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 街道川流不息。 偶尔几声汽车鸣笛, 喧嚣划破长空。 桑萸坐在副驾驶, 眼神偷偷瞅向身旁的顾寅眠。 心底暗自腹诽,方槐安可说错了。 顾寅眠果然不是一般男人,吃醋?嫉妒?那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车窗划下小小的缝隙。 晚风裹着淡淡的凉,涌入逼仄空间。 顾寅眠目光直直盯着路面, 忽道:“等你出国,估计得适应国外礼仪。” 桑萸看他:“什么礼仪?” 顾寅眠几不可察地蹙眉:“贴面吻,就像方槐安刚才吻你那样。” 桑萸短暂失神,原来顾寅眠当真误会方槐安是在吻她? 但他语气既平静又理智,还提到贴面吻,想来是不介意的。 一路驱车到家,顾寅眠双手搭在方向盘:“你先上楼。” 桑萸低头解安全带:“你不上去吗?” 顾寅眠低声道:“我想抽支烟。” 桑萸蹙眉劝他:“少抽烟, 对身体不好的。” 顾寅眠嗯了声,他眸光忽然落在她脸上, 复杂中似藏着酸涩委屈:“就抽半支,行不行?” 桑萸:…… 男人口吻不复方才平静, 好像多了几分焦躁。 桑萸犹豫地抬眸,她试探地小声问:“如果我说刚方槐安没有吻我,你还想抽烟吗?” 顾寅眠:…… 星辰在头顶闪耀,银月洒下皎洁的光。 两人手牵手上台阶, 桑萸低垂着眸,总是忍不住想笑。 顾寅眠有些尴尬,他面上虽仍是一片淡定, 耳廓却隐约透出薄薄的绯红。 但小姑娘无忧无虑的笑容像是扑面而来的春风,逐渐吹散他心中的窘迫与难堪…… 距离桑萸出国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接近。 家里忙着帮小姑娘筹备,要带什么,不带什么,讨论得很热闹。 每每此时,顾寅眠的心就会生出空落落的滋味。 他期盼桑萸更有主见,有明确的人生目标,蜕变得更加自我。 但无形之中,他或许已习惯掌控她,或者说,从前她的想法,她的选择,他全了如指掌。 而现在—— 蜕变便意味着捉摸不透。 顾寅眠开始失眠。 他心绪烦杂,也舍不得入睡。 凌晨两点,月色穿透玻璃窗,在地面弥漫了雾般的朦胧光晕。 顾寅眠抬眸静静望着身旁安睡的小姑娘。 皎洁月辉下,她的脸瓷白/粉嫩,像是脆弱的婴儿。 顾寅眠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及她粉红唇瓣,却又收了回来。 他们结婚已近半年,算来也有一千多个日子。 但时间是不是走得过于匆促? 举行婚礼的一幕幕画面,仿佛仍在昨昔。 顾寅眠很难相信,她即将就要远离他身边。 朝夕相对,顾寅眠不是感觉不到桑萸对他的依赖与在乎,但那是爱吗?深吗?会长久吗? 因为这场婚姻本就是他为她设下的局,所以他的报应来了是不是?该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饱受煎熬了是不是? 破晓时分,顾寅眠困倦难耐,终于昏沉沉睡去。 模糊中,他察觉身旁那团软糯依偎在他怀里,她小小的手像哄孩子那般,轻轻抚摸他脊背。 睡梦中紧绷的神经缓慢得到放松,顾寅眠好似徜徉在柔软的花瓣里,空气中全是芬芳的味道。后来,他唇间还覆来浅香的柔软,像是蜜糖的气味…… 这一觉顾寅眠竟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再度醒来,已是晌午。 顾寅眠怔怔望向窗外的满目绚烂,有些回不过神。 充分得到休憩的眼眸恢复了神采,顾寅眠低眸看着空旷的床边,竟不知梦中感受到的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 小姑娘已经去学校了? 抬手揉了揉额头,顾寅眠撑起身子,视线蓦地顿住。 桌面放着那幅油画,《心头月》。 油画旁是一封樱粉色的明信片。 顾寅眠疑惑拾起,低眉去看那几行娟秀的字。 哥哥,这是我很久之前就想送你的生日礼物,希望你喜欢!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还有哥哥,其实过往很长一段日子,我都无法确定,无法确定我感受到的那些你对我的心意,是否就是喜欢,是否就是爱。但现在,我不会再迷惘,因为我知道它们都真实存在。 所以,如果你也能感受到那些围绕在你周围的我的心意,请不要怀疑。 它们也都是真的心! 句尾是个小小的心形符号,粉色的,填满了粉。 顾寅眠久久都无法回神,他盯着那颗心,仿佛看到小姑娘伏在桌旁,她满面羞红,却认真的执笔书写着,那一片片樱花,纷纷扬扬全坠入她潋滟的眸…… 春光娇艳。桑萸请室友们吃过饭,忙着将先前借阅的书还到图书馆。 捧着五本书,桑萸穿行在熟悉的美院林道,心中滋生出许多不舍。 眷恋地望着校园里的一草一木,桑萸深吸了口气,努力微笑。 将到图书馆,桑萸在玉兰树下遇到林嘉树,他身旁站着位漂亮女生,两人说说笑笑,似才一同从图书馆出来,手里捧着几本书。 他们举止亲密,像情侣。 林嘉树抬眸间看到桑萸,倒没有任何尴尬之意,他含笑打招呼:“学姐,听说你马上要出国深造,恭喜你,一路顺风。” 桑萸也笑:“谢谢你。” …… 擦身而过,再无多话。 桑萸心情却莫名畅快了些。 还了书,桑萸去画室整理累积的画作,又将不再用的美术书籍捐赠给慈善机构。 一番忙碌,额头都沁出细密的汗渍。 超市买水,折返途中,桑萸狐疑地放缓脚步,侧眸往身后逡巡。 学生来来往往,并无可疑人影。 可桑萸总觉得,好像有人在默默地望着她,整个下午,她都有种被窥视着的感觉。 错觉吗?还是—— 青天白日,周遭都是校友,桑萸倒不害怕。 而且,那股视线应该没有恶意。 埋头往前走,桑萸拐入转角,消失了踪迹…… 几簇树荫下,男人轻挑眉梢,极快意识到不妙,他正欲抽身而退,转头便见俏生生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一双杏儿眼闪烁着狡黠。 “顾寅眠,你是跟踪狂吗?”桑萸嗓音脆生,眼尾缱绻着春意,以及娇嗔的嗔责。 “……” 两人干瞪着彼此。 气氛颇有些微妙。 桑萸清咳两声,含羞地挪开目光。 她本是十分的有底气,但早晨她留下的那张明信片,顾寅眠已经看了? 虽然不是很明确的告白。 但那粉粉的心,意思和我爱你,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顾寅眠都还没亲口说过他喜欢她呢,她却比他先一步,是不是有点点,就有一点点吃亏呢? 半晌无话,春风摇动树枝,窸窸窣窣的。 顾寅眠难得窘迫:“不是故意跟踪你。” 桑萸哦了声,她小脑袋垂着,好像脚边有什么非常吸引她注意力的东西。 看她这幅害羞的模样,顾寅眠嘴角忍不住晕开薄薄的笑意。 踱步走到她面前,顾寅眠揉揉她发:“就想在离别前,多看看你,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桑萸想抬头,眼眶却莫名酸涩。 她轻轻抓住他袖口,唤了声哥哥,再说不出别的话…… 帮小姑娘把美术工具搬放到后备箱,顾寅眠坐回驾驶座。 没着急启动,顾寅眠拘谨地望着前方,忽然道:“桑萸,想同你说件事。” 桑萸正在看她大一的速写本,里面全是她的练习,她没有抬头:“你说呀。” 顾寅眠眉头深锁,眼底纠结犹豫轮番闪过,他匆匆看了眼漫不经心的小姑娘,又匆匆收回。 坦白吗? 在好不容易确定她心意的这天吗? 在她即将飞离西锦这片天空的前夕吗? “桑萸,爷爷身体恢复得很好。”空中不知打哪儿飞来淡黄的小小的絮绒,车窗外的喧嚣顷刻远离,顾寅眠双拳几度收紧,又松开。在死般的宁寂里,他听见了自己颤栗的嗓音,“爷爷从来都没有生命之忧,是我故意骗你。我想同你结婚,所以才为你编织出这个冷血的谎言。” “……” 蓦地从速写本里抬眸,桑萸呆呆望着顾寅眠。 他脸偏向窗的另边,好像不想让她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空气结冰。 顾寅眠全身僵硬,他麻木地望着窗外。 双目却失了焦距。 沉默如此冗长。顾寅眠忽地自嘲轻笑,小姑娘肯定吓傻了?是不是满腔愤怒满腔怨恨? 他不敢回头看她的面色。 顾寅眠狼狈地闭目道:“虽然抱歉,但我并没有后悔。桑萸,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无论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绝不会勉强你。” 她会离开他吗? 顾寅眠并不确定。 心口像被利齿啮咬撕碎般,疼痛入骨。 春光那么明媚,只有他一人身处寒冬腊月雪漫天,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宣判…… 漫长等待里,他身后那微微哽咽的声音说:“我当然要惩罚你。” 顾寅眠嗯了声,笑里藏着痛楚:“好。”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接受吗?” “嗯。” “真的吗?” “真的。”指甲嵌入掌心,血肉模糊,顾寅眠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他做好准备了。 桑萸望着顾寅眠,眼底笑与泪并存。 她以为她还要等这一天等很久…… 其实她早就不生他的气了。 压下哽咽,桑萸定定望着顾寅眠背影:“好,我要你这辈子都不许再骗我,还要你这辈子都喜欢我,每天每天都喜欢我,你对我的喜欢,只准多,不准少,做得到吗?” 顾寅眠:…… 时间仿佛在这瞬间停止。 不可置信地望着眼眶红红的小姑娘,顾寅眠薄唇翕合,却吐不出半字。 “拉钩。”桑萸用手背揉走眼角泪痕,她杏眸圆睁,瞪着他说,“顾寅眠,你想好,同我拉钩后,你说话便要算话了。” 顾寅眠想都没想,他本能地伸出僵硬手指,与那圆润小巧的指腹紧紧贴在一起,眼底满满都是欣喜与酸涩。 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自然要作数,一辈子都作数。 …… 桑萸飞往异国的航班是周六。 周五,她与家人提前为顾寅眠庆祝生日。 春光下的庭院海棠花怒放,桑萸推着顾老爷子轮椅散步,祖孙俩说说笑笑。 “爷爷,等我到学校安顿好,会常跟您视频通话的,您一定要按时吃药训练。” “嗯嗯。”顾襄伯轻拍她手,笑得眼睛眯成条缝,“爷、爷爷,听你的话。” 绕到草坪,桑萸望着烧烤架旁正为大家服务的顾寅眠,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明明是为他庆祝生日,他依然是最任劳任怨的那一个。 眉眼笑意再也藏不住,桑萸凑到顾襄伯耳边,悄声说:“爷爷,您一定要快些好起来,等我出国,您可要好好帮我监督顾寅眠,不许他拈花惹草,不许他做坏事,好不好?” 顾襄伯闻言怒目,中气十足地吼:“他敢?” 桑萸:…… 顾寅眠挑挑眉,朝他们投去淡然的目光。 能让老爷子气成这样,想必跟他有关? 心虚地飞快挪走目光,桑萸佯装淡定。 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不关我的事。 偏偏顾老爷子不懂桑萸的心思,他着急替她撑腰,说出来的话都顺溜了不少:“小萸,你、你放心,他若胆敢做出对不起你的事,爷爷,爷爷打断他、他狗腿。” 桑萸:…… 顾襄伯尤不放心,犀利地眸光直指顾寅眠:“说、说你呢?听见没有?” 顾寅眠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脸颊绯红的小姑娘身上:“嗯,听见了。” 桑萸:…… 他们这番对话自然也被苏小灿夫妇和龙凤胎听到。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顾棠梨举手道:“桑桑你别怕,我帮你监督大哥。” 苏小灿跟着孩子们闹腾:“妈妈也帮你看着他。” 顾以凛挑眉说:“再加我一个呗。” 桑萸:…… 夜幕降临,圆满的阖家团聚晚餐结束。 卧房,桑萸倚在窗框,仰头看今夜格外璀璨的星星。 背后忽地传来温暖,是顾寅眠。他上前搂住她纤细腰肢,嗓音低沉:“还不睡?” 桑萸回握住他手,回眸看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眼底柔得似能掐出水光:“哥哥,我明天就要走了。” 顾寅眠用鼻音嗯了声:“所以?” 春风溜进窗,拂起桑萸鬓间发丝,轻轻落在顾寅眠脖颈间,细微的痒,无限蔓延开来。 桑萸仰头环住他脖子,主动亲了亲他下巴。 下一秒,便是顾寅眠铺天盖地的吻…… 一夜旖旎荒唐。 早晨难免有些兵荒马乱。 桑萸有点慌地洗漱穿衣,除去顾老爷子,全家人都围着她团团转,什么拌饭酱带没有,什么护照放在哪,什么报到证…… 其实早就收拾妥当了。 但你言我语的,桑萸都吓懵了。 顾寅眠哭笑不得地拎着行李,把小姑娘牵出洋房,再听他们絮叨下去,她怕是要赶不上飞机。 车窗边,桑萸拼命向大家挥手。 晨曦光芒是浅金色的,渐渐地,站在台阶上的他们都被阳光吞没了,桑萸鼻尖酸涩,仍是僵硬地望着后方,一下一下挥着手。 再见爷爷,再见爸爸妈妈,再见棠棠二哥…… 机场人头攒动。 临到登机时间,顾寅眠并未多说什么,他含笑揉揉她发,一如从前那般温柔:“去。” 桑萸嗯了声,磨磨蹭蹭却不愿转身。 顾寅眠挑眉,语调听起来有几许慢条斯理的玩味:“就那么舍不得?” 桑萸嘴硬:“才没有。” 抱着包,桑萸拔步便走。 摩肩擦踵,处处都是匆忙的路人。 走出十余步,桑萸脚步渐缓,她眼眶酸涩,好像有什么掉了下来。 再忍不住,桑萸猛地往回跑,用力扑入顾寅眠怀里。 小姑娘撞得急,顾寅眠踉跄两步,才稳住重心。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至登机提示音忽地响起。 桑萸知道,她该走了。将头埋进顾寅眠胸膛,她声音充满眷念,却又很坚定地说:“哥哥,我走了。” 顾寅眠嘴角一直挂着笑意:“好。” 手指慢吞吞松开顾寅眠外衣,桑萸不再看他,她步伐再没有迟疑与犹豫,也没有再回头。 两人距离越来越远,桑萸眼前逐渐一片模糊。 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遇见。 所以没有关系的…… 而且,她已经足够幸运了。 大多数人蹉跎半生,也看不见幸福的终点。 但她的这条路却如此清晰。 顾寅眠就是她的终点,他是她永远的答案。 无论走多远,最后,她还是会走到他身边。 …… 春日绚烂,湛蓝的天空云朵轻薄。 漆黑汽车停靠路畔,驾驶座上的男人仰高了头,翁隆声中,飞机冲上云霄,载着他心爱的人。 顾寅眠定定望着,眼睛酸疼,也舍不得不挪开。 直至飞机失去踪迹,徒留一点余烟……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很多年前,拘谨的小女孩站在台阶之下。 顾老爷子牵着小女孩手,哄她道:“小萸乖,快叫哥哥。” 她羞涩得像是没绽开的雏菊,想看他又不敢看他的样子,她支吾片刻,终于还是轻启贝齿,生涩地开口:“哥哥。” …… 那年那月那日的春光,一如此时此刻。 绚烂得夺目,将他心满满的、再无空隙地占据。 已完结 下章番外见 完结,番外会续写甜蜜日常,还有宝宝和两人豆蔻少年期间的故事,然后会给龙凤胎一个圆满结局。小可爱们明天番外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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