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从哪里问起呢?
“要不然,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我说的不够完美的地方,童女士你可以做一点补充。”
童婉芝依然没有反对。她今天也太过配合了。
盛时看了眼几个不相关的人,体贴的问了一句:“要无关人员回避一下吗?”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或许不宜让她那些下属听到。
盛长胜点头的同时,童婉芝说了一句:“不用。”
盛时笑眯眯的看着他俩,犯了难:“我该听谁的啊?”
童婉芝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次“不用”,而盛长胜不再有任何表示。
盛时点了点头:“明白了。那,我们开始讲这个故事。故事的开端,是有一男一女相爱,女人比男人大了几岁,曾经结过婚,因此遭到男方家长的反对。很庸俗的一个开端,对?”
无人应答。
童婉芝坐姿端正的像在参加最严肃的会议,神色冷漠。
“然后,这一男一女私奔,惹男方家长生气,和男方断绝了关系。因为男方家长一直有自己看中的儿媳人选。后来,女人不忍心自己爱的人众叛亲离,提出分手,并且主动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来表示决心。”
“不是。”童婉芝冷冷的开了口,“不是女人主动的。她没有这么高风亮节。是男人吃不了苦,受不了断绝关系后地位和经济方面的落差,主动回家求和,主动求娶他爸爸看中的人。女人是被男人劝着打掉了孩子,因为男人说,等他也变成二婚,家里人应该就不会反对他们了。女人引产时出了点意外,终生不能生育。男人借此机会要求和家里的妻子生个孩子,说是以后可以挂在女人的名下。女人当时什么都没有了,只能妥协,看着男人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看着男人对另外一个女人嘘寒问暖,表现成一个‘好丈夫’的模样,可是转过头,男人到了女人这里,为了追求身体上的享受,连避孕套都不肯用。反正女人没有怀孕的风险。”
没有指明道姓,盛长胜脸上的肉却开始微微扭曲。
“婉芝……”
他难堪的看着她,希望她不要提这些细节。
童婉芝没有看他,也好像听不到他的话,只看着盛时:“你继续。”
盛时抿了下唇,调整了故事的节奏。
“然后,男人的哥哥忽然出了事,进了icu。在这里插上一句,这位哥哥十分得家里人喜欢,是众所周知的精英人士,倒是男人,一直活在哥哥的阴影下,成了家里长辈眼中的‘废物’。哥哥出事后,应该让男人很高兴,因为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快要没有了。就在哥哥快要好转的时候,男人的岳父忽然生病进了医院。童女士,这里有一些细节,要不然你来补充一下,我怕我嘴笨,还原不出当年的精彩。”
童婉芝的嘴角浮现一抹不明意味的浅笑。
“女人是个医生,她抓住了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送走了哥哥和男人的岳父,为男人清扫了最大的两个障碍。岳父葬礼结束时,女人偷偷溜进男人的家,被男人拉着到床上鬼混,直到那位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妻子发现了他们。妻子想要去告诉男人父亲,男人慌乱中把她推下楼梯。”
“不是,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不是我推的。”
盛长胜的声音太大,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竟隐约有了回音。
他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盛时侧身靠在沙发上,脸上早已经没有一丝笑容。
“盛先生,我提过你的名字吗?”
盛长胜腾一下站起来,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
“是,是我欺骗了你妈妈。可是人不是我杀的,我没那个能力。”
他说着看向童婉芝,明显意有所指。
童婉芝略微抬头,冷冷地看着他,连眉毛都不曾动过一根。
“是要秋后算账了吗,长胜?”她的声音也四平八稳,一如平常,“行,既然男人站了出来,女人也该露面。后面的故事,由我来讲。玉醒,婷婷,让盛先生冷静一下,不要打扰我讲故事的节奏。”
苏家两兄妹一左一右,将呼呼直喘的盛长胜“请”回了沙发上坐好。
童婉芝淡淡一笑:“不好意思,外子比较容易冲动,见笑了。刚才说到哪里了……对,妻子摔下了楼,然后早产,因为月份太小,孩子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妻子受得打击太大,精神崩溃,等到男人告诉她孩子已经死了,她终于承受不住,选择了自杀。当然,对外面的人来说,她是因为产后抑郁而自杀的,孩子也在外人眼里夭折了。后来女人终于嫁进了男人家,因为他们承诺终生不生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成了女人的孩子。盛时,或许你不会相信,你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是真心待过你的。一直到后来,我从你脸上看到你妈妈的影子。”
盛时没有反应,只是问:“婚礼从一开始就是有意低调的?”
“是。为了以后打算,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舒子卿的流产,不是意外?”
“不是。是我安排的。她如果生下孩子,盛家就没有你爸爸什么事了。”
“爷爷是你们杀的?”
“是。他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我们,一直试图跳过你爸爸,直接把你当成继承人,当时你马上就要成年了,我们不得不下手。”
“怎么下手的?”
“以命换命。撞死你爷爷的那个司机家里曾经有不平的事,我们帮他报仇,他帮我们撞死你爷爷。我也是因此认识了玉醒和婷婷。”
童婉芝此时的目光,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苏家两兄妹一同笑了起来,那种幸福的表情,却让人毛骨悚然。
苏玉婷笑得最幸福:“我从小没有妈妈,童姨你就像是我妈妈一样。”
“好孩子。”
“让舒子卿流产的护士是你让吕为中杀的?”
吕为中三个字,让苏玉婷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紧接着,却笑得更欢,甚至可以说是妖异。
“是。我手上有他的把柄,不是……是另一个小姑娘。”
“吕为中人呢?”
“应该死了。我没过问过。婷婷,你知道吗?”
苏玉婷迟迟低笑:“被做成人棍,苟延残喘了不少年,才死没多久。”
短短一句话,细想之下,却让人头皮发麻。
盛时不由看向江沅,怕她承受不住,结果看到她一直盯着自己,含情脉脉的,连眼睛都没舍得眨。
盛时怀疑他根本没听别人在说什么。
他家沅沅还真的是……傻得与众不同。
盛时心里,好像于阴云密布中忽然见到一丝阳光。
“你们怎么认识五姨太的?按道理说,你们没有交集的。”
“有交集,姜夕媛。她来看姜夕缘,被我发现了。她是个毒蛇,立即咬上了我们。以命换命的主意,就是她想的。她帮我们拿到公司,我们以后就可以帮她办事。”
“小院和小公馆,是你们联手的产物?”
“是。这个警方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
“王家兄弟是怎么回事?主动投靠,还是有把柄?”
“有把柄,王义信差不多是我们招待的第一批客人。当然,我们手上掌握了不少这样的‘客人’,可以在很多方面给我们带来便利。”
所以这些罪恶,可以持续这么多年而不被人发觉。
“五姨太呢?你们对她知道多少?”
童婉芝看着盛时,轻笑:“你不知道吗?”
盛时点头:“知道。不过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童婉芝轻摇头:“我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我猜想,应该是杀她姐姐时,被人看到了。最开始接触她时,她明显是听令于人,后来,我想她大概是夺位成功,自己做了老大,周笠科就是她安排过来的。”
“而姜夕媛就是她在你这边的人质。”
“是的。周笠科总是管东管西,我就将媛媛的身份暴露出来,意在警告。然后我有意表现出特别喜欢媛媛,引导姜家的人选了媛媛,放弃了亲生女儿,再之后让王世凯带媛媛出国,算是向五姨太让了一步,相应的,周笠科不会什么事都再干预。”
没想到,这里面也有这一层算计。
“盛时,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么多吗?”童婉芝慢慢站起来,走到江沅身边,手向后一伸,从江沅右边男人手中接过一把枪,抵到江沅的额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媛媛根本不在你的手上。”
盛时大吃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慢慢站了起来。
“童女士,你多心了。我怎么会拿沅沅的命开玩笑。”
童婉芝冷笑:“别往前走,要不然我怕我手抖。盛时,你很聪明,我差点儿也相信你的话。可是你这么爱江沅,如果媛媛真在你手上,你绝对马上拿她来换江沅,不可能拖到现在,对?”
盛时在心中叹了口气。
童婉芝是真精明,猜得一点儿都没错。要是姜夕媛真在他手里,他早八百年就拿来换沅沅了,不可能让她这样担惊受怕。
童婉芝拉开枪的保险,再度压到江沅的太阳穴上:“既然你手中什么都没有,我直接和子卿谈条件就行了。”
她忽然翻脸,盛长胜比盛时的反应还要大。
“婉芝,你别乱来!她肚子里有盛家的孩子。你忘了我刚刚告诉你……”
变故就发生在一这瞬间。
消过音的□□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巨响,盛长胜的额头多了一个血窟窿,他缓缓倒地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还是不敢置信。
婉芝竟然会杀他?
童婉芝低而冷的声音,在客厅里轻轻响起。
“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既然你这么喜欢孩子,就下去陪我们的孩子。盛时,下一个,是江沅。”枪口再度回到江沅额上,童婉芝脸上隐隐有一种癫狂,“我最讨厌孩子了,尤其是盛家的孩子。她要没怀孕,我不是一定要杀她,可惜了……”
童婉芝忽然发疯,的确出乎盛时的意料,一直到这时,他终于也失去了镇定。
“童婉芝!”
童婉芝拉动保险的手顿了一下。
盛时高举双手,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她。
“我发过誓,和沅沅生一起生,死,也要死在她前面。你要杀她,先杀掉我。”怕刺激到童婉芝,他的脚步很轻很慢,声音也是有意压低的,“童姨,你说我很小的时候,你是真心照顾我,我信。真的信,因为你也有过自己的孩子。我同情你爱错了人,盛长胜薄情寡幸,自私贪婪,他根本配不上你。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在我心中,沅沅比我自己都重要,我说过的话都是真的,我愿意一命换一命。你恨盛家的人,可以杀了我,你放过沅沅。”
一直到这时,江沅的目光还是没有从盛时脸上挪开过,盛长胜的死,与她无关,黑洞洞的枪口,也好像根本抵在别人的额上。
大概从相遇那天起,她的眼中,只能看到盛时。
童婉芝脸上露出一抹凄苦之色,在盛时将要接近她们时,她大吼一声:“不要过来!”
砰!
这一次的枪,没有消音,童婉芝捂着手腕,枪早已经掉到地上。
穿着特警衣服的人冲了进来,立即遭到苏家两兄妹还有童婉芝那些爪牙的抵抗。
盛时一个飞扑,将江沅扑到在地,落地的一瞬间,还飞速转了个身,用自己给她做肉盾。
背后一阵巨痛袭来,伤口应该完全裂开了。
“沅沅。”他一用力,小心地将江沅压到身下,“不怕。”
江沅忽然笑了。
“我没怕。”只要想到盛时,她就不会害怕。
有个人忽然蹲到他们两个身边,飞快地揪了把盛时的衣领。
“不要命了是,滚回去再唧歪!”
是最看不得别人秀恩爱的单身狗章迟早,冒着枪林弹雨来拆散这对“苦命小鸳鸯”。
盛时反应很快,配合着章迟早,躬着身将江沅拉到一张沙发后面藏好。
“盛时,你流血了。”他衬衣后背全变红了。
不等盛时安抚她,章迟暗抵在沙发一角,抢着堵了她一句。
“死不了,先保住小命再说。”
另一边,童婉芝在大吼:“婷婷,玉醒,你们快跑!”
“不行,要走一起走!”苏玉醒和苏玉婷一起吼,同时又打了一串子弹。这个时候,童婉芝这边已经只剩下他们兄妹俩。
童婉芝除了手腕,腿上也中了枪,瘫倒在地上。苏玉醒做掩护,苏玉婷还在试图拖着她跑。
突然,她的动作一僵,然后整个人往前一栽。
“婷婷!”童婉芝的嘶吼声让人想到绝望的野兽,哪里还有平时半分镇定。苏玉醒啊啊大叫,猛冲出来,下一秒,额头被穿了个洞。
“玉醒!”童婉芝瘫倒在苏玉婷身上,“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
血从苏玉婷嘴里冒出来,她却在笑。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幸福过。
“妈妈……”
童婉芝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滚,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在……妈妈在这里呢。”
苏玉婷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安静下来的客厅里,传来童婉芝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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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战场的事,当然轮不到盛时这个伤员。
走出大门时,门口空地上正好有辆车停下来。舒子卿带着姜夕媛,一脸茫然的走下来。
已经结束了?
“五姨太呢?”舒子卿从背后勒住姜夕媛,手上的刀抵上她的脖子,“五姨太呢?她是已经死了吗?”
童婉芝被两个人押了出来,塞进车里,舒子卿的眼睛紧盯在她身后,等待着五姨太的身影。
为什么看不到她?
他们害死了她最爱的人,她也要五姨太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可是,她怎么还不出来,是死了吗?
盛时江沅和章迟早这个临时的“弱势群体”一起走到她面前。
“卿姨。”盛时轻叹一口气,“五姨太已经被抓了。虽然我十分讨厌姜夕媛,可是她在这些事里,的确是无辜的。你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说完,又低下头,小声“训斥”江沅,“有没有身为孕妇的自觉,我又不是不能走,不要你担着我。”
舒子卿茫然地松开手中的刀,和同样茫然的姜夕媛组个一个“懵逼二人组”。
姜夕媛才后知后觉发现两件事。
妈妈被抓了,帮不到她了,她的荣华富贵没有了。
江沅怀孕了,盛时的孩子,她的人生将一片光明。
上天怎么这么不公平?!
姜夕媛的视线碰到舒子卿手中的刀上,眸中顿生一抹狠戾。
杀了她!
杀了这个贱人!
前面三个人正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眼看着就要走到车边,姜夕媛一把夺过刀,无声地冲上去。
去死!
血像喷泉一样喷射而出,将旁边的几个人都染成了血人。
江沅脸上沾了很多血,茫然地看着刚刚一把推开她的舒子卿。
姜夕媛愣了一下,还要动手,被章迟早一脚踹飞。
旁边立即有两个警察上来死死摁住她。
盛时跪在地上,两只手紧紧地摁在舒子卿的脖颈间,血从他指缝间涌出来,越来越多。
“卿姨……卿姨……”
舒子卿嘴角微微翘起:“我故……故意的……他们一家……一家……都跑不掉了。她……怀孕……了?”
前面那一家,明显是指五姨太那一家,后面这个她,应该是指江沅。
盛时用力点头。
舒子卿又笑了:“真……真好……盛时……长生……”她眼中的光越来越暗,嘴唇哆嗦着,几乎快说不出话来,“合……葬……长生……”
盛时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好,我答应你,把你和伯伯合葬。”
舒子卿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她这一生,大半时光都是在仇恨中度过,假如问她有没有后悔,后悔认识盛长生。
答案……
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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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姨太死鸭子嘴硬,见了棺材也不掉泪,一定要见过傅衍行和江沅才肯交待。
傅衍行和江沅去见她时,盛时一直站在外面等她。
其实也没有等多久,江沅先出来。
她耷拉着脑袋,看起来比她被绑架时还要不开心。
“沅沅?”
江沅不吭声,一直往前走,直到被盛时一把拉住。
她抬起头,眼圈竟然是红的。
“盛时,刚才她说,我妈妈,不是自杀,是她拿我威胁我妈妈,逼她自杀。”
盛时一愣,立即明白五姨太的险恶用心。
杀人诛心,她这一招太狠毒了。
盛时捧着她的脸,神色间是少有的严肃和认真:“沅沅,即使真是这样,也不是你的错,你明白吗?与你无关……”
“我明白啊。”江沅轻声打断盛时。
他们已经走到室外,盛夏的阳光炙热得接近透明,江沅的眼圈虽然是红的,双眼却明亮至极。
“我都明白。我就是觉得她好坏啊。她明明不爱我爸爸,却嫉妒我妈妈,害死她。我妈妈明明是她逼死的,她却要赖到我身上……”她低下头,握住盛时一只手,贴到自己的小腹上。
“盛时,我这里,有个小生命,我也快要成为妈妈了。我现在,大概明白了妈妈为什么要生下我。”
一直到现在,她终于模糊的懂了。
对于五岁那年,妈妈用枕头差点儿捂死她的事,真正的释怀放下。
“假如我的命,真是妈妈用命换来的,我更应该好好生活,对?”
盛时眼中发热,无声地摸了摸江沅的头发。
不知不觉间,她其实也一直有在成长。
“盛时,我们以后,肯定会很幸福的。”江沅在笑,嘴角越翘越高。
盛时沉默着,帮她擦掉脸颊上的泪。
当然会很幸福。
这一点从不需要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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