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 南城一中开学了。苏乐生背着书包、听着身边同学们的唉声叹气走进校门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学校第一天没安排任何课程,而是照例来了一场开学摸底考。让苏乐生意外的是, 梁颂竟然也来了。
苏乐生忽然发现, 如果下定决心把梁颂当成一个不那么熟的同学, 自己心里会好受很多。大半天下来他都没和梁颂说话, 尹嘉澍几次转着手里的笔观察他们想找点什么茬,都被苏乐生硬生生忽略了。
“乐生。”
午休的时候苏乐生正准备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没想到郑霜走进教室敲了敲门:“跟我来走廊上一下。”
苏乐生不解地跟在她身后走出去,听见她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你家里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苏乐生怔了一下, 不明白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那学习上呢, 遇到什么困难了没有?”
【也没有。】
“行。”郑霜点点头,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把苏乐生的数学卷子拍在瓷砖砌的栏杆上,“那你给我解释一下, 你这写的都是什么?”
苏乐生心里“咯噔”一下, 低头看向自己的卷面,脸腾地一下红了。
自从上高中以来,他的数学还从来没考过138这么低的分数。整张卷面里需要费精力思考的大题难题倒没怎么错, 丢分的“重灾区”全是简单的送分题,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没上心。
其实这一整天苏乐生的心都不在考试上。他的思绪几乎是被王洪德父亲的事占据的。前几天他陪郑飞喝酒的时候听见刘旭说在凤安区林业市场附近的城中村看见了王父, 这两天就要把人给做了。
他又想起之前在火锅店昏暗的楼梯上,梁颂和王父的对话。如果他的猜测没错, 之前屡次暗中帮助王父从郑飞眼皮底下逃脱的都是梁颂, 那梁颂这段时间没办法和王父联系, 对方肯定凶多吉少。
不能再耽搁了, 今晚就必须想个办法把人救出来。
“你别怪老师说话难听啊。”郑霜的话打断苏乐生的思绪,她翻来覆去地看那张卷子,发愁地蹙眉,“这个成绩要换成班上任何一个人,我都会高兴得不得了,可是你……”
“我得提醒你,要按这个反常的状态下去……你还想考首都大学吗?”郑霜说着,看苏乐生内疚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心,“好了好了,我相信你自己能调整过来的。晚上放学自觉留下来,针对这次考试写一篇反思交给我再走。”
她说完就离开了,到了傍晚苏乐生却没能乖乖听话。他见所有人都走了也立马收拾书包起身,还没来得及走出教室,就听见身后响起一声:“你要去哪?”
又是梁颂。
对于这点苏乐生倒不是很惊讶,梁颂什么时候能听自己的话就怪了。他只是觉得一阵心烦和焦躁,转身想走,却被大步追上来的梁颂拦住:“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别做危险的事。”
【我也和你说过,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你是不是听不懂?】
“老师说让你留下来写反思,你忘了吗?”
【你偷听我们说话?】
苏乐生一燗翂下子恼了,他连和梁颂好好说话都懒得,反手给了梁颂一拳,却被对方眼疾手快地钳住手腕。
“你不想考首都大学了?”
想啊,怎么不想?
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苏乐生的眼睛红了,咬牙挣脱梁颂的钳制,和他在教室里过招。摆满桌椅的空间很难施展得开,即便梁颂已经足够小心地让着他,最后还是不小心打到了他的下巴。
这一下不重,苏乐生却还是踉跄了一下,脊背顶到身后的桌子边,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没事儿?”
梁颂一下子慌了。他伸手揽住苏乐生纤细的腰肢,下意识就要像过去那样检查他的伤势,“撞到哪儿了,受伤了吗?”
【梁颂,你到底演够了没有?】
苏乐生真的是受够了。他看着梁颂眼里不加掩饰的紧张和心疼,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那些温馨的时光。他倔强地对抗着纷乱的思绪,抬手在梁颂左臂的麻筋上重重一击。
【我最后说一次。】
苏乐生趁梁颂吃痛地捂住手臂的时候退到教室门口,看着他夕阳下的剪影“说”。
【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把我的事告诉郑飞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否则别想阻止我。】
“苏乐生,你给我冷静点!”
梁颂顾不上左臂的痛快步追上去,苏乐生却比他快得一步消失在校门外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满眼的霓虹迷了梁颂的视线,他忽然从心底腾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他不知道苏乐生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他喜欢的人像落进大海的针脱离了掌控,眼看要被未知的危险包围。
苏乐生到这片城中村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这片地方已经被拆倒了一半,四下里一片让人心慌的寂静,周围的旧砖墙上用白色涂料喷了大大的“拆”字,又贴了张大字标语:把握机遇,迅速搬离,错过奖励 ,后悔莫及。
“奖励个屁,净他妈会胡扯。”
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从不远处的屋里推门走出来,把水盆里的残水泼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砖乱瓦上,回过头警惕地看了苏乐生一眼:“找谁?”
苏乐生打字形容着王父的外貌特征,可在没剩几个的钉子户中间问了一圈,所有人都说没见过这个人。
难道是又逃了?
这地方说大不大,地面上堆成小山的瓦砾却让好好的路变得难走了不少。苏乐生低头系好鞋带,刚直起身子,余光里就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王父!
苏乐生的神经骤然绷紧,飞快地跟上那道身影。对方的反应却不比他慢,仗着自己对这里的熟悉在迷宫似的废墟和破败的活动板房中间来回穿梭,最后闪进拐角处的预制板房……
“哈、哈……”
这段时间反复的发病和抑制贴的折磨让苏乐生的体力变差了很多。他撑着膝盖喘息,擦了把眼角的汗,抬眼看着这间空荡荡的破屋。
奇怪,他刚才明明看见人进来了啊。
天花板下昏黄的灯泡照亮空气里的微尘,苏乐生发现这间屋子已经在无数的拆迁中没了一半,缺的那部分用一块百纳布似的雨布围了起来,在夜晚的微风里猎猎作响。
难道人在那后面……
“砰!”
一道闷棍猝不及防地从身后袭来。苏乐生眼疾手快,转身生生用胳膊接下了这一棍。他不怕疼,反手抓住棍子,擒住对方的手腕把人往墙上压。
脆弱的小屋在两人的打斗中摇晃,连带着天花板上的灯影都在晃。苏乐生再怎么虚弱,对付一个被烟酒、赌博和被逃亡掏空了身体的花甲老人还是绰绰有余,没两下就把人制服了,从地上拾了根布条把对方两只手绑在只剩一半的窗户栅栏上。
“操,□□崽子你放开我!”
对方边挣扎边骂,抬起脚想踹人。苏乐生敏捷地闪身躲开,气喘吁吁地打字给他看。
【你是王洪德的父亲?】
上回苏乐生只是在环球大厦后巷里匆匆瞥了一眼,去家里找人的时候只看到烧得焦黑的房屋。此时眼前的老人从脸上到手臂上又蔓延着大片溃烂的伤疤,活像烧融了的蜡,他还真不敢确定对方就是自己想找的人。
“王洪德?谁是王洪德?老子没生过这种儿子!”老人骂得更大声,带着穷途末路的绝望。
【你别激动,我不是郑飞的人。】
“你是谁的人关老子屁事?什么郑飞张飞的,我不认识!”
苏乐生实在不想威胁老人的,可对方一刻也静不下来,一件他靠近就拿脚踹人,甚至还想上嘴咬。他只能捡起掉在地上的棍子,警告地在王父没受伤的那边肩头抽了一下。
他手下使了巧劲儿,疼是真疼,但不至于受伤。王父吃痛地哀嚎一声,终于稍微安静了点儿。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嗯。”王父抽着冷气应了一声。
【王洪德当年是不是替郑飞顶了罪?】
“什么顶不顶罪的,犯法的事儿你可别问我这小老百姓啊。”王父呼吸一窒,耍赖犯浑的方式又变了。
【你手上有东西能威胁他是不是?否则他不会乖乖往你卡上打钱。】
【前段时间,是不是一直有人一直在跟你打电话,告诉你郑飞的动向?】
“你跟我这儿说故事呢?我不爱听,你放了我行不行?”
【我是他朋友。】
苏乐生被他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弄得愈发烦躁,耐着性子想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和梁颂的照片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却发现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竟然一点共同生活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真的。】
他垂下眸补了一句,显得幼稚又苍白。
“你是他朋友,那你怎么还要来问我?”王父笑了,跟看什么特别可乐的东西一样看着苏乐生,“你们年轻人真有意思。哎你差不多没有啊?你……”
【你知道你女儿现在在哪里吗?】苏乐生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王父愣住了。
他看着苏乐生,那张烧糊了的脸上,混不吝的表情里出现了一道裂隙。
“我怎么不知道?”他的声音低下去,凉凉地笑了两声,“她找她哥和她妈去了,就剩我一个废物留在世上。”
【她没死。】
“你说什么?”
【她被郑飞关在什么实验室里。】
刘旭和郑飞说的话像梦魇一样在苏乐生耳边响起来。光是复述这句话,他脊背上就泛起森森的寒意【他们想尽办法让她痛苦,可偏偏不肯给她个痛快。你在这里和我多耗一分钟,她就多受一分钟的折磨。】
“那我又能怎么办?杀了郑飞把她救出来?”
【你杀不了他,但是有办法扳倒郑飞。】
苏乐生没理会他言语中的讥讽,深吸一口满是灰尘的空气,真诚地看着他。
“我凭什么相信你?”王父往身后岌岌可危的墙上一靠,佝偻消瘦的身体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像一截枯槁的树根,“我是赌鬼,你是哑病鬼,毛都没长齐还想着替天行道,你谁啊?”
“滚!”
他忽然怒骂一声,震颤的尾音毫无预兆地变成“轰隆隆”的声响。
地面陡地震动起来。苏乐生脸色一变冲到虚沿着门口,远远地看见一辆重型挖掘机开过来。过了半秒,他才意识到那辆挖掘机的目标不是附近的土堆。
而是他们身处的破屋。
作者有话要说:
郑飞:挖掘机技术我家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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