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然之前以为柳玉珂不过是将南明剑暂时借给扶风罢了。
可是见她说是“赐给”, 看来显然是不打算将剑收回。
这把剑,曾经万泓特别想要,还来找柳依然私下说过,可是当时柳玉珂只说这把剑不适合他, 并没有给他。
如今, 竟然不声不响就给了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弟子?
虽然与万泓早已貌合神离, 但柳依然忍不住还是问了问。
柳玉珂点点头, 负手而立,神色淡然:“依儿, 如今的万柳门,万家的人太多了。我们柳家本就人少,你这一辈的大多又不成器, 连结丹都困难。除了柳家之外,我们要开始培养一些不属于万家和柳家的人。就像当年的龙家一样。”
只可惜龙家虽然忠诚于柳家,却是对她的姐姐忠诚。
姐姐死后,龙家的人并不服她,还一直暗中调查她姐姐的死因,她不得不将这些人都暗中处理。
这几年,柳家有才的人越来越少, 老一辈又陆陆续续陨落了不少人,如今几乎就靠柳玉珂一人撑着。
她不得不从别的弟子身上打主意。
像扶风这样心性坚定,对万柳门忠心耿耿的人, 可不多见了。
柳玉珂自然是打算好好培养他, 作为自己的一颗暗棋。
以扶风的资质, 应该不会止步于金丹。
她对柳依然并没有保留,将自己的打算全部告诉了她。
柳依然点点头,没有再提其他意见, 至于曾经想要南明剑的万泓,更是一字未提。
“待扶风回来,我再来禀报母亲。”
说完这句,她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沿着长长的阶梯一路往下,柳依然想到南明剑竟然被母亲赐给别人,心里忍不住还是有些不快。
不过,她将这些全部算在了万泓的头上。
若不是他一直卡在金丹期,修为不得寸进,母亲又怎么会嫌弃他,连南明剑都不给他?!
“没用的男人。”她忍不住低低嗤了一声。
走到摘星楼下,柳依然的脚步顿了顿,转了个方向,浑然不顾刚才柳玉珂的警告,朝着万栎的居所走去。
转眼间,天色已暮。
有人在花草间徜徉,有人正与情郎调笑,有人则在借酒消愁。
天边第一颗星子亮起的时候,扶风悄无声息地回了万柳门。
他面色平静,从怀里拿出传信的玉佩,向柳依然禀报了自己回来的消息。
正在与万栎相对奏琴的柳依然接收到消息,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万栎,过来寻找扶风。
在约定好的碰头地,她一眼就看见了安静坐在那里等待的他。
他神色淡然,虽然沉默不语,但坐在那里便已经赏心悦目。
说起来,这个扶风,也是个长相不错的少年郎呢。
方才没有尽兴的柳依然心中蓦然一荡,脚步不由得停了停。
等到扶风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她,她才仿若无事一般,走到他面前。
“这么快就办完了?”
“嗯。”扶风点头,从乾坤袋里拿出几样物事来,呈给柳依然看。
柳依然低头,见他手中拿着几片破碎的衣襟,衣襟上侵染着满满的鲜血。
“……一切都是按门主的吩咐,没有留全尸。”
扶风低声说着,话语的内容令人不寒而栗,但柳依然只觉得他的声音莫名地低沉好听。
她满意地笑了笑,一双眼中的神色愈发深了:“你办的很好。我会去禀报母亲。”
扶风点点头,又从乾坤袋里拿出南明剑和九劫神符,递给柳依然:“还请师姐将这些一同带回。”
他神色坦荡,好像不知这两件宝物多么珍贵一般,没有露出丝毫不舍。
柳依然的心更加痒了。
她抬起手,装作要去拿的样子,实际上她是去故意触碰扶风的手掌。
她的指尖微凉,在扶风的掌心轻轻挠了挠。
不过,柳依然知道控制一个度,在扶风露出惊讶之前,她及时收回了手,轻笑道:“你辛苦了,这些都留给你了。好好收着,不要辜负了母亲的期待。”
扶风果然受宠若惊地抬头,看着她,一双黑眸中弥漫着蒙蒙的雾气。
真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柳依然心中满意,忍不住冲他抛了一个媚眼,笑容也妩媚了几分:“那我就先去禀报母亲了。”
接收到她的媚眼,扶风的脸立刻就红了起来。
他局促地低下头,行了一个礼:“师姐慢走。”
“嗯。”
虽然还想逗他几句,但柳依然知道事不可太急。
她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扭着腰先行离开。
不过,离开扶风之后,迎面的冷风一吹,她立刻就冷静了许多。
这时她才有些察觉,自己刚才似乎有些失态?
……扶风说是杀了那三人,却只拿出了几件染血的衣襟,可以说是空口无凭。
她刚才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问都不问就相信了。
此时冷静下来,柳依然从乾坤袋里拿出几枚玉佩,捏在手心,闭目静静感应。
玉佩上留有楚奕几人的气息,是百门大会的时候特意制作的,由他们带入秘境之后,上面的气息更加浓郁了。
凭借着这枚玉佩,柳依然可以用柳家的独门秘术,感应玉佩上气息主人的生死。
这个秘术有些像大宗门中都要准备的弟子魂牌,不过只能感知生死,其他的就不行了。
果然,玉佩上的气息一片死寂,显然留下气息的人已经不存于人世。
收起玉佩,柳依然心中更加满意。
她一边往摘星楼走,一边在心中琢磨着之前母亲对她说的话。
母亲有心栽培扶风,将他培养成门主心腹。
要一个人的忠心,有很多很多种方法。
不过,柳依然最喜欢的一种,就是将对方变成自己的裙下之臣。
她坚信,凭借自己的美貌获取来的迷恋和忠诚,是最长久可靠的。
就像万泓,就像万栎。
裙下之臣,谁又会嫌多呢?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脸色微红,轻轻笑了一声,脚步愈发快了。
送走了柳依然,扶风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
他神色怪异地看向柳依然离开的方向。
又过了一会,他才站起身来,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一路禹禹独行,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中有人在等候,是龙宇的线人沐轩,他装出一副正在打扫的样子,见扶风回来才停下动作,回身对他行礼,态度恭敬:“少爷。”
扶风点点头,问他:“他们都进来了吗?”
沐轩回答:“回少爷,他们都已经进来了。”
“好。”扶风想了想,有些犹疑,“我……我有一事,你帮我告诉他们。”
“什么事,少爷?”
扶风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柳依然似乎有些问题,或许,她和万泓,根本没有外面传言的那样亲密无间。”
对于万柳门中人,柳依然和万泓可是一对神仙眷侣,形影不离。
因为柳依然和万泓都是要面子的人,不管他们之间闹成什么样子,在外人面前,他们可是十分恩爱的。
然而扶风从今天柳依然对他有些暧昧不明的态度里,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觉得有些恶心,但依然还是很负责地把这一点告诉了沐轩。
沐轩点头应下,转身离开。
那边厢,伪装成万柳门仆役的宁舟三人正在仆役房中说话。
当时他们大张旗鼓地御剑离开万柳门之后,并没有走多远,就悄悄落地,藏到一处无人的角落里,等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扶风。
将早就准备好的带血衣襟给扶风后,宁舟又施展秘法,隐蔽了她和楚奕的气息,这才让柳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破绽。
这些对于长生宗出身的宁舟,都不算什么难事。
扶风离开后,三人伪装成了万柳门的仆役,再次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万柳门中。
万柳门家大业大,就连很多仆役都是炼气筑基修为,特别是众长老们,讲究的就是排场,最好连扫地的都是筑基,这才称得上有面子。
他们都用上了长生宗独有的千蕴藏神决,将周身灵气都收敛到丹田之中,藏起了一身的金丹修为,若是外人看来,只会以为他们是两个炼气期的杂役。
用来伪装的身份也是龙宇精心选择的,并非凭空捏造。
至于被顶了身份的那三个人,已经全部被打昏藏在了房间中。
宁舟亲自设下隐匿阵法,除非那个长老想不开,非要来杂役的房间看一看,不然谁都不知道房中竟然藏着三个昏睡的大活人。
所以,外人只知道,合药宗的三位弟子已经离开了万柳门,并且在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
借着这一出金蝉脱壳的手段,三人摆脱了外人的关注,悄无声息的重回万柳门。
以杂役的身份,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在万柳门中四处行走,布置下散香阵和蕴香丸来。
只是,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无法解决。
他们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柳玉珂究竟打算在何处渡劫。
尽管这半年来,他们手里已经积攒了一些千沉香,然而为了保证效果,散香阵的范围还是不能太大。
此刻,他们聚在一起,看着桌上的万柳门地图,有些拿不定主意。
楚奕沉吟:“要不,以我的直觉,选定几个地方?”
他是气运之子,凭着那份逆天的气运,或许可以蒙对柳玉珂选择的地方。
一边想着,他手指一边在地图上轻点:“摘星楼,大广场,我觉得都有可能。”
“但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却是这里。”
他的手指停在了某处。
宁舟和龙宇齐齐看去,不由得一愣。
楚奕指的,是万柳门中的一座小山丘,位于万柳门的偏僻角落中,名叫栗山。
在栗山上可以俯瞰万柳门的景色。
宁舟和楚奕刚来的时候,还曾经一起爬过栗山欣赏过风光。
她挠挠头,第一次对楚奕的第六感产生怀疑:“这栗山上什么都没有,柳玉珂为什么会选择在那里渡劫?”
龙宇也表示怀疑,不过,他是从自己对柳玉珂的了解出发:“柳玉珂最好功名利禄,不然也不会干出邀请别人观看渡劫的事情。无论是摘星楼或者大广场,都符合她想要被众人瞻仰的想法。可那栗山上树木众多,视野不佳,地方狭窄,怎么看都不符合她的要求。”
见两人都提出反对,楚奕笑了笑,没有辩驳。
宁舟思考道:“我觉得还是应该想方设法找个知情人来问一问。”
龙宇又否决:“知情人至少都是金丹元婴修为,很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如我们在摘星楼和大广场都布上阵法?”
“以我们现在有的蕴香丸的数量,应该不够。”宁舟摇摇头,“恐怕效果不会太好。”
一时间,事情陷入了僵局。
龙宇手捏成拳,一双虎目在地图上的摘星楼和大广场这两个地方来回看,似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是沐轩回来了。
他尽职尽责,把刚才扶风说的话带给了三人。
听说柳依然和万泓看起来貌合神离,龙宇冷笑一声:“一对狗男女,感情能好到哪里去?”
他不屑轻嗤,没有将这段话放在心上。
宁舟却十分敏锐,立刻就沉思起来。
她抬头问沐轩:“不知万泓如今在何处?”
沐轩想了想,回答:“似乎在他自己的房中喝酒。”
万泓喜欢喝酒,在万柳门算不上什么大秘密,下人们几乎都知道。
宁舟激动起来,立刻看向楚奕,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沐轩很有眼色,立即对着众人点头,老老实实去外面等着。
待沐轩离开,宁舟对楚奕道:“我们可以试试从万泓那里入手!”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惑心术要实施成功,最主要的是要抓住人神智最为不清醒,心思最为动荡的时候!从一个人的往事下手,最能撬动他的内心,而万泓的往事,我们可都是知道的!”
楚奕眨眨眼:“你是说——扶风的姐姐?”
“是的。”宁舟点头,又看向龙宇,“若我没记错,万泓当时背叛了扶风的姐姐,暗中和柳依然走到一起,还被扶风的姐姐当面撞破。那——在那之前,他和扶风的姐姐,应该也是有过两情相悦的时光的?”
说到柳月,龙宇的神色黯然。
他的心中又涌起了熟悉的痛苦:“……是的,阿月和万泓,很早就订下了婚约。”
说到龙宇的伤心事,宁舟脸上的笑容敛起,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万泓如今和柳依然过得不好,他又曾经伤害过扶风的姐姐,心里必然有所亏欠。我觉得,万泓这个金丹第一人的名号,听起来好听,可他在金丹期已经停留了好几年,说不定正是因为勘不破心魔关,所以才一直不能突破呢?”
楚奕懂了她的意思:“所以,你想扮成柳月,在他面前出现,引得他心神失守?从而找到机会用惑心术?”
“是的。”宁舟看向龙宇,“龙师弟,你对柳月姑娘很熟悉,有你在,我假扮柳月应该不会有破绽。正好此时万泓在喝酒,人一旦喝醉了,判断力就会下降。我只需要扮得七成像,就足以对付他。”
龙宇颓然坐下,有些沉默。
在理智深处,他知道宁舟的计谋是有用的。
曾经他怀揣着一颗火热的心,无奈却只能看着阿月和万泓两情相悦。
对他们的过往,他是一个再清楚不过的过客。
无数个无眠的日夜,他恨不得冲到万泓面前,一字一句问他:那样对阿月,你难道就没有悔过吗?
柳依然那样的女人,连阿月的一片裙角都比不上。
只可惜他不是万泓。
一想到要用阿月的身份去欺骗万泓,他一开始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可冷静想想,他却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
正好——那些夜夜难眠的心事,他正好可以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抬头,已是下定决心:“宁师姐,我——我有一事相求,你扮成阿月后……替我问一句话。”
“要问什么?”
见龙宇想通,宁舟心中十分欣慰,对于他的要求,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龙宇垂下眼,遮住眼中复杂的波光,轻声喃喃:“问问他,这么多年来,他……有没有后悔过。”
其实,后悔不后悔,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有这么一问,不过是替当年无辜冤死的亡魂寻求心理的一丝弥补罢了。
宁舟眼神悲悯,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干脆利落点头:“好,我答应你。”
龙宇下定决心后,干脆利落地坐在桌边。
他拿出一副纸笔来,执笔沉吟片刻后,在纸上运笔如飞,迅速画出一幅女子画像来。
画像中的女子容貌恬淡温雅,嘴角有着一抹淡淡微笑,让人看着就心生亲切。
的确是一个如天上月一般玲珑皎洁的人儿。
宁舟低头,仔细打量画像,在心中勾勒着柳月的点点滴滴。
楚奕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套月白色的女子衣裙,递给宁舟:“穿这个,应该更合适。”
“嗯。”宁舟接过衣裙,正准备进内间去换上。
手指触碰到衣裙略微有些冰凉的布料,她才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楚奕,“你怎么还带女子衣服?”
她以前只知道楚奕会带各种零食,没想到现在竟然还会带衣服?!
楚奕笑了笑:“那你带了吗?”
“……没。”宁舟是个不喜欢麻烦的性子,穿的衣服一向以简洁大方为主,这种样式繁复精美的女子衣裙,她很少会尝试,自然也不会随身带着。
“所以我带着,有备无患嘛。”
……楚奕还真是,宜室宜家第一名。
宁舟暗自感叹着自己作为一个女子,活得竟然还没有楚奕精致。
等她走到内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衣裙换好。
按照方才龙宇画的图,宁舟运起易容的法决来,将自己的脸变成了画上柳月的模样。
对着铜镜一照,看着镜中温婉的女子,她拽了拽自己垂到胸前的一束头发,十分满意。
调整了面上的表情,变成恬淡微笑后,宁舟缓缓从内间踱步而出。
她身姿款款,走得不快不慢。
龙宇闻声抬头,看到她的那一刻,瞳孔猛然放大。
他有些失了分寸,头脑中猛然轰轰作响。
宁舟顶着柳月的脸,对着他款款一笑,笑容温和。
纵然知道眼前的柳月是假的,龙宇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片刻后才挤出一句感叹:“……真像。”
说完这句,他别过头去,不愿意再看宁舟一眼。
“抱歉,师姐……我……”
“没关系。”
回答的是楚奕。
他同情地拍了拍龙宇的肩膀,安慰道,“龙师弟,你就在这里等着,这件事,我和宁舟去做就好。”
要龙宇看着宁舟扮成自己早逝的心上人,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
“好。”龙宇知道自己状态不好,没有坚持要跟着去。
但他担心到时候宁舟露出马脚来,反而让万泓起了警惕之心。
虽然不敢看宁舟,但他还是在一旁绞尽脑汁,将自己记得的柳月和万泓的点点滴滴都说了一遍。
宁舟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待龙宇说完后,她拉着楚奕的手,对着龙宇道:“我们去了,师弟放心,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二人出门找到沐轩,在他的带领下往万泓的居所走去。
万泓已经喝得有些醉了。
他知道这会柳依然又去了万栎那里。
至于她和万栎到底有什么关系,又走到了哪一步,他已经懒得去关心了。
心已经不在他这里,他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再倒了一杯酒,苦笑着自嘲:“万泓啊万泓,你可真是个废物啊。”
突然,他身后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阿泓,你又在说笑了。”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万泓的灵魂都跟着颤栗起来。
他手中的酒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酒液四处飞溅。
万泓却已经根本顾不上了。
他神态僵硬,脖颈似乎已经石化,无法移动分毫。
阿泓……阿泓!
只有柳月,才会这么叫他啊!
明明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却不敢回头去看一眼。
……是她吗?是她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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