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我, 髭切。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小乌抛弃了敬语, 用着以前从没有用过的亲昵口吻对着髭切一字一句, 极为清晰地缓缓说道。 用词亲昵, 但是他的语气极为郑重。 虽然没有言明,但是髭切感觉得很清楚。 这样面对着她, 说出了这些话的小乌,已经做好了赌上一切的准备。 事已至此, 小乌已经自己亲手断绝了所有转圜的余地。 无路可退, 只得前进。 髭切同为刀剑, 看得很清楚, 向自己下了战书的小乌,到底抱了多大的决心。 如果拒绝,她该将这份决心置于何地? “好。” 髭切沉声说道, 然后缓缓使力拔出了本体, 雪亮的刀身一寸一寸得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显现, 溢出的寒光在狂躁的海风中透着森然的气息。 刀身下沉, 她摆出了起手式。 “动手, 小乌。” “让我看看现在在我眼前, 向我挑战的你,到底有了多少长进。” 说着这样的话,摆着起手式,收起了笑容, 面容严肃。 ——这样的髭切, 与小乌记忆中的模样重合。 每一次向她请教时, 她就会这样认真的教导自己。 不。 他不能再是那样一直被教导的样子了。 这样只能永远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小乌咬咬牙,一把抽出腰间的本体,手猛地抬起,将刀剑直直指向髭切,“请。” 然后便收手摆出了起手式。 海风将他们的衣袍都吹得猎猎作响。 风渐渐停了,空间中的那份真实感愈发减弱,等到虚假程度达到一眼能让人认清的地步是,他们立即都动了起来。 两振相似的太刀,连挥舞起来的光影都极为相似。 在源氏时手合的画面浮现在了髭切眼前。她不能确定小乌是不是也被那份熟悉感支配了,但是明显感觉到,他此刻的出手与那时候十分相似。 但熟悉感,总是会被眼前的真实击散的。 小乌的招式渐渐发生了变化。 他的刀锋忽然混着浪声,侧斩而来,速度极快。 髭切轻轻皱了下眉,脚下一点,轻巧地旋声避过了这一击,手上顺势迎上了小乌的刀。 刀锋相撞,发出了冰冷的金属相撞声。 握着刀的手纤细白皙,但是爆发出的力量却非常可怕,反倒让主动发出了攻击的小乌控制不住地挪动脚步,往后一退。 不过髭切实际上,因为迎击仓促,虎口有些发麻,身上是没有受伤,但是宽大的衣袖却被斩裂了一道口子。 她却突然轻轻一笑,皱起地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不错,”她轻声评价道。 小乌抿了抿嘴,不确定髭切是不是真的在夸赞他。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在对战中,不自觉用上了离开源氏后,在平氏学习到的剑术。 身为源氏重宝的髭切,认出他的剑术后,会怎么想? 担忧短暂得在小乌心中浮现,但很快就被一层一层覆盖在了最底下。 赢。 他要赢。 这才是他此刻的第一要务。 “不错的表情,”髭切将目光在小乌脸上扫过,脸上笑容更甚,“拿出你的全部实力,认真起来。” 她手中一个用力,便将小乌狠狠推了出去。 甲板上并不干燥,都是海浪溅起落进来后留下的水渍,湿漉漉地打滑。 在这方面的写实下,小乌因为惯性往后滑动了一段距离,他当机立断用手撑地后,才堪堪停下。 刚刚站稳,小乌便冷着脸又往她这边冲了过来。 显然是被她刚才的话刺激到了。 冲到半途,小乌将双脚用力一蹬,下一秒竟是十分轻巧地高高跃起宽大的衣袖随风往两旁展开。 逆光跃过来的小乌,恍然一只通体乌黑的乌鸟,向她露出了尖锐鸟喙,和锋利的爪子。 看似无害,实则是食肉的猛禽。 刀锋直冲面门而来,髭切目光一凛,准确地举起本体拦下了小乌的攻势。 下一秒,髭切的身体极为柔软地翻折起来,右腿高高抬起猛力冲小乌踹去,脚下被她借力的甲板,因此被踏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但是她的腿攻却落空了。小乌在空中一个翻腾,相当灵巧地躲过了她的攻击。 这样体现灵活性的动作,实际上并不适合小乌这样的体型,更适合身形娇小些的刀。 然而小乌完成的却非常完美。 因为惯性,髭切一踹落空后,不得不以左腿为支撑,快速地翻转了一圈,单手撑着甲板落地,然后发现了小乌的动作,不禁微微一愣。 这是…… 那振平氏古刀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 小乌的这个动作很简单,但是对于髭切这样的刀而言,已经足够分辨了。其中分明带着很明显地,属于那位殿下的风格。 虽然是由她教导着长大,但是后来又去往了平氏,剑术中带上了平氏的影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样的事髭切心里很清楚,但是骤然亲眼见证了,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小乌既然放开了手脚,便很清楚髭切此刻变化的神情是因为什么。他用力抿了抿嘴,紧紧绷着脸,目光我微微下垂。 “请,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 好像他们是隔着一道天堑对望。 小乌动了动手指,调整了一下握着本体的姿势。 手掌以最合适的方式与刀柄贴合,力气用过一块块的肌肉,顺着神经、血管,涌动在他的全身。 他的每一处关节都严阵以待,双手上更是鼓起了一道道青筋,在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髭切。” 一个个声节在他唇齿间碾过,缓缓吐出。 天空中的乌云压得更低了,好像伸手便能那片黑灰色的云海。 天气看起来更加恶劣,但诡异的是海风却反倒平息的差不多了,只是偶尔温和地拂过刀身。 耳边浪声依旧,毫不疲倦地打着鼓点。 但是甲板上却被刀剑的冷光照亮。 刀剑付丧神之间的比拼,比人类之间的比试要更加简单纯粹。他们就是刀本身,基本上不会出现持久战。 孰强孰弱,很快就能分明。 ——该结束了。 小乌的本体从他手中掉落,相似的刀刃抵上他的心口。 髭切赢了。 然而即便她赢了,她脸上也看不到什么属于开心范围的神色。 对战时爆发的冷意还未从髭切脸上完全消退,她看着小乌,面无表情道“小乌,到此为止。” 小乌没有应声,而是低头看了看胸口抵着的刀尖。 潮水褪去,模仿人类而由灵力凝成心脏平静下来,空空荡荡地待在胸腔之中,一下一下地挑动着。 “……果然,还是无法胜过您。” 髭切将本体收回了刀侟之中。她对自己的胜利并不意外,而这样的情况下,胜利也并没有什么品味的价值。 小乌抬起头,露出了一副快要哭了的笑脸,“这样一点都没有长进的样子被您看到了,抱歉。” 他本想让髭切看看自己的成长。 髭切抿了抿嘴,终是叹息了一声,“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她歪着头,有些苦恼地看着小乌,眼下实在不是她擅长应付的情况。但到底存在了千年,姑且顺着内心的想法而动,也就好了。 于是髭切抬手,用刚刚握着本体的手,轻柔地揉了揉小乌的发顶。 “我应当和你说过许多遍,身为刀剑,一定要清楚自己的实力到底到了何种地步。” “我知道,我……” “知道,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既然成长了,就不要再说这样孩子气的话,”髭切的声音很冷静,并无安慰的成分,“你的实力强大了许多。但我也并非碌碌无为地度过了这些岁月。” 被海风吹了许久的手已经十分冰凉,但是小乌却偏偏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温暖。 对于坠入海洋的他而言,这一丝丝温暖便已是万分珍贵,期望而不可得的存在了。 他张了张嘴,有些愣愣地看向髭切,又咸又涩的海水将他内里浸泡腐蚀,半点声音都吐不出来。 可是他的心脏被捧出了海面,得到了片刻的喘息,贪婪地汲取着新鲜的空气。 髭切。 髭切。 烂熟到与刻进本体没什么区别的名字,在他心口不停地翻滚。 连本体还在地上都忘记了。 髭切见了,轻轻弯腰将小乌的本体拿了起来,视线本能地将刀从头到尾扫了一遍,随后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小乌似乎回过了神,在这时候主动伸手将本体接过,而髭切并未阻拦,默默松开了手。 此时的小乌,明显发生了变化。 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往下松了松,他平静地将本体举高了些,让髭切能够方便地看清。 “没错,二尺七寸两分。” “这不是这里的‘我’的本体,而是这是历史节点的‘我’的本体。” 髭切心中生出了几分担忧,“就这样告诉我吗?” 小乌低声笑了笑,眉眼中带着几分连髭切也分辨不清的神色,“既然我输了,自然要遵守约定将一切都告诉您——就像您曾经教导过我的一样。” 等到髭切心感不对,再仔细看过去时,小乌已经整个人沉静了下来。 他双手捧着“小乌”,转头看向了船外的那一片海面。 顶上的阴云仅仅是比刚才比试时好了一些,依旧顽固地霸占了天空,好像永远都不会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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