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少林, 一座僻静的院子里。 守在庭院门口的明宗弟子用过了午饭,正要换班。 “师兄。” 师兄看见他笑了一下,问道:“三思师妹情况怎样?” “刚看过,还是没动静。”前来换班的师弟摇了摇头, “但卫道长说比昨日有些好转, 性命十有八/九是无虞了。” “那就好。”师兄长舒一口气。 “你去歇息,换我了。” “正好,我去睡个午觉。”师兄动了动肩膀,准备走, 却看见一位僧人提着个满满的篮子走过来。 二人将其拦下。 师兄道:“你们方丈应该告知了诸位师父, 这间院子不得进出罢?” 僧人右手提着篮子不方便,左手竖掌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小僧手中所提乃是今晨流庄主与卫道长特地交代的所需之物, 因卫道长今日不曾出院来取,小僧担忧这天气令药材易腐, 因此送来。” 师弟伸出手,道:“有劳大师, 那请大师交与我们。” 僧人道:“这些药材五花八门,并未分类, 二位非通晓药理之人, 还是由小僧送去,分别交给所需之人为好。” 师兄也伸出了手,道:“大师多虑了,这些东西, 我们拿去让流庄主和卫道长亲自挑选就好。” 僧人面露难色道:“只是小僧的师父特地交代小僧务必将其送至大夫手中,小僧不能违抗师命。” 说着便向前迈步。 “等等!” “站住!” 两名弟子飞快摁住欲冲入庭院的僧人。僧人的武功并不足以同时对付两个人,十招之内便被制住,其手中的篮子落地,里头的东西都滚出来。僧人被摁在地上大力挣扎,篮子里摔出的一把匕首在阳光下闪现寒光。 **** 山寺门前,人满为患的红擂现场,看台的叫停声传出后,众人循声看去。 一个人从人堆里走出,来到看台前,道:“在下有一言。” 说话的人颇为年轻,是个生面孔。他的穿着不同于普通武人,甚是精致华贵——其所在的那片席位中,绝大多数人都穿得十分体面,因是达官显贵。 管少师不认得祝煜,但他素来不喜这等爱捯饬自己却毫无侠气的年轻人:“何人来的?” 裴宿檀:“兵部尚书有个外室,育有一子,名祝煜。”怕管少师听不懂,他特地补充一句,“耿家二小姐已同祝府嫡次子定亲。” 管少师:“耿深指使的?” 裴宿檀笑而不语。 江湖人鲜少同官家挤做一堆,再加上祝煜在长安子弟中也不算是十分上得了台面的,因此几乎没什么人认识他。 上官溟刚打完一场,正胸闷,转头看见冒出头来的祝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再一想,才记起前几日此人在场下挑事。 当时他回去还特地找人查了,兵部尚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私生子而已,不过是个混球。 此时他看见这混球又跳出来,心情实在不是很好。 赵杨白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踏红谷谷主赵阔自从与上官溟闹了一场,就直接离开了登封,原本想把赵杨白一同带走,但后者还是忍不住想要从头到尾将红擂看完。 此刻赵少主身边也就只有两名谷内长老和几名普通弟子。 赵杨白未及弱冠,此番出门来听到见到了很多自己不能理解的事,其中之一便有这个祝煜。他同祝煜先前从未有过交集,但此人在不同场合对他的身世加以揣测嘲笑,实在不知是何居心。 他不是个刚猛性格,上回按捺不住同祝煜打了一架,准确地说是把对方给打了,事后却又觉得心中委屈憋闷,因此这几日见到祝煜都是绕道走。 此时又见到这个人,即便没有同他面对面,赵杨白心中也十分不快。 恰巧耿玉瑾坐在他旁边。 耿玉瑾原本摇着扇子与赵杨白谈天说地,冷不丁见祝煜出来,心中百转千回有了猜测。他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他爹和耿琉璃,正逢耿琉璃有意无意地掠过来一眼。这一眼仿佛佐证了他心中所想,耿玉瑾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他对赵杨白道:“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同我去吃酒罢。” 赵杨白很纳闷:“这个时辰吃什么酒?” “我……”耿玉瑾难得找不出借口,内心斗争了片刻,“罢了。” 罢了,倘若今天真要出什么事,即便赵杨白本人不在场,将来该受着的也都还得他自己受着。 明宗那边也有些动静。 岑饮乐端坐在侧:“来了。” 耿深果然不会自己直接出头与少林对上,先得利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捅第一刀。 岑明坐在明宗席位的正中间。 明宗真正的掌门今年四十有六,看着却像刚满四十的人,脊背没有刻意挺直,却显得十分周正挺拔。 岑明不像其他门派的掌门那般盛装出席,他只是身穿一袭朴素的白色布衫,衣摆整整齐齐地遮着两腿,头上戴着没什么特色的布冠。他的身形并不魁梧,面上无笑,却看着很儒雅温和,乍一眼望去,像是个书生。 岑明不认识祝煜,也不好奇他是谁。他今天来的目的只有一个,眼下不论是什么局势,于他皆无关痛痒。 岑饮乐在他旁边叹了口气:“这回我们是帮不了少林了。” 岑明“嗯”了一声。 岑饮乐向四周望了一圈。 人太多了。 各有心窍。 此时,有弟子上前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做得利索些。”岑饮乐交代完,看向他爹,“我去看看。” 岑明的耳力远超常人,听得一清二楚:“嗯。” 祝煜出声后,不是很利索地从人群里钻出来,但少林击鼓的僧人没有催他,只是在他站上台的时候温声提醒:“这位施主,不在英雄榜之人,无权对排名前十的武者进行挑战。” 祝煜道:“我不是来打擂台的。” 他是冲着上官溟去的。 此时在台下无数英雄好汉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资格站上红擂的人在玷污这个擂台,还妄图扰乱红擂的节奏。 台下有人骂他“无礼”,让他滚下去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祝煜都没有在意。 大约是打生下来便没在这等大场面担当过焦点,祝煜明显压抑不住兴奋,脖子都有些红:“在下就是想问几句话。” 倒是没说只问上官溟。 上官溟还没下台,接收到祝煜的目光,只觉得烦躁:“说。” 祝煜的目光往台下一瞟,准确地瞟到了赵杨白,但他没有向软柿子发难,而是直接问上官溟:“上官夫人可安好?” 上官溟不清楚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很不想回答,但世家的礼节根深蒂固地刻在他的一言一行里,只好道:“尚好,不劳外人关心。” “听说上官夫人因早年上官前辈一些没影的风流韵事,一直同前辈心有芥蒂。”祝煜扬声,尽量让更多的人能听见自己说话,“这实在很没必要。” 上官溟即便再大度,也不愿在公开场合与人谈及自己的家事,他黑了脸,警告道:“我看你缺些教养。” 祝煜道:“却也不必上官前辈来教养。” 若放在平时,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同上官溟讲话,但眼下他自认有不倒的靠山,这辈子没攒起来过的勇气都用在了这一时。 “上官前辈真是心怀大仁义,见到晚辈都想要教养,我也是,踏红谷的少谷主赵杨白也是。”祝煜笑起来,“但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也不是这个用法,别人的儿子还是留给别人自己家教养的好。” 这几日关于赵杨白的身世之争传得沸沸扬扬,祝煜这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底下一片哗然。 **** 把完三思的脉之后,卫三止看着虞知行在三思唇上抹了些水,在后者的催促下,才疲惫地回了房。 他三指神算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好些稀奇古怪的病症,也被他治好了不少。而三思身上半点疑难杂症都没有,只是单纯的武斗伤,却让他耗尽了心力。 得亏这丫头命大,若是被发现得再晚一些,或是没生在明宗这等煊有钱有力的门派,都救不回来的。 卫三止捏着鼻梁走在回房的路上,焦浪及匆匆走过来,同他讲了门口发生的事。卫三止意外于竟有人这么蠢在这个时候来杀人,也叹服于来者对于三思和鱼头这两条命属实坚持不懈,但他毕竟太累了,从昨晚三思反复发高烧起便没怎么合眼,再多的话也都留在肚子里,等睡一觉起来再唠叨。 他回了房。 住在这里三天,房间都没得空打扫,只是他东西不多,并不怎么乱。 杯子还是像他昨天离开的时候那样歪斜地滚在桌面,卫三止直接就着壶嘴,喝了桌上昨天剩的冷茶,只一味地想睡觉。 他迷糊着眼睛倒进乱糟糟的床榻里,蹬了两只鞋,胡乱牵了个被角搭在肚子上,几乎是沾上枕头立刻就睡着了。 因此他没看见,隐在床和窗口夹缝中窗帘的背后,一个人无声地走出来,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稳稳地扎向他的心脏。 滚烫的鲜血喷溅。 心脏缓慢地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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