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带有揶揄的调侃意味, 就像是深藏许久的秘密,不经意间经过雨水冲刷,现出底下最根本的澄净。
傅异闻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多问:“你和你朋友好好玩, 刚刚忘了祝她订婚快乐, 如果可以的话, 帮我转告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属于艺术学院, 桑巴、拉丁、国标、油画……
总之都没有他们能够发挥的地方。
他们已经斩获六项第一名,以目前的积分来看, 接下来的比赛就算他们弃权,也能完美获胜。
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傅异闻最近很忙。
竞赛班分两种, 一种是普通竞赛,一种是科研类竞赛。
他们做的项目与大学本科接轨, 如同提前做毕业论文那般, 开题、收集数据、写论文。
最后他们需要拿着研究成果去申请大学, 这是专业性比较强的方式,同样也是为国家挑选科研苗子。
最近化学竞赛班的实验数据出现了问题,便来求助傅异闻,在他和几个导师的帮助下, 终于得出了较为理想的数据。
“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为了这破数据,我们小组加班加点准备了两年, 熬出头了!”
他们哈哈大笑, 轻松的气氛在冰凉的实验室里扩散开来,少年疲倦的脸上难得染上笑意,正讨论等会儿要去吃什么。
有人要请傅异闻吃饭,又有人提议要宰导师一顿, 出去吃个大餐。
“你准备申哪个研究所?A级研究所?还是B级?”
“之前我非国家研究院不去,现在?哪个研究所要我我就去哪个,我可不敢挑剔。”
“这实验做出成果,高考加分少说,保底C级。”
有人说:“前提是我们要做出成功。”
部分人已经换好衣服去吃饭,只有小部分人还在整理数据,进行最后的收尾。
室内突然有着烟熏味,傅异闻对气味比较敏感,猛地朝一个角落看去,那里的机器正在冒烟。
旁边的学生也许是最近太累,一直没有注意到,反而按照流程想去加材料。
傅异闻箭步上前将那个人推开,同时耳边响起惊天动地的震响,仿若耳膜都要被震碎,他们的脑子嗡嗡的,火苗像是匍匐前进的焰鬼迅速烧起,那些写满他们推演数据的纸张被瞬间点燃,助长了火焰气势。
“不要慌乱,走急救通道!”
“快离开,安全第一!”
他们有过日常逃生训练,实验室出现意外是很正常的,因此他们并没有多少惊慌,在老师有条不紊的带领下,所有人都成功撤出意外现场。
汹涌的黑烟漫出窗外,在晴空万里的天幕上遮上一层阴霾,可怖的颜色仿若将世界割裂成两个部分。
校园内警报响起,广播也在通报,不论是谁,立刻在原地待命,千万不要转移,更不能往实验楼的方向靠近。
但这个年纪的人好奇心重,越不想他们走近,他们越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傅异闻跟在人流最后,是为了保证没有人落单,在他们即将走出门口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带来短暂的清醒,有人面色煞白:“电脑还在里面。”
有人勉强道:“我们人没事就好,数据可以再……做。”
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当场崩溃。
虽然他们的数据有备份,但今天的所有数据都没来得及备份,那些手稿丢了就丢了,可今天的数据……
那台电脑是公用的,也是储存数据最完善的工具,里头凝聚了他们近一千个日日夜夜的血汗。
再来一次?
谁都无法保证再来一次是否能得到如此精准的数字,也无法确定不会有意外发生,辛苦付出那么久却换来这样的回报,他们迷茫的同时是绝望。
如果可以,他们宁愿困在里面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那一堆宝贵的数据。
实验楼外的人屏息凝神,烈火还在熊熊燃烧,是肉眼可见的可怖程度。
先前他们觉得竞赛班的人很舒服,大部分都在实验室里泡着,没想到他们的工作如此危险。
“傅异闻呢?!”
他们清点人数,人员齐全,唯独缺了一个最让他们放心的学生。
后方有人瑟瑟举手:“他、他让我转告大家,不用担心他……他……”
他嚎啕大哭起来:“他回去拿电脑了!”
盛雪河刚到现场,听到的就是晴天霹雳的一句话,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这场烈火,凉爽的秋日被蒸得如烤炉一般,让人呼吸都十分困难。
“胡闹!”陈绵几乎要晕倒,他双目赤红,“他回去拿什么电脑?这么大的火,就算拿到电脑又怎么样?万一数据也有损坏呢?胡闹、胡闹!校内消防部门呢,人呢!”
陈绵说完后,又面色涨红地连说了好几个胡闹,要不是一旁有四五个学生拉着,陈绵恐怕已经冲进去了。
谁都说不出安慰的话,陈绵虽然生气,更多的是担心,他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好像随时会掉落,充满对得意门生遇险的害怕。
他们都知道,陈绵尤其看重傅异闻,更是手把手教他,说亲传弟子都不为过。但陈绵更多的是把傅异闻当作知己看待,他们对机甲领域有许多共同见解,对未来有共同期待。
他几乎不能想象,如果傅异闻真的出事,他该如何痛心。
盛雪河的脚步不自觉朝前挪动,身侧廖柯拽住他的手臂,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你想做什么?”
盛雪河想要回答廖柯,但他发现自己张开唇,却无法说出一个字眼,他的意识与肉.体仿佛被拉扯成两个事物,又像是被鬼压床一般脑中茫茫一片。
很快消防部门的人到来,陈绵撕心裂肺地喊着傅异闻的名字,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傅异闻居然会二次回到火场。
而且听说,是为了化学竞赛班的数据。
他们是感到震撼的,首先傅异闻并不是化学竞赛班的,他却可以为了同学做到连命都不顾。其次……这种不惧死生的无畏精神,他们由衷感到敬佩。
浓烟还在继续,盛雪河站在围栏外,眼睛被熏出泪水,他不自觉伸手反扣住廖柯的手臂,力道大的在廖柯手臂上抠出血痕。
承受这一切的廖柯只是垂着眸,什么话都没说。
奇迹的一幕出现了,角落的窗户突然被人打开,一道身量极高的身影毫不犹豫从空跳下,随着他掉落的姿势,所有人惊叫出声,陈绵差点被吓晕倒。
这个距离本该是看不清的,盛雪河却觉得这一幕在眼中放大再放大,包括他落地时候为了降低冲击力的动作,以及卸力的翻滚,像是电影慢动作在脑中回放。
傅异闻落地后,马上有人去扶他,陈绵想冲破围栏却被拦下。
傅异闻手臂有部分烧伤,雕塑般的面庞沾满黑灰,头发也是乱糟糟,失去往日端正模样的他,反而更加吸引人的视线。
他把电脑递给工作人员,陈绵刚想冲上去臭骂他一顿,另一个身影比他更快,用力地推了傅异闻一把。
他们愣在原地。
虽说陈绵等老师很生气,但不可能真的对傅异闻动手,这个动手的人是谁?
傅异闻也怔愣在原地,但当他看到盛雪河一向冷静冰凝的面孔,出现名为脆弱的细碎裂痕后,再也说不出话。
哪怕被困在火场,哪怕方才九死一生,他都没有如此局促的紧张感。
盛雪河没有说话,只是用轻微泛红的眼睛看着他,傅异闻的指尖微动,试图朝他靠近,盛雪河没躲,他大着胆子又近了一步。
“他们的研究成果都在里面,是最新的数据,如果数据没了,他们这段时间的努力全部白费了。”
他们无法申请到自己想要的研究所,无法追逐自己的梦想,也许他们会备受打击,一蹶不振。
盛雪河似乎在听,傅异闻又说:“这是27位同学的心血,指望靠它申请大学、丰富文书、加分。学院也投了不少资金——”
“那你呢?”盛雪河很少打断别人说话,因为他认为这样很没有礼貌,“万一二次爆.炸呢?”
傅异闻:“我设想过,也模拟过时间,就算二次爆.炸……”
盛雪河再一次做出没礼貌的打断行为:“万一二次爆.炸呢?你被困在里面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
许久,傅异闻才轻声和他说:“那就是我的命。”
每个人都要承担自己选择后的后果,一旦傅异闻做出某项选择,就会无条件承担它带来的后果,不论是好是坏。
傅异闻想要安抚他,他对自己有充足的自信,他熟记实验大楼格局,脑中有许多条逃生路线,只要他动作够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当傅异闻对上他蓄满水雾的浅色眼眸,突然愣住了,条理清晰的大脑乱作一团,像是火场中弥漫的烟雾那般混乱。
“傅异闻。”
盛雪河哑声:“你混蛋。”
“是,我混蛋。”他不否认。
盛雪河指尖都在颤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真的看不懂你。”
学生家长迅速来到现场,少有的Omega父母大发雷霆:“我都说过不让你弄这些了,你一个Omega,为什么要接触这么危险的事?你为什么非不听话!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没命了!”
Omega哭着说:“我喜欢科研啊,这是社会发展的基石,再危险,也总要有人来做的。”
“那也轮不到你一个Omega!”
“妈妈,可是我喜欢做这件事。”她抽泣着说,“你们可能没办法理解我,我半年可以用完40公斤浓盐酸,无数数据就几个数字可以用。在我做不出成果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很焦虑烦躁,就算做出成果了也得不断重复直至稳定。”
“但我真的很喜欢,就算这个过程很痛苦,可我还是喜欢。如果我不去做这件事的话,我会更痛苦。”
傅异闻注视着这一切,逐渐的,背后传来一道凝肃威严的嗓音。
“异闻,我们谈谈。”
接下来的谈话是保密的,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事情似乎很严重,连校长都惊动了。
顾浪在楼下台阶蹲着,一口一个“完了”。
他蹲,别人也跟着蹲。
“什么意思?我记得傅异闻家很牛逼啊。”
“他爷爷是特牛逼。”顾浪瞅了瞅四周,掩唇低声道,“傅异闻从小就是按国家继承人的标准培养的,他那作息时间,皇帝看了都得掉泪。我和他念过一段时间,妈的,我一小时都受不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得下来的。”
盛雪河也跟着坐在角落,静静聆听。顾浪像是要一吐为快:“这都新时代了,他爷爷跟老古董似的,不允许他碰烟酒,不准吃喝玩乐,要克制欲望……夸张到什么地步?夸张到傅异闻平时作息表的时间,会精确到秒。从小被允许看的娱乐视频只有BBC或时政,启蒙老师是MIT经济学副教授,这是传统教育的革新者,为他量身定做了自认为完美的课程。傅异闻所有课程都是专门设计,还有出门必须报备,日常使用品中都装有定位。”
“这也太可怕了。”
“不过也是有原因的,傅异闻以前出过事,差点没命。”
顾浪:“他在病床上躺了很久,医生都说别抱太大希望。你们还记得他手上的佛珠串吗?这真不是迷信,这大师真的有点东西。”
“原本傅异闻还昏迷不醒,求来佛珠串后,傅异闻就醒了,不过那段时间他也很奇怪。精神不清,满口胡言乱语,像是精神分裂一样。”
顾浪正说得激情,楼上突然传来躁动声,还有老师们相继劝阻的声音。
“异闻他爷爷,您再冷静一下,您再好好考虑考虑——”
“不需要。”
傅成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当即带着傅异闻走人,傅异闻知晓多说无益,给老师们使了一个眼神。
傅成年事已高,傅异闻贴心地搀扶着他的手,礼数完美到无可挑剔。
他们走到门口,看到一群少年郎,傅成淡淡扫了一眼,经过岁月沉淀的眼眸不显浑浊,反而十分刚毅,所到之处皆有毛骨悚然的寒意。
最后傅成看了眼顾浪,顾浪哆嗦地打招呼:“爷爷。”
“嗯。”傅成应了一声,带着傅异闻离去。
二人一走,顾浪瞬间跳起:“是是?操,太可怕了,我和傅异闻从小玩到大,都不能适应他爷爷的威压。”
“我他妈看着都发软。”
“他看人的时候也太吓人了?像严刑逼供的感觉。”
顾浪叨叨了一堆,忧心道:“这次傅异闻回家估计不好过了,他之前要走竞赛,他家里就不同意,后来好不容易说通。但他们家顺从傅异闻的唯一条件是——他必须安全。”
从前出门遛弯都会配备数十个保镖的傅异闻,现在差点葬身火海。
这次他爷爷是真的生气了。
盛雪河准备回家,前方拐角,路明昭正在抱臂等他。他对路明昭没有多少好印象,即使知道路明昭是傅异闻与顾浪的发小。
“他跟你说我什么了?这么冷淡?”
不欲理会对方纠缠,盛雪河转头就走。
“我苦苦追求却不肯看我一眼的人,却轻易喜欢上傅异闻,真是不公平。”路明昭放下手臂,虽染笑意,言语却有些低沉,“小时候也是这样,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所有人就只能看到他。”
“你喜欢他也正常。他是人类基因最前沿、也是最稀少的存在,家境事业学业能力天赋都是人类中最优秀的那一批。”
盛雪河不知道路明昭到底想要说什么,停下脚步,有些不耐地看向对方,意思是让他快点说完。
路明昭望着他:“只要有你在,他总会看着你,像是被迷得颠三倒四的蠢货。”
“就算这么久没有联系,我和他的眼光还是那么相似。”他在自嘲,“看着骄傲的Alpha们被你迷得团团转,你是不是很开心?”
“有病。”盛雪河道。
路明昭:“我确实有病。顾浪刚刚说过?当初傅异闻差点没命。”
他在笑:“和我有关。”
对面房子的车库里停了一辆新车,光看车牌号就可以看出对方身份非比寻常。
若是说先前对面有些冷清,来往只有佣人,偶尔会有傅异闻的身影,今年就称得上热闹。
在盛雪河家的阳台上,他可以隐约听到对面的争吵,却因为隔音较好的缘故,始终听不真切。
十月下旬慢慢降温,夜晚的温度沾有寒冰般的凉意,路灯下又银丝闪烁。
他伸手探了探。
下雨了。
“你是不是就不肯听我的,非要学什么破机甲专业,是吗?”
外头的雨势逐渐增大,竟盖不过室内的阴冷。
傅异闻没有说话,傅成用拐杖重重敲打地面:“你说话!”
“爷爷,”傅异闻很平静,“我喜欢这件事。”
傅加莹一直很怕她爸,尤其怕她爸发火,害怕儿子被责骂,连忙道:“每个人人生都会遇到许多喜欢的事,而那些事并不是都非做不可。机甲在国内没有发展空间,顶尖技术在D国。如果你真要深造,肯定要去D国读研读博,说不定还要留在D国发展。”
“我可以申请本硕博连读……”
傅成冷笑:“你是准备永远呆在D国不回来了?”
傅加莹和傅成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他的未来已经被他们定好,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
从小到大,傅异闻都没有让他们操过心,他们一开始也会认为自己设定的标准过高,但他总是能将任务完成得很好,甚至比预期得还要出色。
他们要求傅异闻优秀,傅异闻也做到了,成为他们眼中完美的继承人。
他始终一声不吭,在气氛降到冰点的时候,傅异闻打破了这场寂静。
“我喜欢上了一个Beta。”
之前再生气,傅成都没有对傅异闻动手,听到这句话后,一柄拐杖朝傅异闻身侧疾驰而去,以十分惊险的角度与他手臂擦过。
傅成要下来揍他,吓得一群人火急火燎,连忙拉架。
气血上涌让傅成险些栽倒,他恨铁不成钢道。
“你知不知道,你是Alpha。”
“我是Alpha。”
傅成深呼吸一口气:“身为Alpha,尤其是顶级Alpha,理应延续优质基因,为国家、为社会做出贡献。如果你连这都做不到,你枉为Alpha,你辜负了所有人对你的期待。”
Beta也能够为Alpha生儿育女,但Beta能够生出优质Omega或Alpha的几率极低。
没有优质Alpha会选择和Beta孕育后代,他们认为这是污染自己的优质基因。
“爷爷,”傅异闻说,“我的存在只是为了繁殖吗?”
“什么繁殖?这叫绵延子嗣,你又不是动物!”
“爷爷,”他说,“我不会有孩子的。”
傅成看着跪在地上的傅异闻,眼底满是失望:“你需要清醒一下。”
雨逐渐下大,盛雪河帮盛冰凌收衣服的时候,看到对面院前有一道跪着的身影。
对面房子的灯逐渐暗下,像是忘了院中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他独身在那里承受寒夜的雨水冲刷。
即便是跪着,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宛若青松矗立。
傅异闻和家里吵架了吗?
这么严重吗?
走神的片刻,他的手机也收到一系列消息,是廖柯发来的。
——傅异闻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要被他骗了。
——我知道你是重生的,也知道你喜欢他。但是你感动的暴风雪夜,照顾你,接近你,关心你,都是有所图谋。他是系统持有者,接近你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你不要被他骗了。
——现在那个系统在我身上,里头全是偷拍你的照片。你睡觉、你走神、你做题、你回家……包括后面他被绑架也是他活该,因为他不听从系统指令。
——他真的是个变态。
作者有话要说: 爷爷=外公
(我这边叫法很少会单独叫外公外婆区别,都是统一喊爷爷奶奶的)
可以看出来我在加速了吗!我感觉马上就可以亲亲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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