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堃发誓, 他没从中听出半分抱歉。
他与姚星潼相识十几年,从没见她下过厨,什么时候会做面了?
“星潼, 你会做面?我竟然不知道,要去厨房给顾小夫人专门做么?”
姚星潼突然被点名, 瞪大了眼睛看向顾栾。
开什么玩笑,顾栾才是面条之神好。就她那面都揉不筋道的破烂手艺,拿出来都不够丢人现眼的。
还“非他做的面不吃”,也不知道是谁昨天吃了她做的刀削面后评价说像是臭鸡蛋拌的石灰粉, 而且是没拌匀的那种。
姚星潼确信, 顾栾是故意的。看杜堃不顺眼,从她这儿开刀。
杜堃也真是, 说什么不行,非要管顾栾吃不吃饭。
除了那一身武打功夫是自学成才, 顾栾剩下的所有技能都是师从大家。
比如做饭,是请宫里御膳房退下的公公教的。从天子食物来源那儿学到的东西, 自然是杜堃家做饭老妇不能比的。
她求助地看向顾栾:“娘子……”
要是她真下了厨, 恐怕杜堃会对顾栾曾经的吃食产生怀疑,说不定会觉得顾栾之前吃的都是石灰拌狗屎, 才会觉得擀成条状不加料的石灰好吃。
好在顾栾对她的实力有着清晰的认知, 只是过过嘴瘾, 并不想残害自己的胃和舌头。
顾栾拍拍姚星潼的手, 善解人意道:“家父从小教育, 到别人家做客,不要给主人添麻烦,怎么好意思动用厨房。你们吃就好了,不用管我。”
杜堃又被噎了一下。
还是用他自己说出的“待客之道”噎的。
他拼命压下火气, 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在姚星潼面前失了君子风度。
他开始剥虾。剥了满满一碗,给姚星潼吃。
姚星潼受宠若惊,下意识看向顾栾。顾栾在低头品苜蓿炒肉,眉头没有舒展,看起来不是很好吃。
从顾栾那儿得不到意见,她把碗推还给杜堃。
杜堃的举止让她产生一丝恐惧。
他们本不该如此亲密。
杜堃却时不时地越界。
一般的好朋友会在吃饭的时候,一人殷勤地给另一个人夹菜,自己不吃而给另一个人剥虾吗?
反正她没见过。
想到杜堃说过他喜欢男人,姚星潼一个激灵——他喜欢的男子不会是自己?
可她又不愿相信,十几年的友谊,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变成倾慕之情。
这也太离谱了。
不行,得赶紧找机会问出来杜堃的心上人是谁。
杜堃说他不吃虾,专门给姚星潼剥的。
把虾给顾栾,顾栾大概率不会吃出自杜堃之手的东西。
扔了的话,既浪费食物,还伤人感情,姚星潼头皮发麻,夹起虾仁一颗吃完,味同嚼蜡。
然后对杜堃笑笑。
顾栾冷眼看着他们俩之间的互动。越看,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一段记忆忽然被翻出来。
顾栾想起来,姚星潼曾经说过,杜堃这厮是个断袖。
难怪姚星潼到京中上学,他也要巴巴跟来;时不时就要到顾府门口晃悠,星潼星潼喊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估计柜子里那些书也是杜堃给的。
姚星潼对杜堃什么想法他不清楚,但是男人的直觉告诉他,杜堃一定对姚星潼图谋不轨。
乖乖,姚星潼已经是他明媒正娶三媒六聘招进来的夫君,是别人家的花了,还惦念着呐。
不要脸。
思及此,为何姚星潼与杜堃两人总看着不对劲,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顾栾也明白了自己为何今日像刺猬静附身,哪儿哪儿看杜堃不顺眼了。
他平时喜欢直来直去,说话大多数是在损人。起初他故意如此,是为了给塑造性格刁蛮武力值高的千金小姐人设,让那些风流公子们知难而退,不敢靠近,从而省下许多麻烦。
久而久之,真让他养成了开口不说人话的臭毛病。
可是损归损,他从未对谁如此尖刻过。除了陆许明。
杜堃的一举一动都让他莫名烦躁,恨不能拉着姚星潼离得远远的。
直到这一刻,顾栾想明白了。
他或许是在羡慕,抑或是嫉妒,姚星潼和杜堃之间的“深厚情谊”。
姚星潼为什么会看那些书,为什么对于不能与他同床而高兴,为什么会三句离不开杜堃——因为他可能喜欢杜堃。
按照姚星潼的胆量,在他眼皮子底下,是万万不可能敢跟杜堃眉来眼去,或者做出其他出格的事。
但一想到姚星潼可能会在心里默默念着杜堃,怨他棒打鸳鸯,他就想把桌子掀到杜堃脸上。
面前的饭菜顿时不香了。
杯中甜酒饮起来也是涩的。像没熟的柿子。
顾栾开始盘算如何把姚星潼早点带回家。
斩断情丝第一步,空间上要隔开。
他想的入神,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筷子。“啪”的一声,可怜的筷子被直接腰斩。
木刺不小心扎入手指,细细地疼。
顾栾抬手把木刺拔了下来。手指渗出一颗小小的血珠,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红艳。
听到动静,桌上剩下两人齐齐朝这边看过来。
姚星潼像是被点着尾巴的兔子,“噌”地跳起,小心捉起顾栾的手指,放到唇边吮去血珠,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娘子你手指破了!出血了!疼不疼啊,要不要包一下?虽然破口很小,但是不注意的话也可能会出大事的!”
看她紧皱的眉毛,顾栾眼珠一转。
姚星潼不是最心疼他哪里磕了碰了么。
他抬起另一只手掩住面颊,嘶嘶吸着凉气:“好疼。”
平日掉块肉眼睛不眨一下的顾栾,因为一根木刺,居然在喊痛。
姚星潼短暂地惊叹片刻,重新将重点放在顾栾已经在愈合的伤口上。她手上的同样位置也开始条件反射,火烧火燎地疼。她着急地问杜堃:“杜兄家里可有备用药物?”
未等杜堃回答,顾栾蹙起好看的眉,抢先道:“府上有大夫新做的药粉,见效奇快……”
他挖好坑,看姚星潼跳是不跳。
不出意外,姚星潼乖乖入坑,“那咱们先回府,把手治好。”
她跟着顾栾一块儿起身,朝门口走去,边走边回头跟杜堃抱歉:“实在对不住啊杜兄,意外情况事发突然,咱们年后再聚。”
方才杜堃已经说了,今日是他年前在京城过的最后一天,明日便要启程回洛鹤县过春节。
杜堃张着五指要挽留。手在空中举了片刻,还是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外。
他垂下头,拳头狠狠地落在桌上。
一根木刺而已,咋咋呼呼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生了。
他知道顾栾心里在想什么。不就是千方百计想断了他和姚星潼的来往么。
这么着急回府,怕是再晚一步,伤口已经自己愈合了!
杜堃想破头也不明白,他所表现出来的到底哪里惹到了顾栾。堂堂千金大小姐,明明根本不在乎身边的三两男人,却不允许自己相公有三两好友?
她之前不是不在乎姚星潼么。
杜堃右眼皮一跳。
难道,她现在在乎了?
***
踏出杜堃家门的瞬间,顾栾觉得呼吸畅快不少。
他放任姚星潼捧着自己的手。
反正没有指纹的手掌已经被看了一清二楚,无需再遮遮掩掩。
姚星潼一开始在担心伤口,以为是扎到了敏感的地方,所以才会痛。结果尚未走远,顾栾吃痛的表情就变了。
薄唇微抿,明显有几分小小的得意;眉目间却显出淡淡愁色,让人猜不透到底是高兴还是忧愁。
不过,痛应该是不痛了。
她慢慢明白过来,方才顾栾八成是装的,就是为了找借口离开杜堃家。
两人到底还是不对付。一番其乐融融下,暗藏刀光剑影。
她试图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娘子,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杜兄?其实他人不错的,对人大大方方,心胸宽广,严于律己宽于律人,从未与谁结过仇。除了有点认死理,有时爱钻牛角尖,其他没什么的。”
她顿了顿,接着说:“不过娘子不要勉强自己,不喜欢便不喜欢。我听别人说过,有人天生命里犯冲,娘子跟杜兄可能就是这样。你看,在杜兄家里吃饭都能断了筷子。娘子大人不记小筷过,莫要把筷子怪到杜兄头上呀。”
这是在说他小心眼?
顾栾心里霎时窜起一簇火苗。他想,他凭什么要自己在这东想西想生闷气,干脆问清楚,一了百了。
他伸手,一把拉住姚星潼。
“你停一下。我有话要问你。你跟我说实话。”
姚星潼不明所以,顿住脚步,转过身面对顾栾,在问问题前先举起手,做出发誓的手势:“娘子尽管问,我要是撒谎,以后吃的面条都没有虾仁。”
姚星潼对于虾仁的热爱众目共睹,敢发这种誓,顾栾确信他不会听到虚假言论。
他深吸一口气,问:“你是不是断袖?”
摆出一副严肃样子,姚星潼还以为顾栾要问什么重要的事儿,结果是这么一个堪称离谱的问题。
她心想,要问,也得问她是不是磨镜。毕竟她最近对顾栾产生了一些模糊的想法。
断袖跟她八竿子打不着。
唯一能说明的,是她装男人还没露出马脚。
她收回手,微微仰起头,万分真诚地说:“娘子怎么会这么想,我当然不是。”
顾栾追问:“那你为何整日与杜堃黏在一起,张口闭口起床睡觉都要提一嘴。他又是断袖,我不得不多想。”
原来是这样。
姚星潼苦巴巴地想,她找杜堃,一方面是她在京中只有这一个好友;另一方面,杜堃称得上翩翩佳公子,她多看一会儿,说不定能回到之前爱慕男子的时候,减少一点对顾栾异样的想法。
但刚刚吃饭时她对杜堃起了疑心,不问清楚的话,以后往来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频繁。
她避开后一个,把第一个原因掰开揉碎给顾栾解释清楚,她跟杜堃只是好朋友。
顾栾听了,又高兴又失落。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
高兴的是,姚星潼不喜欢杜堃,杜堃是在一厢情愿;失落的是,姚星潼不喜欢男人,也就是说,他永远不能用自己的真实性别面对姚星潼。
要是他想继续现在这种偏向暧昧的关系,必须要护好自己的马甲。
“你不要多想,我不关心你到底喜欢谁。只是怕你走上歪路,又头脑简单,被别人骗了去,惹出麻烦。到时候穿到别人耳朵里,给顾家丢脸,让爹在朝堂上抬不起头。”
他欲盖弥彰地解释。
再怎么迟钝,姚星潼到底是女子,内心柔软而敏感。顾栾不解释还好,啰里嗦强调一通后,反而让她产生一个模糊的想法。
顾栾或许是因为她和杜堃的关系,吃醋而不自知?
头顶星河灿烂,耳边静谧深沉,佳人在侧,陌生而熟悉的情感脱口而出。
“娘子既然这么问了,那我正巧也有个问题,想问问娘子。”
姚星潼忽然抬起双眸,直直地看进顾栾的眼睛。
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如此认真地注视顾栾的眼睛。或者说审视更为恰当。
深邃狭长的眼眸中翻涌着让她读不懂的情绪。
顾栾的话像是夏日突如其来的狂风,冷不丁将她心底压抑着、却一直悄然生长的幼芽卷成狂舞的枝蔓。
她甚至对顾栾接下来的回答抱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娘子,你总爱看美人图,也从不曾喜欢过我,或是其他男子。你心仪的人,可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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