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舒曜下到山脚处,望向赛场的营地,此刻那里已点起篝火。他猜想虞清和已回到那里,父皇和母后也在为自己担忧。
但是虞舒曜不能选择回去,那人终究是被他所伤。
他在挂在马背上的布袋里找到了膏药和干净的布,忽然想起他竟忘了可以给白狐上药包扎。熟练地把白狐腿上的箭拔掉后,他为白狐简单地上了药并包扎,便重新上山。
那人还没有离开,他选择等待。
因为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那张脸,就在刚刚,离自己那么近。那时透过衣料感受到的体温是那么真实,而不是十九年前那冰冷的躯体。
有脚步声!那人眼底的孤寂和落寞一扫而光,任凭月光将一种名为欣喜的东西注入他的眼里。
虞舒曜赶回来时看到这样的画面:柔和如练的月光淌在那人的眸里、发上、肩上、白衣上。
虞舒曜是寒星,那眼前这个男子或许是一轮完满的圆月。
濯濯如白露星河。
他淡淡地收回视线,上前询问伤势:“箭是你拔下的?”
“对,我还以为让我中箭的人逃走了。”
他选择直视虞舒曜,而虞舒曜感受到了那人的目光,却不睬。
“我不必逃。”
虞舒曜自然听出他对自己不告而别的不满,而他却不想解释太多。对于来历不明之人,他连一言半句的解释都吝啬。
况且,此人不善。
就在刚刚下山拿药之时,他想起了何时见过这张脸。
那人也不接虞舒曜的话,只是始终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突然低头一笑,腹诽这虞舒曜长得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只是这性子又清傲许多。
“你应该可以自己上药。”虞舒曜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相信对方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
可留给他的又是一长段的寂静无声。
“真是无情。”那人终于开口,话里竟透着一丝凄寂。
“把药和布给我,我自己上药包扎。”他伸出手,接过虞舒曜递出的药和布,然后转身背对虞舒曜。
虞轩曜见那人背对自己准备脱衣上药,自己也转身背对着他。
雪依旧在下,晚上的山风吹来,那凉意让虞轩曜警觉起来,意识到有些问题必须想那人讨得答案。
“阁下如何称呼?”虞舒曜发问。
为自己上药的手顿了顿,那人才开口答道:“觞引。重曜国的北方有一条河,叫觞水。取我名字之人从觞水里拾起我,所以我叫觞引。”
虞舒曜,你一定要记得,我是觞引。
虞曜仪,你一定要记起,我是觞引。
觞引……
虞舒曜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认定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来参加狩猎大赛的。
“你不是参赛者,为什么出现在这个狩猎场?”
这个男子的出现十分可疑。
觞引从容不迫,继续为肩上的伤上药。“我没有定居锦城,不知今日举办大赛之事。进入狩猎场只是为了寻找我的白狐。”
白狐……是之前自己猎得的那只?
“你是如何进入狩猎场的?今日狩猎场周围皆有士兵守卫,无关人士不得入内。”
觞引为自己上药完毕,穿起白衣,转向虞舒曜:“你认为我很可疑。”觞引用肯定的语气说。
“我昨日已进入狩猎场寻找白狐,想必是狩猎场的人没有仔细检查这座山是否有人,况且这狩猎场如此之大。所以……”
虞舒曜仍背对着觞引,可觞引的目光却停留在虞舒曜身上。
十九年了,终于你的眼睛里出现了我的身影。
虞舒曜望向山下那篝火闪烁的地方。
“我必须回到狩猎场。”
觞引自然知道这次狩猎大赛对虞舒曜的重要性,此刻若强硬留下他也无意义。只是舒曜他猎物不多,又迟迟未归,看来这场比赛他要败了。
这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
“走罢,回到狩猎场去罢。”觞引对着虞轩曜的背影,苦笑。
此刻雪已停了,风仍在吹着,却吹不淡两人间的寂静。谁也没有说话,寂静在空气中不断蔓延。这股寂静让觞引异常烦躁,让他莫名地难以忍受。
终于到了山脚,觞引发现了那只受伤的白狐。
“这是我正在寻找的白狐。”觞引将白狐抱起,检查它的伤势。
“是你帮它上药了罢,你欠了我两次,将来我一定找你讨回。”觞引注视着虞舒曜,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对他说。
虞舒曜看出了他眼神中的认真,觞引的话更像是个约定,约定着今后他们定会再见。
“我要将白狐带走,你回狩猎场去罢。”觞引抱着雪狐,转身准备离开。“还有,我会立即离开这里,不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我们之后终将再见,但这次,让我先走罢。
戌时三刻已至,夜幕笼罩着整个狩猎场。
虞舒曜尚未归来。
月蘅后的心像是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咬噬着,她不知她的孩子是否安全,可她不能露出丝毫的不安。因为,台下众人都在注视着她和日曜帝。
日曜帝握着她的手,她感受到了丈夫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情,她也深知他不能发兵去寻舒曜,一些人正在对帝位虎视眈眈。
“父亲,我的任务似乎已经完成。”虞清和低声对他的父亲恭亲王说。
“是吗?他真的回不来了?即使他回来了,你的猎物也能胜过他?”恭亲王那质疑的语气让虞清和脸色稍变,心中顿时生起凉意。
“是皇叔和清和啊,父子间说什么悄悄话呢。”眉眼带笑的虞凄辰走近两人,语气轻佻。
“想不到二哥也会参加这次的狩猎大赛,真是想不到。”
他在讽刺虞凄辰。
“哈哈,好久不见了清和,跟二哥我叙叙旧如何。”虞凄辰擒住清和的手腕,不等清和的回答就带他离去。
“禀告日曜帝,皇子回来了!”在大营门口守卫的士兵看见策马归来的虞舒曜后,连忙向日曜帝禀告。
日曜帝克制住心中的欣喜,故作平静的挥袖示意士兵退下。但已不由地和月曜后起身,等待舒曜的归来。
马蹄声越来越响,不久虞舒曜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如虞舒曜所料,众人对他议论纷纷。
“为什么皇子那么久才回来,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快看皇子的猎物,竟寥寥无几!”
“看来这次的比赛皇子赢不了了。”
“想想当年的沛成帝,兄弟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又是沛成帝。
尽管众人的声音很小,但虞舒曜已然明白众人议论的内容,无非又是将自己与虞曜仪比较一番,最后断定这位皇子是多么的无能。
呵。
虞舒曜轻笑了一声,用淡漠冷傲的眸子扫视着议论的人们。
“我不记得我们的关系好到可以叙旧罢。”虞清和终于受不了虞凄辰的拉拽,逃出了虞凄辰大手的禁锢。
虞凄辰也识相地停下脚步,面朝着虞清和:“我知道你和你的父亲在想些什么。而你也清楚我的支持对你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虞清和笑了,笑得轻蔑。
“所以呢,你会支持我?”他的语气满是讽刺。
两人儿时的关系就不好,虞清和还有自知之明,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虞凄辰会帮助自己。
“如你所料,我不会。”
虞凄辰来到虞清和身后,双手搭在清和的肩上,将唇靠近清和的左耳。
“因为,你不能登上那个位置!”
狩猎场的大营内。
“既然皇子已经归来,就请皇上清点猎物,准备宣布获胜者罢。”当朝宰相黄甫林向皇上建议。
“好!是时候分出胜负了!”日曜帝站起,来到虞舒曜身边,看向他的猎物。都是些常见的猎物,数量也不多,为什么舒曜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但舒曜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大多时候,解释只会留下更多口实。
这场比赛,怕是舒曜输了。
其实在那人取走他的白狐后,虞舒曜就知道自己今日输了。
日曜帝的眼里出现一丝失望,但他必须拿出王者的气度来宣布今日的获胜者:“朕宣布……”
“禀皇上,因为吾子清和和凄辰是此次大赛的参赛者,可刚刚两人有事商谈而离开了大营。臣弟已派家丁去寻两人来了。所以臣弟斗胆,望皇上等等再宣布结果。”恭亲王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打断日曜帝的话。看到虞轩曜的猎物后,恭亲王断定今日必是清和获胜了。可不巧之前清和被虞凄辰那小子拉出了大营。
“朕知道了,那就等等清和和凄辰罢。”
这等待,同样也是日曜帝希望的。他期待着在这段时间里出现转机。
让舒曜获胜的转机。
虞凄辰的突然靠近让清和感到气氛的微妙,他本能地将头偏向虞凄辰,为的是将左耳远离虞凄辰的唇,只是眼神却不可预料地和虞凄辰对上了。
那双桃花眼里满是诱人的笑意,薄唇勾起如弯月的弧度。
任哪个女人看了都会沉沦,可在虞清和眼中,那笑明明是为了玩弄自己!
虞清和压下心头的怒火,假装镇定地移开眼神。
“呵,我可不是花楼里的女子!”
虞凄辰此刻恨不得撕烂眼前这个人,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可当他看到恭亲王府的家丁正在往这边寻找虞清和时,他知道觞引托付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
“主子,王爷让你立刻回去大营!”
“好,我现在回去!”虞清和没有再看凄辰一眼,往大营方向赶去。
☆、迷局
待虞清和转身离去,觞引才从暗处出来。
“他已经走远了,不会回头了。”觞引用平静的语气道出残忍的话。
“总有一天他会回头。”虞凄辰的目光仍停留在清和离去的方向,眼眸里的玩世不恭被收起,重新透出的是强烈的坚定。
“如果,那一天永不会来,虞清和永不回头呢?”
“那又何妨。”
那又何妨。
那又何妨。
自己有资格笑虞凄辰的痴傻吗?若机关算尽,仍求不得个与他相伴的结局,我觞引能说出“那又何妨”么……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虞舒曜傲然地站在马匹旁边,时不时用手抚摸着马背。
或许是他自身的冷和傲,铸成他如今的遗世。
此刻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那被月光映照的脸庞。
那人说他叫觞引。
自己从未听过这名字,可那人的脸他却是见过的。
在自己十二岁那年,那人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睡得极浅,那人靠近时自己便是醒着的,只不过半闭着眼。
依稀记得那人鼻尖的痣。
依稀记得那人留在自己唇上的凉意。
那人不是宫中之人,却能入得抟云宫,今日又入皇家狩猎场。
此人不善。
“曜儿,你上前来。”日曜帝终于按耐不住,想询问此次失利的原因。
虞舒曜正欲上前,一个士兵出来通报:“皇上,营外有一个男子请求见驾,说是和皇子有关。”
和我有关?虞舒曜马上意识到那男子是谁,向父亲微微点头暗示。
“好!本皇批准了,让那男子进营。”
日曜帝有预感,这场比赛的胜负即将颠覆!
是他,那个叫觞引的男子。
虞舒曜明白这个男子出现在狩猎场里绝对不只是找白狐这么简单。
“虞清和已经回大营了,你是时候去帮助舒曜了。”等清和的背景完全消失在夜幕中,虞凄辰转身对觞引说。
“你那么肯定我会帮助虞舒曜赢得这场比赛?”觞引没有看向虞凄辰,只是抬头望着漫天星辰。
星光中的凄冷悲凉注进了他的双眸,说这话的语气像是自嘲。
“你不可能不知道这场比赛对舒曜的重要。若胜了,他在民间和朝野的地位得以巩固,到继位之时便是顺理成章。若清和胜了,朝野中的反对势力只增不减。”
虞凄辰是绝不能让虞清和登上帝位的。
“况且,你我的最终目的是一样的!”
“我不能出现,初空代我去了。你现在也回大营去罢。”
觞引轻叹。
知道虞凄辰已离开,觞引才喃喃自语:“其实,我们的目的是不一样的。”
“虞舒曜登帝,大多数人是如意的。可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我,不会如意。”
这一次踏进锦城,觞引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让虞舒曜登上帝位!他计划好了一切,让虞舒曜输掉这场比赛。可虞舒曜的一个眼神却逼得觞引心甘情愿在最后关头放弃。他更不惜将初空推向虎穴,只为了让虞舒曜胜。
“那大多数如意的人里有你,所以,就只好让我一个人不如意了。”
因为在山脚离别时,独自先走的觞引终是忍不住回头看向虞舒曜。那一眼,让他读懂了虞舒曜眼中的不甘和桀骜。
舒曜他太想赢得这场比赛。
从过去到如今,觞引从未变过。只要能让他如意,觞引便拼尽全力。
此时,大营里的气氛因一个人的到来而变得微妙。那个声称与皇子相关的人走进大营时,虞舒曜的眼里惊起涟漪。
竟是个抱着白狐的陌生男子。而那只白狐,是觞引的。
“曜儿,你见过此人?”日曜帝看着那人。
虞舒曜看向那人,那人也看着他,眼神里传递着某些信息。
“见过。”
陌生男子机智地接下话:“皇上,请容许我说出皇子迟归的原因!”
日曜帝立刻恩准了他的请求。
“敝姓叶,名初空。为了寻这白狐,于昨日进入了猎场。皇子狩猎时不慎把在下当做猎物,因此受了箭伤。皇子不顾比赛胜负,确定了我无恙后才离开。”
叶初空抚摸着怀里的白狐继续说:“而这只白狐是皇子之前猎中的,皇子还为它上了药。在得知这只白狐正在在下寻找的之后,皇子也毫不犹豫地将白狐归还于我。所以,初空恳请皇上将白狐看做是皇子猎得的,并能明白皇子晚归的个中缘由!”
众人听后皆议论纷纷。
“看来比赛的结果要改变了!”
“真是让人始料不及啊,里面居然还有这样的缘由。”
日曜帝端坐在椅子上,并未表现出激动欣喜的表情,反之淡定地问叶初空:“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和朕说这些?”
在场的皇孙子弟和武士大臣们皆没有料到皇上会深问下去,不过这的确是他们都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皇子有一颗仁爱之心。他能为猎物上药,他能不在意比赛而确保在下无恙,更何况这芸芸众生。皇子能拥有一颗仁爱之心不易,小民感恩皇子!故冒死向皇上阐明事情经过。”
叶初空选择与日曜帝直视,语气不卑不亢。
“说得好!仁爱之心是一个君主必须具备的!各位臣子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日曜帝在暗示着众人。
尽管部分人对叶初空的出现感到怀疑,可皇上给的暗示群臣们都已明了。于是,大臣们纷纷附和,推举虞舒曜为本次比赛的头名。
此时,已回到大营的虞清和明白刚刚错过了一个极好的时机,而从中作梗的,是虞凄辰!
“既然你受了箭伤,想必还未完全痊愈。大营里有随行太医,朕可让他为你治疗。”
日曜帝的话如平地惊雷,让大部分的人为之一震。原本以为日曜帝会直接宣布虞舒曜获胜,没想到日曜帝为打消一些人的猜疑而让叶初空露出伤口。
虞舒曜知道日曜帝十分相信自己和叶初空,可受伤的是觞引,不是眼前这个人。
虞舒曜再次看向叶初空,带着怀疑。
叶初空走向太医,将白狐放下,镇定地将上衣褪去一部分,肩头处触目惊心的伤口就暴露在众人眼中!
“你不能去!”
“初空,我必须让他胜!”
“那好,让我去!”说完这句话后,叶初空将箭插入肩头……
此时,叶初空的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庆幸着当时用箭伤了自己。而这不易察觉的笑落进了虞舒曜的眼里。
“想必各位已没有疑问了,那么,朕宣布,此次狩猎大赛的获胜者是,虞舒曜!”
日曜帝终于放心,举办狩猎大赛的目的也已实现。剩下的,就是将舒曜此次的事迹传播到民间,让曜国的子民们知道他们未来的君主是多么的仁德爱民。
舒曜登帝已是水到渠成之事。
“虞舒曜登帝,大多数人是如意的罢。可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我,不会如意。”
“你听说了吗?狩猎大赛的事!”
“当然啊,都城里都传遍了,说不得全曜国的子民都知道我们的皇子是多么的了不起呢!”
“大伙们都说皇子不仅精通骑射,而且仁厚爱民啊!简直是沛成帝的转世啊!”
“谁能嫁与皇子的话真是前世修了多大的福啊!”
“不过皇子也十七了,说不定这婚事也快定了。”
如日曜帝预想的那样,将舒曜在狩猎大赛的表现放风出去后,舒曜在百姓中的威望已树立了起来,只是那天的那个叫叶初空的男子未免有些可疑。
日曜帝曾命人调查叶初空,可竟然调查不出他是何许人。
“去把皇子召来。”
“是。”
“你是谁?他又是谁?”虞舒曜用疏离的眸子审视着叶初空。
那日狩猎大赛结束后,叶初空匆匆欲走,虞舒曜为解心头之惑便将他带到无人之地。
“我说过了,我是叶初空。”
“我射伤的不是你。”
语气未变,剑眉却微皱,眸子里的寒冽更甚。
他是曜国储君,他傲。哪能容忍自己无端陷入这两个陌生男子编造的谜团中。
“你和他还会再见的,你到时问他罢。”
叶初空说完后,自顾自地走了。
虞舒曜不再追问,因为毫无意义。
“殿下,皇上召你去曜华殿。”宫人上前禀报。
淡淡地应了一声,虞舒曜动身前往曜华殿。
“父皇,召见儿臣有何事?”
“曜儿,那日那个叫叶初空的男子说的话可属实?”日曜帝退下宫人,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是,正如那人所说。”
虞舒曜选择不将狩猎比赛那日所发生之事告诉日曜帝。
他认为,一个人远好过一群人。
也许是从越来越多的人将他和虞曜仪相比较开始,也许是从越来越多的人要他变成虞曜仪开始,虞曜仪这个名字成了他的原罪,他的业障。
可他不知,如今他陷入的那个谜团,竟也因虞曜仪而起。
十八年前。
“老头儿,最近那个天天来拜访你的年轻人是谁?”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跑进木楼。
“竟然称我濯见道人叫老头!你见过这么年轻的老头么?莫非你还气着为师帮你取名觞引?”那位同样身着白衣的年轻人无奈地笑了。
觞引着白衣,清风明月。
濯见着白衣,仙风道骨。
“竟然就着觞水给我取了名字,老头儿你真是太随便了!”
濯见道人又是无奈一笑。“一口一句老头儿,你还叫上瘾了。”
“老头儿,我和你说正事呢,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来拜访你的青年是谁?”
那个叫做觞引的少年今年正值舞勺之年,年岁十四,是那濯见道人在觞水里拾得的遗孤。濯见道人怜他无依无靠,便收他为弟子。谁知那孩子渐渐长大,样貌是越来越清逸,性子却越来越顽。
“那青年是当今耿仲将军独子,正曜军统帅,虞曜仪。”
虞曜仪。
好,我觞引记下你了!
☆、小巷
狩猎大赛的五天后,日曜帝宣布今夜将在都城的笙阙台上举办烟花庆典,邀众臣和万民共赏烟花,同庆重曜国建立二十年。
笙阙台上。
日曜帝和月蘅后立于笙阙台中央,礼服冠冕,华美俨然。
虞舒曜站于日曜帝旁,亦身披华服,玉笄固发,冷傲不减,高华更盛。
王侯贵胄、朝中官员也盛装上身,立于日曜帝和月蘅后两侧。而笙阙台下,是都城里的百姓。他们也面带笑容,穿起新衣,昂首欲看清圣上和皇子的容貌。
“快看!那位是皇子!”
“肯定错不了!气质当真是与寻常人不同啊!”
“我们能拥有这么圣明的皇帝和皇子真是我们的福分啊!”
“听说皇后已经为皇子选好皇子妃了呢,不知道谁家的女子那么有福气。”
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显得十分突兀。旁人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安乐,而独独那男子的眉眼间染上冰霜。
皇子妃?
夜幕已至,一切准备就绪。
日曜帝立于笙阙台上,脸上亦是喜悦和激动。
“众位爱卿和子民们,朕宣布,烟花庆典现在开始!燃放烟火!”
日曜帝话音刚落,一声声巨响便起。刹那间,烟花腾飞入空,黑夜被一束束光彩点缀得如同白昼。
光彩迷离,烟雾迷蒙。
星如雨,光似丝。
众人在光彩世界纵情地看着,说着,笑着。
这当真是一个盛世。
虞舒曜立于高台,那清冷的脸并未被这绚烂烟花和盛世景象所打动。
世人皆乐,与他无关。
“曜儿,你也快十八了,是时候纳太子妃了,可有爱慕的女子?”月蘅后来到虞舒曜身旁。
爱慕的女子?
爱慕为何物,他且不知。
“婚姻之事,您和父皇决定即可。”
“也好。这是兵部侍郎的女儿,顾浅莞。她今年十六,只差你一岁。你们两人单独走走?”
兵部侍郎的女儿。副相的孙女。
他明白了这场婚姻的目的。
虞舒曜看向在月蘅后身后的女子,“你可愿意?”
顾浅莞也直视着虞舒曜。
“小女愿意。”
月蘅后离开后,虞舒曜和顾浅莞随意倚在雕栏上,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从何谈起。
“殿下,你会答应这桩婚事么?”
虞舒曜倒未料到这女子会如此直率。
“恩。”
“不是因为爱慕,对不对?”
“恩。”
“成亲后也不会爱上,对不对?”
“恩。”
“我知道了,那我自然也不会爱上皇子。”
顾浅莞回答得不亢不卑。
“我不想待在这,走罢。”虞舒曜眼底一片平静。
“逢场作戏还是要的,不如皇子送小女回家如何?”
“就依你说的罢。”
烟花继续绽放,高台上那一对璧人时不时交谈着。这幅画面落入那白衣男子的眸里。
十八年前。
“虞曜仪,你登帝后,会成婚罢。”
军营内,灯光昏暗,身着白衣的男子有稍许烦躁。
如今,虞曜仪已攻下泰亘国的大片河山,暴君统治迟早被推翻。觞引推测,不出两个月,虞曜仪率领的正曜军即可直捣黄龙,入主都城。
到时,他将不再是一个人的虞曜仪,而是天下人的虞曜仪。
“我不打算登上皇位,也不打算成婚。等天下安定后,我要去过喧嚣始静,碧野迷茫的生活。”
虞曜仪这句话清凉如风,竟吹走了白衣男子心中的焦虑。
他知道,这是虞曜仪未说破的承诺。
而如今,虞舒曜,你竟要成婚。
虞舒曜和顾浅莞正欲下笙阙台。这时,“舒曜,这位女子是谁啊,当真是位清丽佳人。”虞凄辰眼尖,看到了虞舒曜竟和一位女子在一起。
“皇子妃。”
虞舒曜淡然吐出三个字。
“什么!”
虞凄辰想到了觞引。
“你的年纪也该成婚了。只不过,怕是有人要伤心了。”
虞凄辰意有所指地看着台下的人群。
“若无他事,我先走了。”
随后,虞舒曜和顾浅莞便下了笙阙台。
深冬的寒冷未能扑灭人们的热情。烟花还在绽放,都城里的多数人都聚在笙阙台下,祈望着自己的国家能越来越强大。
一阵寒风刮来,顾浅莞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回头,虞舒曜走在她的后面。因人们大多汇集到了笙阙台下,街上甚少行人。
两人穿过一条条空荡的街道,无言。
到了大府门口。
“我进去了。”
“恩。”
顾浅莞终是忍不住,直言:“皇子这淡薄的性子,真难想象皇子会为谁动情。”
虞舒曜想,这世上,该是没有了。
顾浅莞不再深问,随即进府,关起府门。
一幕落下,一幕升起。
虞舒曜其实在笙阙台下的人群里看到了觞引,那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所以,他才会假借送顾浅莞回府的机会离开众人。
他知道,觞引一定会跟过来。
他必须让觞引说出谜底。
“出来!”
在暗处的觞引不发一言。
不出来吗?还是说,那人根本没有跟过来?
咦,怎么听到虞舒曜的声音?顾浅莞刚踏入府内几步,又折回去打开府门。
正欲往回走的虞舒曜感到手腕被一个冰冷的手掌握住,猛地一拉。
顾浅莞望向府外,竟无一人。难道自己幻听?
瞬间,虞舒曜进入了一个漆黑的小巷。手腕上的手掌没有放开的意思,对方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
虞舒曜迅速用未被擒住的左手攻击对方。
“怎么,还想再一次打伤我不成?”
是他。他果真跟了过来。
“放开。”
“你当真要娶她?”
“放开。”
虞舒曜的声音里已有明显的愠色。
“你当真要娶她!”
“放开!”
虞舒曜的眸子在黑暗里越来越亮,他瞬间出力挣脱了觞引的禁锢,反用左手擒住了觞引。
他当真怒了。
觞引也快要发疯了。一想到虞舒曜将要登上帝位,一想到他要迎娶那个女人!
仿佛赌上了一切,觞引破釜沉舟地吻上虞舒曜!
辗转。
吮|吸。
撕|咬。
纵使觞引使出浑身解数,也化不开虞舒曜的冷与傲。
这种冷,这种傲,俨然堆砌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城,若虞舒曜不走出去,旁人进不来。
炽热缱绻,到死方休。
虞舒曜不推开他,却也没有任何回应。
除了觞引的唇碰上自己的那一瞬眼里出现些许惊诧,只有那一瞬,虞舒曜的眼里有了反应。后来,无论觞引如何疯狂,虞舒曜的眉眼依旧堆着素雪,悬着青月。
“你当真要娶她?”
凉唇厮磨间,觞引如孩子般无助梦呓:“曜,你真的要娶她了。”
虞舒曜脸上一凉。
是水,是泪,是觞引的泪。
那泪落到两人唇角,混进口里。
这吻,怎么能这么苦。
觞引从未赢过他。在他面前,自己永远都是输!
可这次再输的话,我就要永远失去你了。
激情褪下,凉意立起。
觞引将唇移到虞舒曜左耳:“能让你今生不娶有两种方法。其一,我杀尽天下女子!”
“其二,你爱上我。”
爱?呵。
“你引我入这个迷局,只是因为要我这样对你?”
虞舒曜碰上了觞引的唇!
他没有再深入,仅仅是两唇一触。
就如那日抟云宫内那一吻一样。
“我不信你。况且,你想要的,我没有。”
月光偏偏照进这小巷来,偏偏落在虞舒曜眼里、身上。
冷傲成了孤傲。
孤寂如残灯映雪,傲然如寒光浸剑。
觞引心想,若虞舒曜此时需要自己帮他驱走寂寥,多好。
可惜,虞舒曜不要。
觞引无言。转身。离开。
虞舒曜没有直接回宫中。他站在笙阙台下,仰首望着台上。
原来,你是这么看着我的。
第一个在我面前,为我流下眼泪的人,竟然是你。
抟云宫内。
“曜儿,你觉得浅莞这孩子怎么样?”月蘅后听宫人说皇子已回宫后,立刻赶来抟云宫。
“很好。”对于虞舒曜而言,哪个女子成为自己的妻子都是一样的,何必挑选。
“那就好,那就好!”月蘅后很欣慰,“舒曜,自古以来婚嫁是有习俗的,当冬天里河水结冰的时候,就要停办婚嫁之事。所以,你和浅莞的婚事等来年操办,你看如何?”
“那就劳烦母后操办婚嫁之事了,良辰吉日你和父皇定罢。”
“好!过了这个冬天,我的皇儿已经十八岁,马上就要娶妻生子、谋略国家之事了。”
月蘅后心思细腻,怎会感觉不出舒曜与自己的日益疏远。舒曜同曜仪一样坚强隐忍,从不轻易袒露内心。
月蘅后的眼角稍稍濡湿,“母后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孩儿知道。”虞舒曜发觉了月蘅后的情绪,可他沉默惯了,此时想说出些安慰的话语,却不知如何说起,只好作罢。
月蘅后寝宫。
“皇后,曜儿的婚事如何?”
“曜儿同意了这场婚事,只是因为习俗,最早要明年初春举办了。”
“那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我们终于可以看着孩子娶妻生子。”
其实,帝王将相家的愿望和寻常山水人家的无异。
“是啊,我们的曜仪却因为那男子而……”
这寻常的夜晚,又有多少人该一夜无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顾城《小巷》
☆、祸福相依
翌日,觞引坐在虞凄辰的茶坞里,呷了口清茶后,平静地说:“不久后,我会离开都城回北方去。”
虞凄辰收起了平时纨绔子弟的模样,亦静静地品着清茶。
“因为他的婚事?”
“算是罢。”觞引把茶杯放下,“也许他的生命里没有我,结局会更好些。不过,还有最后一件事需拜托你。这件事办完后,他的皇位才能坐稳。”
虞凄辰想起了上次的狩猎大赛,也是觞引主动找上自己,说他有办法让清和离皇位更远一步。
他俩,也算是惺惺相惜了罢。
“你说罢,我尽力办到。”
“现在还不是时候,到时我会告诉你。”觞引藏起眼里的一丝狡黠。
离虞凄辰的茶坞已有了一段距离,叶初空才敢开口:“你能确保虞凄辰到时真会那样做么?”
“我只是在赌,哪有足够的把握。”
反正他已没什么筹码了,只能孤注一掷地去赌。
“初空,我会先回北方去,你留在都城,等时机到了便帮我告诉虞凄辰他该怎么做。”
叶初空看向觞引,知道那个不计手段的觞引回来了。
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表现出的不该是人性中美好的一面么?为什么觞引和虞舒曜纠缠在一起之后却更加残忍。
“初空,你不愿意?”
“师兄,这样做真的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归宿么?你何苦对他步步紧逼?”
“何苦步步紧逼?曜仪也和我说过这句话……”
“你何苦步步紧逼?”
“呵,因为我逼你,你好歹会后退,会对我做出反应。若我不逼你,你永远不会看向我,你我永远在原地,永远隔那么远!”
虞曜仪,直到现在,我的答案依旧不变。
你要相忘于江湖,我做不到。
毕竟,永别和遗忘都是痛苦的事。
几日后,有关虞舒曜身负重伤的传言传遍了都城,甚至有蔓延全国之势。
“皇子怎么会突然受伤而生命垂危呢?”
“听说啊,是上次狩猎大赛的时候受了重伤。这伤啊一直没能好,昨天皇子还昏过去了!”
“这可不行啊,皇帝和皇后就只有一个儿子。若皇子有个三长两短,这江山可留给谁啊!”
“谁说不是啊,这改朝换代也就一夜的事。”
“可别再说了,到时候受苦的还不是我们老百姓。”
“若皇上用碧落卷一看,不就可以知道皇子能活多久了吗?”
“哎,那也要皇上愿意啊。”
……
众口一词,积非成是。
早朝之时。
“皇上,民间对于皇子受伤一事议论纷纷。微臣斗胆,敢问皇子是否身负重伤?”上奏者正是当朝宰相黄甫林。
一时间,朝堂鸦雀无声。
“朕昨日已听闻此传闻,所以向皇子询问是否身体不适,可皇子称身体并无大碍。朕不放心,特意让御医帮皇子检查身体,御医也说皇子身体健硕。”
日曜帝的眼神突然犀利,“所以,朕怀疑有人向百姓传遍谣言,才会导致现今局面。朕一定会彻查此事!”
“皇上,皇子的身体无恙真是可喜可贺。可如今这谣言使得人心惶惶。再如此下去,后果堪忧。臣认为,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
“皇上,臣认为有个简单的办法就能稳定人心。我国有件神器,碧落卷……”
说话者正是虞凄辰。
昨日夜里,叶初空来到他的府上,和他说这次散布谣言的始作俑者正是恭亲王。所以,上次在茶坞时觞引未说出的话,便是让虞凄辰提议用碧落卷解决这次风波。
“恕臣斗胆直言,若将皇子的名字和生辰写于卷上,卷上会显现皇子的死辰。皇子方富于年,又得皇恩庇佑,自然椿龄无尽。这样一来,便极快地打消了人们的猜疑。”
朝堂上又是一片静寂。
许久,有人打破沉默。
“皇上,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御史大夫赞同虞凄辰的说辞。
“皇上,臣也认为……”
“可是,这样做也有一定的风险性。皇上,请三思!”
群臣争论不休。
“曜儿,你怎么看这个提议?”皇帝拿捏不下是否应该使用碧落卷。若这谣言愈演愈烈,怕是给居心叵测之人以谋反机会。可碧落卷上若真显现舒曜的死辰就在近年,怕是江山动摇政局动荡。况且既然有人在朝堂之上提议使用碧落卷,若朕一口否决反倒像事有蹊跷,这谣言便永无休止了。
就让曜儿决定罢,他足够稳重,能做出重要的决定了。
“父皇,孩儿的身体无恙,自然可以用碧落卷证明。孩儿提议,不如父皇命人贴出告示通知百姓汇集在笙阙台下,父皇当着众人的面展示碧落卷上显现的孩儿的死辰。这样,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龙跃云津,凤鸣朝阳。王者气韵,浑然天成。
朝堂上的众人皆看着虞舒曜,可虞舒曜仍是平时孤傲淡漠的样子。刚刚说那一番话时的语气倒更像在说与自己无关之事,那淡然的样子几乎快让所有人以为他是个局外之人,可淡然中又有着凌人的傲气,足以让群臣不寒而栗。
最后,日曜帝在早朝上同意了虞舒曜的提议。
下朝后不久,月蘅后便到了抟云殿,退下宫人。
“孩子,母后对不起你,不该把你生在帝王家啊。”虞舒曜坐在榻上,月蘅后轻揽着他的头。
脸上一凉,虞舒曜用手一抹,是泪。
母后竟然哭了,是为他而哭?
虞舒曜抬头看向月蘅后,说:“孩儿很好,母后不要担心。”
月蘅后鼻头一酸,更多的泪落下。
“在碧落卷上写下你的名字和生辰,还要把你的死辰公诸于众,我的孩子要有多坚强才能自己提议这样做啊!你才十七岁,却要在这么美好的年纪时自己知道何时何日死去。”
此刻的虞舒曜却笑了,眼里的清泓泛起光华。
他原以为母后只会为虞曜仪哭。
是夜,日曜帝将虞舒曜唤来清怡亭。
曜国的冬天还未过去,清怡亭旁的花木也呈颓态,不免添几分凄清。
“曜儿,你想知道自己的死辰么?”日曜帝将温热的酒倒入虞舒曜的酒杯。
“不想。”
“那为何今日在朝堂上却同意使用碧落卷?”
“这是解决这次风波最快的办法。而且这同样是一次赢得民心的机会。”
日曜帝赞许地看着虞舒曜,随后又无奈叹气。
”舒曜,父皇和母后亏欠你太多……”日曜帝哽咽了,只好仰头饮下热酒。
在皎皎月光下,虞舒曜发现了日曜帝那睥睨天下的眸子里竟有泪光。
他原以为父皇只会为虞曜仪哭。
“大家快过来看,皇上命人贴出告示说明日会在笙阙台使用碧落卷,向大家澄明皇子性命垂危是子虚乌有的!”一百姓指着告示囔着。
“是啊是啊!明天一定要去笙阙台看看!”
“对,对!一定要去!”
此时,围观告示的人中有叶初空。
看来,明日就该知晓这赌局是否是觞引胜了。
翌日,都城里的人们几乎都涌到笙阙台下,甚至都城周围的几个郡里的百姓也一大早赶进都城来,只为亲眼见着这碧落卷上的结果。
笙阙台下人山人海。
不仅百姓,虞氏宗亲和朝中官员也在笙阙台上,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快看快看,皇上和皇子出现了!”
随着人群中的一声叫囔,百姓们纷纷抬头,看向笙阙台上。
日曜帝和虞舒曜立在一个案几前,案几旁有一个人持着卷子似的东西。
“各位百姓们,这就是碧落卷,是我们曜国的神器!想必它的用途不必我再多说了。”日曜帝从五曜院的掌事手中接过碧落卷,“今日,把众人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澄清皇子生命垂危的谣言,让传此谣言的心机叵测之人不能得逞。”
“现在,我在碧落卷上写下皇子的名字和生辰!”
日曜帝将碧落卷展开,卷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日曜帝用准备好了的笔写下虞舒曜的姓名和生辰。
虞舒曜在日曜帝旁边,他发觉日曜帝的手在颤抖。
书写完毕后,日曜帝直接将碧落卷举着,好让台下的百姓们看清碧落卷显现的虞舒曜的死辰。
没有,什么也没有!
原本写在碧落卷上的名字和生辰渐渐消失,可百姓等待许久也不见虞舒曜的死辰浮现在卷上!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碧落卷上没有出现皇子的死辰,这说明什么?”
“这太奇怪了,听说皇子小时候也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的突然昏迷,后来又醒了。”
“皇子该不会被什么附身了!我听说啊,当年皇后在分娩的时候剧痛了一天一夜才诞下皇子。”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些事情,皇子出生那年发生了场大涝灾呢!”
“这样的话,皇子还能继承皇位?”
……
看着台下的百姓交头接耳,听着台下的百姓议论纷纷,虞氏宗族和朝中大臣们看向碧落卷。日曜帝也将碧落卷放下,以至于让自己看清。
没有,也是什么都没有。
☆、新客
怎么会没有!日曜帝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舒曜的寿命不长,可结果居然是没有显现死辰!
父皇的眉头皱了起来,死死地盯着碧落卷。
宗族和大臣们表情各异。或惊奇,或暗喜,或担忧。
百姓们仍在议论纷纷,一张张表情丰富极了。
此刻的虞舒曜就看到这些。
他没有空闲担心为什么碧落卷上没有呈现出自己的死辰。他此刻能做的,只能是解释。
“各位,相信大家都看到了碧落卷上没有显现出我的死辰。我想大家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不一,但是希望大家不要枉加猜测。”
虞舒曜依旧傲然。
即使他立于日曜帝身旁,可此刻他才是真正的王。
他的一个抬眸即如七尺冰刃抵人喉头,让众人噤声。
“我以性命担保,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解释!所以,我决定去寻这碧落卷原本的主人,让她来向大家解答为什么碧落卷上未浮现我的死辰。”
性命,这是一个太大的赌注。
喧嚣落尽,众人的视线只聚焦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站在高台之上,如同神祇。
百姓们散了,宗族大臣们散了,他们有理由相信虞舒曜会给他们一个解释。
“舒曜,我有话和你说!”虞凄辰拉住了正欲离去的虞舒曜。
茶坞内。
“舒曜,你可知道觞引这个人?”
虞凄辰终于感到了不对劲,碧落卷根本没有帮助到虞舒曜,而觞引却要他在朝堂上提议使用碧落卷。
听到那人的名字,虞舒曜却没有表现出惊诧。
“恩。”
“舒曜,我之所以在朝堂之上提议使用碧落卷来处理这次风波,是他要我做的。我说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把皇位牢牢握在手中,所以才按照他说的做,没想到……”
虞舒曜自然想过这段时间坊间对他的流言蜚语有可能是觞引操控,却未曾料到觞引利用虞凄辰,并可提前知晓碧落卷上不会出现他的死辰,故而让自己入这死局。
此人果然不善。
“你和他可还有其他交集?”虞舒曜的眸子里闪着锐利的光。
虞凄辰不去看虞舒曜。
“只此一件,之前毫无交集。”
他无法说出狩猎大赛那日与觞引的合谋,因为这事关虞清和。
可虞舒曜不信他,“凄辰,你站在我这边,是因为清和罢。”
虞凄辰猛地抬起头对上了虞舒曜的眼睛。
“你帮我巩固储君之位,便可使清和永远是个王爷,使得清和与你身份地位相当,你与他说不定还能有个未来。若他当了储君或是皇上,你和他便是彻底无缘无分了。”虞舒曜直接把话挑明了。
虞凄辰愣了一愣,眼神黯然。
“连你都看出来了,为什么他还看不透……”
他的声音格外低沉。
虞舒曜终是不忍多说,只将手放在虞凄辰肩头。“我离开都城这段时间,你务必护我父皇母后周全。”
“这是自然。”虞凄辰应允下。
于是,虞舒曜起身,出了茶坞。
他还记得十二岁那年,自己问起碧落卷的主人时母后没有回答他。母后到底在隐瞒着什么,那碧落卷的主人是不能说的禁忌?
“皇上,臣有件事不敢在隐瞒!”席升若跪在日曜帝前。
“说,什么事?”
“在烟花庆典上,臣……臣看到了觞引!”
当时席升若看到觞引时选择不和皇上禀报,一是怕自己认错,无端引起风波。二是因为先帝虞曜仪。若先帝还在,应该是希望觞引能够喜乐平安罢。
席升若跟着虞曜仪讨伐前朝时就看过觞引,他知道碧落卷的主人原是觞引。可今天之事让席升若感到那天觞引的出现绝非巧合。说不定,这场风波的制造者,就是觞引。
“这是真的?他出现在都城?”日曜帝万万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他还是听到了这个名字。
“是的,就在笙阙台下。皇上也知道碧落卷的主人是觞引,今日之事怕是他做的手脚。”
“这件事还有那人和曜仪的往事,你有没有同曜儿说过!”日曜帝心惊,这些事万万不能让他知道!
“从未说过。”
“好,你记住,以后也不能说!”
“是!”
曜华殿内。
“曜儿,你真的要孤身去寻这碧落卷的主人?”
“是,父皇。这件事不尽快解决,恐怕留下后患。”
“那你知道这碧落卷的主人是谁吗?”
“不知。”
“觞引,有听说过这人么?碧落卷的主人就是他。”日曜帝试探着虞舒曜,仔细地看着虞舒曜的表情变化。
“未曾听过此人。我要寻的人是他?”
虞舒曜的脸色不变。
“对,就是这个人!但是你要格外小心,因为……”日曜帝顿了顿,神色不改,继续说: “他是恭亲王的人!他们想利用这次机会把你拉下储君的位子。恭亲王的野心你我都知道,所以这次你去找觞引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他!然后找个可靠之人冒充他,替你破解为何今日碧落卷上没有出现你的死辰。”
日曜帝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冷酷,一丝阴鸷。
“这人该死?”
虞舒曜未料到日曜帝让他去杀人,更未料到觞引是恭亲王的人。
“舒曜,父皇知道这很困难。但是,祸端必须铲除!觞引又是个极其阴险狡诈之人,只有杀了他才能彻底解决这次风波!”
“如果你办不到,那么父皇就让他人去杀了他。”其实,让虞舒曜去杀了那人是最好的办法。光凭曜仪是舒曜的兄长,那觞引也死得心甘情愿了罢。
这时的日曜帝表现出了一个帝王必须有的冷酷。只有觞引去死,往事才能尘埃落定。
“那,就让我去。”
若那人一定要死,也要死在他手里。那一刻,虞舒曜是这么想的。
“你不会漫无目的地去找,父皇已经探得了他在北方的定居之处,你按地图去找一定不会出错了。最重要的是,速战速决!这件事不能拖太久!还有,父皇打算不与众人说你何时前往,以免打草惊蛇。”
“是。”
但不知何故,他不全然相信日曜帝所说的觞引是恭亲王的同党。
那这样一来,父皇不也在算计着他利用着他?
虞舒曜退出曜华殿时,忽觉得心上有些乏了,有些无趣。
虞舒曜离开都城已经五日,快要踏入重曜国的北方土地。至于他离开都城的消息,暂时只有日曜帝和月蘅后知晓,日曜帝没有向众人宣布他已离开都城。
他很急迫,五日内已骑坏了三匹良驹。他深知这次风波若不处理妥当,那天下之局势恐要大变。
他只好快马加鞭地去寻找觞引。
杀了他。
按照地图,觞引的住所就在这了。
此处人烟稀少,放眼望去只有觞引的木楼这一处居所。那木楼驻在两山间的广阔低地上,有一条清流从山间淌下,清流边则是成片的凤凰木林。
虞舒曜下马,望着那隐蔽在凤凰木林里的木楼。
走近。再走近。
似曾相识,这凤凰木林,这木楼。
一切都似曾相识。
十二岁时,虞舒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皇兄曾经的寝宫。在那里,也有成片的凤凰木,也有类似的阁楼。
忽地,虞舒曜想起什么。
流觞坞,引墨阁。
流觞,引墨。
觞,引。
觞引。
虞舒曜心头一动,他觉得自己正在慢慢拨开迷雾看清真相。
十二岁时自己向母后问起碧落卷的主人,母后回避了这个问题,怕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什么。当时母后有说过皇兄从他人处获得碧落卷,那么当年觞引帮助过皇兄,可如今他却是恭亲王的同党?
还缺少一个关键线索,使得不能让每个线索环环相扣。
比起让觞引死,虞舒曜更想得到那一个关键线索。
穿过凤凰木林,虞舒曜把马系在木楼前的树上。
走近木楼,虞舒曜微微一怔。
方才站在远处,自然没有仔细打量这座小楼,如今走近一看,真真被眼前的画面惊艳。
直通小楼门前的是一排排木条搭成的小路,木条不新,许是经了多年的风雨,已有些许残破,却更显美感。小楼的门前有几节木质阶梯,阶梯两旁则是被架高的木地板,周边用低矮精致的木栏围着,作为这座小楼的外走廊。木走廊上还摆着一件小木桌,几件席垫,小木桌上还摆着一套茶具,茶杯里似乎还有热茶。小楼的门是开着的,似乎是小楼的主人正无声迎接着远来的贵客。
热茶迎新客。
门两侧则是几面对称的拉窗,令虞舒曜微微一怔的原因大多是源于这拉窗。那拉窗的结构和设计不同于虞舒曜常年居住的南方门窗,这拉窗完全由一层黄纸糊着,不似重曜国南方的门窗上皆有木材制成且雕饰着繁复的纹案。而这层黄纸上竟绘着凤凰木,而且是夏日里充盈着大朵大朵如火焰般炫目的凤凰花时的凤凰木。从右侧第一扇拉窗到最左侧最后一扇,每扇拉窗上绘着的皆是凤凰木。
那一朵朵的凤凰花似要将这黄纸燃尽。
画上的花开得太过放肆,让虞舒曜稍稍有些晃神。
虽六岁时的记忆所剩无几,但虞舒曜始终记得父皇那时和自己说,皇兄最爱这凤凰木……
☆、拥抱
虞舒曜沿着木板小路,再踏过那几级阶梯,进了这小楼。
此时觞引正躺在长塌上小憇,那只白狐也卧在长塌旁。如觞水般的长发用一根白带随意束着,觞引的睡颜安详如孩童。屋子里的空气好闻极了,窗外的婆娑光影落进屋内,落到觞引的身上,发上,脸上。
在此之前,觞引曾嚣张地要自己爱上他,曾绝望地吻着他。
但虞舒曜从未见过这么安静的觞引,安静得像雪山的冰刃正在无声消融。
“曜……”
觞引在梦呓,那声“曜”轻软如羽毛,在光影里飘啊飘,落进了虞舒曜的耳里,心里。
“你当真要娶她?”
凉唇厮磨间,觞引如孩子般无助梦呓:“曜,你真的要娶她了。”
虞舒曜脸上一凉,是水,是泪,是觞引的泪。
虞舒曜想起那次两人在小巷里,那人也如梦呓般唤过自己。
但此时出现在觞引梦里的男子,不是他。
是虞曜仪。
梦里,还是那木楼,还是那成片的凤凰木。
“哎,你可是虞曜仪?”十四岁的觞引顽性未脱,躲在凤凰木上,想捉弄下前来拜访师傅的虞曜仪。
当时正是盛夏,凤凰花开得正盛。觞引便躲在一簇簇火红的凤凰花里,不让虞曜仪看见自己。
只是虞曜仪已经来拜访濯见道人多次,早已听过觞引的声音。每次虞曜仪与濯见道人交谈之际,觞引便放肆地打量着虞曜仪,让虞曜仪不得不记下他。
“正是在下。只是觞引你躲在树上捉弄来客,让你家师傅知道了,怕又要受罚了。”
躲在树上的觞引正巧看到虞曜仪低头浅笑,那嘴角的幅度正巧勾起觞引的情思。
觞引竟也跟着他痴痴地笑了。
没听到觞引的答声,虞曜仪以为他被自己气恼了。“怎么,小小年纪竟如此会生气?”
“我快要十五岁了,不是小小年纪了!”
觞引不希望虞曜仪把他看做小孩儿。
虞曜仪被觞引逗笑,自己比觞引年长三岁,觞引在自己面前自然还是个孩子:“好好好,不是小孩儿了。那大人觞引,可以带我去见你家师傅吗?”
“可以,但是你得把手借我,我要下树。”
虞曜仪再次被觞引逗笑,只得把双手伸进一簇簇火红的凤凰花里……
觞引多希望梦境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凤凰树上,那白衣少年的脸被火红的凤凰花映着,微微泛红。
凤凰树下,那温润君子将手举着,嘴角和眼里都流淌着明媚的笑意。
可是哪个梦不会醒来?
星芒似的泪划下,觞引的睫毛微颤着。
他不愿醒来。
醒来之后,再也见不到曜仪了。
可是,还有舒曜。
对,还有舒曜!
觞引终于肯从梦中清醒,支起身子,睁开双眸。
入眼即是虞舒曜。
当你最需要他时,他不快不慢,恰巧出现,这一刻最是情动。
虞舒曜立于绘满凤凰木的拉窗前,气质高华如雾中之月。
亦真亦幻,孤舟残月。
那是他的舒曜。
“虞舒曜,你终于来了。”
“你费尽心思,我自然得来。”
疏离淡漠,话中含冰。
觞引直视着虞舒曜,“所以,你成婚了么?”
“我和她尚无夫妻之名。”虞舒曜的回答让觞引安心。
可虞舒曜偏不甘于让觞引心安。
爱情,从来都是一场博弈。
虞舒曜的嘴角微带戏谑:“若有了夫妻之实呢?”
平地惊雷,凄风楚雨。
“虞舒曜!”
觞引猛地用全身的力气喊着那人的名字,两手紧紧地锢住虞舒曜的双肩,眼里早已狂风暴雨。
“虞舒曜!你明明知道我爱慕你!”
这是觞引第一次向虞舒曜表明自己的心意。
“那就停止你口中的爱,你我都会好过些。”
虞舒曜轻松挣脱出那人的禁锢,双肩已恢复自由。
觞引怅然若失。
呵,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至少在回应他的爱上没有变。
当年,你要我和你相忘于江湖。
如今,你还是说出了相似的话。
可是没办法啊,曜仪。我也没变,我的答案还是和当年一样。
“虞舒曜,我做不到。所以,那就让你我都不好过!”
爱到极致,人终成魔。
“虞舒曜,我要我们都不好过。”觞引平静地对着虞舒曜说。
明明把话说得那么决绝,可觞引的眼里却注满绝望和无助,像孩童般脆弱。
让人想去环抱他。
他还像个未知事的孩子,胡搅蛮缠,蛮不讲理,自私自利。
因为,当虞曜仪死后,觞引就再也没有长大。
虞舒曜乱了。
他从未遇过像觞引这样的人,他也不懂该如何对付这样的人。
他是一座华美却固若金汤的城。在十七年间,有无数的人想走进这座城,可却因看见城门紧闭而却步。只有觞引不同,他用肉体、用灵魂、用心去撞那扇青铜城门。
城门不开,至死方休。
现在的虞舒曜,就像是对顽皮的孩子束手无策的长辈。
罢了罢了。
虞舒曜不看觞引,将目光投向远处,淡淡地说出:“我与她什么都没有。”
“当真?”
觞引的眼里又有了光彩,就像黑夜向白昼交替。
虞舒曜吐出一个“恩”字。
“舒曜,我什么都可以给。”觞引顿了顿,“所以,你不用去找别的女人。”
虞舒曜看向觞引,眼眸里透出几分不解。
“我的意思是,你若有需求,我可以满足你,你不必找别的女人。”
……
觞引一幅淡定自若的样子,不点也不为刚刚自己说出的话感到羞耻,一对眸子紧盯着虞舒曜,好似自己说出了再寻常不过的话。
而平时再怎么淡然的虞舒曜听过刚刚这一番话后也再也无法淡然了。
他真的不懂该如何对付像觞引这样的人。
虞舒曜稍稍移开视线,不与觞引对视,也不接话。
他不是不想接,而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接。
睿智如他,清冷如他,傲然如他。如今却让个觞引弄得哑口无言,怒笑不得。
倒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两人都不说话,微妙的气氛只好继续蔓延。
突然,那本该在木楼里酣睡的白狐跑了出来,恰好打破了这尴尬。
“是狩猎大赛时的那只白狐?”
觞引边抚摸着白狐边回答了声“恩”。
“为什么出现在大营里的是叶初空?”
觞引知道虞舒曜来找自己的目的。其一,要自己为他向百姓解释为何碧落卷上没有他的死辰。其二,要自己回答他所在意的一切问题。
“说,你还想问我什么?”
“碧落卷上为什么没有出现我的死辰?你和恭亲王又是什么关系!”
此时的虞舒曜用凌厉的眼神审视着觞引,用掷地有声的语气质问着觞引。
他一步步靠近觞引。
蓦然,虞舒曜用手掌禁锢住觞引的后脑。
“在我十二岁时,你为何进我抟云宫?”
在虞舒曜问前几个问题时,觞引依旧面不改色。只有这最后一个问题,让觞引一惊。
原来当时你竟是醒的。
觞引慢慢把头抬起,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继续靠近虞舒曜的脸。
此时两人的唇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
“想知道答案的话,你留下来。”
呵。
虞舒曜无情地发出一声轻笑,嘴里呼出的气扑在觞引的唇上。
那笑笑得真轻,轻得讽刺。
“你是谁?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虞舒曜也不拉开两人间暧昧的距离,任凭眼里话里的利刃对觞引进行凌迟。
“你让我相信你说的话?你让我相信你爱我?你让我留在这?我,是这个国家的储君!”
“你设下一个个迷局,又以谜底为饵企图留住我?可笑至极。”
他的傲向来带着七尺冰刃刺穿初生花瓣的危险,伤人亦自伤。
虞舒曜几乎防备着所有人,连同最亲密的父皇母后。不管过了多少年,他始终记得当年日曜帝的那句“若你皇兄在世,怕是就没有你了”,他始终弄不清在他人眼中究竟把他当做虞舒曜还是虞曜仪。所以,他以冷傲的姿态武装自己,他不信任任何人。可日子一久,冷傲成了孤傲,他一直孤独。
他曾经推开了想靠近他的千万人,所以方才他也用恶语推开了想靠近他的觞引。
觞引无言。
觞引不管方才虞舒曜的话在他的心上拉了多少个口子,他只知道此刻的虞舒曜的心上有很多很深的口子。
纵使是七尺冰刃,他也要往上迎。
蓦然,觞引紧紧地环抱住虞舒曜。
他在虞舒曜的眼眸里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寂寞,他怕,觞引怕虞舒曜会永远陷在那深不见底的寂寞里。
“舒曜,那就让我陪你罢。”
“舒曜,让我陪着你。”
你不愿离开那深不见底的寂寞,我来陪你便是。
怀里突然的温热让虞舒曜有些失神。
在无数个深夜里,虞舒曜躺在冰冷的塌上,无眠。
他问过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是否对世上的一切有过欲望。
他知道,自己对这秀丽江山从未起过欲望。
那么,对于此时这个温热的怀抱,是他想要的么?
不知道。
但,他没有推开觞引。
☆、今雨
都城。
“皇帝,你果真放心让曜儿孤身去寻那觞引?你我都不知道觞引会做出什么,臣妾实在担心……”
月蘅后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觞引居然又出现了。
“你我都知那觞引不是凡人,所以凡夫俗子要杀觞引并非易事,除却一人,那人便是曜儿。只有曜儿才能近他身,然后杀了他!”
“皇帝,其实觞引也只是个可怜的孩子,偏偏上天要让他和曜仪相遇,偏偏这世俗又容不下他们。”说到后面,月蘅后已在抽噎。
“所以,我不能让这解不开的死局发生在曜儿身上!若曜儿迟迟未归,我只好派人去杀了觞引。”
日曜帝眼中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俩还要挨在一起多久啊,我这只狐狸都看不下去了!”
那只白狐居然幻化成人型,说了话。
“你这只狐狸不要太嚣张!”
那狐狸也不回觞引,两只眼睛盯在虞舒曜身上,对他上下打量。
“你这人怎么没有表现出一丝惊奇?”
狐狸显然很疑惑,凡人看到狐狸变成人不应该吓一跳吗?
虞舒曜看过些奇书怪谭,自然想到这白狐是只妖,便也没表现出惊讶之态。
“你是只妖。”
狐狸本想吓吓这凡人,现在只好作罢。一脸嫌弃地对觞引说:“这人真无趣。”
觞引被这两人的一来一往逗趣,在狐狸的头上来了个爆栗,“你再这么说,担心我下次可不再告诉你有趣的玩意儿。”
狐狸欲还嘴,后来想一想却只好闭了口,做耷拉状,甚是可怜。
觞引本想故作严肃,看他这可怜样却又被他逗笑,连虞舒曜也觉着这狐狸有些意思。
狐狸看他们取笑自己,却又不能还击,心里堵得很。
“我狐狸可是知道以德报怨的,不和你们一般计较。哼,我去准备晚饭!”
“多准备一份。”
觞引要虞舒曜留在这。
“知道啦,我小狐狸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说完,狐狸一边朝觞水走去,一边盘算着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