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沈韩家里的事情,林澄一直都是好奇担忧的，但从未过问过。

    她所了解到的那些事，也都是沈韩主动讲述的。

    这次提到要去警察局,她有些意外,又觉情理之中。

    沈韩能这样毫无忌讳地找她帮忙，说出家里那些不好提及的事情，她很感激沈韩哥哥信任她。

    同时,也是心疼沈韩哥哥。

    林澄的奶奶叫她吃饭，她在满世界‘我薅的羊毛是别人的狗粮’祝福声中退出游戏。

    但是语音没挂,她拿出耳机插上，带着沈韩一起去吃饭。

    沈韩电脑登录的微信，语音界面放在一旁，拿起数位板，继续未完成的工作，偶尔能听到林澄回答奶奶的问题,声音小小的,软软的,他很喜欢听。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联系韩慧燕，连当初买房子落户到师父名下,他也在想,这些都孝敬师父就好了,没差。

    可高考不行,他需要跟林澄一起进步，一起大学，哪怕现在有一门能糊口的手艺，有些东西,他必须争取。

    别人男朋友有的，林澄男朋友也要有，而且要更好，这是他想给林澄的。

    “沈韩哥哥。”

    “嗯？”沈韩停下画笔。

    “你在做什么，我这样打扰你吗？”她小声询问。

    “在赶稿子，不打扰。”他回。

    “哦。”

    两人语音重新陷入安静。

    不一会儿，他听到林澄那边时不时传来翻页的声音，像是在看书。

    他笑了下，埋头继续画。

    夜空爬满星星，林澄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她合上手中的《民法典》，放在旁边《民事诉讼法学》上。

    这些都是她叔叔的放在奶奶家的书，拿来看一天了。

    “累了？”沈韩轻柔询问，“要睡觉吗？”

    “嗯。”她点点头，“有点想睡觉。”

    “早点休息，明天要上游戏做活动任务吗？”他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在调整姿势。

    说起游戏，林澄便想到玩家们的世界刷屏和疯狂私聊。

    她又打了个哈欠。

    沈韩轻笑了下：“明天你起来再说，快去睡觉。”

    “沈韩哥哥，你想什么时候去警察局？我陪你。”她声音有些犯懒，音调都比平时拉的长。

    “寒假。”他回，“不急，距离高考还有很久。”

    又聊了几句别的，两人挂断语音。

    林澄扫了眼两人的聊天记录，通话时长817:52。

    ——

    自从上了高二，学习小组经常感叹，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寒假了。

    寒假来临，其他人想的都是歇一歇，去哪旅游，过年要吃哪些好吃的。

    学习小组的五位，却是眉头一皱，暗觉不妙。

    以前是每周卷两天，一旦放假，就成了每周卷七天，这谁吃得消。

    学霸卫南黎，在来到新班级后，对沈韩这个人，颇有看法。

    就没见过他这样的，同桌以来，这小子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看林澄。

    看林澄上课，看林澄问题，看她喝水看她趴桌子睡觉。

    看林澄不要紧，也不犯法，他更管不着，但是沈韩在看林澄过程中把第一这个位置拿走了，他不能忍。

    美女你看着，第一你拿着，离谱了？

    不过卫南黎更多的是开心，终于有个像样的对手了，林澄没来之前，他最高能落下第二名三十多分，完全没竞争力。

    期中考试沈韩拿走卫南黎的全校第一名，卫南黎既震惊又兴奋，他茶不思饭不想，玩了命的努力，终于在期末，把第一拿回来了。

    可他一点都不开心。

    因为他看到沈韩数学前两道选择题没写，他故意的，他掉到第二名的目的就是为了离林澄近一点。

    这人……为什么不去表白啊？你们在一起不行吗？

    瞎子都看出你们两个互有好感了，能别在学习成绩上折磨我等单身狗了吗？

    卫南黎能接受早恋，能接受别人比他强，能接受任何人的任何想法，唯独，不认真对待竞争，他不能接受。

    寒假之后的第一次聚会，卫南黎在林澄来问题的时候，问了句：“你觉得我厉害吗？”

    林澄抬眼对他笑，点头回：“厉害！你加入我们以后，我们的成绩都提升了好多呢。”

    卫南黎满意地点点头，转脸望向冷着脸的沈韩，冲他挑了下眉。

    你女人在夸我，给我认真考试。

    而沈韩看到的信号是：看，她夸我了，你不行。

    不好意思，在林澄面前，我永远都是最行的。

    在之后的几天里，齐远宸真的受不了了，他要崩溃了，他不能接受一个正常人每天闷头刷八个小时的卷子，他要退出，他不参加了！

    可一看舒恣还在埋头做题，他又开不了口，万一……万一他跟舒恣的成绩差距越来越大怎么办，不能一个大学怎么办？

    齐远宸咬咬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挺下来了。

    谁也没想到，最先放弃的是林澄。

    “你们好卷啊。”林澄撂下笔，活动手腕，“不写了，我要回家看电视。”

    齐远宸震惊抬眼，感动到想立刻拿出助威花给她跳一个‘恭喜你发财’。

    果然，随着林澄撂笔，沈韩也不写了。

    卫南黎见状，也跟着停下，他悄悄在桌子下面活动手腕，瞄了眼沈韩，暗自咬牙。

    真能刷啊，他都快得腱鞘炎了。

    “明天请个假。”沈韩起身，收拾林澄的物件放进书包里，“我跟林澄都不来。”

    齐远宸趁机偷懒：“我们就休息几天，沈韩你们什么时候忙完？”

    问话间，他还不忘了露出祈求目光。

    “不清楚，到时候微信联系。”背起书包，他对林澄伸出手，“走，不是想回家看电视。”

    林澄瞬间明白‘请假’是什么意思，她轻抿唇，脊背不自觉挺直，搭上沈韩的手，一起离开栩你。

    瞧着沈韩和林澄的背影，卫南黎‘切’了一声，向后仰靠进椅背里，嘀咕道：“在一起得了。”

    齐远宸立刻凑过去：“你也发现他们般配了？”

    卫南黎震惊脸：“我也不瞎。”

    齐远宸：“……”也是。

    余光瞥了眼半天没吭声的舒恣，卫南黎见她还在刷卷子，立刻来了兴致。

    很好，又是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原本以为可以散场的齐远宸，哭出血泪，重新拿起笔。

    第二天一大早，林澄早早起床，昨晚她做梦都是法律法规，她甚至都想好了怎么跟律师沟通，如何说清诉求和要为沈韩哥哥争取的利益。

    连衣服，她都穿得比平时正式，换了双小皮鞋，偷偷试穿了妈妈的小西服。

    沈韩见到林澄时，愣住了。

    休闲款纯白西服下，搭配黑白顺条纹阔腿裤，她踩着一双黑色小皮鞋，上面柳丁反射出的光，都带着严肃的意味。

    她化了淡淡的妆，眉峰要比平常更加上挑些，眼尾也勾出凌厉弧度，连唇角都轻轻珉起，不似平常那样温柔。

    “走吗？”单手抄兜，林澄冲他轻挑眉，“我准备好了，你找的哪家律师？”

    “嗯？”沈韩还沉浸在她女王的风格里，些许迷茫，“律师？”

    “嗯，不需要律师吗？”她稍稍歪头，以往可爱的动作，现在极富攻击性，好像沈韩稍微说错话，她就要抽出小皮鞭训人了。

    “大概是不需要的。”他似乎明白林澄今日为什么风格变化这么大，忍不住勾唇走向她。

    “找人而已，暂时还用不上律师那些。”牵起林澄手，沈韩闻到柑橘和草木的香味。

    连香水都换了。

    “哦，是么。”挠了挠耳后，她依旧保持着高冷人设，冲着大门口那边抬抬下巴，“走。”

    沈韩点点头，跟随她的节奏慢慢走。

    他的小女王，真可爱。

    怀枫警察局，沈韩的师父已经在等了，师父率先跟民警沟通过，沈韩和林澄到后，只需要沈韩提供一些具体的信息。

    师父画室还有学生在等，先回去了。

    林澄脑海里预演的各种争吵和无奈都没有发生，在沈韩提供出一串身份证号和韩慧燕这个名字后，民警让他们稍等。

    大概不出半个小时，民警告诉沈韩和林澄，联系上了，对方说会过来，让他们等一等。

    顺利得让林澄怀疑自己是个傻子。

    不过，自己傻子也好过预演的糟糕情况发生，她还是挺开心的。

    等待期间，沈韩跟林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说游戏，说说他画师的身份。

    ‘糖淡灵七高’是沈韩随后注册的号，他正式的笔名，叫‘执’。

    他是受了师父的影响，当初师父执意要考央美，考了五年愣是没考上，艺考分完全够，专业课不行。

    给自己起名的时候，他想到了师父对画画的态度，便叫了‘执’。

    林澄搜索他的大号微博，粉丝数破百万，微博里的内容都是合作广告相关，唯独有一条，是他自己发的。

    “遇见意外之喜。”配图是一瓣丰满的橘子。

    时间显示，是林澄转学来得那天。

    她拿出手机，拍下照片，发到朋友圈。

    搭配文字：也是我的意外之喜呀~

    屏蔽家人小组。

    卫南黎：“官宣了？”

    舒恣：“挑眉”

    齐远宸：“芜湖，起飞了呀~”

    卫南黎：“他是画师执？艹”

    林澄回复卫南黎：“你认识？”

    卫南黎回复林澄：“我姐是他粉丝。”

    齐远宸回复卫南黎：“你有姐姐？长得跟你像吗？”

    舒恣回复齐远宸：“？”

    齐远宸删掉回复。

    林澄刷新朋友圈，看到齐远宸删掉回复，忙递给沈韩看，开心极了。

    不一会儿，沈韩收到卫南黎的微信。

    卫南黎：“方便给个签名？”

    沈韩：“方便，你姐姐喜欢什么，我画给她。”

    卫南黎：“啊啊啊，真的是画师执吗？我超级喜欢你！！能麻烦您帮我画个同人吗？”

    沈韩：“可以，想要什么同人？”

    卫南黎：“刚是，”

    卫南黎：“图片这个可以吗？呜呜呜，我太感动了，妈妈，我搞到真的了！！”

    沈韩点开图片一看，巧了，是‘糖淡灵七高’设计的寒林套，淡粉配色，成女体型。

    沈韩：“好，大概需要半个月，我尽量快，有什么需求？”

    卫南黎：“刚才是我姐，不，”

    卫南黎：“没有！大大我什么需求都没有，您随意画！爱您！万分感谢！！”

    卫南黎：“是我姐，不是我。”

    沈韩：“知道。”

    林澄在一旁，默默看沈韩跟卫南黎姐姐沟通，好似又回到了从前。

    他又变得温柔，对待身边人都超级好，那个只会冷着脸拒绝一切的沈韩，好似只是他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等到中午时，两人的气氛还是欢乐轻松的，等到下午，林澄开始轻微蹙眉，沈韩安抚她，没事。

    等到天黑，林澄在走廊来回踱步。

    值班的民警换了两拨人，韩慧燕还是没有来。

    “回去。”沈韩起身说，“明天再来。”

    他捏着林澄的手，唇角依旧挂着笑，态度与平常一样。

    “再等等。”林澄停下焦急的步子，挨着他坐下，“说不定就来了呢。”

    沈韩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他盯着地面良久，点了点头。

    在警局的一整天，他们看到大大小小的麻烦事发生，民警们非常忙。

    原本就焦急的心情，看到这些后，更加难以平静，林澄跟沈韩一口饭没吃，两人都吃不下。

    民警送来热水和面包，轻声劝说：“要不先回去休息，等人来了，我们给你俩打电话。”

    沈韩接过热水，到了声谢，没有要走的意思。

    林澄紧紧挨着他，握住他的手腕，拇指轻轻搓着。

    “还等吗？累不累？”沈韩吹凉了水，递给林澄，“回去休息。”

    林澄摇摇头，她知道沈韩是想等的，她会陪他，等到位置。

    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七点半，沈韩抬眼忘向墙上的时钟，自嘲般地笑了下。

    “就不该抱希望。”

    他拍了拍靠在肩头睡觉的林澄轻声说：“林澄，回家了。”

    林澄揉揉眼睛，眼线晕染开，黑眼圈看上去极其严重。

    “再等等。”她慢慢坐起身，下意识去握他的手，“应该快来了。”

    “不等了。”沈韩拨弄下她的刘海，以免扎到眼睛，“回家给你煮皮蛋瘦肉粥，好不好？”

    缓了会儿精神，她抱住沈韩手臂说：“沈韩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话音落，休息室门口，民警探出头来，特高兴地说：“沈韩，你找的人来了。”

    两人顿时精神一震，立刻站起身。

    林澄转头整理沈韩的衣服，又抻抻自己的衣摆，拍拍他手臂，冲他笑：“走，一定顺顺利利的。”

    离开休息室去前厅，还没见到人，两人就听熟悉的声音说：“警察同志，不好意思，我昨天到了以后时间有点晚，就找酒店住下了，没想到这孩子死心眼，麻烦你们了。”

    林澄的火气腾地一下上来，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先办事。”沈韩拉了拉她，笑容有些疲惫，却也是宠溺的，“别生气，没关系的。”

    压下火，林澄慢慢吐气，小声说：“等会儿结束了，我带你去泡温泉，我现在预订。”

    说着话，她拿出手机开始鼓捣。

    穿过走廊，转过弯，来到办事大厅，一个穿着白色长款大衣的女人站在那儿。

    沈韩见到人，恍惚回到那个夏天，韩慧燕也是穿一身白，慢慢的，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喊人：“妈。”

    林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捧着手机，努力让注意力集中在温泉上，可脑海里总是反反复复播放师父说过的话，小小的沈韩，不足十岁，在公园里求救一个陌生人。那时候的他面临怎样的危机谁都不知道，谢天谢地，沈韩哥哥平安长大。

    韩慧燕回头，脸上浓妆艳抹，看不出原本肤色，她先是扫了眼沈韩，又上下打量林澄，完全没认出来她，轻蹙眉，视线又落在沈韩身上。

    她边拿出包里的户口本，边说：“你爸要是你知道你这样，还不一定怎么闹心呢。”

    林澄手机差点捏碎了，要不是想和沈韩哥哥说的那句‘先办事’，她十多年的好修养就要抛到九霄云外了。

    印象中的燕燕姨真的不是这样，她温柔贤淑，做菜超级好吃，会摸林澄的脑袋喊她小媳妇，经常逗她，怎么时隔多年再相逢，像是换了个人。

    沈韩慢条斯理拿出先关证明递给民警，说要办理独立户口本，他今年刚好成年，条件符合。

    办事大厅安安静静的，偶尔传来民警的问话和不知谁的叹气声。

    “你是，林澄？”韩慧燕办事过程中瞄了林澄好几眼，总觉得眼熟，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林澄抬眼，保持着礼貌，冲她笑笑：“是我，燕燕姨。”

    “你们两个是怎么搞在一起的？沈韩找你的啊？你这样你家里知道吗？”韩慧燕一连串发问，眼中审视意味明显，嘴里的话也说得不清不楚，“你这样多让人担心啊。”

    ‘搞’这个词，就挺难听的。

    “没事，我爸妈知道。”林澄忍着要送她一串银镯子的冲动，如平常那样，柔着音调回，“我是转学过来遇到的沈韩，挺有缘分的。”

    “哦，是这样啊。”韩慧燕笑道，“缘分是挺其妙的，我……”

    她开始巴拉巴拉说起自己的遭遇，离开怀枫市以后，她遇到什么男人，男人对她有多好，两人经营生意多么成功，这么多年，很开心。

    “那还挺好的。”林澄收起手机，站起身，瞧见沈韩递过去单子，脸上表情有点沉，她收回视线，唇角上翘，“你老公应该在酒店等你呢，他还挺善解人意的，怕见了沈韩尴尬。”

    韩慧燕一噎，不说话了。

    倒是沈韩，没忍住，轻笑出声。

    户口本上写的清清楚楚，韩慧燕没有重组家庭，老公什么，自然不存在。

    小女王这是生气了，开始拿刀捅人心窝子。

    “这孩子怎么没有小时候可爱了。”韩慧燕嘀咕一句，转回身催，“能快点吗？”

    手续刚好走完。

    户口本递回去，沈韩说：“林澄挺可爱的。”

    “哪有小时候可爱，”收起户口本，韩慧燕没好气儿，“正经孩子谁出来跟你过一宿。”

    沈韩瞧着眼前的人，陌生又熟悉，韩慧燕也不是在父亲去世后才变得，只是父亲去世后，没有一个温柔的人引导她，她暴露本性，不加克制。

    “你说，我爸救过那么多人，怎么单单没救得了你呢？”他语气依旧平静，好似再说今天天气不错。

    韩慧燕‘嗖’地一下拉上包包拉链，突然爆发。

    “你爸？你爸救得了谁？要不是因为他，这个家能散？你以为是谁的责任，你不催他回家，他会出车祸吗，他会死吗？”韩慧燕使劲儿推搡沈韩肩膀，嗓门高到恨不得掀翻警局，“他救你了吗，他给你带来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嗯，救我了。”沈韩任凭她推搡，眼睫低垂，语气清冷，“他这不是，放弃你了么。”

    韩慧燕扬起手上的包要打人，民警及时阻拦。

    林澄冲到沈韩身前护着她，胸口一起一伏。

    韩慧燕还在咆哮，看沈韩的眼神，都是恨。

    民警拉开两拨人，劝沈韩先走。

    林澄拉着沈韩离开警局，抱着他的手臂轻轻晃：“你别听她胡说，她就是生气才口不择言，别往心里去。”

    “没事。”抽出手臂，他指腹擦了下她左眼的眼角，慢声说，“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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