方的终端，远远扔开。这下子没了威胁, 换上一副软绵绵的委屈模样，头顶蹭着连亭下巴，道：    “还说什么蜜月，你就自己忙, 都是我自己玩儿。”    连亭摸摸唐初的头发，想了想，“要不……给你也找点事务？”    “不要！”唐初目光幽怨，“你好好想一想！这是你作为男朋友应该说的话吗！”    连亭摸摸鼻子，看看远处被唐初扔掉的终端，终于了然：    “我等下就告诉通讯录的所有人, 联系我的时间以后固定在上午八点到中午十二点，其他时间都是你的好不好？”    唐初不信任道：“只有四个小时，能处理完事情吗？”    “其他时间终端关闭，不接收消息；然后我会联系蒙利和顾少海，其他事情都暂时交给他们。”    唐初满意了，昂起脑袋奖励似的往连亭嘴上印了一下，眼睛亮晶晶：    “我们做！”    “先去洗澡。”    过了不久，唐初等到了一个香喷喷的连亭元帅。    把人拉进怀里，没看到连亭手腕上的终端，心里憋了许久的猛'兽终于泻闸而出，热情地吻上去，手指解开对方的浴袍，触到连亭紧致结实的腹肌……    “滴——”终端的声音突然响起，唐初被吓了一跳，咬住了连亭的舌头。    “嘶！”    唐初连忙与连亭分开，着急去看连亭的舌头。连亭摆摆手，声音含糊：    “没事，你先去看看终端。”    “不用管他。”    那边终端已经因为长时间没有接通而自动挂断了，唐初刚刚松了口气，没想到紧接着它再次响起来。    锲而不舍地，好像非要打扰唐初个彻底。    连亭推了唐初一下，“去看完，万一是有什么重要事呢。看完之后把终端关了，然后我们再继续，嗯？”    于是唐初只能不情愿道：“好。”    接通通讯，他恶声恶气：“什么事！”    对面的是石天承，他丝毫没察觉唐初语气里的不爽，反而十足兴奋道：“好消息！成功了、基因修复药剂成功了！”    闻言唐初不禁也有些高兴了，毕竟连亭可同其他人一样，还是有着基因病的潜在威胁呢。    “药剂具体是怎样的？”    “原本我的研究已经到了瓶颈，没想到得了你从红星上面得到的石头；那天我去你家找东西时，还从你那堆破烂当中发现了一支药剂，研究时想起它，顺带也分析了一下药剂的成分——药剂是用来刺激基因缺陷，用来强制将普通人变成变异人的……”    唐初一开始还颇有耐心地听石天承说了一大堆，渐渐地听到后面发现对方根本就好像说不完，顿时耐心尽失：    “再给你三句话的机会。”    对方话声一顿，“……程峰已经实验过，正在恢复中效果还不错，我打算对外征集志愿的实验者，……”    “三句话时间到。”唐初说道，“恭喜你，你简直太厉害了。最后，我跟你不一样，我有夜生活，所以你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时间，那样的话我可以连续夸赞你一个小时。”    挂断通讯，唐初直接将终端关机，重新扑到连亭身上。    连亭撩了一下唐初额前的头发，反客为主，捧着唐初的头热情地吻上去。就在两人已经坦诚相见、迫不及待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终端声音再次响起。    唐初：？！！    他两手捂住连亭的耳朵，装作不知道，可惜这次打来通讯的是技术流，终端响了两声反被对方控制住，通讯自动接通，一个虚拟屏幕跳出来。    连亭眼疾手快，立即拽过旁边的床单盖在两人身上。    屏幕里的于跃冲着床上的两人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唐初裹着被单坐起来，阴沉沉地看着屏幕里的人：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于跃不好意思地笑笑，“哈，元帅终端关了，他的终端权限高，我黑不进去，就联系你，果然将军是跟你在一块儿的。”    唐初：“说正事。”    于跃语速飞快：“元帅夫人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风市里看见的人造人，我们刚才在安卡尔星发现了一个破旧的实验室里面有一本实验报告和一本日记，上面是关于人造人和克'隆人等的研究记录还有一整条地下克'隆行业，按照上面所说的各个星球实际上有许多克'隆人，他们被当做物品看待，但实际上那个科学家的研究记录里说，克'隆人和人造人实际上是有正常的情感只是情感发育与躯体不成比例所以看似只是医疗用的无感情的躯体。我们想着既然机器人都被承认为公民了，人造人是不是也有必要朝公众普及一下他们实际上有感情，再禁止研究行业应用人造人作为实验体……”    唐初问：“这种事应该是帝国元帅要处理的事务吗？不应该去找总'统或议长吗？”    于跃道：“唔，总'统他在忙着向主脑学习，法律方面是要找议会，但议长正在石天承所长那里当实验体……我自己哪会主持这个啊，只能找元帅。而且你还是队长呢，应该帮着元帅处理这些啊……”    唐初一瞪眼，“元帅也很忙！队长也很忙！元帅和队长要过夜生活！”    于跃看看外面，“可现在是白天啊。”    唐初：“我不管，我这里窗外是黑的！”    连亭把唐初拽到自己怀里，把他的脑袋按进自己胸口，对屏幕里的于跃道：    “想法很好，公民权力确实不应该局限。这件事的流程……”连亭话语突然卡顿，是唐初在被子里的手警告地攥了他一下。    “……先去找宣传部长，之后议长会有时间，交给议长就是。”    于跃看着被子里不断动弹的唐初，直到自己改挂掉通讯了。临末了他朝着连亭攥了攥拳，“元帅，加油！”    连亭：“？”    那边虚拟屏幕已经消失，唐初猛地掀开床单，饿虎扑食一样再次压倒连亭。    连亭眨眨眼。    唐初反射性地捂住鼻子，“不要撒娇！就算撒娇，今天晚上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连亭摊开胳膊，一副任其施为的模样：“好啊。”    忽而一滴鲜红落到连亭紧实的胸膛上。    唐初捏紧鼻子，瞬间消了火气，委委屈屈地发出鼻音：    “连亭……”    连亭哭笑不得，连忙从旁边拿了纸巾来给唐初擦拭，然后运起异能，清清凉凉的能量顺着两人接触的皮肤传入到唐初身体里，鼻血终于停下来。    唐初临下床洗脸时严肃地叮嘱连亭：    “就在床上等着我，不要开始处理事务。”    然而等到唐初草草洗了把脸，迫不及待地走出来就要上床，再一次通讯的声音阻隔在了他和连亭之间。    ……于跃刚才黑了他的终端，现在终端没有关机。    唐初额角跳动，目光带着杀气看向地上的终端。    “是紧急通讯。”就在唐初不打算理它的时候连亭开口。他努力掩饰着自己语气里的笑意，劝到：    “接通，这次可能真的是要紧事。”    唐初还是不情愿，杵在原地，仿佛要把终端给瞪坏。    连亭：“最后一个通讯，嗯？然后把留言箱打开，不再管它。”    唐初一小步一小步地蹭到终端旁，接通了通讯。    对面的刘山小孩儿，唐初不好冲小孩置气，于是语气冷冰冰道：    “有事吗？”    屏幕里的刘山开心地指着自己背后的地方，“你看！唐大哥，猜猜我在哪儿？”    唐初皱眉辨认了一下刘山周围的环境，“飞船上？”    “嗯！”刘山使劲点头，“我要回去黑岩星，把婆婆她们都接出来！”    唐初一想，石天承不是之前拜托过他去黑岩星么？刘山竟然去了，这就相当于给他减少了事情。他不由得面色缓和，道：    “你有石天承的通讯？等去到之后记得联系他，让他联系部门帮地下城的他们录入公民信息、发放终端。”    刘山使劲点头，“嗯！”随即目光暗淡下去，“可惜父亲不在了，不然他也能正大光明地出来看看……他什么也没留下。”    唐初道：“其实有的。我见过你父亲呼伦，他将首领钥匙交给我……等回去我把它给你。还有，路上小心点。”    刘山应下，唐初赶紧挂掉通讯。他把终端关闭之后转身要上床去，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几下把终端拆解成零件，这才放心且满意了，得意地往回走，重新搂住连亭。    “唔……这回不用担心被人打扰了……”    声音消失在唇齿之间。    章节目录 番外 人类啊    五十年后, 在科研部部长唐昔的带领下，提亚共和的科技迅速发展, 已经能够探测到千万光年之外的宇宙空间。    这一天却是独独意义重大的一天。    因为——他们检测发现了古提亚星！    在人类来到新的星域之后，第一次，重新发现了古提亚星！    尽管人类在回光星域繁荣发展，可是几千年过去，人们心中总还是若有所觉, 缺少了什么东西。而今天，他们终于找到了，一直以来所缺少的便是——他们的根。    探测到古提亚星坐标的第一时间，军部中央便联系了最边境处的荣光军团, 派出百人先遣部队前去查探。    此时的荣光军团已经不是之前的可怜巴巴的只拥有几十人的军团了, 而是有着二十万精兵的大军团，把更新过的军舰内的宿舍装得满满的。连亭得到了来自帝都星的任务, 眼神晶亮：    “选一百人和我同去古提亚星，有意者报名……”    话音刚落，他便被一层一层的人山包围起来，拿出的报名单瞬间便被填满了。    “我！元帅, 还有没有名额？”    “元帅，一百人是不是有点少啊，再加几百个名额！”    那边唐初打着呵欠从宿舍走出来，还愣愣地弄不清情况：“……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旁边一人把发生的事给唐初说了一遍，唐初顿时出离愤怒了：    “元帅！我们五队昨天刚执行完任务回来，这才因为休息没赶上, 怎么就没名额了呢！”    唐初扑到最中间去，抱住连亭一条胳膊，语调委屈。    依鲁斯在旁边嚷嚷：“元帅夫人不准用美男计！”    于跃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元帅，您是军团长，肯定是要坐镇军舰的，要不您那个名额就……”    唐初朝于跃和依鲁斯“去”了一声，转头继续委屈：    “你难道要跟他们一起私奔了、要丢下我吗？”    连亭：“……”    连亭轻咳一声，厉声道：“安静。”    划落，乱哄哄的众人瞬间排好队伍，整整齐齐地站立军姿。    连亭不经意地看唐初一眼，“古提亚星已经被发现，这次前去只是收集星球如今情况。以后机会还多得是，以后轮休时各小队队长可以带着队员去看看。……这次第五小队刚执行任务回来，就这一队派一百人与我前去探查。”    唐初眼神顿时晶亮，跳起来往连亭脸上响亮地“啵”了一个。    顿时所有人都发出唏嘘声。连亭被偷袭一下，拎着唐初衣领把他拉开，“站好！”    唐初乖乖立了正。    依鲁斯不断唏嘘：“你和元帅都几十年的老夫夫了，天天这么黏糊糊。得，今天中午又不用吃饭了，饱了。”    旁边人纷纷道：“我也饱了。”    “我也是。”    唐初哼了一声，回头道：“我们年轻着呢，现在还不到一百岁，正是青年！你们一群两百岁还没有相好的老光棍儿，嫉妒去！”    依鲁斯便嚷嚷：“元帅，那我们就下次轮休去，这次您和元帅夫人去度蜜月……就是下次招收新兵的时候，能不能多招一些女兵啊！或者是白白净净的男兵也行。这些东西……”    他伸着手指往周围巡了一圈，一群身材壮实、满面胡子、汗味冲天的士兵瞪着眼：    “怎么了？”    “啧，不利于脱单。”    唐初笑眯眯：“年轻小士兵？想老牛吃嫩草啊？再说，依鲁斯你不用找白净的小士兵，胡子扒了，你自己不就是吗。”    依鲁斯旁边的蒙利看着他眼里笑意满满。    “那就这样定下了。”连亭抬手，众人安静下来，“第一次重新前往古提亚星，并不是抱着游玩的目的，还需要探测。五队明早之前收拾好探测装备，我们乘坐飞行舰前往古提亚星坐标。”    夜晚的时候唐初摸进了连亭的卧室，一下子钻进连亭被子里。    连亭便被小狗儿似的舔舐给闹醒了。    他揪着唐初的腮帮子，眯着眼：“别闹，明天还要出发，好好休息。”    唐初便老实躺好，把连亭抱进怀里，凑近了，小声说道：    “连亭，白天的时候你是不是抵抗不住我的美男计了，嗯？”    连亭扣着唐初的后脑勺把他按进自己颈窝，试图让他闭嘴。    唐初喋喋不休：“这次可要是一场盛宴了，终于能找回母星了！是不是要回帝都星参加庆祝狂欢啊？已经有三年没回去了，不过今年才在边境清缴了一波虫潮，我又才带人在周围星域探查过，都很稳定。回去我们放几天假？我们去度蜜月？”    连亭终于睁开眼，无奈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们已经‘蜜月’过好多次了。”    “我们两人旅游嘛，这个怎么会嫌多。什么时候我们退休了，就把所有星球都玩儿一遍，现在还差的远呢。”    连亭手指点点唐初的脑袋，“现在离退休还远着。而且整日游玩也是会累的。”    “那就每个星球都住几个月。”唐初道，“这么大的星域，总要全都去走一遭。哎，我看小胖胖就不错，他入伍也有二十年了，已经是上尉，表现很有你当年的百分之一的风范。到时候我们把他从帝都星挖到我们军团来，可以考虑培养培养。——对了，给你说个好玩儿的事。”    连亭发现了今晚唐初好像格外兴奋，帮他垫了垫枕头，“什么事？”    “就在几个月前，唐涛和舒敏生了二胎，结果输入身份信息的时候，血液检测说他和唐胖胖有亲缘关系——后来鉴定，唐胖胖就是当年唐涛弄丢了的亲生儿子！亏唐胖胖给唐涛叫了五十年的义父，唐涛当初给胖胖办身份证明、还有胖胖成年礼时，他竟然都没注意，知道前些天才发现自己的干儿子就是亲儿子……”    连亭听后也忍俊不禁。    “还有任池，你还记得他吗？”    连亭点头。    唐初道：“三年没见他，前几天他给我发来消息，说已经不在帝都星上，而是去各个边远星球，根据各个星球的情况研究星球护罩去了。我们以后各个星球逛的时候，说不定就能碰见他、还有他设计制造的星球护罩呢。”    “嗯。”连亭应道，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唐初摸摸鼻子，“……困了。睡觉睡觉，不聊了。”    “不急。”连亭道。他问唐初：“很兴奋？因为发现了提亚星？”    唐初轻轻点点头，笑一下，脸颊出现一个很浅的酒窝。    “古提亚星已经找到了啊……说不定有一天，会有四维上的空间跃迁技术，也说不定……能够找到银河系、找到地球。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好。”连亭轻轻亲了下唐初，“想家了。”    “没有。”唐初把头埋进被子里，“就是想着能有机会就回去看一眼，看不了也没事。只是看看他们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而已……睡觉。”    连亭把手臂搭上唐初的腰，朝自己拉近一些。唐初深深在连亭颈窝嗅了一口，呼吸渐渐平缓了。    根据坐标寻找一颗星球，以现在的科技程度是很轻易的事。一路上连亭记录下了路线周遭的情况，进行了四次跃迁，用了一个月抵达提亚星之外。    飞行舰里的众人看见期待已久的星球的面貌时都有些惊讶且失望。    因为眼前这颗星球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蓝色的散发着包容力度的星球，或者是从外表便能窥见里面绿色生机的美丽星球。而就是这样一颗灰沉沉的、缓慢转动着甚至几乎要静止不动、一点光芒也没有，似乎要被黝黑的宇宙给吞没的星球——甚至不能说是星球，而是一颗巨大的岩体。    众人透过飞行舰的窗户看着外面星球的景象，都久久未言语。    “……元帅，确定是它吗？没有找错星球？”林一问道。    “没错。”连亭点头，“探测到的影像与它相同，坐标也准确无误。”    “那……”    “已经很棒了。”连亭说道。“它已经很棒了，失去了星球能源，没有崩解消散成为宇宙中的尘埃，而是坚持了三千多年，等在这里……它已经很棒了。”    飞行舰绕着这颗灰扑扑的星球观察，机器在自动采集着星球表面的影像数据。突然间正观测采集设备的林兴惊讶地叫了一声：    “快看那里！”    只见现在飞行舰所面对的星球区域，除了深灰的死气沉沉的土地，似乎竟然有一丝绿色。    连亭快步走到检测屏幕前，道：“放大。”    林兴连忙将这块区域放大，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的似乎让人看错的绿色，真正明显了。那一块平缓的灰色地面上，零零落落真的布着绿色的植被！    连亭确定没有看错。    “降落，下去看看。”    众人甚至连飞行舰也没敢在星球上停，而是在大气层外就降落，只有装备好的众人落到星球地表之上。按照定位的坐标，很快来到了在飞行舰上看到植物的平原。    穿过一系列山石，映入眼帘的是一抹与周围灰扑扑的颜色全然不同的浓绿。无论是头顶的天空还是周遭山岩、脚下土地，全都是干裂的灰色质地；唯独那植物，是生命的颜色。    唐初举着机器采集空气样本，然后又蹲下去测量土地。得出结果，他挠挠头：    “不应该呀，这个星球已经完全没有能孕育生命的可能了，怎么会还有植物在好好生长着呢？”    而且，不仅仅是植物。    众人走入了生长着植物的平原内才发现，从星球上方所看到的绿意并不是夹缝中顽强生长出来的小草，而是一颗颗的参天大树。    ——是真正的参天大树。    远看只是绿意，走近了却十足地震撼人心。这是真正可以用“参天”来形容的树木，华贵的树冠只能远远窥见全貌，走近了仰头透过枝叶也看不见天空。高度至少有百米，从它开始生长便无人管理，树木长得蓬蓬密密，肆意伸展着，整个躯体都被枝叶覆盖，几乎窥不见树干。    而且从星球上空看到的星点绿意，实际上也并不少。    平原十分博大，似乎还能够想象其上千年前车流人往的幻影，只是如今风化得一无所有。只除了这些树木，植得并不茂密，却把一整个平原都覆盖住，使之充满了生命。    连亭将这一整个平原都扫描一遍，“一共二十三万两千二百颗树。”    唐初隐约觉得这个数字很熟悉似的，然而一时间没有想起来。他提出一个问题：    “这些树木……是怎样有养分生长得这么大的？这个星球应该几乎是个死亡的星球了。”    连亭道：“探测一下就知道了。”    于是众人分散开来，开始搜集星球样本。唐初还是对那些十分高大的自由生长的树木有兴趣，没有随着众人去勘测岩质，而是钻进其中一颗树木茂密的枝叶间，靠近了树干。    这是一个看不清全貌到底有多粗壮的树干，虬结而粗砺的树皮，看着便给人十足沧桑之感。唐初弯腰捡了一片地上将近腐烂的去年的枯叶，放进检测仪，表明这就是一棵只除了格外高大之外十分普通的树木。    他不信邪，打开检测仪爬到树上，要将这棵树上上下下都扫描一遍。    直到众人都已经收集齐全了星球样本，召集集合了，唐初才攀到树顶，将一整棵树木检测完毕。失望的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连亭弯腰越过浓密的枝干，靠近树干，仰头喊唐初：    “下来了！”    “哎！”    唐初应声，在树干上几下借力滑落下来，被连亭接进怀里。    “去别处采集一些数据，然后我们……”    “等等！”唐初突然瞪大眼看着手里的探测仪屏幕。    他爬了几百米的树都没有检测到不对劲的探测仪，突然探测到了东西。    “……树根处的土里似乎有东西。”    唐初和连亭对视一眼。    连亭把背包里的伸缩杆拿出来，对比着探测仪里屏幕中的东西，找准位置一点点深入。屏幕里那个埋藏在土地里面的东西是一块形貌奇特的石头，但连亭又隐隐感觉它并不止是石头。    “找到了。”    伸缩杆顶端的分析仪很快给出了结果。    这是一块石化了的人骨。    唐初躺在其中一棵树的树干上，有些出神地看着头顶的灰蒙蒙的天。    没有星星 ，没有月亮，没有太阳。和地球完全不一样。    但如果拨开天空的浓雾，其实外面的星空，是与地球上的如出一辙的。    正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人坐到了唐初旁边，亲昵地捏了捏他的鼻子。唐初仰头捉到了连亭手指，衔在嘴里咬了一下。    连亭屈指弹一下他的额头：“没有洗手。”    唐初侧头，“都在取样了？”    “嗯，马上要出结果。”    唐初扑到连亭身上，把人带下去，落到地上。    林一恰好来找连亭。    “元帅，您看。”他把探测仪递给连亭。    上面是探测了一千颗树下埋藏的东西所得出的结果。    林一：“分散选取了一千棵树，每一棵树下都有埋藏物；而经过探测，每一棵树下的物品都是——人类骨骼石化物。”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林一回头望着背后广阔平原，“这些树木之所以能够生长，是在人死后的坟墓上长出来的。”    唐初心里蓦然一动。    “二十三万两千二百……”他喃喃，“二十三万两千二百……风行一众人带领部分幸存者离开了古提亚星，仍然留守在星球上的，有二十三万两千二百人。”    唐初抬头看着连亭。    “回飞行舰，进入大气层，我要在高空看看这个平原。”    连亭觉得唐初现在少有的庄严且冷峻。他目光冷肃地驾驶着飞行舰，慢慢调整高度，让飞行舰进入大气层之中，又与提亚星的地表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不对已经摇摇欲坠的星球造成更多负担。    其他人此时也顾不得整理从星球上得到的样品，都集中在了控制室。    而此时驾驶着飞行舰的唐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意什么。    就是想看看。他告诉自己。我想看一看。    然后，他看见了。    飞行舰高高地飞行在唯一拥有绿色的巨大平原上，这个高度能够看清楚那醉人的绿意，在周遭的暗沉当中是如此鲜活夺目。一棵一棵的树木明没有挤挤挨挨，他们各自生长着，立根于灰色的土地，头顶灰霾的天空。    唐初控制着飞行舰又略微升高一些。    这些零星的绿色联系起来了。    是字迹，由树木组成一行行的标语：    “爱您，母亲。”    “愿您春回大地。”    “与您永远同在的子女。”    “与希望再见。”    “……”    原来不是千年前的方舟无法负载，而是除却懵懂不知事的婴儿，没有人愿意离开。    宁愿死后在自己躯体之上生长出绿色草木，只要所生养自己的星球不会枯萎。    尽管，可能星球能源枯竭、即将败亡，一定程度上正是因为人类的发展和无法满足地欲望。它因为人类的贪婪而败亡，但面临此境，人类也会选择安然与之同在吗。    唐初竟然感觉眼眶蓦地一酸。他连忙仰起头，出身地看着头顶的金属。    原来……在地球的末世，那些人们……那些心中早剔除了善念、只剩了满心私欲的人们，他们是怎样想给予自己灾难的星球的呢？    是不是原来并非怨怼，而是无奈之下竟然藏着感激？    ……总是不知满足，总是希求太多，总想奋力一搏。    以有限生命寻求无限之境，以蜉蝣之身探寻恒久广阔——    如此弱小，如此可笑。    但，这就是人类。    “要出发了。”连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唐初身边。唐初看向他，诧异地发现对方眼角有些红。    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现在可能也比连亭好不到哪里去。    转头去看其他人，唐初顿时惊悚，只见包括林一在内的这些肌肉饱满、胡子拉碴的士兵们看着外面的字迹都含着一包眼泪，吸着鼻子抹着眼角。    唐初顿时所有感触都飞走了，一点不剩。    “回去了回去了，真是，都出去！清点样本去！”他摆着手满脸嫌弃。    等所有人被唐初撵出控制室，连亭侧头问唐初：    “出发吗？”    “再等一下。”唐初道。    他俯身，按下控制台上一个按钮，飞行舰把眼前外面的星球景象拍摄了下来。    “回去。”唐初道，“回去，我们都记得它的。”    飞行舰背离这颗灰蒙蒙的星球，渐渐远去了。    但仿佛是一条无形的线，牵扯着行将死去、却又枯木逢生的星球，朝着远方连系过去。    唐初在空间钮里找到了一盒磁带，被于跃修复过，里面有一首他觉得很美的古提亚星的儿歌，被他放出来。    ［站在大地上    看那边的天海    那时还是希望的天外的蓝    当他长上翅膀    不再满足幻想    变成候鸟从此高飞翱翔    你看我们的大地上    有着所有希望的巢    静守哪怕你远走    再也不回家    鸟儿在外 风雨浩大    高飞的梦还执着啊    你看那天地远大    是我们唯一的家    当我们有一天    不得不抛弃它    沉睡在尘埃中的榕树芽    是否能再记得啊    我们的心太大    回首也停不下    时光带着我们远去啊    忘了我们的家    鸟儿跋涉再也停不下    没什么还会保护它    是鸟儿梦中的杜鹃花    在呼唤着它啊    尽管天大地大    就在那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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