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旭看着这片废墟, 心底有种莫名的哀恸。

    很奇怪，按道理来说, 他应该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陶子安触碰地面，干裂的地面立刻就发生了神奇的变化，鲜花从废墟之中绽放，紧接着，以陶子安为中心，无限的生机不断涌现。

    青草，花海, 山川，河流……

    一一出现。

    仿若奇迹般的重生。

    被毁灭的世界重启了。

    庄旭看着脚底柔软的青草，微风带来一阵浓郁的花香, 虫鸣鸟叫, 往更远的地方看去, 甚至有人类的城镇。

    庄旭的唇角不禁勾起了一点弧度。

    世界恢复原样的瞬间, 无数的记忆画面，如同浪潮一样涌进他的脑子里。

    ***

    陶子安，原本并没有名字。

    他与天地共生, 是世界的神, 汲取天地元素之力，维持世界的正常运转, 是世界意识一般的存在。

    他不是人类，也不是任何一种生灵, 也不懂得什么是情感，就这么一年又一年，看着沧海桑田变化，生灵的生老病死。

    六族皆知道神的存在, 因为神会在他们开启大战时，降临世间，以神力扭转，并进行惩戒。

    他们敬畏神，为神修建神殿，雕刻神像，供奉信仰神，虔诚祈求。

    但神并不会因此出现，他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这个世界。

    过了许久，神看所有生灵都有同类，而他只有一个，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漫长的岁月里，感到无聊，他作为原始神，抽出自己的一根肋骨，以部分神力造出了一个新神。

    造新神时，他看着底下生灵都有复杂的情感，就开口用神语说：“你可以拥有情感，一黑一白，可以更好管理世界。”

    几万年过去。

    神宫里又多了一位新神。

    神自诞生起就什么都懂，原始神并不需要教他什么，也不用把他当孩子对待，而是直接把一半的事情扔了过去，交给新神做。

    尤其是那些涉及情感的事情。

    于是，新神经常要去关注这个世界的各种生灵。

    暴食、色.欲、贪婪、暴怒、懒惰、嫉妒及傲慢，犯下这些罪恶的生灵会被他惩处，相反，善良纯善的生灵会得到神的庇佑。

    一个可怜的老妇跪在神殿里，祈求神明垂怜。

    新神聆听，得知她家中老伴去世，亲戚像恶棍一般，来抢夺遗产，而她一个寡妇，还有个病弱的儿子，根本无力抵抗，再这么下去，她的儿子都可能会因为断了药而病重死去。

    新神的眼睛可以看透一切，也知道老妇并没有撒谎，她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善人，一个虔诚的信徒，所以新神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点，就让厄运降临在那几个贪婪又恶毒的亲戚身上，一辈子与财富无缘，即便得到了，也很快就会失去，还会因此惹上祸事。

    老妇则顺利拿回了大多数的遗产，给儿子治病，她儿子的身体状况也在慢慢好转，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因此，老妇很高兴，在每星期坚持去神殿的习惯之外，又多去了一次，就是为了感谢神，并告诉神这个好消息。

    她对着神像跪下说了之后，怎么都没想到，竟然听到了神音。

    直接在脑子里响起，极其震撼。

    “我不是他，我是由他创造的新神。”

    老妇震惊，虔诚叩拜之后，连忙就把这事说了出去。很快，神殿里就又多了另一座神像。

    两位神明比肩而立，高高在上，周身散发着一圈圣洁的光芒，令人看不清真容。

    新神看到自己和原始神立在一起的雕像，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心情很好。

    他在人界买了新出的甜点，这很出名，那些人类都说很好吃。他试了一块，觉得的确很不错，就带了一盒回神宫。

    自从新神分了一半的事，原始神几乎就一直待在神宫里，维持世界秩序，掌控各界的平衡，宛如在背后看大局的神秘人。但如果用地球的话来说，这种一步都不踏出家门的行为，也可以称为死宅。

    原始神确实不喜欢到处走，他更喜欢安静地待在神宫里。

    更何况，新神还经常给他带回来各种好吃或是有趣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救了宅神的“快递员”和“外卖员”。虽然，神不吃东西不会死，没有娱乐也不会患上抑郁症。

    神宫很宽敞，因为神明常驻，一切都被淡淡的圣光包围。

    新神走过去，那个圣洁的身影果然坐在老位置，金色的座椅，缠绕着花和叶。

    神穿着一身雪白长袍，银色的长发宛如丝绸，垂至地面，泛着隐约的流光，手执权杖，顶端镶嵌着一轮太阳和弯月。

    神的容貌完美无瑕，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但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灵可以看到神的样貌，唯独新神是个例外，因为他也是神。

    但就算这样，新神也似乎觉得自己和天地之初就诞生了的原始神无法相提并论。

    原始神圣洁，是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存在。

    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想要跪下臣服。

    新神虽然不会被那威压影响，却也想跪坐在原始神的身侧，枕在他的腿上，亲密而没有距离。内心满是这样的渴望，希望神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原始神肤色冷白，闭着双眼，金色的长睫垂下，他感觉到了新神的气息，缓缓睁开眼，嗓音清冷平静，“又带食物回来了？”

    新神愣了一下，才勉强回神，从原始神的脸上移开视线，又很快转回头，看着他漂亮的金眸，近乎贪婪地看着。

    “是啊，我尝了一下，很好吃，所以想让你也试试。”

    原始神脸上的神情总是淡漠的，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不喜不悲。

    神好像就应该没有什么喜好。

    但新神特别热衷于投喂原始神，将盒子凑近，奶油的甜香就飘了出来，勾人得很，似乎，也……挺勾神。

    原始神眸光微闪，突然站了起来，把权杖随手搁在座椅上，就走到了长桌旁坐下。

    纯白色的大理石长桌，铺了一层华丽的桌布，四角缀着流苏，垂落在地毯上。

    新神跟在后面，也在原始神身侧坐下，慢慢把盒子打开。

    甜点精致小巧，上面点缀着颜色鲜艳的芒果，草莓，漂亮得都让人舍不得下嘴。

    但原始神显然不是人，他毫不犹豫就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嘴唇上都沾了奶油，面无表情地吃着。

    新神就在旁边，一只手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在他看来，原始神吃美食的样子很好看，眼睛都亮起来了。

    一口一口吃着，给人很认真品尝，享受美食的感觉，看着就也馋了。

    新神喉头微滚。

    原始神吃完一个，新神就又把另一个小蛋糕推过去，最后，全都吃完了。

    原始神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继续做事了。

    但他刚要站起来，去拿自己权杖坐下，新神就说：“兽人族的公主今日出嫁，要不要去看看？”

    原始神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

    新神补充说：“兽人族的烤肉一绝，六族交易集市上，销量总是最高的。”

    原始神顿了一下，转身走出神宫，平淡说：“偶尔还是有必要去看看六族的情况。”

    新神怔了一下，憋不住，嘴角紧抿着都还是翘了起来，忍着笑，快步跟了上去。

    神当然不会随意降临，否则信徒狂热地匍匐在地，秩序都乱了。

    神可以随意变出任何模样的化身。

    兽人自然也不成问题。

    原始神看到了一只猫，心中微动，头顶就凭空冒出了猫耳朵，尾椎处也多了一条蓬松柔软的尾巴。

    同时，样貌也有所遮掩，变得平平无奇。

    新神转头看见，顿时呆住，耳朵都竟然红了。对于一位神来说，这样大的情绪波动，实在很稀奇。

    原始神察觉到了波动，歪头看了过去，头顶雪白的猫耳朵也跟着颤了一下。

    新神：“……！！！”

    他非常庆幸，自己拥有一头黑色长发，这时起到了很好的遮挡作用。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很烫。

    “你就这样去？”

    新神身体一僵，立刻摇头，也很快化作了兽人，头顶多了漆黑的犬耳，和黑色长发像是一体的。

    他们一起出现在了兽人族的领地，站在街道边上，隐藏在一群看热闹的兽人之中，并不算太显眼。

    终于，华丽的婚车缓缓驶来。

    前面是两列身强体壮的兽人，威风凛凛，气势凶猛。

    车架上，兽人族公主端坐着，容貌秀美，眼波流转，含着一抹天生的媚色。

    公主是狐族，自然魅力值极高。

    看热闹的兽人当中，有不少雄性挤在这就是为了看公主一眼。

    公主一出现，街道两旁的兽人就激动得不行，哪怕有士兵拦着，他们也按捺不住挤来挤去。

    原始神身形颀长，衣袍底下是有些肌肉，但和一众高壮威猛的兽人相比，就显得瘦弱了。

    一个虎兽人粗鲁莽撞，不管不顾地挤着，直接把眼前挡着他的猫兽人用力推到一边。

    原始神当然不会因为这样就伤到，也不在意这点小事。他缺乏情感，情绪波动极少，在他看来，这虎兽人的行为，就跟一只蚂蚁不小心爬到自己脚边差不多。

    但新神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他有情感，有喜怒哀乐，而且原始神是他最为看重的存在。他好不容易把神哄了出来，结果这么一个兽人竟然敢冒犯神。

    新神大怒，一手扶住原始神，另一只手狠狠抓住虎兽人，不客气地骂：“操！你没长眼睛吗？就这么乱撞？！”

    原始神被撞没觉得怎样，倒是更惊讶于新神竟然会说脏话，忍不住偏头看他。

    虎兽人的手被抓得剧痛，都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声响，顿时面色扭曲，极其暴躁，转身就想挥拳揍人，结果视线一对上，直接呆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兽人？

    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也太幸福了！

    他要晕过去了！

    上一秒还凶神恶煞，像是要杀人的猛虎兽人，这会竟然脸红了。

    他不敢置信地说：“他奶奶的，公主算个屁咧……”

    他声音粗犷，嗓门响亮，就算是愣神时说出来的话，也让周围的兽人都听到了。其他兽人正要转头骂他，结果，也看到了他面前站着的猫兽人和犬兽人，也一起呆住了。

    很显然，神认为的平平无奇，和兽人所知道的平平无奇，很不一样。

    哪怕是敛去了九分的容貌，只剩下区区一分，也还是引起了骚动。

    他们只能动用神力，瞬间从这里消失不见，移动到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

    新神握住原始神的手，垂眸说：“抱歉。”

    原始神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道歉的，而是问：“兽人族的烤肉店在哪里？”

    新神愣了一下，立刻笑了。

    他们两个神，去了兽人族最有名的烤肉店，吃了很多香喷喷的烤肉。也多亏了公主结婚，烤肉店里客人不多，他们能不受干扰，好好地吃一顿。

    后来，他们回了神宫，身上都还残留着浓郁的烤肉香味，把一众小天使吸引了过来。他们都是单纯而天真的小孩，叽叽喳喳，很是活泼。

    “好香啊。”

    “神吃了什么呀？我可以吃吗？”

    “感觉好好吃，吸溜~”

    新神就凭空变出了一堆的烤肉，递了过去。早就料到了会这样，临出烤肉店，他还打包了很多。

    小天使们对两位神行礼，然后就捧着烤肉，欢呼着飞走了。

    而两位神，又回了神宫，神力一动，身上就又变得干净如初，容貌也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新神看到原始神的猫耳朵和尾巴消失了，不禁有些可惜。

    原始神并没有注意，吃饱之后，自然就有些犯困。尽管睡眠对神来说，并不必需。

    他眨了下眼睛，眼尾泛起了一丝很浅淡的红。

    他就躺到了柔软的大床上，准备休憩一会。

    双眸闭上，银白色的长发铺展在枕头上，有些甚至垂落到了地上。

    新神慢慢地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缕发丝，轻轻地摸了一下，柔顺，细滑，微凉，像是水流一般从掌心滑过。

    他忍不住想，今天神头顶的猫耳朵摸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手感。

    新神坐在床边，就这么看着神睡觉，看了整整一夜。

    原始神睁眼醒过来，看到他坐在床下面的地毯上，还微愣了一下，问：“有什么事吗？”

    新神恍惚回神，眼里有一丝难得的慌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急忙随口找了一件事说：“你想看一下人界的情况吗？”

    原始神说：“你不都处理得很好吗？你想让我看的话，也可以。”

    于是，新神随手一挥，眼前就出现了一片水幕，清晰地映出了人界的情况。

    他想起了不久前老妇的事，因为这事之后，他也有了神像，就在原始神旁边，所以他印象更深一些。

    他简短说了一下这事，“她儿子的身体也变好了……”

    说到这，他的声音猛地顿住，眼睛都瞪大了。

    因为水幕里映出来的那个病弱儿子，此时正在和一个阳刚男人接吻，两人紧密相拥，没有任何距离，动作亲密至极。

    新神震惊到呆住了，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要撤掉水幕，但那个时候，那两个人已经进入了正题。

    新神浑身紧绷，下意识用眼角的余光偷看原始神的反应。

    而事实是，原始神比他淡定平静许多，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幕，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再正常不过。

    他说：“为什么要惊讶？爱情不分性别，这世界上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结合的伴侣也不稀奇。”

    新神心里仍旧无法冷静，不知为什么，突然说：“那我们算是什么性别？”

    原始神说：“神比较特殊，我们现在是诞生初始的模样，是男性，但我们也可以化作各种模样，雄性，雌性，或是一棵草，那就很有很多种性别了。”

    新神沉默了一会，才点头。

    他垂下的眼睫遮挡了眼底的情绪，看不真切。

    但那汹涌翻滚的波动，显然并不简单，最后慢慢归于平静……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神宫里。

    原始神正躺在床上沉睡。

    新神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

    他跪在床侧，低头看着原始神完美无瑕的脸，视线宛若实质，一点点划过眉眼，鼻子，脸，最后停在了嘴唇上。

    盯着看了半晌。

    他无声叹息一声。

    伸手轻轻挑起一缕银白色的长发，在发尾处落下一个吻。

    温柔。

    且虔诚至极。

    过了许久，新神才离开。

    躺在床上的神缓缓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迷茫，似乎无法理解新神的奇怪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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