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之贝,☆、第一道疤 (2),千千小说网移动版
返回☆、第一道疤 (2)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今晚该吃什么。

    “我会回答你的一切问题,但这需要时间。你暂且留下来,你要走时便走,我也不强留你。”

    爱,真的能让人低到尘埃里。只有面对虞舒曜时,觞引才会如此。

    又是长时间的寂静。

    久到觞引以为那沉默便是拒绝,虞舒曜用沉默拒绝他。

    “恩。”

    那一个淡淡的“恩”字像一只有力的手,将觞引从尘埃中拉起。

    木楼的夜来了,清风吹散浓雾,浓雾裹挟月光,月光纠缠清风。

    可那只狐狸却无暇欣赏这番美景。

    “我真是受够了!你们就不能帮我一把吗!”木楼里传出一声哀嚎。

    虞舒曜淡然地在棋盘上下了一子,只是这颗棋子一下,整个棋局的形式骤然变换。

    “爱莫能助。”

    “狐狸,你知道我也从未做过这些。”

    觞引的视线专注于棋盘,眉头紧皱。

    没想到舒曜的棋风如此凌厉,竟不让自己占一丝便宜,料想今日这局棋怕是自己要输了。

    “舒曜不愧是一国储君,在这棋局上气势如虹、运筹帷幄,更别说这治理天下的才能和胸怀了。”

    觞引举棋未定,话中有话。

    虞舒曜只盯着棋盘局势,淡然回道:“治理这小小棋盘自然容易,可治理这偌大天下却不是件易事。”

    小狐狸无奈地看着那悠闲下棋的两人根本无意理会自己,恨不得把他们俩做成手撕人肉!

    重重地叹了口气,只好继续回到厨房里。

    “终于可以开饭了!”

    狐狸凭一己之力终于准备好了晚饭,此刻心里怕是夸奖了自己无数次。

    “狐狸,做一顿饭有那么费力吗?”话虽是对狐狸说的,但觞引的眼眸却在虞舒曜身上。

    这局棋正在重要关头,觞引进退不得,马上就要败下阵来。可虞舒曜偏偏是一副淡然的样子,让觞引更为不甘。

    “好好好,你们都是天上来的谪仙,自然不明白人间疾苦!两位仙人,你们现在可要食这‘人间烟火’?”

    狐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用这话酸他俩。

    “不如这局棋我们先留着,等会继续?”

    觞引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盘算着怎么赖去这局。

    “我看这局棋不用继续下了,胜负已定。”

    虞舒曜自然看出觞引打什么主意。

    “这可不行,我还有破解这困局的招数,我们等等再战。”

    虞舒曜看着觞引在那硬撑,只觉好笑,便也不拆穿他。

    “两位仙人终于肯移驾了,真是可喜可贺啊!”,狐狸继续酸他俩。

    “平时让你干这些,你怎么不抱怨?”

    本来平时做饭之事全由叶初空来做,可觞引让叶初空留在都城,以免恭亲王使出毒计害了虞舒曜的父皇母后,所以这做饭之事就轮到这只狐狸。

    “以前我愿意干这些是因为你对我还有些用处,我有求于你才干这些。可如今又来了个人,没想到是个和你一样什么都不做的人。他可没能给我什么好处,我却要多干一份活!”

    这狐狸一股脑地把想说的都说了,全然不管虞舒曜正坐在旁边。

    “你想要什么好处?”

    觞引本以为虞舒曜会不理这只狐狸,没想到他竟和这只狐狸认真起来。

    “额,你突然这么一问,我还真想不到。觞引,你说说我要什么好处?”

    “不如,你帮他取个名字。他虽是个妖,也还是要有个名字为好。”

    名字?对!被觞引一提醒,才想起我狐狸没名字。

    “对!那你就帮我取了名字罢。”

    虞舒曜思索了片刻,回道:“今雨。”

    古人有诗:“冷暖旧雨今雨,是非一波万波”。今雨,有新友之意。

    “今雨?今雨?”,那狐狸反复念着这个词,“可以!你们以后不许叫我狐狸,以后我的名字就是今雨了!”

    那狐狸,不不不,现在改叫今雨了。

    今雨开心到不行,就像小孩儿得了串冰糖葫芦似的,想来是很满意这个名字。

    出乎意料地,这顿饭的气氛很好。

    只是,等虞舒曜回到棋盘前,那棋局已经乱作一团了。

    “没想到你觞引如此输不起。”虞舒曜的语气里微带些戏谑。

    “棋局怎么变了?”觞引只好故作惊讶。

    这么大的人竟做出像小孩儿一般的事,虞舒曜实在拿觞引没有办法,只好作罢。

    “方才那局确实是你输了,这点你否认也无用。”

    “好,我承认。”还说我觞引输不起,我看是你太认真罢。觞引不禁在心里嘀咕。

    “所以,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罢。”

    “你和虞曜仪是什么关系?”

    觞引没想到虞舒曜竟会问这个问题,更没想打舒曜会对自己的皇兄直呼其名。

    “虞曜仪?你这么称呼你的皇兄?”

    皇兄?若能选择,虞舒曜宁愿和他毫无瓜葛。

    “这与你无关,你只需回答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明明可以有很多问题可以问我,为什么偏偏问这个?”

    “碧落卷原是你的,你却给了他,想必当年你们相识。”

    虞舒曜隐隐觉得,那最关键的一环线索就是觞引和虞曜仪的关系。

    父皇母后一定认识觞引,他们肯定瞒着什么事实。

    “只是一面之交罢了。当年他为推翻□□统治而南北征战,这碧落卷能助他一力。他找我借,我便给他,就这样而已。”

    云淡风轻。

    觞引没想到提起当年,自己竟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一面之交吗?虞舒曜也不再说什么。觞引说的是真是假,他判断不出。

    “觞引,下雨了诶!是不是因为老天听到我的名字里有‘雨’字,所以特意下了一场雨应应景啊。”

    今雨终于收拾好了一切,蹦蹦跳跳地出了厨房。

    “咦,你们俩傻站着干什么,怎么不说话?”

    连今雨都觉得这气氛怪怪的。

    两人都不接今雨的话,今雨也不自找没趣,默默走开了。

    觞引叫住今雨:“狐狸,你陪着虞舒曜,我上楼把房间整理出来。”

    “都说了我名字叫今雨了啊,以后别叫我狐狸!”

    今雨朝正在上楼的觞引大声囔囔表示抗议,可觞引却头也没回,也不回他话。

    这俩人正奇怪。今雨也不跟觞引计较,坐下和虞舒曜聊天。

    “你叫虞舒曜?”这人自己见过,在什么狩猎大赛上,这人还把自己射伤了。其实啊,要不是觞引让他故意被这个人射伤,不然凭自己的身手这人哪能伤他皮毛。

    “恩。”

    虞舒曜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清茶。

    虞舒曜?这个名字真耳熟,自己好像听觞引说过。不过自己本来就是觞引的被迫听众,觞引常常真把自己当成不会说人话的动物,一股脑地向自己诉说。要不是看在自己是小妖时被觞引救过一次,早就不耐烦了。

    “那日狩猎大赛,你是故意被我射伤的?”

    虞舒曜想从今雨这确定一些东西。

    “那当然!我这么厉害,你怎么可能把我射伤。”

    果然如他猜测的一样。

    “为什么?”

    “是觞引让我故意被你射伤的。我欠他人情,只好照做咯。”

    觞引让今雨故意被自己射伤,难道白狐的受伤和他自己的受伤都是他计划好的?

    他布了个这么大的局。

    “为什么后来出现的是叶初空而不是觞引?”

    “这我也很疑惑。原本觞引那家伙打算从你那找到我后就离开的,没想到他后来竟要去皇营。叶初空不让他去他还偏要去,后面叶初空就只好替他去了。”

    “我当时还在想,你们这群人真奇怪,说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原本决定好的又突然变卦。诶诶诶,你去哪里?”

    虞舒曜听着今雨的陈述,心中已有了答案,便上楼去找觞引。

    ☆、花灯节

    屋外的雨还在下。不是大雨,偏偏是这小雨。若是大雨,稀里哗啦地,倒也痛快。可这小雨最招人厌,一丝一丝地落下,搔痒了多少有情人的心。

    觞引坐在木塌上,望着窗外。这窗子不关,下雨时的冷风全都灌进屋子里,平生一股寒意。下雨时连带的薄雾也被这风吹进屋子里来,稀稀疏疏的白月光偏偏也来凑热闹,落在窗边之人的身上、发上、眉眼间。

    虞舒曜本想问的话就这样被噎在咽喉,他想起了那个雪夜。

    觞引被他射伤的那个雪夜。

    当时的月光也淌在那人的发上,肩上,白衣上。

    此刻的觞引给自己的感觉和雪夜时一样,凄清、落寞、满腹心事。

    “你怎么上来了?睡塌给你备好了,你去看看?”

    觞引回过头来,眼眸里的月光还未消退。

    他看着站在楼梯口处的虞舒曜,觉着那人站在那里,仿佛立于一个被隔离的境域。

    “为什么狩猎大赛时要布下个局,为什么又改变主意?”

    虞舒曜朝觞引走去,在临窗的木塌坐下。

    “那只狐狸告诉你了?”,觞引望着虞舒曜粲然如月光的侧脸。

    “是。”

    “那次大赛对你的重要我很清楚,我要让你输了那次比赛,所以让你故意伤了狐狸,伤了我。最后我成功地延误了你的时间,狐狸我也取走了,让你没了好猎物。”

    觞引继续说着:“我,只不过不想让你登上帝位罢了。”

    “为什么后来又让我胜了这场比赛?”

    “你想胜,我也就只好让你胜了。”

    觞引不仅苦笑,眉眼间皆是清风吹不散的愁,却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如果你登上帝位,那我们之间就再没有可能了。我也不想让你与其他的女子欢好,可到头来你还是要娶妻。”

    虞舒曜无言。他不知道如何慰藉面前这个叫觞引的人。没错,是慰藉。

    他竟想慰藉他。

    因为在无数个深夜里,自己也曾像他这样凄清、落寞,可身边却没有一人可以慰藉自己。

    何况眼前这个人是因为自己才如此凄清落寞。

    是因为自己。

    他已经没有办法杀了觞引了。他下不了手了。

    “觞引,你留不久我的。”虞舒曜道出残忍却真实的话。

    觞引否认不了,他确实留不住虞舒曜。除非,虞舒曜也爱上他。

    用爱之名捆绑一个人,才最有效。

    “舒曜,我会和你回都城。我会向大家解释为什么碧落卷上没有出现你的死辰。”

    “但,你要留在这七日。七日过后,我们就去都城。”

    沉寂,长时间的沉寂。

    沉寂过后,虞舒曜举起右手。

    “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是夜。是梦。

    “为什么你要登上帝位?你不是说等天下太平以后,你要去过猿鹿相伴、清风明月的日子么!”

    回忆中,觞引死死盯着虞曜仪,眼里一片绝望。

    “那是骗你的。今日我已攻破都城,这天下自然是我的了。”。

    虞曜仪平静地说出这席话。

    “虞曜仪,我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要登上这个位置?”

    觞引觉得自己几乎被绝望吞没了,能救他的,只有虞曜仪。

    曜仪,你并不在乎这个皇位的,对?

    “对!我要登上这个位置!”虞曜仪的目光是那么坚定,语气是那么决绝。

    觞引眼里的最后一道光也灭了。

    他不得不看着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驰骋疆场的风华少年离他越来越远。

    他爱虞曜仪,他也恨虞曜仪。

    可爱恨从来都是双生的,爱极至恨,恨中生爱。

    如今,那个驰骋沙场的少帝已成了孤傲清冷的储君。

    虞曜仪已成虞舒曜。

    十七年了,也许觞引独自恨了十七年,可当虞舒曜出现在他眼前,他早已恨不起来。恨消爱生,他甘愿再入死局。

    可虞舒曜,不爱他。

    那锥心的痛感太过真实,让觞引从昏睡中惊醒。

    “你哭了。”

    觞引下意识地往脸上抹去,发现是泪。.他猛地转过头来,发现虞舒曜正坐在床边。

    这木楼原是濯见道人的,可濯见道人飞升后,也就留给了觞引。木楼里原只有濯见道人和觞引居住,睡房只有两间。后来那叶初空也拜濯见道人门下,便在觞引的房间里放了两件睡塌。

    自从濯见道人逝世后,叶初空就搬进了他的住处。所以今夜虞舒曜和觞引就睡在一个房间里,不过两件睡塌间隔了一扇屏风罢了。

    昏黄烛火映在虞舒曜的脸上,平时那清峻刚毅的五官线条似乎柔和了些。

    觞引支起身,“吵醒你了?”

    “不是,只是起身将窗子关上时听到你梦呓。”

    正是子夜之时,深冬里的寒风全灌进屋子里,虞舒曜半醒半睡时发觉窗子未关,便只好起身将窗子关上。那站在窗子处的视角恰巧对着觞引的睡塌,虞舒曜便看到觞引睡得极不安稳,嘴里在叫喊着什么,只是声音太小,没能听清。

    “只是被梦魇住了,没什么。”

    睡塌旁的红烛被虞舒曜点起,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中,虞舒曜发觉觞引的脸色苍白如玄青的月光,额头上沁出一层晶莹的薄汗,仅着的中衣敞开了些,颈间右侧有道将近一寸的疤痕,锁骨也被汗水打湿,一大片黑发便黏湿在白皙的耳后。

    姣好如云中之月。

    明明把窗子关上了,哪来的风吹痒了少年的心。

    简单地“恩”了一声,虞舒曜转身越过那屏风,躺回自己的睡塌。

    这下半夜,怕是两人都睡不着了。

    不出意外地,早饭也是今雨准备好了,也不再抱怨什么了。因为他已经从觞引和虞舒曜那里 学会了一个词,叫认命!

    觞引和虞舒曜刚在饭桌前坐下,今雨就兴奋地对他俩说:“我昨晚听老鼠精说,今天镇上会举行花灯祭,很是热闹呢!不如我们今天晚上我们去镇上玩罢!”

    那只狐狸涉世未深,对人的世界很是好奇。当年他是附近山里的小妖,在一个极其寒冷的冬天差点死掉,后来被觞引搭救,便活了下来。经过这么多年的修炼,妖力日益增长,可对凡间的生活却越来越向往,于是便和觞引待在一起,让觞引教他人是如何生活的。

    “舒曜,你去么?”

    若虞舒曜不去,那觞引便不去。本就对花灯祭兴致不高,若和舒曜一起去便不一样了。

    本看着觞引的今雨听了这话后便马上把目光转向虞舒曜,眼眸里闪着可怜巴巴的光。

    “那就去罢。”

    觞引没料到虞舒曜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心里自然欣喜。

    今雨也是高兴到不行,就差没跪下感谢虞舒曜了。

    清晨好闻的气息弥漫在木楼里,三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冬日阳光般温和的笑。

    三人吃完今雨准备的晚饭后,便出了木楼。

    木楼外是一大片的凤凰木,只是这些凤凰木丝毫没有深冬肃杀的气息,碧绿的枝叶层层叠叠,只是没有点缀着如火的凤凰花,整个树冠宛如刚从山顶升起的绿色云彩。晚上吹起谷风,使得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三人便在凤凰木林里穿梭。

    “为何这片凤凰木林能在深冬常绿?”

    在虞舒曜寻找觞引住处的路上,他发现重曜国北方的树木在这深冬大多都呈现颓态,只有觞引木楼旁的凤凰木林一反常态。

    “这片凤凰木林在我的师父尚在时栽种的,他用特别的方式养着这片凤凰木林,自然和别的树木不同。”

    觞引也曾问濯见道人这个问题,结果濯见道人偏偏不告诉他。

    “他的师父啊,和我一样,不是凡人,自然有奇怪的法子养着这片凤凰木林了。”

    关于濯见道人,今雨倒是听其他妖精说过一些......

    “对了,到了镇上,你们可别再叫我狐狸,一定要叫我的名字,也别露馅了!”

    这可是那狐狸体验人间生活的好机会,他今晚一定要玩得痛快!

    今夜的月光似乎格外温柔,为城镇上的白墙泛上一层水色。百姓们在自家的门前、屋檐上挂起一串串花灯,发出昏黄而明媚的光彩。

    条条串串,层层叠叠。

    而街道两旁的树上也挂着一条条红带,风一吹,红带就在风中盘旋飘扬,为深冬的树木添了几分生气。街道两侧各挂着红线,线上则是各式各样的绘着各种图案文字的花灯,花灯之多如千树一夜开放,人们似乎身处在一个用花灯编制的境域。

    小孩儿们或手提一个别致的花灯,或是放着如星的烟火。月光的皓白,花灯的明黄,烟火的绚烂,这些光彩映照在人们的脸上,每个人都泛着愉悦的笑颜。

    像是身处星河之中。

    “太奇妙了!原来你们的花灯节如此好玩!”今雨连连拍手叫好,看到稀奇玩意便凑上去一探究竟。

    觞引久居小楼,从未看过这城里花灯节的盛况,而常在宫中的虞舒曜更是第一次见识这民间的佳节。

    今雨四处乱窜,觞引和虞舒曜只得跟着他,免得他闹出什么乱子。

    “你们俩去玩,让我一个人到处逛逛。”

    今雨倒是个明眼人,特意让他们俩待在一起。

    “你一个人可以吗,你对这凡间不是很了解”,觞引对今雨充满了深深的怀疑。

    “哎呀,我可以的!你们俩就别管我了,快去玩!”今雨推着那两人,让他们俩快离开。

    ☆、无双

    一阵风吹过,悬挂着的灯笼便在空中旋转飘荡。

    虞舒曜和觞引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无言。

    忽地,一阵凤萧声穿过喧哗的闹声传入觞引耳里。那是一首悲凉凄哀的曲子,在微寒的空气中流淌。

    觞引不由地听下脚步,在原地微微发怔。

    与觞引并肩走着的虞舒曜发觉了他的异样,便也停下脚步。

    两人停在一只走马灯旁,那走马灯上提了些诗词,灯面上点点镂空,正自顾自地转着。那从镂空处跑出的光点便映照在俩人的脸上。

    “舒曜,听见那凤萧声了么?”

    觞引望着虞舒曜,那点点光斑在他的眼中流转。

    虞舒曜看向有着这样眼眸的觞引。

    “恩,听见了。”

    “这凤萧声让我想起那日烟火庆典上的你。”

    你立于笙阙台上,接受着台下百姓的瞻仰。而你给我的感觉却是世人皆乐而你独寂。

    曜仪从不如此。那个时候的你,身上没有一点他的影子,而我却心痛了。

    此时,觞引的眼眸就像是飞满天灯的夜空,美好得让虞舒曜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最懂得自己的,恰是眼前这个人。

    那只走马灯依然在孤独地转着,小孩儿手中的烟花依然在燃放着,人群依然在嬉闹着,觞引依然望着虞舒曜。

    虞舒曜也看着觞引,走近他,直到两人的面颊近在咫尺,直到他确定觞引眼眸里印着的人影是他……

    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句:“灯神来了!”

    忽地,城楼上升起一大簇的烟火。

    烟火燃放时的那声巨响让虞舒曜惊醒,使他压下心头那份悸动。

    若没有那一声巨响,自己会对觞引做什么?

    吻他?

    “两位公子不是这城里的人罢。”

    街道旁的小贩和他们搭讪。

    觞引和虞舒曜微微点头。

    “两位公子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里啊有个传统,每年的灯神都是由贤良淑德的少女扮演的,那少女在□□的时候若看中哪个男子啊,就会将亲手做的荷花灯送给那个男子。这男子也不可拒绝,必须和这女子缔结婚约。”

    觞引向虞舒曜提议:“这传统倒是有些意思。舒曜,不如我们留在这看回热闹?”

    “也好。”

    忽地,就看到人群自动被一辆雕花香车分成两拨,站在街道的两旁。

    透过轻纱可以隐约看到那雕花香车上坐着一个少女,手里捧着一盏荷花灯。看来,那便是今年的“灯神”了。

    人群里的气氛再次被推向高潮。

    觞引用一幅认真的样子对虞舒曜说:“舒曜,想我两人相貌不凡,想必这少女要在你我之间做一番抉择。”

    看着觞引那认真的样子,虞舒曜倒想起了那天觞引说的那句:“我的意思是,你若有生理需求,我可以满足你,你不必找别的女人。”

    那时的觞引也是一幅理所应当的样子,说出这种话却无一点羞愧。

    “依你看,她会选你我之间的哪个?”

    虞舒曜不禁觉得好笑,觞引居然要和自己讨论这种话题。

    “舒曜你固然好看,但却高傲,那女子怕是会畏惧你。依我看,她该是会选择我。”

    “若她选了我,你该如何?”

    “不如这样,若她选择我们其中的一人,选中的那人可以让另一个人答应他一件事,如何?”

    虞舒曜答应下来:“好。”

    此时,雕花香车已靠近两人。

    轻纱被掀起,少女的容貌呈现在众人眼前,人群一阵骚动。

    “真美啊,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灯神’了!”

    “大家快看,这女子要送荷花灯了!”

    那女子走下香车,手捧荷花灯,向虞舒曜和觞引走去。

    “舒曜,你可要记得方才的誓言。”

    虞舒曜看着觞引那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自然。”

    那女子在两人面前停下脚步。

    “这位公子,请收下这盏荷花灯。”

    那盏荷花灯捧在觞引面前。

    众人喧哗。

    “那位公子长得真好看啊,难怪挑中了他。”

    “可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位公子也好看极了啊!要是我啊,我可要选那另一位公子。”

    “不管选两位中的哪一位,在我看来都是那女子的福气啊。”

    “可那公子怎么迟迟不收下她的荷花灯?”

    觞引看着那盏荷花灯,嘴角浮起孩童般的笑容,继而转头看向虞舒曜:“舒曜,你输了。”

    那觞引笑得像一个得了压岁钱的孩子,虞舒曜看着他那笑脸,竟也不反驳什么,只道:“愿赌服输。”

    觞引听虞舒曜这么说,眼中的笑意更盛,仿佛他的眸子里也放起了火树银花般的烟火。

    那女子见觞引只顾与一旁的男子说话,并不理睬自己,只好继续说:“公子。”

    谁知觞引还不作罢,“这位姑娘,为何不选择我身旁这个公子而选择我?”

    虞舒曜神情自若,似乎不受这个问题影响。而那女子却是脸色一变,迟迟不知如何回答。

    觞引看着虞舒曜,没想到虞舒曜也正看着他,那眼神明明在说让他适可而止。

    觞引又露笑意,“这位姑娘,你不必为难。我身旁这位公子极其大度,你但说无妨。”

    那女子看着觞引,眼里竟透出几分痴迷。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公子你。其实我曾到过公子居住的小楼旁的觞水,不经意间窥见公子,那时已情根深中。所以我的眼中,只有公子你。”

    觞引竟没想到,这其中有这般缘故。

    众人听后也十分感动,连连让觞引收下那荷花灯。

    觞引思索片刻,转头望向虞舒曜:“舒曜,你说这荷花灯我该不该接下。”

    “这是你才能决定的事。”虞舒曜的声音淡然如水。

    三人就这么僵持了。

    “可我爱慕舒曜,所以这事与你相关。若你让我接下,我便接下。”

    觞引眼中有种孤注一掷的光芒。

    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那女子听得仔细。

    原来公子爱慕他,那就让她助公子最后一力罢。

    “公子,请接受我的花灯,与我缔结婚约!”

    那女子的眼光移到虞舒曜身上:“这位公子,若你对他无丝毫情意,就请你让他接下我这盏灯!”

    这女子是何其勇敢,以至于说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一番话。

    烟火似乎也停了,这世界很安静。

    若虞舒曜让觞引接下,那觞引就要和眼前这女子缔结婚约。果真如此,他便可不受觞引的羁绊。

    他清楚,觞引在逼着他作抉择。

    他本是个傲气之人,觞引愈是如此,他愈是不想让他得逞。

    可心头泛起的些许酸意是他无法忽视的。

    罢了罢了,便随他的意罢。

    虞舒曜正欲开口,却感觉手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握紧,继而被举起......

    觞引握紧虞舒曜的手并高举起来,眼神牢牢地看着虞舒曜,向众人昭示:“我爱慕的人,是他!”

    众人哗然!

    虞舒曜欲说出的话被哽在喉间,转头看向觞引,眉眼间堆砌的霜雪纷纷落下。

    火光电石间,两人对视。

    觞引眼里的情意满得快溢出眼眶,除了情意,还有坚定!他要向世人说明,自己爱慕虞舒曜!

    这份情意一直在觞引的心里燃烧了十七年,终于在今日焚化成了一朵最炽热的花,原原本本地献给虞舒曜。

    这么绚烂这么炽热的爱慕。

    这么冰凉这么瘦弱的手掌。

    这些感觉都是眼前这个叫觞引的人给他的。

    炽热裹挟着冰凉,如清流,如焰火,直达虞舒曜身体的最深处。

    那日顾浅莞问他:“皇子这淡薄的性子,真难想象皇子会为谁动情。”

    他在心中回答:“这世上,该是没有了。”

    原来,还是有的。

    “你听见了,他爱慕我。”

    虞舒曜看着那女子:“所以,他不能接下那灯。”

    他的声音依旧淡然如水,心里却炽热似火。

    原来舒曜不希望自己接下那灯,觞引感觉自己快开心得不能自已。

    那女子笑得释怀:“如此甚好,这荷花灯,请两位收下,希望它能实现你们的愿望。”

    说完,那女子将荷花灯递给觞引后,便拨开人群,离去。

    人们看着那风华绝代的两人,仿佛这两位公子是从仙界下凡来的谪仙。

    也许这么美好的两人,旁人皆不配拥有他们,他们只能彼此为伴。

    直到两人躺在睡塌上准备入睡之时,才发觉那只狐狸还没回来。

    “那狐狸还在城里?”虞舒曜隔着屏风对觞引说。

    原本背对着屏风躺着的觞引在听到虞舒曜的声音后转头对着屏风:“那狐狸是妖,应该不用担心。”

    “你和他,是如何认识的?”

    一个人和一只妖一起生活,确实令人好奇。

    “在一个深冬里,我在这附近的山上遇见他。当时他是小妖,自然抵不过那年的严寒,被逼出了原型。我就把他捡回来,救了他一命。从此以后他就跟着我,要我教他人是如何生活。”

    “倒是有趣。”

    “我知道你为何帮他取名为今雨,那个典故他不懂得,我却是懂得的。我替他谢谢你,谢谢你以他为友。”

    黑暗中,虞舒曜不自然地清了清嗓。觞引知道他这是害臊了。果然,虞舒曜另起了个话头:“那个赌约我输了。说,要让我做什么。”

    觞引饶有兴致地支起身子:“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

    “不一定。”

    觞引一脸失望地小声嘀咕:‘我就知道。那就让我想到的时候再告诉你罢。”

    “不遗憾吗,那是个好女子。”

    觞引稍稍一怔,才反应过来舒曜讲的是刚刚那位女子。

    月光透过窗子流进屋子里,在纸质的屏风上勾画出了虞舒曜的轮廓。

    觞引掀开被子,仅着中衣,赤脚下地,在屏风处盘腿坐下。

    他用冰凉手指触摸着屏风上虞舒曜的轮廓,缓缓开口:“舒曜,我不要好的人,我只求对的人。”

    ☆、燥热

    月光透过窗子流进屋子里,在纸质的屏风上勾画出了虞舒曜的轮廓。

    觞引掀开被子,仅着中衣,赤脚下地,在屏风处盘腿坐下。

    他用冰凉手指触摸着屏风上虞舒曜的轮廓,缓缓开口:“舒曜,我不要好的人,我只求对的人。”

    虞舒曜感觉到了,觞引在那扇屏风后。

    “为什么是我?”

    这是虞舒曜一直想问的,也是这一点让虞舒曜对觞引存有顾忌。

    在虞舒曜看来,觞引的爱,没有根据。

    “因为,只有你才能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觞引似乎在对虞舒曜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话音刚落,盘坐在屏风旁的觞引便发现虞舒曜逆着月光站在自己面前。

    “地上凉,起来罢。”

    那声音如冷泉般清冽,却偏偏流进了觞引的血液里,让他狂喜不已。

    “坐久了,腿有些麻,起不来了。”

    这是一个谎言,觞引只不过是想让虞舒曜扶他一下。

    虞舒曜何其聪明,岂能不知觞引的意图,于是便故作认真地说“那你便坐着睡觉罢”,说完便转身欲离开。

    觞引气绝:“虞舒曜!”

    虞舒曜背对着觞引,眉眼间堆砌的霜雪又落下了些。随即便转身,向觞引伸出左手。

    觞引看着他眼里那一抹笑意才发觉刚刚自己竟被他愚弄了,盘算着怎么报仇,心中顿生一计。

    盘坐着的觞引紧握住虞舒曜伸出的那双手,趁虞舒曜放松时猛地向自己的方向一拉。

    一瞬间,虞舒曜颇为惊讶地看向觞引,觞引却是一副得逞的模样。

    身子快速伏下。

    下一刻,虞舒曜便压在觞引身上。

    两人皆仅着中衣,拉扯之间,衣带歪斜。偏偏此刻两人衣襟厮磨,墨发交织,觞引仍握住虞舒曜的手。

    冰冷的身子相互贴着,衣角却着了火。

    桌上灯花一声爆起。

    觞引不禁觉得自己这玩笑开得有些大了。

    虞舒曜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便转头对觞引说:“还不放手?”却不曾想方才自己的头正倚在觞引的肩上,虞舒曜一转头说话,那薄唇几乎贴着觞引的耳,呼出的气息也扑在觞引的侧脸。

    觞引觉得自己的右耳正在发红发热,右脸也不自觉地升温。

    耳鬓厮磨,暧昧更盛。

    此刻的他俩怕是苦于这屋内没有一丝风,无法吹走各自心头的那份燥热。

    终于,虞舒曜挣脱了觞引的手,站了起来,压下声音里的一丝波动:“早些睡罢。”

    觞引稍稍晃神后,才答了个“恩”。

    虞舒曜再次在睡塌躺下。

    就在此刻,脑中浮现的是觞引那双像是飞满天灯的夜空般的眼眸。

    若自己落户山水人家,也许他和觞引能有个相伴一生的结局。

    可偏偏他生在帝王家。

    他可以肆意无惧地活着,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牵绊。他有父皇母后,还有这偌大的江山。这些,便是他的牵绊。

    牵绊着他,使他无法走向觞引。

    次日清晨竟下起了大雨,觞引向来睡不安稳,便被这雨声叫醒了。他越过屏风,想看看虞舒曜醒了没有,却发现睡塌上空空如也。

    兴许是下楼了罢,觞引想道。

    可当他下楼时,却发现木楼里除了他,空无一人。

    难道他还是走了,不和自己说一声便走了?

    不对!觞引猛然想起今日是虞曜仪的祭日。

    他知道虞舒曜在虞曜仪的祭日之时会遭受多大的痛苦。

    舒曜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不对劲的样子所以才离开的?!

    “舒曜,你出来!”觞引对着空荡的木楼歇斯底里地喊着:“虞舒曜,你出来!”

    渐渐,高声的喊叫被无助的低声取代:“舒曜,你快出来。你无需在我面前掩饰什么,你的痛我都知道。”

    可回应他的,只有这空荡的木楼里空气的流动声。

    “觞引,你怎么了?”

    今雨昨夜在城里玩得乐不思蜀,今日早晨才回到木楼。一踏进木楼,便看见觞引绝望的身影。

    觞引见到今雨仿佛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上去抓住今雨的肩,眼里闪着期望的光芒: “你见到舒曜了吗!”

    今雨觉得肩被觞引抓得生疼,赶紧挣脱他:“没有啊,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觞引眼里的光熄灭,从此沦为漆黑的深谷。

    虞舒曜,我之前眼睁睁地看着你痛苦,我也能痛苦,这表明我们之间还有共通之处,我没有与你断了联系。

    可如今,你宁愿一个人痛苦,你竟要一个人痛苦!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你!觞引发了疯似的冲出木楼。

    “觞引,你去哪啊!现在在下大雨!”今雨赶紧跟着觞引。

    冬日清晨的大雨引来了大片的浓雾,不仅是这片凤凰木林,连附近的山川也被浓雾弥漫,活像个巨大的迷局。

    今雨跟着觞引跑进凤凰木林,“觞引,你快停下来!正下着大雨你到底去哪啊!”

    无奈觞引眼里心里只有虞舒曜,找不到虞舒曜,他不会停下来。

    觞引一拳一拳狠狠地打在干枯的树干上,手上的皮肉也被斑驳的树皮划下,鲜红的血染红了褐色的树干。

    “虞舒曜,你出来!你快出来!”

    今雨看他那已近癫狂的样子,赶紧拦住他:“觞引你疯了!”

    觞引瘫坐在凤凰木下,任凭大颗大颗的雨滴拍打着自己,企图用一种痛感替代另一种痛感: “走开!我疯了?我是被他逼疯的!”

    “他不见了你就去找他啊,在这里发疯有什么用!”

    “我要去找他,对,我要去找他!”

    觞引狼狈地从地上起来,急切地向山上跑去,狐狸也赶紧跟上去。

    而这一幕,全落入了虞舒曜的眼里。

    那人,倒真是个疯子。

    今日清晨,虞舒曜被一阵剧痛惊醒。那痛感很熟悉,反倒提醒了他今日是什么日子。

    傲然如他,倔强如他,他怎愿让觞引看到自己这幅样子。他冒雨奔进凤凰木林,企图藏身。

    忽地,他听见今雨的声音,只好一个飞身立于凤凰木上,将自己藏身于繁密的枝叶之间。

    原来是昨晚未归的今雨回来了,“也不知道那两人有没有发现我没回来,哈哈,可以趁机吓他们一跳。”

    等看见今雨进了木楼,在树上的虞舒曜才完全放松下来。这时,那股痛感又快速涌上来,让虞舒曜不得动弹。

    罢了,就待在此处罢。

    虞舒曜躺在粗壮的枝干上,任凭硕大的雨滴打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过了一会,虞舒曜就看到觞引失魂落魄地跑进这凤凰木林,那狐狸在后面追着他。

    是发觉自己不见了罢。

    那人将拳头一下一下地打在树上,好似那双手不是自己的。

    虞舒曜的眼里终出现一丝怜惜。

    那人,倒真是个疯子。

    而把他弄成这样的,不正是自己么。

    这雨似乎不打算停了,时大时小,就这么下到了临近黄昏。那阵雾也好似化不开的愁,始终笼罩着这片土地。

    临近的山找过了,上次的城镇也寻过了,没有,这些地方都没有他。

    不顾这雨,觞引徘徊在上次花灯节他们走过的地方,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身体里的最后一丝魂魄也被抽离。

    今雨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那行尸走肉的样子,实在不忍:“觞引啊,若他真想藏起来,你是找不到他的。”

    这几日,今雨倒也从这两人那学到些东西。

    这爱,不是个好东西。

    觞引不应他,依旧自顾自地走着。

    就在这里,两人一起赏花灯,定誓约。

    明明昨晚还是两个人,今日,只剩下他一人。

    最痛苦的,莫过于昨日的欢愉,换来突然的别离。

    忽新忽故。忽聚忽散。忽爱忽恨。

    这姻缘还真让人啼笑不已。

    觞引脸上带着麻木的笑,却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怒吼:“啊——”

    行人匆匆,谁也没能认出那被雨水打湿而略显狼狈的人竟会是昨日那个风华少年。

    忽地,今雨生起一计,连忙向觞引道出:“觞引,难道你也忘了吗,你不是凡人啊!你只要找他们帮忙,就可以找到虞舒曜了啊!”

    觞引猛然醒悟过来,眼里终于有一丝光彩:“对!我可以找他们相助!”

    为了找到舒曜,即使不想再见到那群人,他也必须走一趟!

    “快告诉我他在哪!”

    “您稍等片刻,容我看看……找到了!您快来看看是不是他!”

    那面仙镜中显出的身影,正是虞舒曜。

    他闭着双眼躺在凤凰木上,紧锁的眉头表明了他的不适。雨滴从鲜绿的树叶上滑落,滴在他那惨白的脸上,一身玄色暗纹的长衫早就被雨水湿透。

    可即使如此,他仍是傲,让人畏敬三分,让人亵玩不得。

    觞引不禁上前一步,强忍着帮他拭去脸上雨水的冲动。

    那是他的舒曜啊。

    “今日之事,无需告诉天帝。”

    “是。”

    觞引回到凡间,一步步走向凤凰木林。

    ☆、情动

    夏日里纵使黄昏降临,天地间还是会有些落日余光的橘黄,衬着这世界不会太过清冷孤寂。而冬日里的黄昏往往无情,即使还未至夜晚,那黑暗还是铺天盖地地席卷下来,在冬日的寒冷中再添几分冷色。

    这雨就这么一直下着,从清晨到现在。

    一阵凄风吹过,逼得虞舒曜眼帘微微颤动,从昏迷中清醒,却不将眼眸睁开。

    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觞引又寻了自己多久。

    那股剧痛还在叫嚣,偏偏这雨又要在这寒冬里下个不停,身上一片冰冷,而这湿透了的长衫贴在身上甚是难受,逼得他懒得动弹,只得像个尸体似的躺着不动。

    以往每年的今日,是他最想死的时刻。可今时今日,他不想死。

    没有念想,自然容易看透生死。可有了念想,便有了羁绊,哪能再怎么容易地提死这个字。

    如今这念想,这羁绊,是觞引亲手刻在他心上的。还不到爱慕,但自己的确动了那份心思。

    “舒曜,下来罢。”

    虞舒曜骤然翻身,便看见觞引正站在凤凰木下,目光切切,向自己伸出右手。

    终究还是被他寻到了。

    虞舒曜强压下那股痛感,飞身下树,立于觞引面前:“怎么?”

    觞引也不回虞舒曜的话,只看着虞舒曜。那眼眸里像是有个深谷,各种情绪在里面交汇杂糅好似一股漩涡,又像匹脱缰野马马上要冲出眼眸。

    虞舒曜看着那双眸子,自然感觉出觞引与平时的不同,只是觞引不回答他的问题,他便也接不下话,只好转身走向小楼。

    明明很痛苦,却不愿在自己面前坦露么。

    “你何必再装下去!”

    一语道破。

    虞舒曜微微诧异,没料到觞引居然知道这个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

    “舒曜,我全都知道的。所以,你无需在我面前伪装。”

    觞引的语气竟带着些祈求。

    “你如何得知?”

    觞引望着他的背影,一步步靠近虞舒曜:“你十二岁那年,我藏身于抟云宫内,看着你那么痛苦。你在曜仪的祭礼上刻意不表现出来,可是旁人没有发觉不代表我看不出来!”

    是啊,觞引总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自己。

    就让自己放肆一次罢。

    虞舒曜转身,那眸中的笑意还未消散。他上前拉过觞引,吻住了觞引的唇。

    觞引惊怔,万没有想到虞舒曜会吻自己。

    只是,舒曜的唇,和自己的一样,很凉。

    他知道上次在小巷里虞舒曜给自己的那个吻,无情。那么这次呢,这个吻是否有情……

    凄风苦雨浓雾,也抵不过这万般厮磨。

    原只是两唇两抵,觞引也不敢去祈求更多。不想这时的虞舒曜与他亲吻时不像平时清冷禁欲的模样,竟张狂地辗转于觞引唇间。

    觞引垂下眼帘,不去想真情假意那般令他无趣的事,只管与舒曜的唇缠绵。

    上回滴落在两人唇间的是觞引的苦泪,那吻自然变得涩然凄苦。只是这两人偏偏不肯放过彼此,偏偏让彼此被这凄苦之感折磨,谁也不肯罢手。

    而这时落在两人唇间的则是微凉的雨滴,唇齿辗转间如饮下清泉般自在清畅。

    气息紊乱,方才停下。

    虞舒曜用沾着些雨水的额头抵着觞引的额头,语气中带着少了平时的冷淡:“找了我很久?”

    这句话顿时将觞引压抑着的恐惧和绝望全部引了出来,他是真的害怕了,害怕虞舒曜有什么意外,害怕虞舒曜再也不回来了。

    他忽然把头埋进虞舒曜的肩上,感受着虞舒曜身上的气息,道:“早晨清醒后便发现你不见了,我赶紧去寻你,可哪里都找不到你。”

    此时的觞引该是后悔的,因为他将脸埋进虞舒曜的肩上,错过了虞舒曜听着他说话时露出的笑容。

    以前的虞舒曜举手投足间如清风阵阵,可这清风是带着七分凉意三分寒意的,让人心之向往的同时又让人退避三舍。而虞舒曜听到觞引方才那带着几分嗔痴的话语,不觉地嘴角挽起一笑。 那笑不似寒冽的清风,却似三月里初来的春风,从深冬里卸下刺骨的凉意,只余下轻抚少年面容的温柔。

    任谁看到也会砰然心动的笑。

    虞舒曜拉起觞引那只伤痕斑斑的手:“寻不到我便折磨它?”

    觞引没想到舒曜竟看到了那一幕,却不想将头抬起,依旧埋在舒曜的肩上,闻到的皆是舒曜的味道,带着树叶、雨水和雾的味道。

    让自己安心的味道。

    觞引禁不住那味道的诱惑,又将脸埋进虞舒曜袒露的颈窝:“舒曜,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他的嗓音带着些嘶哑,许是今日找虞舒曜时喊哑了些,可这嘶哑的声音却给虞舒曜平添了几分悸动。

    就像那次自己回答顾浅莞的答案一样,虞舒曜以为这世上已没有人能让自己为其动情,自然也没人能挑起自己那份原始的欲望,可如今却被眼前这人一个动作一句话语便挑起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虞舒曜压下那股莫名的冲动,拉起觞引往木楼走去:“回去把衣服换下罢。”

    觞引就任由着虞舒曜拉着他,自己则注视着虞舒曜的背影。

    两人回到木楼后,便看见今雨正在屋里打转走圈。

    见他俩都回来了,今雨赶紧迎上去:“你们俩终于都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

    三人相处的时间虽短,但这只狐狸却是真心实意地待着他俩。若他俩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今雨估计会痛苦个三天三夜呢。

    狐妖本清冷,只是在人世间尝过了这两人给他的情,总会染上一丝暖色。

    “你们看你们俩这狼狈样,我去把澡桶放到你们屋里,再去烧锅热水,你们好去泡个热澡,驱驱寒意,别再生了风寒。”今雨说完,就跑进厨房烧起水来。

    觞引看着今雨使法术将澡桶移去屋里,又在灶台间烧水的样子,不禁感概,当年救下这妖倒是个正确的决定。有时,未经人世的妖比人更好相处,他们更纯粹,谁对他好,他便也对谁好。

    顷刻间,水便烧开了,咕噜咕噜地向上冒着热气。今雨扯着嗓子对他们说:“这水开了,你们俩也快到楼上屋里去,我把水倒到澡桶里。”

    只是那两人听着这话却不行动,仍站在原地被今雨的样子逗笑。

    话说这狐狸是只小妖,可方才说话的样子和语气反倒像个长辈在照顾他俩个小辈,让虞舒曜和觞引不禁莞尔。

    今雨看着他俩那散漫的样子,不禁拔高了音高:“我说你们俩还笑,还不快上去!”

    只是那俩人再看今雨这个样子,越发像个长辈,那笑便停不下来了。今雨也只好扶额,对这两人表示无奈,转身将水提到澡房去,那两人也终于跟着今雨上楼。

    倏然,虞舒曜那笑瞬间凝固,.方才稍稍减弱的痛感这下又在嚣张。

    今雨将水桶里的水一桶桶倒进澡桶,嘴里却在嘀咕:“今日可是特殊情况,若是日后,你们可别指望我再这般服侍你俩。”

    越嘀咕这心里越不服气,便想着趁机取笑他俩:“这水我可放好了,你们是要分开洗呢还是一起洗呢?”

    虞舒曜和觞引怎么会听不出那话里满满地调侃。

    那虞舒曜也暂且不管那揪心的疼痛,只管“苦中作乐”:“觞引你决定罢。”

    觞引不想虞舒曜先占着先机,竟把这话题抛给自己,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今雨也跑了出来,赶紧看这出好戏。他绕着觞引打转,语气里满是调笑:“哈哈,觞引啊,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得好好把握啊!”

    觞引不理那只像个苍蝇似的围着他的今雨,索性看向虞舒曜,不想那虞舒曜竟也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眸里比平时添了分生气,似也在饶有兴趣地等着他的回答。

    “我说你们何时狼狈为奸了?”没想到有一日,自己竟会被眼前这两人调笑。

    以为他不敢么,这可小看他了。

    觞引的视线不回避虞舒曜,嘴角亦浮起笑容:“既然这样,就遂了你俩的愿。”

    “好,这可是你觞引说的!那就请你俩进去!”今雨看事儿的不嫌事儿大,推着两人进了屋后忙退出来把门关上,心里还不禁夸赞自己,真是为他俩制造了好机会啊。

    待今雨出去后,房里只剩下虞舒曜和觞引。

    刚刚那么一闹,如今已经黄昏过渡到了黑夜。红烛已被狐狸点燃,窗子却未关上,一阵风吹进屋子,那烛火便摇曳起来,屋内也充满了影影绰绰地摇曳着的昏黄的烛光。昨晚的火盆还在燃着,时不时发出啪啦的声响。

    好不尴尬。

    好不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 决定连载以来,点击量虽然不高,但今日过百依旧值得庆祝,故献上二更。

    之前情绪低落的时候下了决心,这篇文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看下去,我也会更下去,绝不食言。

    ☆、撩拨

    觞引企图在虞舒曜的脸上找出一丝后悔的神色,却发现虞舒曜一幅坦荡荡的样子,反倒显得自己过于在意,只好咳嗽两声缓解气氛。

    虞舒曜看着觞引一幅局促不安的样子,眼里瞬间起了笑意,连语气里也不自知地带了些调侃:“这可是你应下的,现在可要反悔?”

    舒曜这话倒是激起了觞引那犟劲儿,自然不肯让虞舒曜占了上风。他定了定神,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走向虞舒曜。

    谁知那虞舒曜也不甘示弱,同样气定神闲地走向觞引。眼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觞引的心如同擂鼓,竟不知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直到两人穿着的衣服快要触在一起时,虞舒曜突然走过觞引,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觞引不知虞舒曜要走到何处,心急之下立刻转身看着虞舒曜的背影,脱出而出:“你去哪?”

    虞舒曜的背影顿了一下,却没有停留,只是继续走着。

    他走到窗子前,将窗子关紧。

    原来是去关窗。

    自己竟被他摆了一道。觞引又恼又羞,只好低下头来,不去看虞舒曜。

    虞舒曜看到觞引那副样子,心里自然觉得有趣,似乎那痛感也轻了几分,只想着继续逗他:“既然你决定让你我一起洗,那窗子是必然要关的,可不能让屋子里再灌进冷风。”

    虞舒曜这么一说,觞引更觉得羞愧难当,却也不知如何应付这样的虞舒曜。他现在发现以前那个疏离傲然的虞舒曜似乎更好些,如今这个虞舒曜与之前相比倒是说些话了,可说的都是些堵自己的话,还不如那个淡然清冷的虞舒曜了。

    觞引独自腹诽着,等抬头时却看到虞舒曜正要打开房门,情不自禁又说了句:“你又要去哪?”

    这句话一出口,觞引算是后悔到家了,暗自教训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又不敢抬头看虞舒曜的反应。若是遇上以前那个清冷的虞舒曜,觞引只好孤注一掷步步紧逼。可偏偏眼前这个虞舒曜透着些原本没有的人气来,觞引倒不敢大步流星地靠近他了。

    虞舒曜转过身来,存心再戏弄觞引一把。他走向觞引,眼里嘴角皆是醉人的笑意。可觞引仍是低着头,虞舒曜就索性靠近觞引的左耳,全然不管自己的鼻息已扑在觞引的左耳上,轻声说道:“怕我走?”

    见觞引语塞的样子,虞舒曜玩意更盛:“不知是谁说的‘你若有生理需求,我可以满足你,你不必找别的女人’,当时不知羞愧,现在倒知道了?”

    觞引被虞舒曜这话堵得语塞,实在不知该回些什么,只知当时自己说的确是实话,若舒曜真需要一个人排解欲望的话,自己是极其愿意的。

    虞舒曜见觞引还不抬起头来,想来是还在羞愧,也不勉强他,继续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现在便告诉你,我要去做什么。”

    于是一个转身,虞舒曜去把房门打开,果不其然今雨正在门前偷听。

    “若你想听,不如到房里听?”

    今雨自然听出了虞舒曜话里的意思,也不好自讨没趣,只是临走前还不忘添上一句:“我还真猜不着你俩谁推倒谁呢”,说完后便赶紧跑路了。

    虞舒曜也不回今雨的话,把门再次关上。

    屋里又只剩下他俩人。

    觞引立即明白方才又被虞舒曜玩弄了一番,却有气无处发作,只得怪自己中了虞舒曜的魔障。

    虞舒曜仍不罢休,继续逗他:“还要同我一起洗?”既然虞舒曜已经知道逗弄觞引的趣味,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觞引。

    觞引被虞舒曜逼得紧了,那一股犟劲儿也上来了,自然不肯低头示弱。

    “那是自然!”觞引说完,竟自顾自地开始解开衣带。

    虞舒曜稍稍惊讶,倒没想到觞引竟当真了,可瞬间注意到觞引的手指微颤。

    原来只是只纸老虎罢了。

    此时外衫已经脱下,觞引却迟迟不褪下中衣,踌躇之际只好看向虞舒曜,却不想正对上虞舒曜那双异常幽深的眸子。

    虞舒曜毫不避讳,还继续用眸子在觞引身上上下看着:中衣还是湿的,紧紧地贴在觞引的身上,微微勾勒出了觞引双肩的轮廓。衣襟微敞,让人窥得如白玉美瓷般的颈脖。几缕如觞水般潺潺流下的墨黑长发黏在耳后。

    这倒让虞舒曜想起了觞引被梦擒住的那晚。

    微微回神,虞舒曜勾起嘴角,倒显得几分狂狷来:“你要穿着中衣洗?”

    觞引在这样的虞舒曜面前彻底败下阵来,只好缴械投降:“方才是被那狐狸激得才答应下来,并非我的本意。这么一闹水又该凉了,你先去洗罢。”

    虞舒曜也就不再为难他:“那好。”

    “恩,我去外面等。”说完,觞引就去开门。不料门不知何时被那狐狸从外头锁上,觞引就算是想出去也没有办法。

    虞舒曜看着觞引开不了门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再次被他逗乐:“门许是被那狐狸锁上了,你去屏风后面,我洗好了叫你。”

    觞引心里暗暗将那狐狸咒骂了无数遍后只好认栽,无言走到屏风后头去。

    虞舒曜见觞引已到屏风后头,便开始宽衣。先是脱下湿透了的外衫,然后再是中衣。

    有了屏风的掩护,觞引倒是忘却了方才的羞愧,跟上回一样盘坐在屏风前肆无忌惮看着虞舒曜。

    方才让你作弄了一番,现在当然要偷看点什么来作补偿!

    烛火昏暗,觞引透过纸质的屏风也只能看个大概:虞舒曜自小练武,身形自然比一般男子来的高大颀长。就近的烛火打在他赤luo的上身,渲染出几分旖旎,双肩、手臂、腹部的线条如刀刻般完美,腹部下来便是……

    “还要看么?”虞舒曜突然说道,话里夹杂着一丝调笑。这屋里就只有他和觞引两人,这话自然是对觞引说的。

    觞引先是一惊,那人竟知道自己在看他。而后立即恢复神情,清了清嗓子:“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不看便是。”说完,就转过身去背对着虞舒曜。

    虞舒曜心想那觞引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想是早忘了方才自己羞愧的模样,这下又开始装起厚颜无耻了。

    他那笑里带着不自知的宠溺。

    觞引许是在生方才的闷气,此时也不言语了。而方才的打趣让虞舒曜暂时忘却了疼痛,此时两人安静下来,那股痛感来得快速而强烈,他也乏得说话。

    这一来二去,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只留下火盆里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

    忽地,虞舒曜想到什么:“那面拉窗上的凤凰木是你所绘?”

    或许是这话题来得太过突然,觞引稍稍一怔,过了片刻,才回道:“是,我极爱凤凰木。” 觞引欲言又止,停了片刻,却不再说下去。

    虞舒曜脸色稍变,眉眼冰霜堆砌。

    和虞曜仪一样。

    他和虞曜仪一样喜爱凤凰木。

    “怎么不说话?”觞引一直在等着虞舒曜接话。

    还是无言,只有火盆里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觞引以为虞舒曜不会再回答他了,虞舒曜声音低沉:“为什么?”

    那声音更像是对自己说话,而不是对着觞引。

    觞引察觉到虞舒曜的异样,忙转身看向虞舒曜:“什么为什么?”

    却不料,对上的是一双如同在黑夜中闪着危险光芒的兽类的眼眸。那双眸子直视着他,凌厉冷冽。

    就像把最冷的冰刃,毫不犹豫地刺进觞引的眼球。

    觞引下意识地想避开那对眸子,可他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同样看着虞舒曜。

    “为什么是凤凰木。”虞舒曜再次问。

    觞引知道,现在的虞舒曜又成了那个冷冽的虞舒曜。

    甚至比以前更冷。

    一个人这一生到底要说多少个谎,到底要说多少个谎才能隐瞒着一个秘密。

    觞引不知道答案,他厌倦说谎,害怕说谎,但必须说谎!

    一个个谎言包裹着的,是一颗卑微却无畏的祈求之心。祈求着虞舒曜的一个注视、一个轻拥、一颗真心。

    觞引定了定神,自然地扬起一个笑容:“哪有什么为什么啊,我自小和师傅生活在这里,这片凤凰木林便从那时陪着我,我自然是爱它的,倒是舒曜你纠结于这个问题才更显奇怪罢。”

    四两拨千斤。

    纠结于这个问题的自己很奇怪?虞舒曜不禁反问自己为何会如此在乎这问题的答案。

    忽地想起有一回,父皇和自己讲着年少轻狂时的风流韵事,母后在一旁虽不言语,但那眼神里是满满的醋意。

    虞舒曜恍然醒悟,低头无奈一笑。

    原是自己有些吃味儿了。

    罢了,这天下喜爱这树之人恐怕多了去了,多想也只是伤神罢了。

    他只好话题一转:“我要起身了,你不转过头去?”

    觞引立即转过身去,嘴里还嘀咕着:“若是不转过头去,你又该戏弄我了罢。”

    声音虽小,却给虞舒曜听个真切,便又想起方才觞引那羞愧的神情。

    等起身穿好衣后,虞舒曜越过屏风,来到觞引面前。却见觞引盘坐在那,只看得见他的右耳如染上晚霞最炫目的殷红,又如夏日里开得最盛的如火凤凰花。

    ☆、热身

    等起身穿好衣后,虞舒曜越过屏风,来到觞引面前。却见觞引盘坐在那,只看得见他的右耳如染上晚霞最炫目的殷红,又如夏日里开得最盛的如火凤凰花。

    虞舒曜心下一动。

    轰然间,红墙倾,情丝缠。

    自此以后,虞舒曜的心上便钉上一根木桩,缠上一根红绳。而亲手钉上这木桩、缠上这红绳之人,便是觞引。若虞舒曜要忘情与此人,就得把这木桩、这红绳亲手卸下,让自己的心血肉模糊。

    虞舒曜的眉间竟第一次染上几分春|色。

    随即回神,心知许是方才自己穿衣时引得觞引想了些与自己有关的风月之事。

    虞舒曜自认寡欲,可这风月之事他当然是精晓的。他是重曜国风华无二的皇子,自是有许多渴求着能有朝一日飞上枝头攀上皇室的莺莺燕燕向他献媚。他虽无心无情接纳,可却在这宫闱里看得多了这类□□。

    这男风在重曜国也并非稀事,都城里就有好几处南风馆,百姓们茶余饭后也时不时以小倌为话资。只不过想不到有这一日,女子自己尚且无心接纳,竟有一男子对自己动了那心思。

    可又想到方才逗弄觞引时实在有趣至极,虞舒曜不禁顽心又起。他轻身走到觞引身后,弯下身子有意让唇靠近觞引的右耳,声音慵懒:“在想什么?”

    觞引本安静地坐在那,等着虞舒曜穿好衣物。可听着梭梭的穿衣声,觞引竟心猿意马起来。他本就做着亏心事,想着那风月之事,偏偏又突然感到右耳旁传来热源,果真被吓得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那热源传来处。

    是虞舒曜!而且虞舒曜正用一副看穿了他心思的眼神直视着觞引,脸上热度不禁又升了几分。

    怔了半晌,他才终于回了神,忙假装镇定地解释道:“也没什么,在想这狐狸跑去哪里,他将门锁上,这凉了的水怎么换成热的。”

    虞舒曜颇为得意地看着觞引那右耳。

    果真,又红了几分,整个耳垂像极了染上胭脂的糯米团子。

    看来自己的猜测并非虚假。

    他伸出微凉的手来,用手指摩挲着觞引那红得似快要滴下血来的右耳:“可这右耳为何这么红。”

    春|意漫室,无边缱绻。

    本低着头的觞引猛然抬起头,没料到虞舒曜竟真知道自己在想的那事。却见那虞舒曜一副得逞的样子,眼里皆写着了然于心,嘴上还带着些许坏笑,令他更加赧然。

    明明知道缘由还有意发问,这虞舒曜何时这么坏了。

    还是说遇见自己,那不知哪来的本性便露了出来?

    觞引索性也豁出去了,今日也不知给舒曜戏弄了多少回,这脸皮也该是磨厚了些,便脱口而出:“我便就是想那事了,你能奈我如何!男欢女爱,本就天经地义!”

    这话一出,觞引也不说话了,眼中立即一黯。

    男欢女爱?虞舒曜该笑他了罢。两人都是男儿身,哪来的男欢女爱。

    虞舒曜看着脸色低沉的觞引,自是知晓觞引在思索什么。男欢女爱本就天经地义,是男女相处最原始的模式。可两个男子之间的情爱,这世人却认为离经叛道、不和伦理。

    可虞舒曜若是这世间俗人,觞引又岂会倾慕于他。

    虞舒曜虽自小通读那正经诗书,又被帝师授予纲常伦理之道,却未曾将这世俗所谓的正统规则放在眼里。

    看着觞引在昏暗发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黯然的侧脸,虞舒曜不禁眉头微皱,心下一紧。

    难受。

    虞舒曜深知觞引的气度胸怀不比凡人,却为深陷这伦理桎梏而痛苦,更不说那同样痛苦于此的平凡之辈。

    这种难受不同于之前生理上的痛苦,为觞引、为众人的感伤之痛远来得更真实、更束手无策。

    他必定要登上帝位,但他却不认为自己能成为一位造福万民的好帝王,因为他自认缺一颗仁爱之心。可在这刻他才醒悟,其实他具备这颗仁爱之心。

    他在为觞引难受。

    他在为一个人感到难受,将来也势必会为万民的苦难而感到难受。

    因为过去的种种,虞舒曜一颗真心被他亲手埋在一个遥远的极寒之地,被藏在结了百尺寒冰的暗黑深潭中。方才的觞引无畏极寒,无畏遥远,翻山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