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楚奕清澈纯真的眼神, 中年女子怔了怔，这才笑道：“……那是自然。”

    楚奕看了看父母，又回过头打量问心门的白衣男子。

    他到底只是个孩子。虽然不舍得父母，但是对于仙人的世界, 他有着天然的好奇与向往。

    犹豫许久之后, 楚奕最终答应下来：“好, 我去。”

    白衣男子满意地点点头, 语气温和：“好，我们现在就走。”

    说完这句, 他又抬头看向楚奕的父母，这次语气冷了许多，“收拾得干净些。”

    “是是是！仙师放心, 我们明日就……”

    中年男子肯定地点头，顾忌着楚奕在场，不敢说得太过明显。

    他脸上带着谄媚的笑，眼神再也没往楚奕那里看上一眼。

    这会的楚奕到底是年纪小，并没有听懂他们话中的深意。

    宁舟在旁边冷眼看着，却早已经明白一切。

    她看着那一对毫无悲伤神情的男女，终于懂了楚奕为什么从来不曾提及到他的父母。

    楚奕是气运之子, 这样特殊的命数，会在小的时候就露出端倪。

    作为修真门派，拥有气运之子无疑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因此各大门派都发展出了一套感应测算气运之子的独特法门。

    但是气运之事玄妙无比, 虽然有测算之法, 也很难真的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真正的气运之子。

    问心门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好运, 竟然抢先找到楚奕。

    他们派出弟子来，花言巧语说服楚奕的父母，让他们同意自家孩子拜入问心门。

    同时, 为了断绝可能存在的后患，问心门的人用的方法也比较极端。

    他们给了楚奕的父母一大笔钱，用“买断”的方式，将楚奕“买”了回去。

    不出意外的话，等楚奕离开之后，楚奕的父母便会迅速搬离这里，到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重新开始新的富贵生活。

    这样，楚奕的后路便已经彻底断绝，再也不可能脱离问心门。

    原来……他是这么进入问心门的。

    就像一件稀有而贵重的物品，被珍而重之的“买”了回去。

    却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物品究竟愿不愿意。

    楚奕跟着问心门的白衣男子离开后，宁舟眼前的景色再次变幻。

    这一次，是在问心门之中。

    嘉

    楚奕还是九岁模样。

    他穿着问心门的白色弟子服，站在一处空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看起来紧张不安。

    在他面前，一个看起来十分严肃的白须老者正在打量他。

    过了片刻，他嘴角弯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问楚奕：“你怕吗？”

    楚奕老老实实回答：“……我怕。”

    老者轻轻颔首：“楚奕，你是气运之子，生来就与旁人不同。气运是你的福，却也是你的劫。为了激发你的气运，让它达到应有的效果，我不得不让你去经历这些。”

    “现在你可能会怨我恨我，可待你飞升得道之日，你会感激我的。”

    说完之后，老者手抬起来挥了挥，立刻就走上来两个年轻弟子，将楚奕带走。

    弟子们神情都十分严肃，年少的楚奕只得乖乖跟在他们身后离开。

    快出大殿门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老者。

    老者迎着他的目光，眉目清冷，没有一丝情绪。

    宁舟认识这个老者，他是问心门的门主铁心道人，正是他将本来籍籍无名的问心门发展成为能够与长生宗并肩而立的大宗门。

    铁心道人，人如其名，刻薄寡恩，心冷无情。

    她垂下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楚奕，落到铁心道人手里，必然会吃不少苦头。

    果然，下一幕，便是楚奕蹲在一处漆黑的角落，放声大哭。

    他的嗓子都有些哑了，看起来已经哭了许久。

    “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爹——娘——你们在哪里……”

    “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好不好？”

    “我真的好害怕！求求你们了！”

    听见楚奕的哭声，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宁舟还是心中一紧。

    她想伸手去揽住小楚奕的肩膀，可她不过是个透明人，她的手臂用尽力气，也无法触碰到他。

    “楚奕，别害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在楚奕耳边大声呼喊，他却根本听不到。

    这里只是楚奕的过去……她除了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宁舟颓然坐下，苦笑一声，静静陪在痛哭的小楚奕身边。

    不知他哀求哭喊了多久，外面始终没有人回应。

    一片漆黑之中，无助的楚奕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的哭泣哀求声渐渐小了下去。

    最后，他只是低声喃喃：“……我……我想回家……”

    直到这时，才响起一个冷漠的声音：“楚奕，你是气运之子，这里不过只是一处困阵，你需要做的，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找一个方向，然后走出困阵。”

    蹲着的楚奕猛地抬起头，嘶喊道：“我试过了！每个方向我都试过了！我根本就走不出去！”

    冷漠的声音丝毫不为所动：“那是你还未摸到诀窍。”

    楚奕的脸在黑暗之中泪水横流，他有些失态地大喊：“放我出去！我要回家！我不要修仙了！我要我爹娘！”

    沉默片刻后，冷漠的声音道：“好，你走出来，我带你回家。”

    说完这句，他便闭口不言，没有再说一句话。

    楚奕听了他的承诺，精神一振，一边擦着自己脸上的眼泪，一边站起来。

    他小声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每个方向都试一下，等出去了，就能回家了……”

    一旁的宁舟心酸地垂下眼。

    回家？等他回去，面对的只会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家罢了。

    只是，这个虚假的承诺到底还是激励了少不更事的楚奕。

    他一鼓作气，在黑暗中漫无边际地走了整整十个时辰。

    最终才一脚踏出困阵。

    重见天光那一刻，他又困又累，当场就晕了过去。

    作为楚奕回忆的见证者，在楚奕晕倒之后，宁舟眼前一花，又来到了下一个场景。

    幸好，下一个场景不是在楚奕的家中。

    不然，亲眼见证楚奕希望破灭的那一刻，宁舟只怕又要生出不少难过同情。

    她庆幸地拍拍胸口。

    四处看看，宁舟发现自己回到了问心门中铁心道人第一次和楚奕见面的那个大殿。

    眼前的楚奕看起来长大了一些，大概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他的气质沉静了许多，之前眼中的天真稚气已经被磨得一点不剩，眉梢眼角带着一点木讷。

    宁舟皱眉，这个楚奕，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楚奕。

    此时此刻，他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垂眸看着桌上十个封印得极好的紫金匣。

    铁心道人坐在他对面，脸上同样漠然：“这十个匣子里，只有一个装有法宝。你不能触碰，找到那一个匣子，便算是通过。如果找错——”他指了指旁边静立的问心门弟子，声音冰冷，“掌嘴。”

    一旁的宁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这……这算是什么法子啊？！

    楚奕就算是气运之子，他也是人，不是神！

    又如何能一下子就猜中？

    面对这样无理的考验，楚奕始终低垂着头，并没有出言反抗。

    铁心道人淡淡道：“选。”

    他话音刚落，楚奕头也不抬，随便指了一个盒子。

    铁心道人袖子一拂，楚奕指的盒子自行打开，可惜的是盒中空空，并没有任何法宝的痕迹。

    “掌嘴。”

    站在两人身边的弟子手一抬，随着“啪”一声脆响，楚奕的脸上立刻肿起一个手掌印来。

    他的身形晃了晃，脸上却依然是一片麻木的平静。

    一旁的宁舟愤怒地握紧了拳，恨不得对着铁心道人的脸揍上一顿。

    无奈她使劲挥了挥拳头，却是丝毫无法影响到这一切。

    铁心道人面无表情，袖子再拂，桌上的十个盒子凌空飞起，顺序再次被打乱，然后并列到一处。

    “再猜。”

    接下来，楚奕连续猜了四五次，可惜全部都猜错。

    铁心道人身边弟子也并未手下留情，每一个巴掌都扇得很用力。

    楚奕的脸已经高高肿起来，已经不能看了。

    他神色却十分淡漠，仿佛习惯了一般。

    宁舟的心狠狠抽痛起来。

    明明——明明他才十一二岁啊！

    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折磨……才能从一个在黑暗中大声哭泣的孩童，变成如今这样平静漠然？

    她眼光在十个紫金匣上流连，恨不得帮楚奕找到那个正确答案。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宁舟只觉得内心又急又气，虽然知道徒劳无功，但还是忍不住对着铁心道人破口大骂，恨不得将他父母亲人全部都问候一遍。

    幸好，接下来的一次，楚奕终于猜中了。

    他手指向的紫金匣正中，放着一个小巧的法宝。

    铁心道人点了点头：“不错。”

    他站起身，手背在身后，“这一次，你猜了六次才猜中。看样子是我训练得还不够，从明天开始，训练加倍。”

    他的声音冷冷，仿佛是一种宣判，判定了楚奕接下来的命运。

    楚奕则自始至终保持着平静漠然，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一般。

    待铁心道人离去之后，他木然站起身，没有与身边人搭话，独自默默离开。

    宁舟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萧索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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