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追去家后, 有整整一个周,两人都没相互联系。 钟从余是压根不知道顾迟的联系方式,来得急, 也走得猛。 他被突如其来的重逢撞了个头昏眼花, 恍若大梦一场, 还来不及流连忘返, 便被再次拽回现实——医院那边的工作压力大,他又作为人才培养备受重视, 能每天回家睡觉就不错了。 绕是这样,钟从余每次开车路过猫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放慢速度,往里面瞥一眼,试图从中捕捉一丝熟悉的身影, 甚至听到的声音。 “来迟的重逢”有时候还不如“永久的离别”,后者至少能在对方心中留下一个比较美好的形态, 而前者,会束手束脚,会让你皮肉瘙痒,胆战心惊。 诱惑就放在眼前, 想上去, 又不敢迈步。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最近怎么样”会显得过于陌生,“周末出来玩”又达不到这般友好,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做到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 无所顾忌, 然后两者冲撞,让钟从余破天荒地变得小心翼翼和步步为营起来。 生怕走错一步, 就又把人吓跑。 而顾迟则完全不听,这几天,他几乎天天都会抓着王大串问:“有吗?!” “没有!”王大串一巴掌拍开他,唾液跟着牛似的眼珠一起发出攻击,“没有没有没有!顾迟我给告诉你,你要找人自己上门找去!怕人跑了就把那边的绳子和铁铲扛着一起,不要成天跟个小寡妇似的来问我,我看不惯!更何况你动动脑子,你他妈当时都追出去了,你还奢望别人在我们这儿下订单?!” 顾迟嘴角抽动了一下:“等等,不是你让我追的吗?” “我说的追!”王大串撕开一袋猫砂,“不是让你赌!你小学语文老师都要被气得祖坟冒青烟了……哎哟我的小祖宗们,慢点,别急在这拉屎。” 顾迟拧起一直正要翘屁股的猫扔开,意味深长地道:“我好像知道你的意思了。” 王大串遭遇群猫暴击,还不敢反抗,刚笨拙地从中脱身出来,抹去额头上的细汗,便抬头找不到顾迟了。 接近晚饭时间,这个点儿没什么客人,玻璃大门却在前后摆动,裹了带冰渣的风进来,衣架上的大衣没了,一看就是有人刚出去。 “我什么意思?”王大串被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大条神经给打懵了,“他又知道了什么意思?” 所以这两人现在到底什么意思? 等等,怎么猫少了一只? 小区。 钟从余瘫在上电脑椅上,右手的食指按着眉心,连续加班一个星期后,他今天终于能按时下一次班,原以为能摆脱食堂大妈的摧残吃上一顿家常饭,可惜,到家后才发现自己压根没发提起力气去超市和厨房,没睡死过去就不错了。 钟从余想起以前顾迟不仅要上课,还要负责每天变着方儿地按照自己的要求折腾晚饭,可他不仅速度奇快,味道也还勾人的魂儿。 难道他不累吗?不是一两天,是相处的几年下来,压根没中断过。 想着想着,钟从余的肚子就突然叫了起来,高档住宅区街坊邻居的素质相当不错,四周安静得放个屁就能当大炮听,他自然无法忽略这带有震感的惨叫。 钟从余:“……” 太没面子了,想到顾迟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饿了。 克服不了被抽空的四肢百骸,不过伟大的现代高科技替这群生活九级残废解决了疑难。 点外卖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钟从余拿起扔在桌上的手机,手指滑过那家熟悉的猫的时候皱了皱没眉头,然后选中下面的炒饭店。 然后,扔手机,瘫倒,等待自然晕死。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 钟从余是被手机给叫醒的,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胀得厉害,眼睛无法聚焦,血糖正在以可以感受到的速度降低,下意识地摸过手机,也没看来电显示,便按下接听见。 “……喂?” 对方稀里糊涂地说了一通,说的是什么,没听清,全部被钟从余凭借一点睡前记忆扭曲成了:出来取外卖。 直到开门后,被一团毛糊了一脸,他都还没回过神来。 外卖可以直接敲门,为什么这个人要打电话?难不成是睡得太死了敲门听不见?不可能,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进入过深层睡眠,雷打不动的事情压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等等……毛乎乎的……什么鬼东西? 顾,顾迟?!!! 此时此刻,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正是顾迟! 钟从余立马清醒了个彻底,死死地抓住门把手,指尖和脸色齐齐发白,指甲盖几乎都要渗透进去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钟从余好几次开口都没能出声,最后才磕磕巴巴道:“你,你!” “我什么我?”顾迟冲他弯了弯眼睛,直接伸出一只脚抵在门檐防止这货因为刺激过猛把门给关了,邀功似的举起左手提的一大袋购物袋和右手的猫——刚才就是这只猫袭击的钟从余——话音带笑意地道,“这位先生,我来耍流氓了。” 钟从余:“……” 得,自己朝思暮想这么久,茶不思夜不寐,差点变成了深宫怨妇,结果他就这么吊儿郎当地闯了进来。 真是……闯得人心口生疼。 “你这是干嘛?”钟从余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的外卖呢?” 顾迟一挑眉:“你是外卖精吗?成天只惦记这外卖,是不是现在心里只剩下外卖了?” 钟从余被他堵得瘆得慌。 顾迟就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小余儿吃软不吃硬,用强的只会刺激出他炸毛,撩拨几句就会变成一根顶天立地的木桩戳在原处,趁屋子的主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捷足先登了。 钟从余站在门口,转身瞪着已经走进厨房的人,想指着大门吼一声出去,可惜气还没提上来,又被打断。 “你的外卖来不了了。笑话,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小时候就是个混账,那一片地现在我就是老大,我打个招呼,没人敢接你的单,但善良的我不忍心看你饿死,便牺牲自我来给你做饭啰。”顾迟一边挽袖子一边说道,“哎,我还带了一只猫,刚断奶,给你玩。” 自夸和自骂完美组合,然后再转移一下注意力,真是叫人没法还嘴。 钟从余和那只白得发亮的猫大眼瞪小眼,硬是没看出这位已经有抬头纹的猫大爷哪儿有“刚断奶”的样子了。 另一边,王大串哭唧唧给自己老婆打电话:“喂?婷哥啊,我们大爷不见了,要不要报警啊,那可是我养了五年的老猫。” 楚婷婷给他呼噜呼噜毛:“串串你别哭啊,那猫有灵性,我借给顾迟用了。” 王大串:“婷哥你怎么能这样……好的,好的,听婷哥的!” 顾迟估计也是已经睁眼说瞎话到了极点,实在是编不下去了,轻咳两声后,对钟从余补充道:“长得老而已,长相问题,你不能因为自己长得帅,就义正言辞地加入外貌协会啊!” 钟从余还是捉摸不透这人到底要干嘛,没吭声,就直愣愣地看着。 这种眼神对钟从余来讲就是必杀武器,气场十足,只差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可以直接审讯犯人了,顾迟做贼心虚,立马赶人:“走走走,回你屋去,记得把猫抱着,小心待会儿炸你一脸油毁容。” 钟从余被指导得莫名其妙,翻了个白眼,瘫回电脑椅后还在思考为什么要听他的话,猫大爷已经跳上了桌子,跟着翻了个白眼。 钟从余往下压眉头,猫大爷也皱了皱眉,他冷笑一声,猫大爷微不可查地提了提嘴角。 那一刻,钟从余脑袋像是被一道闪电批过,迸发出六个字来:“长得和我好像!” 屋子干净整洁得像是样板房,虽然一层不染,却毫无生活气息,每一件物品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该有的位置,根本不用询问主人便可直接找到,顾迟一边抄着手做饭,一边努力地在这里寻找曾经那股令他魂牵梦萦的味道。 但找不到。 这里太“冷”了,要么是主人根本没把这里当家,要么就是主人本来就是这样一位淡漠的人。 想到这里,顾迟突然反手在脸上给了自己一巴掌,打得忒响,心道:“搞什么?不能这样想,当初明明是自己不要小余儿的,错也错在自己,和他没关系,哪怕别人把你轰出去,你都不能抱怨。” 无论怎么样,这一次,都该轮到他主动伸出手了。 所有的破碎,所有的遗憾和流逝,都由他一针一线重新缝合起来。 锅内的汤烧滚了,正在往外“咕咕咕”地冒气,顾迟收拾好餐桌,就看见钟从余开门出来。 短短时间内,猫大爷已经和钟从余打成一片,标志性皱眉的一人一猫站在一起,别有一番风景。 “好了。”顾迟强忍住笑,取下围裙,“过来吃饭,我先走了。” 钟从余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吃?” 正中顾迟下怀:“怎么?想我陪你吗?” “……”钟从余没好气道,“我才没……”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脱口,顾迟又抢先:“下次陪你,今天我翘班出来给你做饭的,还不快感恩,洗碗这种小事就不要叫钟点工了,自己洗!猫好好养着,我要定期检查!” 一通命令下达,钟从余下意识地“哦”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仇恨似的瞪了回去。 “好,很好。顾迟一边系鞋带一边说,“之前给你打电话开门,那手机号是我现在私下常用的,不是工作电话,你备注一下,以后有什么事情或者想吃的就给我说,加个微信啊!” 钟从余一脸震惊:“刚刚那电话是你的???” “是呀!”顾迟裹好大衣,同时尾音上勾,“噫,你还希望是谁的?变了啊感情淡了啊,之前是谁在楼梯口扯着我的衣袖说要爱得死去活来的哈哈哈哈哈。” 没“哈”到半分钟,钟从余的脸色已经脸色由惨白色红了个通透,一脚就把这个噪音制造者踹了出去。 关门后,发现猫大爷也趁着这个间隙跑了,又出去开门。 顾迟:“诶?” 钟从余:“猫还给我!” 砰! 再关门。 钟从余气鼓鼓地抱着猫坐在饭桌边,端起饭碗,面对佳肴,一个多小时前,他还在怀念这些东西,一个多小时后,这些已经放在了自己眼前,想不通前因后果,干脆不想,他自带的森冷幽然再次遇见阳光明媚,收拾收拾该准备回暖了。 手机突然“叮”了一声,是顾迟发来的短信。 ——我还是觉得你还是差个人照顾。 钟从余再也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冬天挺短的,顾迟这几年来除了挣钱以外,也没学其他技能,只好收拾起以往的厨艺,闲来没事的时候做点东西给钟从余送过去,久而久之,后者找到了感觉,吃得越发问心无愧,居然还学会了点菜。 王大串也因此吃上了几顿好饭,本想着指使楚婷婷去找顾迟讨教点方法,但每次对上婷哥那眼神,就只能无功而返。 王大串对此总结出一个观念:“凡是自己会才是王道!” 但过了年后,钟从余又开始忙了起来,家里医院两点一线,这还是第一次叫顾迟把吃的送去工作单位那边。 顾迟揣着一颗见朋友的心,卯足十分劲儿,马不停蹄地跑了,又留下王大串一人守店。 可刚走到办公室门口的,他就听见一位护士正在对钟从余说:“就是那位叫魏如鸿的……” 顾迟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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