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守到晚上八点多, 顾以凛要赶工作室项目进度, 时间紧张, 便率先与爷爷告别,驱车消失在夜幕之中。 顾廷尉夫妇留下照应顾老爷子,剩余人打道回府。 城市霓虹灯像缥缈的银河,蜿蜒至远方。 夜风温柔, 桑萸目光略过一盏盏的灯,最终停顿在副驾驶旁的车窗上。 那扇窗紧闭。 顾寅眠的脸模糊不清地倒映在玻璃,与彩色光晕交织在一起,分不出具体的轮廓。 就像那片遥不可及的银河。 桑萸定定看了会。 收回视线。 顾棠梨把头轻靠在桑萸肩上,无聊地刷微博打发时间。 滑动页面的指尖顿住,顾棠梨盯着屏幕,秀眉突然蹙起。 桑萸不经意看去, 捕捉到了那则娱乐新闻里出现的“易燃”二字。 是曾经风靡一时的摇滚乐队“燃”。 乐队成员共有四人,主唱是易燃, 一个给人感觉很疏离眼神却性感还有着独特嗓音的男人。 顾棠梨拉下页面,那条新闻很快被其它资讯盖去。 她神色动作都很自然, 不甚在意的样子。 桑萸犹记她初来顾家的那段时间,顾棠梨痴迷于摇滚和朋克,是乐队“燃”的忠实粉丝。 乐队“燃”横空出世,持续爆红。 后因成员内部矛盾, 以及似是而非的丑闻,四分五裂的“燃”宣布解散。 至此易燃归隐,弹吉他的骆清州开了乐器教学工作室室, 其他成员继续活跃在圈子里。 顾棠梨摁灭手机屏幕,安静地阖眼休憩。 到家后顾棠梨脚步略匆忙,没一会儿便把他们抛在身后。 与司机张叔道别,桑萸和顾寅眠并肩行在寂静的庭院。 桑萸埋头数着步子,缓解突如其来的紧张。 她要和顾寅眠摊牌了。 夜空稀疏几点星辰,眨巴着眼睛,好似在望着地上的两人。 身旁小姑娘走得极慢,顾寅眠只好配合地放缓步伐。 穿过玫瑰园,行至廊桥,再走不到几米,就到白色洋楼。 桑萸驻足树下,紧张得嗓音透出几丝尖细:“等下,大哥,我有话同你说。” 顾寅眠闻声止步,侧身面对桑萸。 月光从树叶缝隙里筛下来,银色无边。 她的脸笼罩在暗影里,眉眼氤氲着女儿家赧然的姝态。 顾寅眠预感到了什么。 现在是揭晓答案的时刻。 是或否,全在她心中。 顾寅眠维持着表面的淡然,负在身后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以及他的心跳声。 它们都出卖了他伪装的波澜不惊。 “你说。” 桑萸不安地闭上眼睛,仿佛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开口:“那晚你同我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吗?如果,如果哥哥你只是一时兴起,没关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如果你是谨慎考虑后才提出,我……我愿意的。但拜托你一定要想清楚。” 睫毛慌张地颤动,桑萸睁开琉璃般清透的眼睛,她仰头望着那张英俊脸庞,没有底气的说:“我哪里都不好,除了和你共同生活过这些年之外,并没有任何优点。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了解你。以大哥你的条件,值得找到比我好千倍万倍的人。我不想委屈你,虽然我也想完成爷爷的愿望,可是……” 桑萸全凭一口气硬撑着,她神智恍恍惚惚的,都快记不清前面说了些什么。 “所以,你要不要再等一段日子?”桑萸垂低眼眸,“我知道爷爷的状况不容乐观,时间很珍贵。但万一你能遇到心动的好姑娘呢,单纯为了爷爷和我结婚的那么优秀的你,真的不会委屈,不会遗憾吗?” 气氛彷如静止。 顾寅眠静静望着为她感到不值的小姑娘,心像是被刀刃割碎。 他并非触不可及,她更不是低到尘埃里的花。 分明是他在逼迫她,该委屈的那个人是她。 为什么要替他难过? 为什么要把自己贬低得那么廉价? 她才是瑰丽的稀世珍宝。 是他不惜利用老爷子,也想要藏入怀中的珍宝。 灯火不知不觉变得暧昧,顾寅眠微微俯身,在唇碰到她被风拂起的发梢的刹那,陡然醒神。 他仿佛被蛊惑,差点吻住了她唇。 不可以。 他的满腔爱意只会吓到她。 “桑萸,你是我最好的选择。”沉寂片刻,顾寅眠满怀克制地说。 我没有凑合,也不委屈。 你是我利用不光彩手段才得来的宝贝。 抱歉。 没有问你是否真的情愿。 只因我害怕将你推得更远。 今晚月色很美,风也温柔。 祝我得偿所愿,祝你未来也别后悔今日的决定,好吗? 窗外的蝉鸣声忽近忽远。 卧房浅黄色窗幔下,桑萸呆滞地望着满幕月夜。 她真的是顾寅眠最好的选择吗? 就算是真的,至少得在这句话前面加上附加条件,在非常时期之内。 桑萸揉了揉脸颊,却摸到了一片炽热。 她的脸为什么那么烫? 是因为刚才的……拥抱吗? 半小时前,坦诚布公后的他们一起回到洋房。 桑萸准备进卧室的刹那,顾寅眠自然地拉住她手,站在门口对她说:“桑萸,我们需要培养感情,先从拥抱开始,可以吗?” 她脑子晕晕乎乎的,回了声“好”。 顾寅眠眼底浸着笑意。 然后他俯身抱住了她。 男人的手轻轻搭在她腰间,掌心温度穿透夏日单薄的衣料,层层传递,融进她的血液里…… 这个夜,桑萸失眠了。 闹钟在清晨准时奏响,桑萸迷迷糊糊洗漱,用了半碗粥,准备出门。 恰巧顾寅眠从旋转楼梯下来,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目目相望。 男人穿着白衬衣和烟灰色的西裤,服装单调,却因他那股由内而外的气质而变得更有深度。 “我送你。”顾寅眠拾阶而下,打破沉寂道。 “不、不用。” “昨晚我发你的简讯没收到?” 简讯吗?桑萸从包中取出手机:“抱歉,我没看。” 她手机设置了自动开关机,晚上十点便关机了。 桑萸点开未读信息,看到顾寅眠发来的文字:“明早我送你上班。” “没关系,是我发的太晚,没影响你休息就好。”顾寅眠径直走到餐桌,他喝了半杯橙汁,迎着阳光朝她走来,“我送你。” “哥哥你先吃点东西,我没那么急的。” “好。” “……” 桑萸这才反应过来。 她本想着拒绝,这么说反倒是默认等顾寅眠送她了。 尴尬地放下刚拎在手上的包,桑萸坐到沙发边,离餐桌远远的。 顾棠梨一向起得晚,两人出门时,依旧不见她下楼。 顾寅眠很快从车库开出一辆低调的宾利,桑萸乖乖坐到副驾驶,自觉扣上安全带。 车平稳地驰骋在路间。 两人默契地没有开口。 或许角色的转换大家都很不适!从兄妹到恋人,这个转变确实有点大。 不过他们现在算恋人吗? 严格来说,这个称谓似乎并不恰当。 他们应该是彼此的结婚对象。 桑萸胡思乱想着,只觉得车内的气氛好像变得古怪了起来。 顾寅眠留心着她的状态,适时开口问:“怎么了?” 桑萸一脸窘意:“换个坐姿。” 顾寅眠抿唇笑了笑。 迅速调整姿势,桑萸不敢再乱动。 目的地渐近。 太阳升得更高了些。 “桑萸,”顾寅眠突然开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上次我到学校接你去医院探望爷爷,校门口那个男生是不是在追求你?” “……” “不想同我说?”顾寅眠声音特地压轻了些,“抱歉,如果不喜欢,可以不用回答。” “也不是不想说。” “那是觉得同我聊这个尴尬?” “……嗯。” 桑萸声音极小。 顾寅眠颇有些忍俊不禁。 她心思向来好猜,只是—— 眉梢簇起,顾寅眠斟酌着,不知如何向她表达他的醋意。 那男生待她殷勤,一副开朗阳光的外形。 看起来很容易招人喜欢的样子。 所以顾寅眠很在意,非常在意。 车内沉寂,桑萸感受到了无言的压力。 她不是很喜欢和别人聊这些事情,就连对顾棠梨,她也从不提。 但现在顾寅眠对她来说不一样了。 他的身份不再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而是她未来的……丈夫。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就是丈夫了。 彼此坦诚没有秘密算是夫妻之道吗? “他,他叫林嘉树,是大一油画专业的学弟。我们认识时间不长,当时他找我要微信,说想和我讨论专业上的问题。” “所以你就给了?” 桑萸点头。 顾寅眠问:“你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桑萸难为情说:“刚开始没多想,后来猜出了些,但不给好像不太礼貌,我怕他尴尬。” 顾寅眠轻挑眉梢。 桑萸窘迫地飞快瞄他一眼:“我自己也尴尬。但我不是对他有好感的意思,就想着,如果他真和我讨论油画,那没什么。如果他……那我可以拉黑他的。” 顾寅眠持怀疑态度:“有拉黑过别人吗?” 桑萸颇有底气:“拉黑过几个天天发广告的啊。” 顾寅眠哑然失笑。 桑萸听出他语气有取笑之意,便不吭声了。 汽车抵达艺苗画室楼下,顾寅眠靠边停稳车,转头好整以暇地望着桑萸。 小姑娘许是记恨,倔强地扭头望着窗外,不肯多瞧他一眼。 顾寅眠好笑道:“生气了?” 桑萸摇摇头,她没有生气,只不过有点不开心而已。 他当她软弱可欺,不敢随便拉黑别人。 也就是质疑她不会拉黑林嘉树。 事实上顾寅眠没怀疑错。只要林嘉树不做的太过分,结果确实如此。 自从顾寅眠委婉地跟她聊过后,桑萸不是不想改变自己。 但寄养在亲戚的那几年,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生活,有些东西好像在心底生了根。她讨厌紧张的气氛,她喜欢舒缓的、安全的,所以她抗拒那些让人窘迫的场面。 改变习惯,真的好难。 “我不送你上楼。”顾寅眠也不愿将小姑娘逼得那么紧,“中午我过来接你去医院。” “不用麻烦哥哥,我打车。” “桑萸,我们得抓紧时间培养感情。” “……” 顾寅眠注视着小姑娘逐渐红透的脸颊,俯身将她腰间的安全带解开。 桑萸屏住呼吸,她能感受到男人指腹的温度,被他触碰的地方仿佛被点燃,烧灼起来。 也就三四秒。 为什么却无比的漫长? 他的手终于从她腰间离开。 桑萸来不及松气,他竟更近一步,忽然将她按入他怀中。 男人的胸膛宽厚有力。 充满荷尔蒙的雄性气息如浪潮般将桑萸淹没。 顾寅眠下颔轻轻抵在小姑娘头顶,眸底是暗沉的深色,薄唇吐露的话几经压制,刻意变成了冷静的语调:“抱歉,是我太着急,请理解一下。” 桑萸调整好紊乱的呼吸,脸红道:“嗯,我懂。” 是为了爷爷。 我们都是为了满足爷爷的愿望。 这么想着,桑萸伸出双手,勇敢又怯懦地缓缓拥住顾寅眠的背。 没关系的。 她也会努力学着去主动。 顾寅眠身体猛地僵住,怀里的人敞开心扉,好似忍着赧然。 彻夜未眠的倦意清扫而空。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渐渐地,那笑意更浓,连眼底眉梢都染上了喜悦。 他们拥抱了多久? 桑萸不知道。 反正最后她下车时,竟觉得外面的空气并不比车内的灼热。 车仍停在原地,顾寅眠大概是等她先走的意思。 桑萸没敢回头,到了艺苗画室,她顾不上和前台打招呼,埋头便冲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那张脸红得不像话。 桑萸不可置信地望着满脸通红的自己,抬手揉了揉面颊,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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