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狂想曲,第45章 番外·出埃及记(十)【重写】,千千小说网移动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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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媛觉得真是活见了鬼了, 她在跟空气说话。这怎么可能呢?她几乎以为是幻觉, 毕竟这些天见过的幻觉也不算少。幽闭的石室与通道已蔓延到现实中,也许下一秒眨个眼就可能被拉入黑暗, 阶梯也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最后总是那座雕像,胸前坠着如血的宝石, 用令人恐惧的目光看着她。她逐渐融化在地上,随着消失的躯体,被它吞噬。

    但那声音又确然无虞是阿巴尔,那腔调和口吻, 凑近过来的风带着沙子和血腥气, 呼吸在她面上拂过, 还有些胡子的刺棱。姜媛其实以为阿巴尔已经被吞了,这惊喜真是太突然。祭司看了过来,她忙低头掩饰。他指望能看见神谕,却看不见尊贵而奄奄一息的神使正在他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策划逃跑。

    身边适时传来沙哑的笑声,真真切切, 不是幻觉。那人凑近了,贴了贴她的脸。空气应她:“是我。”

    公元前的底比斯真是比八世纪的巴格达神奇多了, 她由衷地想。

    闻这味道, 显然阿巴尔这两天过得也不容易。她本以为他们全要送在这片黄沙里了,松了口气。透明人在她身边转了两圈,四处拽动她的绳结, 试探牢固, 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大庭广众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现在是庆典, 底比斯晚上不关城门,到时我来替你解开绳子,”阿巴尔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她,他向来最擅长搞这种旁门左道,何况现在变成隐形人了,自然更加得心应手。“我已经偷到两匹驴子,可以找机会溜出去。”姜媛感到他的手滑过她身上的透明之处,这些地方也已经蔓延了她身体的三分之一。他低头调侃道:“咱们最好赶快,不然等到都看不见了,就只能用绳子拴着彼此好辨识了。”

    姜媛没心思跟他说笑。“不行,晚上人更多。”这里的晚上甚至比白昼更明亮,更易于视物和行走。祭司们要观测天象,想象神明化身,第二天就要把她送回给女神了,这样的大日子,他们只会通通围在观星台上,把她周围捂个严实。何况姜媛也不想赌如果她被捆到第三天,她的手脚还能不能要。阿巴尔几乎不假思索:

    “那我去放火,神庙里哪儿最重要?”

    果然是强盗作风,如果可以的话姜媛真不想破坏这里的一砖一石,每一座雕像都是难以估量的无价之宝,何况这操作真是太骚了。她几乎从齿缝里在发声。“你知道这里哪里有油?”

    “你问问祭司,就说女神想知道。”

    那也不行。问完了油后脚起火,人还消失了,他们还得逃跑,还要带着宝石,难道当别人都是傻子。至少对面正在祭天的女法老就绝对不是。“不,”姜媛有了更好的主意,她轻声说:“去找图特摩斯。”

    祭司再次注意到她的动静而出声问:“尊敬的梅瑞特/普,您可有吩咐?”一群人随之望过来,姜媛闭目低头,在烈日下神圣地被捆缚着,不再开口和动作。该庆幸而强盗头子一向诡计多端,这时就能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她感到自己的膝盖被摸到了,扳着膝关节的位置,让她轻轻向前一屈膝。

    她努努嘴,让他别浪费时间,立即出发。过一会儿,她确定身边没有人了,这才呼唤:“我想喝些甜水。”

    只要不是吃东西,一切好说。毕竟神使必须得保持肠胃洁净,干净地觐见女神,也方便制作木乃伊。——总之,姜媛得立刻积攒体力。祭司恭敬地捧上调兑蜂蜜与草根汁液,插着麦管的饮料,端在她手边任她啜饮。

    人还是要有点希望,哪怕还是被吊在这里,姜媛猛然有了盼头,身体突然便充满精力,就连炽热的烈日也不是那么难熬。她甚至有心情开始看起哈特谢普苏特供奉的祭品。埃及盛产黄金,土地肥沃丰饶,这时正是丰收的季节,一担又一担的黄金与土地石板被抬上高台展示,颗粒饱满的谷物与奴隶之后是肥美的牛羊,法老的奉献是倾国之富。

    姜媛多希望能拿到大祭司手上那块石板啊,不然书记官的调色盘也可以。如果能逃脱,这些东西哪怕能拿到一件也好。可她也只有看着了。雕像师正在角落里为她制作半身像,祭司高声向拉蒙祈福,仪式告一段落,宣布神庙庆典从现在开始。

    姜媛感到脚底有震耳的人声,这里的视野是最好的,她一低头就能看到太阳船。力夫们发一声呐喊,将它从卡纳克神庙抬出。船仿佛在她脚下漂浮,穿过辽阔的石道与描蓝绘彩的石雕。巨大的龙骨如真确蛰伏沉睡的巨兽,从分开的人群中摇晃前行。它经过的人们纷纷跪下,将额头贴着土地,对神顶礼膜拜。冥神奥西里斯与豺狼神阿努比斯将坐在船头,,指引他们的灵魂,渡过冥河,送他们到来世中去。

    他们将浩荡地环绕底比斯,令所有埃及子民瞻仰神明伟业,狂欢将持续几天几夜,直到法老与祭司宣布庆典终结为止。

    奇怪的是,不知不觉中欢呼突然变了调。神庙顶上居高临下,人人看见船幅度极大地歪了一下,似乎在街道上倒下了,停滞不前。哈特谢普苏特脸色一沉,似要发怒——她不能容许自己精心准备的祭典出这样的差错。但太阳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起来,祭司以目光议论纷纷。

    女法老终于忍不下去,招手唤来护卫:“去问发生了什么。”护卫领命而去。但没一会儿,一辆传令战车碌碌驶向神庙,传令兵激动地从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他的出现太引人注目,没人注意到奔跑的脚步是双重的。

    “是神谕,尊敬的法老,是神谕!”这个士兵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是神谕!”与此同时,透明的空气也溜到姜媛身边。姜媛看到一柄刀和红宝石从空中浮起,静悄悄地朝她飞来。“太阳船的船夫在图特摩斯王子面前下跪,神谕传达了船夫,他们说他是法老!”

    不管是这一任还是下一任法老,哈特谢普苏特的脸色都够难看的。没有人再看着这边了。绳子断开,姜媛的手落了下来。阿巴尔扯了她的裙角,示意她斜后方有个不起眼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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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媛不知道这能掩饰多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没过几分钟就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她落在地上时尽力咬牙不发出声音,让身体柔软。阿巴尔将她接住,抱着她,飞快地跑向阶梯。姜媛顺便捎走了绳索,这样或许能装作整个人凭空消失了,继续拖延一点时间。

    阿巴尔在阶梯上跑得飞快,这情形可能够诡异的,他是透明的了,以姜媛的视角看来像是自己浮在空中,被一股莫名的力道裹挟向前。她甚至都摸不准他的样子,在空气中捞了好几下才捞到他的脖子。这时松弛的血脉终于回过来,令人难以忍受的酸麻从四肢百脉向上蔓延。姜媛闷哼一声,一口咬住了阿巴尔的肩膀。

    她死死忍着呻吟,只能以模糊的感观感受到阿巴尔抱着她躲进了一间房间。石头做的房子传音非常好,没一会儿,他们就听到上面传来愤怒的叫喊。“梅瑞特/普!”听这声音,似乎是女王在尖叫。随即士兵轰雷的脚步从通道中汹涌而过,姜媛感到她手中的绳子被拉了拉。阿巴尔现在才看到。

    他抱着她到角落里,这个房间应该是某个储藏室,在一片堆叠着的瓶瓶罐罐里,他翻出一个布包,里面有点面包和肉,还有罐酒。“哦呀。”她听见他轻柔地说了一声,抬目望去,已经有一只漆黑的猫在角落里蹲着,嘴里叼着一小片熏鱼。

    阿巴尔悠闲地道:“给你这些东西,你不会去通风报信?”外面的脚步仍在轰鸣,将他的声音湮灭。猫睁着双眼盯着他们,尾巴警惕地摆动。看来它也不像是没人养的,皮毛油光水滑,脚腕上还带着金子的首饰。阿巴尔坐在那里,扶着姜媛,她撑着墙,还在忍。“那只猫……”手捂住她的嘴。阿巴尔柔声说:“嘘。”

    她能感到他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那只猫突然挣扎起来。阿巴尔把它拎着后脖颈,回到姜媛这边来。姜媛才缓过气来,向房间外面看了一眼。阿巴尔这个藏身地选得很巧妙,虽然没有房门,是由柱子撑立的开放式空间,但却有帷幕束起,房外并看不进来。何况这些瓶罐高低地摆着,非常自然地挡住了人们搜寻的视线。

    脚步声冲了过去,但喧闹和欢呼还在折腾。甚至因为这里更靠近地面,能听见节日的庆祝更加热闹。庆典还在进行,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神使的失踪就匆忙中止。这对他们来说是好消息,这样搜捕的人手就会减少,力度也不得不减弱。姜媛道:“这里就是你躲藏的地方?”

    “还不错是不是?”他在她耳边笑了一声,一块面包浮起来,在空中递给她。

    “你哪里找来的吃的?”姜媛问,随即她又觉得白问了。阿巴尔都看不见了,拿点吃的不是分分钟的事。根据那只猫的姿势看来,阿巴尔正盘腿把它放在膝盖上,要它吃完那片鱼片。猫三两口吃完了,舔着嘴巴,随即被无形的手指撩起脖子,搔了两下。然后它从空中浮起来,放在窗台上。阿巴尔说:“去。”

    “喵。”猫叫了一声,徘徊不去。阿巴尔也不管它,回到姜媛身边。他也拿出一块面包,开始吃,面包上一口一口地减少了份量,整齐的牙印漂浮在空中。

    姜媛盯着牙印看了一会儿,甚至都看得忘了吃饭。手腕和脚都很酸软,她索性瘫在墙角。这时候靠着冰凉的石头,才能感到浑身热气腾腾,快要烧起来一样地干渴疲惫。真是太神奇了。姜媛问:“为什么你咀嚼的时候我也看不见面包?”

    面包在空中抖了两下。她完全可以脑补出强盗头子一手撑在膝盖上,忍俊不禁的样子。那双蓝眼一定邪恶得叫人想戳瞎它们。

    “魔鬼也有不知道的事吗?”他戏谑地说。姜媛说:“不知道就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样简单的话题,就好像交流了一切。分开的三天里,双方如何艰难地在各自的处境里挣扎。她将他踹下台阶,他手无寸铁地潜入神庙。这种将性命彼此交付的沉默,不需要任何语言来渲染。阿巴尔将面包递给她:“你需要休息,我喂你?”她说:“不了,谢谢。”但是那片看不见的唇贴了上来,将嚼碎的面包沫填入她口中。

    姜媛狠狠踹了他一脚,但感觉到脚钻心地疼,疼得要捶墙的人反而是她。她感到他倒在她身边,无声地大笑。她抹着嘴:“你他妈能正经点吗?”也不得不吞下去,不能留下食物残渣。他道:“难道你不想试试?看不见的样子,想来会很刺激。”水罐从空中浮了起来,向她递来。

    埃及的啤酒其实味道是很不错。姜媛好歹也是喝过神庙和王宫的酒,喝得出来和那些喝过的如出一辙。巴库姆总督无论到哪里,都能把自己打理得很舒适,这点姜媛真是拍马也赶不上。阿巴尔没让她吃很多,说:“你饿了三天,只能吃一点,否则会影响速度。”姜媛也明白这一点,但是看着被他收起来放在布包里的食物,真是眼睛发绿。那只猫并不走开,为了不让它喵喵叫,阿巴尔偶尔也喂它一点东西。……猫都比她吃得好,她又不能喝太多水。

    他甚至从角落里翻出两块布,看起来是罩在陶罐上防尘的。但是将它们摆好,外面摆好瓶子,人躺下去,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这个房间的角落很阴凉,太阳照不到。姜媛躺下去,终于舒适地叹了口气。她的双手和双脚都已经淤青发黑,浮肿而形状可怖了。它们开始抽痛,或许会溃烂。她还紧绷着,盯着天花板上的石刻画像,无法入眠。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令她警惕。阿巴尔说:“睡。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闭上眼。这次连束眼的布条也没有,她以为她睡不着,但是当那只猫被塞在她身边,感到柔软的温暖和刺人的毛以后,她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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