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展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孔妙禾的意思, 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动了动唇,却没吐出一个字来。
却能注意到, 门前那个身影越走越近。
“吱呀”一声, 门开了,孔妙禾穿着一件嫩绿色的留仙裙, 直直地看着他。
他不得不承认, 即使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胸腔的一颗心仍旧因为她而高高悬起,又因为她眨了眨眼而狠狠坠下。
“你不想与我解释吗?”
孔妙禾细细打量他。
他的肤色有些病态的白,与之前莹润的白玉感不同,多了几分脆弱。
唇色也很浅, 额角还能发现有些细汗。
即便能看到他在看到她之后, 眼前骤然一亮,孔妙禾依旧能察觉出他眉目的疲倦之色。
她知道, 他又是马不停蹄, 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不管不顾。
因此她皱了皱眉,在他未开口前,先打断他。
“你还是别说了, 快回去休息罢。”
晏子展有些不解, 一时之间竟然不能理会她的意思。
只是颤声问:“你不愿听?”
其实他也可以解释,只是需要时间。
孔妙禾意识到他的小心翼翼, 于是收了收自己严肃的表情,略笑了笑。
“我听,我会听的,但你现在第一件事,应当是回府, 然后让袁大夫替你瞧一瞧,好好睡上一觉。”
而不是站在这里,令她感到些许的愧疚。
晏子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长出一口气,只是说:“可我……”
这回孔妙禾直接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却扶着他的肩,强迫他转身。
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听我的,你立刻回府,明日我会在府上等你,你可以来找我,我会听你说。”
她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改掉这个坏习惯,总是糟蹋自己的身子,有意或者无意地令她愧疚而心软。
像是某种无形的束缚与压力,她很不喜欢这种感受。
他应当知道,她会为他担心,也会因此而感到不适。
不是只有他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时,她才会因为他而退步。
而应该是彼此心意相通,彼此牵挂才会彼此包容。
她温热的手掌与自己的肩部相贴时,他莫名有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明明她是在赶他走,他却难得的,渐渐安下心来。
于是他没有推脱,也没有强求,只是与她一起往外走了几步。
随后他转过身来,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阿禾愿意给我机会?”
“我会。”
她很坚定。
“但是,我要你好好的在我面前,而不是勉强自己,我不会再跑,你也必须养好身子。”
晏子展点点头,似乎有些明白了。
天色渐晚的夏夜,晚风也温柔,树下两人望着对方,静静地感受自己的心跳。
晏子展第二日没有来,只是让滕英送来了孔妙禾最喜欢吃的一道糕点。
那道糕点是王府里一位厨娘的手艺,可以说是全都城都找不出第二份相同口味。
孔妙禾收了,心里也有些欣慰。
他好像渐渐懂了她的意思。
她问滕英:“王爷怎么样了?”
滕英大大咧咧在她身旁坐下,也不客气,自顾自倒着水,说:“不太好,之前王爷从余州出发之时身子就未痊愈,路上颠簸,回去又开始发热。”
孔妙禾点点头,其实不是没想过要去看他,又怕自己忍不住。
好不容易绷住脸在柳府住下,有些东西她想要慢慢教会晏子展。
也希望他能放下那可怕执着的占有欲,能更轻松,也让她更轻松地去面对他们二人的未来。
目前他们要知悉对方的心意似乎不难,但只是知悉心意远远不够。
要相伴一生,还有许多方面需要调和。
所以现在绝不是立刻就回到他身边的好时机。
滕英灌了几口茶,暑气消下去一些,便开始与孔妙禾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说你到底打什么算盘,什么时候回王府?”
“再等等。”
“还等?春桃都和我念好几回了,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去,可烦死我了。”
孔妙禾笑出声来,没有搭话。
滕英锲而不舍:“我早就跟你说过,王爷对你是真心,你偏不信……”
孔妙禾及时打住他:“能别翻旧账了么,滕大侠。”
她承认,那个时候,不论是谁的话,她都不信。
信任本就摇摇欲坠,亲眼所见之事有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强大之力,将高屋轻轻一推,就成了废墟。
她在与晏子展的这段感情里,从来就不是自信的那一方。
更何况,且不论今日是什么情形,晏子展起初确实只当她是个小小替身。
想到这一层,她又有些郁闷,于是瞪了滕英一眼,怪他害她思绪蔓延。
滕英莫名,白白受了一眼,不再久留,离开了。
……
三日后,晏子展再次登门,这次是提前送了拜帖,与之前那次不同。
他留在太尉府用了午膳,却有些郁结地发现孔妙禾并不在席上。
问了才知,今日不巧,孔妙禾领着柳府三公子去都城郊外的山上去了。
柳太尉依旧宽厚,在宴席上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与晏子展说了一些今日朝堂中的事情,晏子展听为多,毕竟自西境回来,他便与晏齐礼说清,自己不再参与朝堂之争,真正决心要做一个不问政事的闲散王爷。
于是这一日扑了空。
第二日依旧扑空,孔妙禾与太子妃约好去了庙里。
第三日,依旧没能见到孔妙禾,她进宫觐见太后,等晏子展前去永安宫的时候,她却已经离去了。
晏子展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沉,耐心也一点点耗尽。
那种担心留不住她的恐惧与心慌将他淹没,理智好像也一点点剥离他的躯体。
于是第四日,他天未亮就去了柳府,在转角的街道口,坐在马车上,脸色阴沉地看着柳府的朱红大门。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又是一碧如洗的晴空,晨曦的日光已经足够炙烤,气温也一点点升起来,他眼见着有车夫驾着马车停在太尉府正门前。
于是下了马车,走过去。
孔妙禾怕热,这几日出门都很早,为了避开毒辣的日光。
出了太尉府门,却惊讶地在马车边上见到了负手而立的晏子展。
晏子展似乎等她已久,见到她第一句话便是:“今日又约了谁?”
孔妙禾抿了抿唇:“今日说好要带七皇子出去玩。”
“哦?”晏子展语气里带着几分审慎,“本王也许久未见小书了。”
言下之意是他也想同去,孔妙禾往前走了两步,想要上马车。
“王爷下次再与七皇子另约罢,我该走了,否则要失信了。”
她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却惊呼一声。
拦腰被人抱下马车,转过身,又被人抱在怀里,手自然而然搭在他肩上。
“放我下来,你要做什么?”
孔妙禾不敢松手,明明这个怀抱很熟悉,她却有些无奈。
晏子展不仅不松手,反而抱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她很快看到转角处王府的马车,又回头看了看太尉府前不知所措的下人们。
无助地蹬了蹬腿。
“你先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晏子展风轻云淡:“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抱着你,有何不对?”
孔妙禾叹口气:“你还没有解释。”
晏子展微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说辞并不认同,但脚步停了下来。
他垂眸看她:“你说要本王养好身子,本王如今痊愈了,你却躲着本王不见,你是不是……”
是不是反悔了。
孔妙禾早就料到有今日这一出,安抚似的,先拍了拍晏子展的肩。
“你放我下来,我们好好说。”
晏子展迟疑着,最终还是将她轻轻放下。
孔妙禾说:“好,那我听你说。”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明明各自似乎都带着薄怒,有不解有疑虑,气温又蒸腾着人,情绪要上不下的。
晏子展还是叹了口气,开了口。
他永远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不敢赌,只能先认输。
晏子展的话断断续续,甚至有些词不达意,他在表达感情上一向是有些手足无措,好在孔妙禾听得很认真。
很多话,从他口中与从方婉宁口中听到,还是有些不一样。
例如他提起逃婚之夜,他让滕英交给她的那个包袱。
“本王知道…”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寻求些许勇气,好让自己能讲下去。
“你不愿信我,多说无益,也许给时间令你慢慢淡忘,卸下防备……”
他承认,是他没处理好,他与她始终在试探彼此的心,谁都不肯信对方喜欢自己。
于是畏首畏尾,错失了很多本可以和好的机会。
晏子展说了很多,孔妙禾被这气温烘烤得有些晕眩,身上也起了一层薄汗,可她没有打断他。
要让他说这样一番剖白的话其实不是一件易事,她也很珍惜这样贴近他心的机会。
他甚至磕磕巴巴却无比真诚地在对她致歉,坦诚承认在喜欢上她之前对她的那些无礼伤害。
“本王没想过……”
他没想过她能闯入他的心,也没想过只有她能留在他心里。
话说完了,晏子展的眼神却有几分躲闪。
孔妙禾明白,他在等她的回应。
她说:“我明白了。”
“那阿禾,愿意跟本王回府么?”
晏子展望着她,眼里有无尽的期许。
“好。”
她笑起来,杏眸中有水光流转。
其实不该是这样的,她本有意刁难,只想告诉晏子展自己也有脾气,之前的事是误会她可以不计较。
但是在余州城,他是真的在欺骗隐瞒,她也真的为此生气。
所以原谅不该这么早,即便她也明白晏子展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怯懦的本能靠近,对她有着近乎偏执的本能占有欲。
即便她也没能让他好过,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害。
但她对他所做之事,还是有怨。
可看到他费力地解释,又小心翼翼问他愿不愿意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她心忽地一软。
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该吃的苦头,她总会让他吃的。
至少此刻,她不想再因为误会误解让彼此又心生隔阂。
听到孔妙禾的回答,晏子展的神色明显一松,嘴角也不自觉往上扬,他去牵孔妙禾的手,柔声说:“那我们回府……”
孔妙禾却往后退了一步,笑容更灿烂。
说:“可我今日真的要陪七皇子去玩,王爷先回府。”
她话说完,竟也真的没有再多表示什么,转过身,步伐轻松地又回到了柳府门前,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的一瞬间,甚至还朝他挥了挥手。
夺目的日光下,她发顶被光照耀呈现出柔软的琥珀色,面容清秀。
他眸光沉沉,注视着那道身影。
恍惚间感觉,只有她才是光源。
他扯了扯嘴角,认输一般,垂下眼。
轻轻叹口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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