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 简临在赖床。 不想起,不想动,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电动窗帘缓缓拉开, 光线倾泻而入,简临唔一声卷了被子侧身夹住, 头埋进枕头里。 过了会儿, 有气息贴在眼睛上,像之前的每一天, 用缱绻勾着他心甘情愿地睁开眼睛。 但今天不同, 今天没工作, 休假期,不用急着起来,那吻便从眼睛一路蔓延往下, 停留在唇上,肆意地深入。 简临彻底醒了,还闭着眼睛, 伸手环着身上人的脖子,两腿伸出来用力一夹。 听到嘶的一声, 简临笑着睁开眼睛, 看进一双略带不满的眼睛里。 方骆北半撑着胳膊,幽幽的:“我的腰。” 简临像个吊在他身上的树袋熊, 还是至少130斤的那种,又开始撒娇了:“我能不起来吗?”他这辈子没这么惦记过床。 方骆北:“可以,我没意见。” 话音刚落,简来的声音从全屋音响里传来:“都几点了, 还不起来?” “简临!” “……” 简临才想起他哥他妹他寒哥全在16栋,无语地抽回胳膊往眼睛上一搭, 大叹:“我就想睡个懒觉。” 顿了顿,忽然掀开胳膊抬起脖子,问方骆北:“我哥怎么知道这里有全屋音响?”他自己都是来了很多次之后才知道的。 也只限于知道。 简来倒好,这才住了几天,系统都登进去了,用都用上了。 这当大哥的比自己这个男朋友在这边都混得熟。 ??? 简临抬脖子回视方骆北,很有危机感地说:“我怎么觉得我全家就进了你的套。” 方骆北好笑,鼻子顶了顶鼻子:“嗯,才发现?晚了。” 全屋音响里,简来:“十点了!” 简临看着天花板:“起起起。”又夹着方骆北亲了两口才起来。 还是老样子,牙膏、漱口水、毛巾全部都已经准备好了,简临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方骆北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短袖?” 简临含糊地嗯了一声,习惯了这样事事有人妥帖照料的日常,而做这些的,还都是方骆北本人。 事实上,《戏路之王》一结束,无论简临工作在哪里,方骆北几乎都有跟着,只是不公开露面,大家都不知道而已。 简临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到习惯,再到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些,也不过只用了半个月。 而这所有的一切——无可保留的帮辅,狂野的成长,极致的亲密——让两人的关系更为牢固。 简临刷完牙,把漱口杯摆回架子上,旁边就是方骆北的杯子,摆在一起,亲密地挨着。 掬水洗脸,湿漉的手腕骨上,黑色的纹身清晰显眼。 简临重新看向镜子里,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觉得,短短数月,他身上逐渐有了方骆北的影子。 据说是因为恋人之间的磁场会相互影响。 简临对着镜子笑了下,心道什么相互影响,他就是纯粹被惯得,变得天不怕地不怕,反正万事有叔叔。 从卫生间出来,卧室门已经开了,方骆北站在门口和人说话。 简临看过去,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是他们家唯一的、尊贵的、没什么不懂的初中生,章念念。 章念念双手合十,拜托的样子,看到简临,立刻愁眉苦脸地求助:“二哥!亲二哥!” 简临看到她这样就头疼,问:“又干什么?” 章念念还合着手:“我想去湛哥明年三月的个人演唱会,帮我弄张票行吗?现在已经买不到了,黄牛都没票了!” 简临抱胳膊,实在道:“你大哥知道会扒了你的皮。” 章念念:“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简临:“你怎么不去求你新任的干爸爸?” 章念念:“求过了,干爸说他负责开车送我过去,如果多一张票,他还负责陪看。” 说完道:“亲哥怎么也不能输给干爸,对?” 简临抬了抬下巴,章念念从方骆北身边呲溜一下窜进门,也不往里走,贴着墙站在门边。方骆北不用简临说,默契地进来,把门合上了。 简临当面谈起了条件:“连着三次月考年级第一。” 章念念眼睛唰地亮了:“成交!” 简临:“别高兴太早,还没说完。” 章念念乖巧点头:“嗯嗯,二哥您接着说。” 简临:“去哄哄你大哥。” 章念念神情一落:“啊?”苦着脸:“这也……太难了。” 简临:“内场票。” 章念念眼睛噌得亮起,想了想:“行,我去哄。” 简临下猛药:“内场前三排。” 章念念一脸交给我你放心的表情:“保管哄得开开心心。” 方骆北补充:“首排,靠舞台,中间位置。” 章念念直起身:“我现在就去!我觉得我大哥可以和我干爸,啊呸,我寒哥,重归旧好了。” 说完握住门把手,扭头,亮着眼睛看简临,再看看方骆北:“说话算话!” 简临轻叹,方骆北让开门:“去,初中生。” 章念念拉开门,开开心心地跑了。 她人一跑,方骆北就笑,说:“也太好满足了。” 简临耸肩:“家族遗传。”全家都是容易满足的人。 方骆北挑挑眉,走近,伸手在简临下巴上刮了一下:“下午去哪儿。” “我本来是计划床上躺的。”简临想了想,“难得回来,出去逛逛。” 秋天的禹州是旅游旺季,到处是人。 以前他们一起,方骆北永远在车上,简临可以落点车窗,推门下车也无所谓。 如今两人都只能在车上,车窗也只能落很小的一点,透透气,吹吹风。 换做以前,简临会觉得闷,会觉得不自由,如今他成名当红,戴口罩、坐在车里、远离人群,也都适应得很快。 就是还没考驾照,手痒,也想开车,不甘心只坐副驾。 方骆北把车开出地库的时候揶揄,示意后排:“坐后面。” 简临想好了:“抽个时间去考驾照。” 方骆北告诉他一个残忍的事实:“考了也没时间开。” 简临无语,转头:“这个叔叔怎么回事,我跟你熟吗?” 方骆北哼:“不熟坐我的车?” 简临:“我主要看你车好。” 方骆北:“车租的。” “早说!”简临,“或者你告诉我你跟谁租的,微信有吗,我认识一下。” 方骆北好笑,伸手,简临躲开避让,拍他的手。 到了小区门口,黑车缓缓停下,车窗下落,门卫亭的门推开,门卫大叔哟嚯一声,看向车里,惊讶:“你回来了?” 简临从脚边捧了一个哈密瓜往外抛:“家里只有这个,没别的了。” 门卫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投喂?” 简临:“爱吃不吃!” 门卫捧着瓜,笑呵呵地目送车子驶离。 金秋时节,天高气爽。 熟悉的街,熟悉的路,熟悉的一切。 简临坐在车里,车窗开了一点点,视线透不出去,只有风能钻进来。 他安静地看着车外,身体渐渐倾斜,靠着扶手箱,手抬起摊开,没一会儿,就被握住了。 车速不快,方骆北单手把着方向盘,右手和简临十指相扣,说:“去看看粥店?” 简临:“行啊。”也不知道拆成什么样了。 到了一看,整条街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店铺全部搬空了,一些店的玻璃上喷着红色的“拆”。 章阿姨粥铺的招牌还在,店里空空如也,二楼临街的窗户都拆了,往里看,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在无声地招式着,这些已经是过去式了。 简临坐在车里看着,觉得挺奇妙的,他从小就住在这里,最早这片还没开发,只是住人的自建小楼,没有店、没有路,附近还都是农田。 后来田没了,路有了,多了游客,家家户户都开始翻新装修,把一楼做商铺,片区又进行了统一的整改,让大家可以合法合理地赚钱生活。 再后来母亲去世,商业街的氛围越来越浓烈,好像这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如今,又都拆了。 简临默默地体会着,没觉得伤感,只是觉得生活就是这样的,总要改变,过去的变成过去,人继续往前走。 没什么可看的,简临也只看了两三分钟,收回目光,说:“走。” 主驾的车窗回升,车子缓缓向前,方骆北问:“不伤感?” 简临看着方骆北:“不伤感。”拆个房子而已。 简临:“又不是把你拆了。” 方骆北好笑:“拆了我,只有伤感?” 简临故作思考:“不,会难过的,哭一会儿,然后继承了十个亿,就要忍不住笑出来了。”说完还真的开心地笑了几下。 方骆北再伸手,这次捏到了脸,简临一边躲着一边抓着方骆北的手咬了一口。 方骆北借着刹车等红灯的时间,捞了人,倾身凑过去亲了亲。 再开车,简临突发奇想:“要不要吃棉花糖?” 不久后,那条熟悉的老路,简临下车了,戴着口罩、鸭舌帽。 路边的棉花糖摊位前一站,旁边有人,不认识他或者没认出他,和他一起等。 黑车顺着车流开远了一些,简临扭头看了一眼,拉了拉口罩,催促摊主:“大哥,我有点急。” 旁边的小情侣:“那你先好了,我们不急的。” 简临:“谢谢。”帮付了小情侣的棉花糖。 小情侣惊讶:“不用的,我们自己付好了,你太客气了。” 简临:“应该的。” 拿到棉花糖,简临举着快步往前走,与逆行的人流擦肩,一直往前,跑到红绿灯路口。 黑车压在白线后灯红灯,斑马线上人来人往,简临穿过马路,走到黑车前晃了晃手里的棉花糖,又示意去前面的路边等。 走到路边,等了没一会儿,黑车靠近,简临上车。 一上车,方骆北用手捻了点棉花糖送进嘴里。 第一次太少了,只撕了一点,又伸手,这下撕了一大片,简临直瞪眼:“你早说你也要。” 方骆北拿撕过糖的手指捏他的脸:“越养越小气了。” 车再开,又去了江寒奶茶店那边的商业街。 奶茶店是真的关了,连招牌都拆了,门口的玻璃上贴着旺铺转租的白纸。 简临感慨而发:“也就我哥了,能把江老师气成这样。” 再往前开,是小干脸家的咖啡店。 店里人多,过去不方便,简临发了条语音,没一会儿,在店里忙活的小干脸拎着两杯咖啡出来,头凑在驾座旁,先喊:“骆哥。” 方骆北伸手接咖啡,熟识的样子,问:“今天生意这么好?” 小干脸笑:“多亏了骆哥帮忙打广告,现在每天人都很多。” 方骆北:“你忙。” 小干脸笑嘻嘻,都没顾上去看简临。 简临沉着气,看两人骆哥长骆哥短的互动完了,冲窗边的小干脸指自己:“我,不存在?” 小干脸这才看过去,学着二胖的口气:“哟,小临哥,你回来了。” 简临翻了一眼,叹气摇头:“你没有小临哥,你小临哥没了,你只有骆哥。” 小干脸挠挠头,笑说:“别啊,我还特意泡了你最喜欢的咖啡。” 简临提醒他:“我不怎么喝咖啡。”更不存在最喜欢的咖啡。 小干脸干笑,笑完看方骆北,低声:“不加奶,半糖。” 方骆北点头。 小干脸熟练地比了个ok。 简临催方骆北:“走走走,我不认识他,他是谁,我认识吗?” 小干脸立刻看过去:“小临哥,临哥,别,别啊,我们熟的,我和你最熟!” 简临:“开车!” 车子重新上路,车窗回升,简临把咖啡扔在扶手箱旁边,坚决不碰,一副气到的样子。 方骆北忽然道:“要看吗。” 简临没懂。 方骆北示意看车外,简临看出去,看到了路边闪烁的一只只灯牌。 ??? 简临意外:“你什么时候……?” 他们几乎天天在一起,他什么时候打入内部了? 方骆北:“你没注意,我加了群。” 简临微信上所有的群都是免打扰,工作忙,不常看,只知道几个家庭群、朋友群每天一聊一堆话,他偶尔翻翻,大部分时候扔着不看。 万万没想到,方骆北何止打入,都已经深入了。 简临有了某个直觉:“二胖那边不会也……” 方骆北嗯了一声:“他家米线挺好吃的。”又说:“他上周刚见了他女朋友的妈妈和二姨。” 简临:“?” 方骆北:“他女朋友是你之前酒店的前台。” “??”这都知道? 简临忽然笑了,有点无语,又很开心。 轮到他伸手去捏方骆北的脸:“叔叔你这深入群众的路子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方骆北抓着他的手亲了一下,又问:“去哪儿?米线店。” 简临抽回手:“不去。”先翻脸:“我不认识二胖。” 方骆北哄他:“二胖不一样,二胖还是你的头号狗腿。” ……才怪。 旅游旺季,人多,车开不进老街,等在外面,二胖拎着米线撒着丫子跑出来,明明副驾就在眼前,却特意绕过车头,去了主驾。 车窗一落下,二胖先感谢方骆北,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都搞定了,谢谢骆哥。” 简临深深地叹了口气,听不懂,不想听,这不是他认识的二胖。 二胖倒是很快看过来,一脸激动:“小临哥!” 简临一脸平淡地看向二胖:“你们聊。” 二胖:“别啊,我又没不理你,我这不是占了骆哥的光,得先谢谢他么。” 简临看向方骆北:“你给米线店代言了?” 方骆北:“不至于。” 二胖自己招了:“没没没,我不是在影视城里面开店了么,有些关系搞不定,请骆哥帮的忙。” 简临头一歪,隔着扶手箱倒向方骆北,扯着嗓子嚎:“骆哥也帮帮我——我也要开店——” 二胖看看简临,看看方骆北,本来很想叙旧聊聊天,又觉得自己很多余,准备撤了。 简临冲他摆摆手:“我这周休假,都在,回头找你玩儿。” 二胖又趴回了窗边,犹豫着:“可我不怎么空,我女朋友那边有点事,我自己的店马上要开了,我……” 简临抬手指外面:“滚!” 方骆北忍俊不禁。 二胖立刻改口:“没有没有没有,那怎么可能,小临哥回来了,当然随叫随到!” 休假第一天,仿佛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平凡、普通。 这些烟火气十足的日常让简临觉得安心,也与现在的工作氛围截然不同,但都是生活、人生里的一部分。 车往前开,简临往前看,觉得一切都很好。 方骆北问他要不要去《春光》的拍摄厂棚看看,那里没拆,都还在,简临想了想,说:“算了。” 方骆北看看他。 简临解释:“我杀青的时候,王导亲自送我出来,让我向前看。” 方骆北抿着笑:“不好奇罗誉为什么一定要走了?” 简临看方骆北。 方骆北一向惯着他:“不想去就不去。” 简临还看着方骆北,没说他问王导要了剧本,也没说他不是不好奇,甚至还在好奇罗誉的基础上,多了另外一个问题。 收回视线,简临转头看着窗外:差点忘了,剧本还在邮箱里,刚好休假有时间,可以打出来看看了。 等简临把剧本一页页打出来,已经是三天后。 方骆北不在,去影视城给正在拍戏的傅泉舟探班,简临一个人在书房,打印机一页页出纸。 简临靠在旁边等,等了一会儿,闲着无聊,抽出压在最下面的剧本前几页。 翻过封面、扉页,剧本第一页,首行: 医院,医生办公室,罗誉拿着自己的诊断报告,报告书段落的其中一行:肌萎缩侧索硬化。 罗誉抬头,平静,问:“渐冻症?” 简临看着那三个字,定在了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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