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初，天色阴沉。P城城郊一片充斥着起重机与挖掘机的荒地边上，一座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玻璃外墙建筑傲然立于铅灰色的云层之下，对着黄土和沙展示着自己不凡。    “启耀娱乐”四个金色的大字挺立于大楼顶层，不好说是金色还是灰土让这四个大字看上去土韵十足。但无论怎么说，公司名也无法和时尚感挂钩。    一股土大款有钱没处花的气势倒是非常明显。    不过，楼内的人恐怕没时间计较公司名称是土味还是洋气。    被长时间的舞蹈训练耗尽了精力，原晓一屁股坐在木地板上，不住大口喘气。    “你也不至于被刺激得这么厉害……”    舞蹈老师严乐成走过来，递给原晓一瓶矿泉水。    “在嘴里含含，别往下吞。”    “谢谢。”原晓接过水，笑了笑，“我没被刺激。”    “我还不知道你。”    严乐成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原晓的肩膀，“承认被刺激了没什么可丢人的，毕竟……那小子也太强了。”    说着，严乐成坐到了原晓身边。    “你知道吗？上次我最喜欢那个舞团出了个新舞。”严乐成说。    “就是出了名的舞蹈难度超高的那个舞团？”    “对，就是他们。你猜程锋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原晓从善如流地问。    “扒舞啊！但不是普通的扒舞啊！”严乐成说，“看了一遍，第二遍跟着做，第三遍只看了几眼，第四遍就扒下来了。”    ……这也太厉害了。    原晓悉知那个舞团舞蹈的难度，没有说话。    严乐成继续感慨：“我有时候简直怀疑他不是人。”    “……那是什么？”原晓问。    “摄像机精，摄像机成精了。”严乐成说，“还好他是练习生，不是来抢我饭碗的，不然我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不至于。”原晓笑起来，“老板不会这么做的。”    舞蹈老师没有接原晓的话，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程锋没来，才松了口气。    ·    程锋，就是刚才先刺激了原晓，然后让舞蹈老师心有余悸的天才。    半个月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程锋拎着一个行李箱在公司门口下车。    随后仅用了一场考核时间，便蹭蹭蹭地直接进了代表最高级别练习生的A类班级。    但公司并没有给他分派舞蹈老师。    原因很简单，就程锋的舞蹈水平而言，谁有能够去指导他呢？！    这样一尊大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小庙中，老板自信十足地觉得是时来运转。    老板秘书却认为，绝对一定有惊天秘密。    在秘书的威逼利诱下，老板不得不亲自去打听这位神人是否来自于什么对家娱乐公司，目标是启耀娱乐的商业机密。    然而……    显而易见的是，启耀娱乐，这个坐落在二线城市郊区的小破娱乐公司。    不要说商业机密了，就他们公司是否存在商业，这都还要打一个问号。    原晓的目光随严乐成一起转动，刚与大门触碰，放在练习室另一头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休息时间，原晓和严乐成请个假，自然地捧着手机，一路走到安静的楼梯间，接起电话。    “喂，妈妈。”原晓说。    “是晓晓啊。”电话那头的女声非常温柔，“最近天气冷了，加衣服没有？”    “加衣服了。”    “那最近还好？”    手指捏紧了手机，片刻后，原晓缓缓松开，关节泛红。    “嗯。”原晓想了想，主动说，“妈，我再尝试两个月，如果这个公司还是没有什么正规的计划的话，来年春天，我会去参加学弟学妹们的春招。”    原晓今年刚刚大四毕业，在他毕业前的那个春天偶然碰到了启耀娱乐的星探，将他挖进了公司。    启耀娱乐老板开煤矿为主业，为了热爱进入行业，除了钱和热爱外一无所有。    不过因为有钱，因此一开始启耀娱乐也是蒸蒸日上过的。    有配好了的团队，有出道的计划。    原晓进来从零开始学舞蹈，没有跟上第一个出道的团队。    不过，这不是不幸，而是幸运。    因为不懂圈内运作，第一个队伍出道变冷藏，直接糊了。    紧接着，随着时间日益推进，能解约的都走了，人员流动巨大，许多计划不了了之。    原晓的舞蹈勉强练到了能出道的水平，然而，却再也没有计划给他出道。    他的父母没有给他压力，但作为成年人，原晓心中还是有数的。    “其实……妈妈不是想问你这个。”贝雅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只是想问，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的。”    “那就好。”贝雅云说，“照顾好自己，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原晓没有说话。    “儿子。”贝雅云犹豫了一下，接下来说的话却很坚定，“爸爸妈妈永远相信你，相信你面对任何困难都能闯过去，相信你的梦想一定会成功。”    “嗯。”原晓面对墙壁，抬起手擦擦自己的脸颊。    之后，贝雅云又絮絮叨叨说了挺多，都是有关生活细节上的。    最后，以“那我给你寄点泡菜过去”做了整个谈话的收尾。    挂断电话时原晓注意到微信新信息上的时间，舞蹈练习开始了，但原晓没有急着去。    他胃有点不舒服。    面对着墙壁蹲下来，原晓手中还抓着因为通话而有些发烫的千元机。    当年来的人该走的都走了，只有他还留在这里。    正常父母或许早该使用上或强硬或者委婉的手段，将孩子拖回“正道”了。    但是……    捏着手机蹲了一会儿，直到胃里舒服了点，原晓才站起来，慢慢转身，刚准备回舞蹈练习室。    转身瞬间，与从楼梯上面奔跑而上的人打了个照面。    奔跑上来的人停下脚步，单手扶着栏杆，用一种冷淡的表情看着原晓。    他有一张俊美而冷的脸，鼻梁非常高，嘴唇薄薄一片，额前散着碎发。    脚踩黑色马丁靴，身穿黑色的破洞牛仔裤，黑色的T恤，套一件纯黑夹克外套，挂着黑色巨大耳机。    黑色把他与世界隔绝，他也仿佛对这个世界一切都不在意那般。    “程锋……”原晓开口喊他。    这，正是刚才原晓和严乐成讨论的那位舞蹈天才。    程锋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问：“一起上去？”    “……上哪儿？”    “十七楼。”程锋说。    “十七楼？”原晓完全懵了。    十七楼的是公司最高一层楼，那里没有练习室，只有老板的办公室和其他行政办公室。    程锋意识到了什么，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微信，点击一下，递给原晓。    原晓接过程锋的手机。    十分钟前，老总的秘书何夕发来了一条微信，让他和程锋一起去老总办公室。    “一起去”这三个字让原晓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直觉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    五分钟后，老总办公室，会客区。    程锋和原晓排排坐，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和一瓶矿泉水，任君选择。    体现出他司浓浓的人文关怀氛围。    坐下时，程锋的破洞裤露出通红的膝盖。    原晓将茶水往他那边挪，自己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公司老总张正凡看着原晓这个动作，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手心向上伸出去，递给自己的女秘书。    何夕满脸羞怯，从包中拿出五毛钱，放在张正凡手上。    程锋：“……”    原晓：“？？？？？”    这是什么意思？？    把我们叫上来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们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且枯燥吗？？    “你们真的挺有CP感的，难怪被柚子平台一眼就看中了。”张正凡说。    ……CP感？柚子平台？看中了？    原晓简直一头雾水。    柚子平台他知道，国内的网络视频平台之一，和它同量级的一共有四个，每天都争得你死我活。    而CP感……这个他倒是也知道。    可是仔细说起来，自己和程锋具有CP感么？    为什么又会因为这个东西被柚子平台看中？    “张总，您……”最后，原晓还是提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明白。”    “是，是，让我从头给你们说。”    张正凡端起紫砂杯喝了一口茶，显然难掩激动。    “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是这样的，柚子平台筹备的自办综艺最近进入了人员挑选期，橄榄枝抛向各大公司，寻求练习生资源。    启耀娱乐同样提交了所有练习生的简历。    然后，    “昨天下午，筹备组通知，你们已经经过初步筛选，拟邀参加节目了。”    “是《last six》这个节目吗？”原晓反应过来。    “是，就是这个节目。”张正凡马上说。    last six，这是一个起源于K国的节目。    一次性挑选99名练习生，通过观众投票这唯一一种方式，角逐出最后的六个人，成团出道。    这个节目最火的时候，甚至连只是进入了第一轮的练习生，淘汰后都会有不错的发展。    原晓早就从严乐成那里听说了国内也购买了版权筹备这个选秀。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也能够成为那九十九个人中的一个！    柚子平台曝光度加持，和这一档在海外测验过一定会火的节目，原晓简直被幸福砸晕了。    刚才的颓唐几乎毫无必要，大火的机会就在眼前！    原晓的心思几乎全摆在脸上，张正凡看得十分满意，继续往他眼前吊苹果。    “还不仅仅是这样。”张正凡说。    “那边给出了非常优厚的条件，只要你和程锋肯参加，你们就一定可以进入十三名到十七名之间。”    虽然进不了出道位，但对于启耀娱乐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来说，这种条件已经是求神拜佛都求不来的优厚了。    “……现在就能知道名次吗？”原晓有些奇怪，“比赛不是还没有开始吗？”    “嗨，傻不傻啊。这种比赛一定都会有黑幕的，真的以为观众想让谁出道就让谁出道啊？”张正凡不以为然。    原晓：“……”    知道这个世界不公平，和直接面对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这是两回事。    原晓不再说话，他低头看自己的膝盖。    “十三到十七名够好了！”张正凡以为他是对名次不满意。    “直接说条件。”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程锋，终于用他那一贯冷淡的声音插话进来。    虽轻，但响，犹如惊雷一般，张正凡也有点楞。    “条件什么的……”张正凡有些犹豫。    “对方没有要求？”程锋问。    “只是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要求啦……”张正凡有些心虚，小声道。    “真的有要求？是什么？”原晓这时才反应过来。    也对啊，天上怎么会有掉馅饼的事情？    对了，刚才张正凡说什么来着？CP感？这是对方的要求吗？    “其实也不能算是要求……”张正凡声音渐小，“很简单，在镜头前面做做样子，炒炒CP而已。”    这果然是要求！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要求。”张正凡忙补充，“即使对方不提，你们上这种节目还正好是两个人，我们也会规划给你们炒CP路线的。”    这是必然的。    毕竟这年头，什么红都不如卖腐红得快。    “……”原晓没有说话，他不好说自己的心情，事实好像就如同张正凡说的那样，而炒CP，参与这种不公平的黑幕……    可是他又不能完全放弃这次机会。    他很需要红，至少，需要工作，才能给父母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    “那我拒绝。”    程锋不存在原晓的犹豫，他冷淡的声音非常的果断。    原晓猛地抬头，看他。    程锋双眉拧起，轻摇头：“我不喜欢这样，我喜欢凭实力说话。”    桌上刚才原晓递给他的茶水还未从烫变成温，程锋喝了小半，剩下半杯尴尬地在那里冒着白气。    茶水临时的主人却已经站起来，离开了它旁边。    从原晓面前绕着出去，程锋没打算给办公室内任何一个人面子。    离开了办公室。    愣愣握着自己手中矿泉水瓶，三十秒眨眼过去，原晓将瓶子往沙发上一扔，追了出去。    ·    “你等等！”    程锋的脚步很快，原晓追出去时反应虽然不慢，却也只是刚刚好在楼梯间截住了程锋。    无人支撑的安全门在原晓身后重重关闭，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处响声。    程锋皱眉，却没有动，两个人站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对峙般地矗立着。    “什么事？”程锋问。    “我……很想去这个节目。”原晓低声说，“无论如何，我需要这次机会。”    “这是一次机会？”程锋冷冷问，“是炒CP的机会？还是有黑幕是机会？”    “都不是！”    “都不是……”原晓低下头，他的心情也很复杂，“但是，我很需要这样一个平台，一个至少能让我唱歌跳舞的平台。”    是的，他不想要黑幕，也不是非常想炒CP。    但是，他太需要一个能展示自己的，让大家认识他的平台了。    错过了这次，下一次又会在多久之后呢？    他有时间去等吗？    原晓的指尖微微颤抖，硬着头皮，恳求程锋。    “所以……拜托。这对我很重要。”原晓说。    原晓的目光十分的真诚，但也不只是真诚，那是一种夹杂着痛苦，带着希望，最后归于期盼的眼神。    微扬起脸的原晓认真看着程锋，有一刹那，程锋差点就答应了。    不过，一刹那，那就是非常短暂，转瞬即逝的时间而已。    程锋看着原晓，片刻之后，将目光放到了更远的地方。    “但是。”程锋说，“这破坏了我的原则。”    说完这句话，程锋回头便准备往下走。    原晓站在原地，他低着头，垂着手，目光放在远处的台阶上。    他很惭愧。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像程锋那样，背脊挺直，说不要就不要。    程锋把他对比得更像一个小人。    他的目光随着程锋的马丁靴游走，那双靴子也是很干净的，一尘不染。    然后，他忽然看见，程锋即将踏上的楼梯往内凹陷，缺了一块。    程锋他的目光平视，没有看见脚底。    马丁靴底和台阶接触，程锋意识到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接着，他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拉力。    刚才还在恳求他的人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拽住他的衣服。    但原晓的力气根本不够把程锋扯上来，又是很快一瞬，他的身体也向楼下摔去！    这下两个人都会摔下楼梯！    程锋咬住牙齿，一把抓住楼梯的扶手，单脚在地板上点了一下，转身把原晓往后一推，然后自己也往上一跳。    这几个动作在瞬间完成，程锋安全落地，却保持不住平衡。    程锋的双手往前一撑，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一个温暖的身体，然后身体被他的身体推着往后。    一声闷响后，原晓后背撞在墙上，程锋的双手抵住墙体，两个人以一个暧昧的姿势相遇。    垂头时，程锋的嘴唇几乎快要碰上原晓的鼻梁。    这么近距离地看，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程锋也能看出原晓的皮肤毫无瑕疵。    他的双眸与嘴唇同样湿润，被黑框眼镜掩盖的双眼漂亮得令人赞叹。    原晓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不安地看着他面前的程锋。    睫毛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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