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干什么, 不要命了……快松开!” 三思浑身几乎停滞了的血都在这一瞬涌上四肢, 伸手用力去掐他,却被虞知行反应极快地抓住左手。她的银丝手套尚未摘下,指尖尖锐的锋芒划破了他的手背,但他浑不在意, 继而三思的右手被他摁在自己的腰间并顺势搂住, 紧紧地禁锢住她的身体。 血液一点点被吸吮离开体外的声音顺着骨骼传到脑海里,三思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过如此刻这般敏锐的听觉,全身的血液仿佛只有那一小片还在流动,那触感却蔓延到了身体的各个角落, 连指甲盖都敏感起来。 虞知行接连吐出三四口血, 溅在铺陈了厚厚落叶的地上,那浓稠的黑色泛着暗暗的光泽, 逐渐地泛出几缕了新鲜的红,直到最后一口几乎已经完全是鲜红的血, 虞知行才停下来。 夏夜里的月光一点都不冷,山风在树丛中放缓了脚步, 久久没能吹散唇舌的余温。 虞知行以袖子擦了擦嘴,雪白的衣袖上蹭到一抹红。 他站起身, 来到一边以水囊漱口, 听见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回头见三思已经把衣襟拉回了身前。 他走过去,三思闭着眼睛仰着头,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觉得她鼻尖有点红。 “解毒丹还有没有?” 三思抓着自己的布袋子往前一送。 虞知行接过,从里面掏出瓷瓶:“按什么剂量吃?” “通常一两粒,要命的三四粒。我觉得你得吃五粒。”三思的声音闷闷的。 虞知行想起在辰州时,他们二人坐在周蕙家房顶喝酒的事——那时候她说话也是这个动静。他倒了五粒丹药,和水咽了,然后往前挪了半步,站在她曲起的双腿前,微微弯下腰,伸出右手,手掌慢慢地贴上她的脸庞。 三思眉心一动,眼皮底下的两颗眼珠子颤了颤,然后睁开了眼。 此时林间的静谧仿佛有某种说不出的力量,二人在这静谧中长久地对视,并非为了在对方眼中找到些什么,仅仅是望着对方的双眼,或是望着彼此眼中的自己。 险些被毒药麻痹的心脏恢复了跳动,在胸腔中跳得十分有力,将血液送进身体各处。 三思觉得眼前这人的手心太烫了,连带着自己的脸都热了起来。 “如果还能活到明天,我们……” “把衣服穿好。” 二人同时开口,听见对方的话又同时闭嘴。 虞知行手里拎着她的腰带,给她整了整,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她方才说的半句话,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稍许愣怔:“你先说完。”话音落下,他觉得自己这句话不够有力度,因此再补了一句,“说完再穿。” 三思:“……” 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虞知行:“……” 三思奋力从他手里抢夺自己的腰带:“我们去去去去……去喝酒!” 错失良机的虞知行:“你方才要说的绝不是这个,快给我再说一遍。” 三思:“你这个登徒子快给我撒手,否则我让岑老二把你浸猪笼……救命啦,有采花贼对良家女子图谋不轨,救命啦!” 她的神情和手里攥的腰带一样认真,嗓门却压着不敢放大——谁知道这山里还藏着什么人想要他们的性命,吼一嗓子全给招来了。 虞知行也攥着她的腰带死不撒手:“你最好给本大爷老实交代,不然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大约是他们的动静总算惊醒了这一小片天地,不远处的池塘里蛙声成串,气泡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喊“不要不要不要”,十分配合。 三思:“……” 虞知行:“……” 三思:“你是有病吗?” 虞知行:“请注意,不是我,是我们,谢谢。”顿了一下,“谁先起的头?” 三思:“不是我。” 虞知行:“再说一遍。” 三思:“肯定不是我。” 虞知行再次动手:“那你别穿了。” “……”三思屈辱地,“是我。” 二人终于结束僵持,三思把自己腰带系好,虞知行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 “来,喝口水。”虞知行把水囊打开,递到她嘴边。 三思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好点没?”虞知行问,问完了又觉得是白问,“我看你是好多了,瞎闹腾。” “老天有眼,我岑三思命不该绝。” 三思往后靠在树干上,虞知行觉得树干太硬,往她这边挪了挪,揽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靠,业务熟练不似头一回,面不改色地道:“不是老天救了你,是我救的。” 三思靠在他身上也懒得动了,静静地等手脚回暖,被虞知行先前的举动震得现在还没彻底回过魂来,也彻底遗忘了卫三止辛辛苦苦给她做的解毒丹,道:“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那就只能……” 虞知行自动接话:“以身相许?我觉得挺好。” 三思:“……那就只能不报了。” 虞知行:“……” 两人靠了一会儿。 虞知行嗅见了三思头发的味道,轻轻浅浅的,还有在地上滚过几次的草叶味。 他悄悄地挪动了一下被三思压在下方的左手臂,仿佛没事人似的,绕过去搭在了三思的腰上。 三思动了一下。 虞知行的手微微一缩。 三思靠稳不动了。 虞知行的手再次放回去,心安理得。 他喃喃道:“卫三止可真惨。” 三思:“嗯?” 虞知行:“他此刻不知一个人在何处受苦,我们却在这里乘凉,唉。” 三思:“……我怎么一点没听出遗憾。” 此刻他们基本上已经确认,就算找卫三止的真的是耿深,也不会是为了杀他,毕竟不论是耿深还是裴宿檀,要杀卫三止都有太多太好的机会了,这么大费周章请君入瓮,目标应该是他们两个人。 “夏窍,或者说裴宿檀,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要我们死。”三思道。 虞知行点头:“因为天山七羽在登封城中作乱,又帮耿深偷莲和璧?” “不止是这个。”三思想到方才在打斗中令自己走神的那一幕,“一线牵针对的是耿家。” 虞知行静等她往下说。 三思没有直接说那件兵器的事,而是问:“你不觉得夏窍那个易容的手法很奇特吗?” 虞知行扬眉。 确实,他先前就听三思说夏窍在青郡城外是换了尸体的脸皮易容,这回又亲眼瞧见被弄得血肉模糊的贺良的尸体。这天下会易容的人有千百个,用猪皮羊皮的都有,他却从未听说有什么手法是用真人的脸做的。而且夏窍刻意隐藏贺良的尸体,这其中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易容手法一旦被人发现,就有可能牵涉到更加隐秘的东西。 三思道:“夏窍今日带了两种兵器,但他只用了那柄软剑。” 虞知行疑惑:“两种兵器?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三思的眼前浮现那兵器黑色的轮廓,想起从前在碧落教,兰颐给她展示的兵器谱,“他走之前拿出了那件东西,不足一臂长,两端各有两个弯钩。” 虞知行觉得她描述的这东西有些耳熟。 “是勾骨钉。” 山风仿佛被这三个字吹得冷了,蛙声虫鸣时远时近,似跨越长长的时间,游荡在旷野的幽魂。 虞知行喃喃道:“夏侯家……真的还有后人?” “不仅有后人,这个后人还知道十三年前长亘山里的真相。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三思恢复了点力气,说话不再断断续续,“夏窍目睹了夏侯家被灭门的一切,当初或许是自己逃出来的,或许是被人救的,入了一线牵后一心想要报仇——碰巧,或许不是碰巧,而是裴宿檀原本就与耿家有仇,这才找到夏窍让他进入一线牵作为助力。 “裴宿檀今晚在宴席上同我说了一些话,接下来夏窍便特地给我们看了他的易容术和勾骨钉——这都是夏侯家的绝技——他们就是在告诉我们他的真实身份,暗示当初灭门夏侯家的就是耿深。”三思说这话时嘴唇泛着白,视线落在不远处被月光照亮得反光的枝叶上,“至于他们为什么找上我……” 虞知行沉声道:“或许与天山七羽要杀你的原因一致。” “嗯。” 虞知行:“也有可能一线牵与耿家是一伙的,夏窍和裴宿檀的举动就是为了把我们引来,好让耿深下手。” 三思:“不太像,你方才没看见,夏窍是掐着时间让我看到勾骨钉的,我确认那位放暗器的没有瞧见这一幕,这说明一线牵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夏窍的真实身份。” 话说到这里,很多事情都能串起来了。 一线牵和耿家各自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十三年前那一晚在夏侯家赴宴的有明宗宗主夫人乔栩和三思,在耿深眼里,三思是那一晚唯一的漏网之鱼。她那时五岁,已经是能记事的年纪,且近段时间的明察暗访恐怕有些打草惊蛇,故而耿深要杀她灭口。 而一线牵与耿家有仇,正好利用三思,或者说是她身后的明宗对付耿家。若成,一线牵达成目的,若败,夏窍的身份秘密仍旧保住,死的只是三思和虞知行两条人命,却可以激起明宗和虞家商家对耿深的疯狂报复。 不论怎么看,一线牵都可坐收渔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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