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临江到底不问世事,哪能知道弋阳太守姓甚名谁,于是他接着问:“那夫人如何称呼,她醒了我们该怎么叫呢…” “她…”孟淮又顿住了,若吐露真名,带出秦氏国姓不知会生出多少事,但眼下该怎么回答呢。 猛然地,孟淮忆起小时候在草原上玩耍,他特别喜欢一种只晚上开的花,白白的小小的,在月光下特别好看。 他问大家,那是什么花,大家都说不知道,只说是一种杂草杂花,没名没姓。 孟淮不同意,他觉得这么好看的花,怎么可能没有名字,而且她也不是杂草杂花,她也可以像草原上的胭脂花一样,获得所有人喜爱。 小小的孟淮不服气,他独自怜爱那与旁不同的花,那只在黑夜中挣扎绽放的花。 某日他高兴地告诉大家,他给小白花起名字了,决定要叫她月亮花,而月亮在燕国的语言中叫做“阿吉娅”。 “…阿吉娅。” 孟淮道:“我的夫人叫阿吉娅。” “不是魏国人?”符临江问。 “是梁国人。” “原来如此。”符临江回忆秦嬗的面容,并没有胡人血统啊,怎么叫这个名字,总觉得不对劲。 “你稍等。”符临江进入内室,想再仔细看看秦嬗的容貌。 此时,孟淮却等不及与他攀谈,他拿起放在案几上银盘上的匕首,最后道:“神医,答应我的是不要忘了。” 符临江在内室端详秦嬗,随口应道:“何事?” “请告诉我的夫人,我是犯病而死,万不可说是取血而死,如若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符临江捂脸,我到底招谁惹谁,一天到晚被威胁,“好好好,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女童的木托盘掉落在地,她捂住嘴巴叫出声来。 符临江低呼一声不好,跨步冲出去,只见孟淮紧握着匕首,刀口向内,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心口刺了下去。 与此同时,病榻上的秦嬗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指尖抖了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这章的时候真的与驸马感同身受了,他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不论怎么选择都是错, 这辈子他才是受害者,他才是国破家亡的那个,但他又一点都没有长歪,非常的善良克制,知恩图报。 在我看来,公主重生了,她是有选择的,她可以爱也可以恨,但驸马不能爱,也不能恨。所以非常怜爱驸马(当然公主也是亲女鹅。) 至于前世的驸马,他到底是不是渣?是不是该恨?我说了不算,各位小天使继续看后面一章,自己判断。 ☆、梦境 秦嬗猛地睁开眼睛, 千军万马从她身旁踏过,尘士飞扬,凄厉地哭喊声铺天盖地。这场景她终身难忘, 那是她死的那一天未央宫的场景。 那为何自己在这里 她只记得与吴王对抗时, 孟淮赶来救援, 然无奈腋下无翅,一支箭射来他惨叫着扑过来, 也无转圜之力。 自己脚下一空从高台跌落, 头部一阵剧痛袭来, 血水并雨水浸湿了后背。 只是, 怎么又回到了前世死的那天。 难道, 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来吗? 不!我不要!她能在今生活下来,已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她能咬牙撑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了,秦嬗不想一切再来一次,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奔溃。 士兵从秦嬗身后犹如潮水一般劈半冲来,他们都像是没看到秦嬗一般, 朝着前殿的方向杀红了眼,一匹马直愣愣冲秦嬗扬蹄奔来,她吓得都忘记逃跑,跌坐在地上, 然而马匹没有踩到秦嬗,而是径直穿过了她,往前疯去。 秦嬗摊开双手, 只见自己犹如水中倒影一般,晃动模糊,并不真实。 这是梦,秦嬗不断地坚定地告诉自己,这一定是梦,我要冷静,我要冷静,我一定要出去。 正在她如此自我警告时,天地间如同有个巨大的人动手翻了一页,场景一换,秦嬗被阵劲风刮到了前殿。 混乱之中,秦嬗看到有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她满脸是血,有个太监跪倒在她面前,没了脑袋,身首异处,她很害怕,不停地发抖,想大声喊叫却如鲠在喉叫不出来。 就在这一霎,有个人从后门挥舞着大刀跑来,一面疯跑,一面砍人,一面喊道:“魏国国破了,尔等,尔等都是阶下囚,不如,不如我将你们杀了…” 旁观的秦嬗不敢再看了,这是她毕生的噩梦,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 不然她为何不选择辅佐自己的父皇,父皇毕竟正值盛年,他武德盖世,结束了北方多年的混乱,大有一统天下的势头,为何要舍近求远去辅佐太子。 因为秦嬗知道,秦嬗知道,她明明很害怕,但她无法闭上眼睛,她就这么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发疯的父皇将那把刀刺进了女儿的心窝。 “啊————” 秦嬗再也忍不住,抱住头磕跪在地,她不懂自己造了什么孽,要经受这样的折磨,为什么要让这样的场面一遍一遍地出现在梦中。 重生以后,秦嬗几乎都不敢睡觉。 她不敢睡觉,却是为何?是因为她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发疯的父亲杀了自己。 她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但魏帝的疯语还是一字一句清楚无比,他道:“…女儿…是燕奴害了了魏…是燕奴害了魏…” 是燕奴害了魏!是燕奴害了魏!这句话深深的刻在了秦嬗的脑海中。 但秦嬗从来都知道,魏的灭亡并不只是燕皇孟淮的罪。 刚愎执拗的父皇、通敌反叛的吴王、见死不救的李悟、长江之战中重创魏国的南雍,都是国家走向灭亡原因。 关于这些,秦嬗很清楚,她一直都知道。 她却把大部分的错归结到孟淮的身上,想着是他骗了自己,是他毁了魏国,就这么一厢情愿地回避,甚至忘了他也曾是受伤的那个,甚至忘了血债血偿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此时画面又一次变了,那是在玉堂中,前世的秦嬗在为被魏帝鞭打之后的孟淮涂药,他的背上新新旧旧的伤痕太多了,前世的秦嬗哽咽着问:疼不疼。 孟淮咬着衣袖抵死不吭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就是不肯落下来,他说:“这些伤都已经结痂愈合了,我也不会痛了。” 终于,秦嬗再也受不了了,她捂住脸颊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在这个虚无的梦境里,谁也听不到她,看不到她,秦嬗总算可以放开所有的情绪。 哭无人爱她,她无人可爱。 不知哭了多久,她快要脱力时,一声微弱的呼唤从远方传来,秦嬗抬起脸来,身旁突然清空,陷入一片黑暗虚无,那微弱的呼唤是从最深处发出来的。 秦嬗踉踉跄跄站起来,跌跌撞撞地顺着声音往前走。 “公主…” “公主…” 那人的声音沙哑,气息不稳,每唤一声似乎都要耗费他许多的气力,但他仍然坚持不懈,一声一声的唤着秦嬗。 “公主…你能听到吗?” 秦嬗停止了脚步,直到听到这一句,她想起来了,这熟悉的声音究竟是谁。 她往前跑了几步,黑暗如浓雾不断消散后退,最后全部收于身后,带起秦嬗的衣裙和长发,来到了一处秦嬗从未见过的地方。 此时是晚上,一条灿烂的星河从头上飞掠而过,里面有无数颗星星,像是被冰雪冻起来一般,透亮透亮的。 而地上一眼望不到边的苍茫草原,从脚下绵延到天边,长风吹拂,百草飘荡,她所站的地方生长了好多不知名的花朵,白白的小小的,可怜可爱。 秦嬗情不自禁蹲下去抚摸那些花儿,此时又有一声呼唤。 “公主…” 秦嬗悚然一惊,她回头,只见不远处有土堆,仿佛有人在那儿,她提着裙子走过去。 她应该是很紧张的,但这会儿是在梦中秦嬗感受不到心跳,她只能一言不发地走到那人面前才吃惊地发现—— 那人居然是孟淮! 他正跪在地上,而他跪的土堆前竖了一块墓碑,上面写的正是秦嬗。 原来这里埋着的竟是她自己的尸首吗?可这里明明是燕国的境地,原来她的尸首竟是被孟淮收走了吗? 孟淮他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双手举于胸前好似握着什么在默念。秦嬗定睛一看,只是一张手绢。 一张普普通通的手绢,秦嬗甚至都想不起那是不是自己的,是什么时候给孟淮的。 然而这儿不止孟淮一人,坟墓周围还站了几个,他们都披头散发,彩漆涂面,衣着古怪。秦嬗曾在书里看到过,燕国有巫师,能行下蛊邪术,能招魂引煞。 难道说,自己也是被孟淮的巫师招来的吗? 可是,巫师的功力也不怎么地道,秦嬗此时就站在孟淮的面前他却看不到。 因此秦嬗能大胆地打量跪在墓碑前的孟淮,不知此时是何年何月,但孟淮看起来还很年轻,好似跟他刚离开时一样。 唯一变化的就是他消瘦了不少,身上的黑色大氅都快要把人包裹起来了。 “还是没用,”孟淮睁开了眼睛,秦嬗惊讶地发现他眼中布满了血丝,人看起来十分疲累。 他说:“我还是看不到公主。” “也或许是她不愿意看到我。”孟淮自言自语,他伸出手描摹着墓碑上的字,秦嬗顺着看过去,上面写的是“魏国公主秦嬗之墓”。 “她还在怨我,其实我是想写燕国皇……” 秦嬗内心一震,脑中嗡嗡作响,各种思绪翻腾,只听孟淮苦笑道:“但我没有向她许诺什么,她也未曾答应过我什么,我怎么能随便就决定了。” “我跟她说的是,只想逃离魏帝的魔爪,只想回到家乡。结果我却反攻到了长安,她定是恨死我了。我答应她,要回来接她。我一路入关,也曾想接她的…可她愿意跟我走吗…” 秦嬗此时已经不自觉地流下泪来,她呢喃:“…我想,我是不愿意的…” “我想她是不愿意的。” “我若跟你走,那在燕的我,就跟当初在魏的你一样…” “那她跟我十四岁的我没什么两样…” “你还有姐姐,你们能分担痛苦,但我没有,你能承受的我不一定能承受。” “她孤身一人,我的痛苦她怕是承受不来。” “你能保护我吗?” “我能保护她吗?” “我会把你当做骗子、当做仇人…” “...她应该会把我当成骗子、仇人…” “……”秦嬗合上眼睛,仰起头来,想逼迫自己不要再流泪,但泪水偏不听话,发泄似要把两世的委屈都哭出来。 她恨孟淮没有应诺带自己离开,但她真的会离开吗?她真要去燕吗,真的要跟孟淮过幻想中的逍遥日子吗? 现实如此痛苦,世人无处可逃。 燕国的风景再美,然她是魏人,总归无福消受。如同温柔乡再好,孟淮也不能尽情沉沦一样。 “所以,我坦诚,我犹豫迟疑了,”孟淮猛烈咳嗽起来,断断续续与墓碑对话,“城破那日…我派人趁乱去玉堂找你,我没有亲自去找你,因为我不敢…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国破家亡…我们该以怎样的立场相对…” “…但我的人没有找到你,他们把整个后宫都翻过来,你始终不见踪影。” 他怎么找得到呢,秦嬗那会儿被长春公主引到前殿关了起来。 真相居然以这种形式意外到来,秦嬗此时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她只觉浑身无力,头昏脑涨,快要支持不住了。 而跪在地上的孟淮情况也不太好,他捂着嘴不停的粗喘咳嗽,摊开来看鲜血浸透了手绢。 然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笑了起来,眼中水光闪亮,微微泛红,他道:“没想到我最后还是找到了你,你却已经没了气息,我手刃了仇人,却终于失去了你…” 他胸口起伏,突然仰头大笑,笑着笑着流下泪来,语气带着癫狂,“我十四岁为罪奴,十五岁为娈童。我打定主意要报仇雪恨,我卧薪尝胆,盘算十年,筹划十年。我外放做官,位极人臣,联系到失踪的皇叔,聚集散落的旧部,所有的所有,每一步都在我的计划之中。所有的放浪都是谎话,所有的不羁都是虚假。只有在玉堂里,求你给我的拥抱,那是唯一的真…”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前世是被魏帝捅刀的,有人猜到吗? 先别着急问公主为何不杀了她老爹,先存个疑,以后的情节会解释。 至于,驸马前世的结局还没完,梦境明天还有。 明天继续~ ☆、和解 “…所有的放浪都是谎话, 所有的不羁都是虚假。只有在玉堂里,求你给我的拥抱,那是唯一的真…” 孟淮话没有说完, 有许多人匆匆赶来。最前面的人秦嬗认识, 那是动乱中偷偷逃走的孟洁。 彼时她已经换回了燕国旧衣, 依旧风姿卓越,美貌惊人。然这会儿她焦急无比, 扑到孟淮身旁, 揽着他的肩头, 道:“桑措, 你做什么, 大夫说了你不能受凉!” “没用了,”孟淮苦笑着摇头, “阿姐,长安一战,我耗损太多,这身子怕是撑不住了…” “什么叫撑不住了, 之前大夫明明说你好好将养,就能调理过来的,怎么会这样呢?” “阿姐,你听我说, ”孟淮道:“我已经从族中选好了继承人,他还小,劳烦阿姐好好教导抚养他。” “不, 不行!”孟洁根本不听弟弟,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她哽咽道:“我谁都不要,我只有一个弟弟,就是你!你不能有事!” “阿姐,能怎么办呢?我从小就是病秧子啊…” “那是因为你从长安回来,整整三个月了,除了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就是来这里等着,你等什么?你当我们的萨满是神仙吗?他们真能起死回生吗?!你怎么能这般不爱惜自己,燕国还需要你啊。” 孟淮的身子顿了顿,双手搭在孟洁的身上,将他们两分开一点距离,他低着头,一滴泪落下来。 “阿姐,”孟淮平静地说:“我已经杀了魏帝,我已经尽所能完成了使命…我想我该走了…” “不!”孟洁崩溃大叫,她哭红了眼睛,道:“我不许!不许!我们还要带领燕国复兴,我们必须坚强,你没有完成使命!” 孟淮望着阿姐,嘴角仍旧带着微笑,歪着头的姿态有一点无奈,他缓缓道:“…阿姐…给我一丝脆弱的权利…好吗…” 孟淮的声音渐低渐弱,直到最后也没有靠在任何人的身上,他就这么弓着背垂着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燕国新帝攻入长安,手刃了当年灭国的仇人,又趁着魏国吴王和沛国公内乱时,及时抽身回到燕境修生养息,然他继位不足一年便去世了。 孟洁抱着孟淮的尸体在暗夜的旷野里竭力大哭,肝肠寸断。秦嬗就站在旁边,心如刀绞,她空流着泪,喉咙干涸说不出话来,所有的言语倒灌进肺腑里,仿佛喝下了世间最毒的药。 还是你厉害啊,孟淮。 秦嬗痛恨地想,你招魂叫我过来,看你在坟前忏悔告白,倾诉衷肠,是要我恨你还是爱你呢。 我恨你毁我家国,偏你又是报仇雪恨,天经地义。 我爱你深情如斯,偏你又阴险狡诈,卑鄙无耻。 “你让我怎么选?”秦嬗淌着泪喃喃道。 孟淮已经死了,他哪能说半个字,天地间只有孟洁撕心裂肺的哭声。 秦嬗无言垂泪,转身独自走在那片花田里,天上慢慢地飘起了雪花,她不由地摊开手,雪花 落在手上。 此时一朵白白的小小的花送到她眼前,秦嬗泪眼婆娑,费了一些精神才看清那是孟淮。 她不可置信,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穿着黑氅的孟淮还躺在他阿姐的怀里,而眼前的孟淮是一袭广袖白衣,风托起衣摆,整个人散着微弱的光晕,如此地不真实。 “你…”秦嬗接过那朵花,吸着鼻子问:“你是人是鬼?” 孟淮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声音又远又近,“我死了,当然是鬼。” 秦嬗吓了一跳,上前两步,想摸摸他的容颜,哪知孟淮就如倒在水中的影子般,触碰不到,“你…你…” “我要走了。”孟淮替她道。 “你去哪儿?” “去过奈何桥。”孟淮回答。 “是啊,”秦嬗自言自语,“过了奈何桥,你就会喝孟婆汤,你会忘了我的。” “你喝了吗?”孟淮眼中都是柔和的笑意,他耐着性子问。 “我?”秦嬗的手指摩挲着那朵小白花的梗,“我应该没有喝。” 她说:“我也没有轮回,我还在这一世,我还记得你。” “我,恨你…”秦嬗咬牙道。 孟淮还是笑着,仿佛没有听见,秦嬗用尽全身力气,闭着眼咬牙切齿地喊,“可是我恨你!我恨你!” 整个原野都回荡着秦嬗的发泄,孟淮站在她跟前,虚虚实实,并不真切。 她释放完浑身都在颤抖,一阵风旋刮来,手里的花儿被吹往远方。望着那朵花儿,秦嬗无力 道:“…我和解了…” 她回过头来看着前世的孟淮,泪水静淌,“我跟你和解了,也跟自己和解了。我不想恨你,也不想爱你了…” 孟淮也看着她,温柔至极,如果彼此能够触摸,秦嬗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抬起手来,揉揉她的头发。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转身往黑夜的深处走去,白衣飘摇,直至不见,唯有银河徜徉,大雪纷飞。剩下秦嬗一人,久久地立在原野上,低声告别。 “再见了…” 再见了,前世的孟淮。 符临江连续给秦嬗施了三天银针,秦嬗才有一点感觉,锥到痛穴时她会双手握紧,这是好转的迹象了。 而后又过了三天,某日傍晚,秦嬗从沉甸甸的睡梦中幽幽转醒,孟淮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时,她已经能坐起来喝药了。 孟淮逆着光站在门边,伺候的药童识趣地把药放在一旁,自己默默退了出去。等人走后,孟淮从门边奔过来,张开双臂将秦嬗紧紧地抱在怀中,他的脸埋在秦嬗的乌发里、脖颈里,压制不住的高兴,他道:“太好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孟淮哪里知道,秦嬗在梦中经历了前世最后一点大起大落,加上大病未愈,秦嬗的反应特别淡漠,她伸手拍拍孟淮的背,道:“好了,你压疼我了。” 对于秦嬗的改变,此时孟淮没有察觉,他生怕秦嬗哪里不妥,忙放开她,胡乱将泪水擦干。 秦嬗欠身打量他这小孩模样,哑声道:“别哭了,我不是没事了吗。” 孟淮这会才觉出不对来,若是以前的秦嬗定要抓住他的狼狈,好好打趣一番才是,说不定还要挑着自己的下巴说一句“有什么好哭的,我又不是死了!” 总之,一定要把孟淮弄得尴尬难堪、面红耳赤才算高兴。 然现在的秦嬗言语上虽然缓和了,但却有更多的疏离和客套。孟淮心里惴惴的,暗忖她不会是磕坏哪里,忘记什么了? 秦嬗并不看孟淮,而是环顾四周,她问:“这是何处,不是太守府?” 孟淮见她还记得太守府,便晓得并没有失忆,加之符临江拍胸脯保证了绝不会有后遗症,他暂且放心了些,将这段时日的事简要地解释给她听。 至于他豁出命爬上峭壁寻医,或者举刀取血的事,孟淮隐去不谈。 “原是这样。”秦嬗向孟淮淡淡地一笑,“你辛苦了。” “不,不辛苦。”孟淮微蹙眉头,不知为何秦嬗对他们比初识时更加有距离感。 秦嬗这时看到孟淮的衣裳有些松动,像是匆匆穿衣起床的,肩头连着心口似乎还绑着绷带。 “怎么回事?”她问。 “没怎么啊!”孟淮哈哈干笑着,将衣服裹紧了些。 “哦。”秦嬗不像原来,非得问个究竟,她这一觉醒来倒多了一份安然若素。她想要躺下休息,孟淮扶着她的肩头,将人稳稳地安顿好。 “需要我在这里吗?”孟淮问。 其实他内心是想陪着的,他也以为秦嬗会想往常一样,不论孟淮愿不愿意,她都有办法让人留下来。 但秦嬗却是没有。 她道:“不用了,你出去。” 孟淮有些意外,一时手足无措,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秦嬗问。 “我,我以为你会让我留下来。”孟淮道。 “哦,我想你这几日也辛劳了,去休息。”秦嬗打了个哈欠,转身合上了眼睛。 孟淮心中空落落地,缓缓站起来,不舍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后,秦嬗翻过身来,她的头还有些疼,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梦中的场景错综复杂,人来人往,缘起缘灭,好像特别真实,又有些玄乎。 究竟梦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居然都不记得了。某些事忘记了,但那份心情她还记得。 梦醒之后,原本一颗积满爱恨情仇的心清空了一大半。秦嬗没有忘记现实中的任何一件事,她与孟淮的前世今生的爱恨纠葛,她都还记得,只是瞬间释怀了很多。 她原来告诉自己,一定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不管他人怎么说,这份前世的执念不能放弃。 但此番醒来,她突然觉得放弃并非贬义,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这也需要莫大的勇气。且不管是坚持还是放弃,左右都是她的选择。 秦嬗想跟孟淮成亲,那是因为前世他们没有成亲过。她想要孟淮永远臣服裙下,那时因为前世的主动权在孟淮手上,她是一直被牵带着走的那个。 说到底是她不甘心罢了。 秦嬗渴望被爱,也想拥有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然何苦还要寄希望于孟淮身上呢,为何还要跟一个有国仇家恨的人死磕呢,实在愚钝。 前世都没有找到二人之间的平衡点,重来一次,今生就能找到了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还要在一个地方绕圈呢。 再者,今生的孟淮跟前世的孟淮性格脾性都不相同,已经算是两个人了。把前世怒气和怨恨发泄在他的身上,就很公平吗? 今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不满十七岁,他才是背负国仇那个,他又何其无辜呢。 想着想着,两道泪从眼角滑落,但不是伤心,而是坦然。从爱恨到怨怼,到执念到放手,秦嬗终于冲破了层层枷锁,她从内心深处发出微笑。 秦嬗抬手抹去泪痕,长出一口气,欣慰地自言自语。她道:“我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公主不能一直活在对前世的纠缠里,相较于过去,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所以她选择跟前世的孟淮和解,更是与执拗的自己和解。所以从此章开始,前世的孟淮成为过去式了。 今天还是两更,答应给我,下章不论什么情节,冷静地体会,不要打我~好么~ ☆、萤火 再说那日孟淮向自己心口刺了一刀, 幸好符临江阻止地及时,但还是在胸口留下了一道伤。 符临江事后千般万般道歉,却也忍不住抱怨一句, “你也太实诚了。想也不认真想, 世上哪有取人血治疗的方法, 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女童阿福总算忍不住了,埋怨道:“都是公子的错, 你还怪郎君?!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孟淮那会儿已经没力气与人争吵, 只是躺在榻上, 苍白着嘴唇道:“我没想很多, 只要能救阿吉娅就好。” 阿福叹口气拖着下巴道, “郎君真好,要是我以后能找个你这么好的夫君就好了。” “你啊你, 才多大就想着嫁人了。”符临江揪着阿福的辫子把人拎了出去,过后回来对孟淮道:“也是我倒霉,遇到你这个傻瓜,今次算我义诊, 顺带也给你看看,省得你下山后说漏嘴坏我名声。” 孟淮咳嗽两声,道:“我无事。” “无事?”符临江挑眉,执起他的手腕, 道:“就你这幅身板,照这么折腾,活不过三十岁。” 孟淮听了这话才老实让符临江号脉。 二人说好将这幢事情瞒下来, 再加之符临江尽心为秦嬗诊治,孟淮暂且不向他发难。 再说秦嬗醒过来后恢复地不错,没过几日便能出房门了。 这天,阿福约了几个小伙伴要去捉萤火虫,等秋天到了就难看到萤火虫了。秦嬗听到了童心大发也想要去。 孟淮当然想她能开心就好,就背着她跟着那群小孩子往飞仙峰的深处走。 他们出门的时候还有晚霞,等走进林中太阳就落山了,四五个小孩子手拉着手唱着歌走在前面。 孟淮背着秦嬗走在后面,照明的小灯笼由秦嬗提着,可爱的是那灯笼还是兔子的模样,甚是有趣。 秦嬗因为过于消瘦,身子没什么力气,喜怒情绪也不大,但今天她的心情不错,手中的兔子灯笼晃悠晃悠。 她的情绪感染着孟淮,他也十分高兴。走到地方了,孩子们开始翻找草中或是树叶下的萤火虫。 孟淮将秦嬗放下,让她靠在树上休息,对她说:“你想不想要萤火虫,我去帮你捉。” 秦嬗一愣,想孟淮什么时候改了说话的语气,原来他都是毕恭毕敬地唤自己公主,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她点了点头,哑声道:“好啊。” 孟淮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她的肩头,扑向面前的那片草田。 受到外界的冲击和惊吓,那些隐藏起来的萤火虫顿时都飞了起来,黑夜中的萤火虫就好像落下凡尘的星星一样,萦绕在秦嬗周围。 她好像被这些天然的小精灵包裹一般,孩子们发出阵阵轻声赞叹,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仰头欣赏,这是多么空灵绝美的场景啊。 秦嬗托腮看着,脸上也扬起微笑,这时阿福捧着一只萤火虫来到她跟前,与她道:“阿吉娅,这个给你。” 秦嬗怔了怔,这几天她虽然醒了,但一天大多数时间还是躺在榻上休息,偶然听到旁人说什么阿吉娅,没想到说的是自己。 “阿吉娅?”秦嬗笑问阿福,“你为何要这样称呼我?” “诶?”阿福也疑惑了,“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秦嬗当下没有否认,只是引导着问:“谁告诉你的啊?” “你家郎君啊。”阿福指了指不远处的孟淮,他正在帮秦嬗捉萤火虫,他好像身子不太方便似的,想要去捉高处的虫子时,动作笨拙,透着滑稽。 秦嬗抿嘴笑了,摸摸阿福的头,又问她:“那我问你,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呢?” “事?什么事?” “比如,”她下巴点了点孟淮,“郎君有没有什么事?” 阿福想起那天他一点迟疑都没有,将匕首刺进胸膛的场景,但都说好了不能讲的,阿福为难了。 秦嬗眉头微皱,心想还真有事? 她正要再问的时候,孟淮双手合捧,朝她跑过来,秦嬗放阿福离开了。 “我…”孟淮蹲在她跟前,额上出了汗,脸上却是邀功似的快乐,他道:“我捉到了好多只,用手绢包起来,放在屋子里一定好看。” 秦嬗却没有接他的话,念叨一句,“阿吉娅…” 孟淮收敛了笑容,而后又傻乎乎地笑起来,辩解道:“阿吉娅是我临时想的名字。” “只是这样?” “总不好说你的真名。” 也有一定的道理,秦嬗身体不济,实在没有过甚的精力思忖过深。 孟淮从怀中拿出一张手绢,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萤火虫放到上面去,这个场景好似刺激秦嬗回忆起脑中某个梦境一般。 在她昏睡时的梦中,好像也有人拿着她的手绢….至于在做什么,秦嬗实在想不起来了。 孩子们都到一边尽情玩耍去了,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秦嬗整理了一下思绪,问出了想了很久的问题。 她道:“孟淮,我想问问你。” “嗯,”孟淮没有抬头,“你说…” “我想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孟淮手上一顿,抬起头来,面前的秦嬗眼中倒映着萤火虫的光亮,她看着自己在等一句答案。 喉结上下滚动,孟淮的心又不可抑制地加快跳动起来。 他没有为秦嬗取血而死,便又要做回那个草原的小王子,便又要担起两个身份、两份责任。 秦嬗是好的,她是很好很好的,孟淮想她笑,怕她哭,愿意为她去做一些看起来做不到的事情,只要是为了她。 更遑论,如果没有秦嬗,孟淮不敢想象他将会过什么日子。 但背负血海深仇的他,怎么去相配如此真诚坚韧的秦嬗。在同一屋檐下住着,还要算计如何颠覆她的国,又有什么资格谈喜欢与否?! “我…”孟淮强逼着自己笑了一下,尽量说的像样,“我…觉得阿吉娅是个好人。” 秦嬗先是一愣,而后笑开了。果然,这小子这么年轻,根本不懂情、爱是何物。 “抱歉,我不是笑话你,”秦嬗拍拍他的肩头,说:“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她坐直了身子,柔声道:“孟淮,我以前有些执拗…” 秦嬗停住了,像是在斟酌措辞,可孟淮手中的萤火虫从他的指缝中钻出来,飞走了。 他赶紧低头摆弄,这时候头上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孟淮,我们和离。” 手一松,所有的萤火虫都飞走了,他眼睁睁看着,却抓不任何一只。 孟淮感觉心上那道伤口像是崩开了般,蚀骨之痛,他仍旧低着头,害怕抬起来时秦嬗会问自己:为什么眼圈红了。 他压住哽咽,尽量平静地问:“…为何啊。” “这婚姻本就是我一厢情愿,威逼你与你阿姐得来的。” “…为何啊…”孟淮又问了一遍。 秦嬗当然不能说前世的事,说了孟淮也无法明白,她只能道:“我本来就不想嫁给那些世家贵族,嫁给你只是觉得你好拿捏。” “唉,我这样说,肯定会伤你的心的。但我不想骗你,我是女人,不可能直接涉政,是需要通过丈夫来实现的。现吴王倒台了,我回长安之后腰杆更加硬气,更加有资本,去选择自己的生活。” 所以,便不再需要你了。秦嬗没有说这句话,这样说未免太过残忍。 然她已经想好了,孟淮这一世已经长成了个良善的少年,且早早外放做官,在弋阳任上三五年内不会回长安,再也不会循着前世的轨迹走了。 为以备后患,她还是会派几个人盯着弋阳的动静,从此渐行渐远,彼此都是很好的结果。 等回长安之后,秦嬗也会将在地方所见所闻整理,看有没有办法将现行的制度加之改善,日后在魏国境内,各国族人都会和谐共处,她能彻底改变前世悲剧。 这是秦嬗的打算。她并不武断,成婚这事已经由了自己性子,和离还是得问孟淮的想法。 哪知孟淮什么都不说,只是埋着头,反复问:“为何啊…” 不远处传来喧闹,阿福拿出致命武器,一根竹竿挑起长长大大的兜网朝草田扫去,萤火虫四处逃窜,他们这边瞬间暗了下来。 孟淮这才敢起身,背靠背挨着秦嬗坐下,手指不动神色地勾起她的衣袖,将声音伪装地好似没有什么波澜,他问:“阿吉娅,我是哪里不好吗?” “并不是,”秦嬗不知怎么跟他解释,“你很好…” 她还没说完,孟淮仿佛抓到了希望,抢着问她:“那为何突然要和离?” “但你并不喜欢我啊。”秦嬗道,“既然不喜欢和离又怎么样呢?” “那阿吉娅呢?” 他很执着的,一遍一遍叫她阿吉娅这个名字。 “你喜欢我吗?”孟淮问。 秦嬗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你是一个很值得喜欢的人,你英俊、温柔、善良,有旁人没有的勇气和才华,你能与所有人感同身受。虽然有时候你也固执,但这并不是缺点,” 秦嬗笑了,“这是你可爱的地方。” “可你不爱这样的,是吗?”孟淮呢喃着。 “不是的,”秦嬗耐心地道:“孟淮,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孟淮鼻尖发酸,眼泪不听话地滚落下来。 “这也是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事。我们之间横亘了很多,不是吗?” 孟淮一只手勾着她的衣袖,另一只手悄悄地抹去泪花,“…嗯。” 他应了一声。 “所以和离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秦嬗话未说完,又马上解释,“我知道要你马上接受是很难的。但你还年少,还没有满十七岁,鲜衣怒马,烈焰繁花,你的青葱岁月才刚刚开始。你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她们都比我要适合你。” “…嗯。” 孟淮应了一声。 只是,她们都不会有你这般好。他如是想。 “你是不是在想,我提的突然,你很是措手不及。” 孟淮没有回答。 秦嬗当他默认了,便道:“确实。且你初入官场,身份特殊,人又年轻…这样,三个月,我们用三个月的时间把手头的事情捋一捋。” 好聚好散。 孟淮还是没有回答,秦嬗想去看他的表情,正要转过身来时,阿福那些孩子已经回来了。他们把萤火虫装在小灯笼里,送给秦嬗和孟淮。 天色越发晚了,孩子们要回去了,秦嬗撑着站起来,这才发现衣袖一直被孟淮勾着。 “怎么了?”她低头问道。 “…没事。”孟淮扬起脸来,轻声道:“阿吉娅,我还是背你回去,好吗?” 秦嬗看不出他的神情,只听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便颔首道:“…好。” 孩子们在前面嘻嘻哈哈,尽兴而归,他二人走在后面,一步一步非常缓慢。 到了秦嬗休息的房间,孟淮把人放在榻旁,转头就走了。 他提着那个萤火虫的灯笼回到房间,突然踉跄了一下,灯笼跌在地上,里面的小飞虫都跑了出来,满屋子莹莹点点的光,如同漫天繁星。 孟淮就背对着门,久久地站在原地,孤孤单单,好似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还是理智的,她想通后马上就是和离,把这段婚姻关系快刀斩乱麻,但对于今生的驸马来说,有点残忍了。如果说前文算是女追男的话,从这里开始,我想转化一下恋爱关系,变成男追女。希望大家能体会到我的用心。 明天继续~ ☆、摸手 第二日, 符临江照常给秦嬗把脉施针,完事之后坐在一旁写方子,秦嬗打量着他, 含笑道:“神医真是过了花甲之年?” “正是。”符临江将最后一个字写好, 慈爱地说。 “那神医确实保养得道, ”她往符临江的手上看去,“我们女子最懂保养, 深知脸可以涂脂抹粉, 遮挡皱纹, 手却不行, ” 她欠了欠身, 盯着符临江光滑的脖子,道:“...脖子也不行。然神医的脖子和手掌也保养得特别细嫩。此等妙方可否卖给我?钱不在话下, 我不缺钱。” 符临江哈哈大笑了两声,转过头来对阿福道:“阿福你看,夫人真有意思。” 阿福对符临江的求救视而不见,脸上写明了你自己的谎你自己圆。 这头, 秦嬗又问符临江,“神医....” 符临江受不了了,心想今年流年不利,怎么遇到这两夫妻坑货, 旁的人救他们一命,别说神医了,拿自己当神仙拜都没有问题, 哪还会叽叽歪歪。 符临江想这般防守,早晚被拆穿,需得拿出以前骚话满天飞的本事来,反将一军,打她个措手不及,知难而退。 于是,他下定决心,一把握住秦嬗的手,放软了音调,眼睛发出柔情蜜意攻势,“夫人,这回春之术乃是我毕生精力,可不是钱能买到的。” “噢,”秦嬗挑眉,“神医倒说说怎么才划算呢?” “夫人丽若芙蕖,我怎么忍心开天价,若是夫人能在飞仙峰上多陪老朽几日,老朽便能将秘方告知一二。” 秦嬗:“......神医六十多了还能这般闲情逸致,真是难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符临江仰头爽朗地大笑,笑到一半,瞥见孟淮堵在门后,脸上寒气能杀人。 “那个,不是,”符临江站起来,强装镇定站起来,“郎君听我解释。” “神医当我是死人是?”葡萄& 秦嬗饶有兴趣地望着符临江的反应,抿嘴直笑。 “郎君莫要误会,只是把脉而已。”符临江也是有把柄握在孟淮手上,骗他取血那事还没结清呢。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来报有人求见神医,符临江巴不得有个理由,赶紧带着阿福撤了。 孟淮端着药砰地一声重重地搁在桌上,低声埋怨道:“神医为老不尊,阿吉娅怎么也跟着闹。” “哪有胡闹。” “他摸你的手!” “他是大夫,不摸手怎么号脉。” “可...”可我想牵一下手得做多大的心理建设,怎么他说摸就摸。 “你怎么了?”秦嬗想把药端起来,碰到壁缘被烫地缩回手直吸气,她道:“是不是我昨天说得你不高兴了?” 孟淮没有回答,端起碗来闷头吹凉了,舀一勺送到秦嬗嘴边,全程绷着脸一点笑容都没有。 秦嬗抿了一口药,再次跟他确认:“你喜欢我?” 手僵在一半,脖子里仿佛被钉了一根针,点头或是摇头都能要了他的命,“......” 这真是让秦嬗为难了,她两生两世都没跟十来岁的少年郎打过交道,实在搞不清他们是怎么想的。若是前世她接触过的两个成年男子,喜欢就的话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忍不住想亲近,不光是情感上亲近,身体上也想亲近。 可再看孟淮,她只要一碰过去,就只知道躲,捂着胸口感觉像是要犯病,如此排斥就罢了,他们成婚这么久了,孟淮居然没有一次提出来想要同房。 非但不同房,连牵手、拥抱、亲吻等等都少之又少,这不就是不喜欢的最佳体现嘛。 既然不喜欢,那为何不能和离呢? “那就是不喜欢?”秦嬗问。 孟淮还是不点头也不摇头,端着药碗把嘴唇都抿白了,转过脸去耳根热得通红。 “那到底是如何?”秦嬗有些没耐心了,转身往内室走,孟淮放下碗来追出去两步,手都张开了想要从背后抱住秦嬗。 无奈她转过身来,孟淮只能收了动作,装成挠头,垂首道:“只是,只是...舍不得你。” 秦嬗先是一愣,而后歪头笑了,她梦醒之后整个人都柔和温暖许多,原本身上有的那些刺都收了起来。孟淮眼神湿漉漉的样子让她特别想把人拉过来,摸摸头。 想来也是,哪怕是养个毛球,时间久了也会舍不得的。何况彼此都是个人,确实做不到说分就分。 然秦嬗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长痛不如短痛。所以本来弯起来的嘴角又放平,她只能淡淡地说:“孟淮,你还是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和离之后也不是完全成为陌路人,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我知道。”孟淮道,“我只是...” 只是很喜欢你罢了。 “那就说好了。”秦嬗试着与他确认,“三个月?” “...好”孟淮点头,一双手悄无声息地握紧,重复道:“三个月。” 午休之后,秦嬗要去外面散步,活动筋骨,本以为孟淮恼她了,就没有叫他。哪知她推开门,孟淮已经拿着斗篷侯在院中。 见她来了,孟淮起身来道:“我猜想你会想出门,就送来斗篷。” “怎么不敲门进来?”秦嬗看他嘴唇泛白,该是在院中吹了许久的风。 “我,我才过来。”孟淮怎么忍心告诉她,秦嬗休息下后他就一直没有走。 秦嬗也没说什么,想着本来就是要散了,就别做些让人误会的举动,对谁都不好。她接过披风来,往外面走。而孟淮就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正行到大门内场院旁,二人看到符临江正被一个年轻人缠着,孟淮咦了一声。 秦嬗侧目问:“你认识?” 当然认识,不是解意还能是谁。 而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传到耳朵里,大约是解意想花大价钱请符临江下山看病,看得是她的爷爷。 “上山的时候见过,她是女扮男装的。”孟淮解释道。 秦嬗哦了一句。 “...还说了好些话。”孟淮不甘心地补充。 秦嬗没什么反应,孟淮的心凉了半截,想他原来不过是跟婢女说句话,她都能发脾气的,现在居然半点动静都没有。 原来孟淮还觉得秦嬗不可理喻,现在轮到自己吃哑巴亏了。 “她说想请神医去给爷爷看病,”秦嬗认真看了一会儿,道:“可她说的不是魏国官话,也不是北方口音。” “我猜她应该是雍国皇室的人。” “为何这般肯定?”秦嬗问道。 孟淮把他的猜测以及之前的试探告诉了秦嬗,秦嬗赞许道:“我与你想的一样。” 说到这里,秦嬗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件事。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前世丞相卫封重病去世,魏帝没了卫封辅佐劝阻,越发刚愎自用,盲目征兵,决心发动对雍国的战争,结果战败,魏国从此一蹶不振。 而卫封重病时,魏帝发动全国寻找医术高明之人。可巧的是,雍国大将军解思渊也病重了,一时间两国为各路神医妙手暗中打得火热,雍国将几个有名大夫全家直接搬到了建康,许了几辈子的荣华富贵。最后到底魏国落了下风,卫封久病不愈,撒手人寰。 那头解思渊倒安全渡过了鬼门关,几年后长江之战上,八十岁的解思渊还能披甲上阵,坐镇中军。 那些救治解思渊的大夫里有没有符临江这个人,秦嬗实在想不起来了。只是这姑娘说到爷爷,算年纪解思渊应该也有这么大个孙女了。 现在事情已经到眼前了,秦嬗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符临江人虽然油滑,但医术确实高超。再想想,太子前世也是暴毙而亡,其中有没有猫腻都讲不清楚,需得有这么一个懂医术的门客在身旁才行。 于是,秦嬗将前世的事隐去,对孟淮解释了一番,并道:“决不能让雍国的人把符临江请走。” 此时,解意已经把价钱开到了千金,符临江爱财,那眼睛里明显是犹豫了。 秦嬗便对孟淮道:“你去,把那小姑娘引开,别让他们这会就定下来了。” “我?”孟淮为难道:“我怎么引开?” 秦嬗急得跺脚,“你长得这么英俊,跟她说说话,笑一笑,她就花枝乱颤了。”就像公主府里的那些小婢女一样。 孟淮登时沉下脸来道:“我可以去,但你何必这样说。”念罢还是抽身往解意那边去了。 “怎么回事。”秦嬗在他身后嘟囔着,真是少男的心思你别猜。 这边解意正在与符临江软磨硬泡,目光越过他肩头,突然看到了孟淮,眼睛一亮挥手道:“郎君安好。” “小公子安好!”孟淮拱手行礼。 符临江自从与那假女子差点一夜春宵后,他就多了个心眼。来的客人先别管相貌如何,目的如何,病症如何,先把男女搞清楚。 不然山下那些人心眼可多了,什么女扮男装,男扮女装的,各有各的理由,他实在招架不住。 单论解意来说,他从耳洞、喉结等地方看出是个女娃,还能与之交谈一二,若是个男的早就被扔山门外了。 是以听孟淮称呼对方为公子,符临江啧啧了两声,伸出根手指来摇了摇,老神在在地说:“郎君,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这样在社会上很容易别骗的啦! 但话音刚落,秦嬗走了上来,几人彼此见过礼。 解意一看美女夫人已经醒了,经不住高兴地拍手,对孟淮道:“太好了,你那悬崖也没白爬!” 秦嬗本有话想跟符临江谈的,听到这里,疑惑问:“什么悬崖?” 作者有话要说: 符临江:我只是个骚话满天飞的美型宅男罢了。 今天还是两更~后面还有~感谢在2020-03-01 19:44:22~2020-03-02 19:0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24116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生活不易 19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下山 “就是...” “小公子!”孟淮突然大叫一声, 打断了解意的话,众人看向他,孟淮道:“那个, 能否借一步说话。” 解意先是一愣, 而后长长地哦了一声, 跟着孟淮走到一旁,转过拐角确定谁人都看不到了, 解意笑眯眯地问:“是不是想逞英雄不告诉你夫人啊?我懂!” 孟淮拱手感谢, “阿吉娅大病未愈, 我不想让她分心。” “阿吉娅?”解意手指点着下巴品味这个名字, “燕国人?月亮?真好听!” “你能听懂?” “会一点点。”解意往游廊栏杆上一坐, 道:“不过她不像燕人,你唇红齿白, 模样俊秀,你倒像燕人。” 她说完看孟淮眸光深深,马上解释,“诶!不要误会啊, 我可是议了亲的。” 孟淮:“......你不是男的吗,我误会什么?” 诶!也是哦! 解意挠头干笑,好在这时阿福端着托盘过来,见到孟淮便道:“郎君叫我好找, 要换药了。” 辞了解意,孟淮跟随阿福来到一处僻静房间。阿福一面摆弄药,一面到:“郎君又要瞒着夫人, 又要按时换药,我带着药偷偷摸摸地找了你半日了。” 孟淮一笑,解开衣服,“劳烦阿福。” 阿福年纪小,也不用避讳,她上手替拆掉旧纱布,又在新纱布上倒上黄澄澄的药水,即将要盖上心口的时候,身后有人低呼,把阿福吓到了,手抖了一下将纱布啪地摁在伤口。 孟淮倒吸凉气,只见解意偷偷窜进来,哎哟哟地叫唤,她矮下身子认真看着利刃伤口,孟淮拿衣服一遮,没好气地道:“你干嘛?” “伤是怎么弄得?” 阿福想交代了瞒着阿吉娅,没说要瞒着其他人啊,看起来好像这二人还是朋友,便简单说了两句。 孟淮拦都拦不住,解意听了,忍不住评论道:“这你都没跟阿吉娅说?为何不说啊,瞒着做什么,爱人之间不就是要互相坦诚吗?我看话本就不喜欢那种我对你特别好,但我就不说,问还不承认,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然孟淮不说也是有自己理由的。 一开始不说是觉得自己必死,何苦说了增加秦嬗的心理负担。现在不说是因为秦嬗提了和离,他虽然极其舍不得,但确实没有更好地办法,日后他是肯定会为燕国行天道的,那必然会伤害秦嬗,还不如和离,故而也没必要说了。 孟淮没有这样解释,解意自己先敲敲脑脑袋,“也对,我忘了,你们有世仇的对不对。” 越说越没谱了,孟淮只能抢先道:“还请你保密。” “唉——”解意叹口气,“虐恋啊。” 这边,秦嬗请符临江一旁坐下,与他道:“方才那位小公子是要请神医下山吗?” “非也,”符临江道:“那是个女子,夫人没看出来哈哈哈哈哈。”还是我厉害。 秦嬗斜眼等他笑完了,接着道:“不知她开价多少?” “怎么?”符临江挨近了些,眨巴着眼睛问:“夫人也想请我?” 秦嬗也不遮掩,承认道:“我家中有几位长辈身子不好,确实想请神医去看看。” “要去呢也不是不可以,那位小姐已经开价到两千金,不知夫人能出到多少啊?” 符临江故意将价格抬高,是想要秦嬗知难而退,他可不想下山。符临江从小就被师傅收留养在深山中,衣食无忧,而且师傅本身也是因为中原战乱,才上山避祸的,红尘事看看就好要是沾上了,人就俗了,人俗了再想回到山上就难了。 “钱嘛,我倒是不缺,但我不打算出这么多,”秦嬗道:“我只有十锭金…” “诶,那可就抱歉了,我是大夫不是活菩萨,人人都像你这样,我怎么养活这么多孩子。”符临江起身要走。 秦嬗拦住他,道:“神医听我说完,我除了十锭金外,还有一封信。” “信?什么信?” “一封给新蔡郡太守的检举信。” 符临江吞咽一口,瑟瑟地看着秦嬗笑盈盈的眼,只听她道:“符生假扮神医招摇撞骗…呜呜!” 还没等秦嬗说完,符临江扑上去捂住了她的嘴巴,秦嬗重生以来,谁人能这么大胆,她惊吓到的同时,很是气愤,于是手肘一拐痛打身后人的下身。 “啊——” 符临江弯腰按着要害处,泪水都疼了出来,他指着秦嬗道:“…你,没见过你这么狠的女人!” “那是你少见多怪了。”秦嬗掸掸衣服,与他保持了距离,道:“神医你说自己年过花甲,但皮肤却格外光滑,比女子还细腻。” “我医术了得,这也不行?” “那笔迹不一样呢?”秦嬗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片,扬了扬,她道:“那日你针对我的病,查找往年记录,我便偷偷藏了一张当年的药方,和你现在的字迹一对比,你猜我发现什么?” 当然字迹不一样啦,因为根本不是一个人写的嘛。 “这说明什么,我之前年老手抖,现在身体康健,写得龙飞凤舞,不行吗?” 秦嬗见他还要嘴硬,便只能杀手锏,“实则我也不必说这么多,写一封信给太守,他自会为我办妥。” “你以为你是谁啊!”符临江委屈巴巴地说,“我在当地也是很有名气的好不好。” “我也不是谁,”秦嬗耸肩,“我只不过是姓秦罢了。” “秦?” 就算符临江再不问世事,也知道当今北方魏国的国姓就是秦。 “你,你,你,”符临江指着秦嬗,气得脑袋疼,“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居然威逼我,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秦嬗知他习惯隐世不出,且生活富足,金钱是不会引诱符临江轻易出山的,只有威胁一把了。 但世事讲究见好就收,她看符临江已经松口了,又换了一副恭敬崇敬地模样,俯身行礼道:“我不是威逼你,但我家中真有要紧病人,你也该知道我说的不是一般家人。你这般超脱高洁,我只能前兵后礼,还请见谅了。” 和秦嬗打交道的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前一刻被她气得半死,后一刻又被她顺毛地服服帖帖。 一说超脱高洁,符临江就来劲了,吸吸鼻子道:“我秉承师傅遗志,不问世事很久了。” 秦嬗抬起眼来,符临江头皮一紧,换口道:“但你这般有诚意,我也不好拒绝,便随你走一趟。” “多谢了。”秦嬗冲他展颜一笑,慢慢调理健康的她笑起来当然灿如烂漫春光,而符临此时却无心欣赏,反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拍着脑门感慨,他多么的单纯,多么的容易满足,不过就是想找个美人相伴而已,怎么天下美人这么多却没有他的份呢。不光没有捞到一点鲜,反而招惹了个带刺的玫瑰,此一去下山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呢。 现在的符临江哪里知道他这一趟下山,居然就陪了秦嬗十余年。 符临江上了秦嬗的贼船,还有苦说不出,只能婉言拒绝解意。 解意到底年纪小,没什么重心思,毫不偏执,这家不行换别家。虽有些失望,但很快便调整过来了,第二天便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孟淮将人送到山门口,解意笑眯眯道:“认识这么久还没介绍我自己,我,我叫…” 她拱起手来,却顿了顿,自己的姓名来历不能外透,一时间卡在喉咙里,孟淮先道:“无妨,何须知道姓名,有缘自会相见。” “也对,也对。”解意爽朗一笑,接着对孟淮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还是要祝你与阿吉娅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孟淮现在就怕有人这般说话,明明是挺好的祝福,他却能品出几分苦涩来,这种苦涩还不能与人说,只能自己咽下。 秦嬗觉得这些天将养得差不多了,且得知韩策与繁星他们还在山下等着,便想跟孟淮商议早些回家,在他房间寻不到人,经过几个药童提醒,才在山门处看到他与解意在作别。 秦嬗远远地看着他二人的身影,看他们说笑随意,无甚顾及,心里升起某些情绪。 但这些情绪出来后,秦嬗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告诫自身要清醒一些,长痛不如短痛。她背过身去时竟然觉得自己有些落寞,有些可笑。 这时,孟淮已经送走了解意,转身看到秦嬗往回走。他却没有立马上前追,而是默默地远远地跟在身后。他的目光深情和炽烈,但如果秦嬗转过身来,他又得收起这样的目光。 或许只有在她身后,孟淮才能毫无保留地展现一颗真心。 两人一前一后不知行走了多久,秦嬗走上一座浮桥,偶然侧目时才看到桥下的孟淮,她问:“你何时来的,为何不说话?” 山风吹起孟淮的衣摆,他迎着日光,眯起眼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谎称道:“刚过来,见你在出神,就没打搅你。” 他总是这般小心翼翼,秦嬗想。 “我在想,我们该回去了。” 孟淮点了点头,“好,回去。阿…” 阿吉娅这个名字念到一半,他怔愣住了,不由地拱起手来,恢复了往日的毕恭毕敬,道:“回去了,公主殿下…” 孟淮变回了往日的驸马,秦嬗的心颤了颤。此时朝霞明媚,正是一天最好的时光,但她却多出好多惆怅,回去之后,她就不是简单温柔的阿吉娅了,回去之后,她又得做回那个冷静自持的宜春公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喜欢 秦嬗请符临江下山, 却对外避而不谈。来的人都是她的心腹,公主不说,他们也不问, 全当是个普通的门客。 阿福跟着符临江来到弋阳太守府, 看什么都新奇, 什么都新鲜,偏符临江整日愁眉不展, 阿福少不得问:“请公子来是做大夫的, 又不是做男宠, 为何这么不开心。” 呜呼哀哉, 符临江倒在榻上, 念叨着:“做男宠倒还好了。” 孟淮这时候正从房门路过,阿福叫声了“驸马”, 符临江从榻上弹起来,端坐着指责阿福,“黄口小儿,你胡说什么, 让驸马听了笑话。” 孟淮:“……” 符临江抬头装作这才看到孟淮,正色道:“驸马,公主说请我来是治病的,不知病人现在在何处?” “在长安。”孟淮道。 “长安?”符临江惊呼。 与之对比的, 阿福在一旁高兴地拍手,“好啊好啊,去长安!” “还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吗?”符临江担心他新近炼的几味丹药, “何时启程啊。” 他是习惯了宅在家中,一切远方对符临江来说都没有什么吸引力。 但他又不好露怯,便是极其淡定地颔首,“全听公主安排。” 孟淮离开后,符临江抱着阿福哭嚎,“阿福,我不想出远门啊——” 原来秦嬗刚回来便见到了从长安来的特使,特使是来宣旨的。孟淮升官了,严格说来也不算升官。廷尉监作为廷尉正的副手,食禄跟太守一样也是两千石。有人说京官好,能近天颜。有人说地方官好,自由自在。总之各有各的看法。 但秦嬗是并不开心的,前世魏帝起码放孟淮在扶风郡待了三年,现只是一年就要调回长安,若他又还存着些旖旎龌龊心思,该如何是好,这无形中打乱了秦嬗的计划。 可圣旨已经落笔,眼下只有接受。 来宣旨的是当年行家法的张内监,许久不见他还生出些想念来,念完旨意后舔着笑请公主驸马起身来。 他向孟淮感慨道:“驸马还有一月才满十七岁,本朝还没有如此年轻的廷尉监,主管刑法监察,实在年少有为啊。” 孟淮客气一笑,问:“内监大人,可有我阿姐的消息。” “有,自然有。”张内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孟淮,神色暧昧对他道:“美人,啊,不对该叫婕妤了。她好着呢,快看看。” 孟淮对后宫品级并不了解,但秦嬗却再熟悉不过,当年戚姬是为魏帝孕育了两个孩子并母家强大后才封了贵嫔。贵嫔之下就是婕妤,视同上大夫、侯爵,孟洁未满二十,晋升不可谓不快了。 秦嬗刚要问个究竟,张内监对她道:“陛下和皇后对公主也赞许有加,公主将豫州之事彻查清晰不说,还智擒吴王,实在女中豪杰。” “说来羞愧,”秦嬗道:“当天棋错一招,险些丧命,还是驸马临危不乱,救了我。”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嘛。”张内监道,“陛下还当着卫丞相的夸说宜春最肖朕。” 他拱手向上,以示恭敬。 “多谢父皇夸奖。”秦嬗也福了福身。而且她离开长安时,魏帝和皇后分别托了话,一个想让孟淮出政绩,一个不想让孟淮出政绩。 现在这样,算是秦嬗能做到的最大平衡了。 “只是…”张内监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中,面露愁容。 秦嬗道:“只是什么?宫中可是出事了?” “公主聪慧,”张内监叹口气道:“长安啊,没一天消停,先是汝阴王去世了,后陛下伤心过度得了头疾。” 汝阴王便是当年代替秦嬗嫁往陈国的丽华公主的父亲,自丽华公主没了后,汝阴王身子一直不好,终于在两个月前去世。 汝阴王是魏帝庶出的弟弟,脾气最为和善,没有野心,一直支持魏帝、崇敬魏帝,两兄弟的关系不错。 但就因为这样,魏帝选了他的女儿和亲,现弄成这样,魏帝心里有愧,汝阴王去世后魏帝也得了病,时常头疼不已,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眼见着陛下的脾气都慢慢变坏了。 以往魏帝虽严厉,但并不是残暴的人,而自从生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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