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艰辛跋涉,来到这片极寒之地。他手无寸铁,就用那双清瘦的两手去虔诚地去触摸去挖掘这百尺寒冰。
手无完肤,鲜血直流,顶礼膜拜,至死方休!
在虞舒曜为觞引的苦难而感到难受时,这百尺寒冰瞬间破裂变成冰屑,觞引终于在黑暗的深潭寻得那颗真心,并扬起纯粹的笑去告诉虞舒曜:他,终于寻到了。
雨断云销,彩霁弥天。
虞舒曜不再犹豫,和觞引并肩坐下,温柔地将觞引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闻到虞舒曜身上熟悉好闻的味道,觞引眼底的黯然也无了踪迹,只怔怔地靠在虞舒曜宽大的肩头,过了半晌才声音发哑地问道:“你怎么突然……”
觞引的话被一个吻打断,他能真切地感觉到虞舒曜正吻着他的发顶。
轻柔温暖,这是这一世的虞舒曜第一次给予他这样的感觉。
虞舒曜的薄唇随即印上觞引额前的碎发,再是眉心,最后落在觞引那发红的耳上。
先是在那耳上烙下淡淡一吻。
再启口微微含住觞引如美瓷般白亮的耳轮并时有时无地吮|吸。
随即用舌尖勾勒出觞引耳里三角窝的轮廓。
此时的觞引仿佛置身于一阵清风之中,不禁心神舒畅,只是这风中似乎夹杂着尘封多年的女儿红的酒香,让觞引也微醺了。
他微微吸上一口气,脸上绯色更增。
虞舒曜的唇很凉,所以他的唇所到之处便稍稍缓解了些热度,可当他的凉唇离开那处,觞引耳上的热度又增一分。
这一会儿凉一会儿热,恰恰给觞引一种若即若离之感,如用鹅毛轻轻搔着他的心,舒服得让他难受,终是忍不住开口:“若你想让这耳朵冷下去,你这么做只是徒劳,它只会越来越热罢了。”
话中带着几丝喘息。
虞舒曜没有停下,唇来到觞引的耳垂,就对着觞引那只还在发红发热的耳朵说:“我未曾想过要让它冷下来,我就是要让它这么热着。”
声音低沉而沙哑。
说完,虞舒曜便将脸埋进了觞引的颈窝,大手也肆意地摩挲着觞引的衣料,觞引颈间和身上也不禁热起来。
“为何突然如此?”觞引问出心中的疑问。
虞舒曜继续窝在觞引的颈间,气息全扑在上面:“你方才不就是想我对你做这男欢女爱之事么?”
觞引的心事被他戳破,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可转瞬又想起方才自己所想:两人都是男儿身,哪来的男欢女爱,眼里的光彩不禁退却几分。
他幽幽开口:“你我皆是男子……”
觞引不把话说完,因为他相信虞舒曜能明白他要说什么。
游离在觞引衣料间的手一顿,随即又继续摩挲。
虞舒曜声音低沉,却如情人间的私语:“这时倒记起你是男子了?那日在众人面前说爱慕我时怎么忘了你是男子的身份?”
他地位高贵且清冷寡情,自然不曾安慰过何人。如今他想安慰觞引,却也只能说出这话。这其中的温情,就不知觞引能不能品出了。
觞引这一时也不曾多想虞舒曜竟会安慰自己,又当虞舒曜像方才那样戏弄自己了。
“你又在戏弄我。”
游离在觞引衣间的手终于停下。
“热了。”
觞引不解虞舒曜这句话的意思:“什么热了?”
“你的身体。”
轰地一下,觞引的脸又染绯色。原来虞舒曜在自己身上摩挲只是为了让自己生热,这人果真在戏弄自己!
觞引不甘示弱,立即还口:“身体热了又如何?”
虞舒曜便站了起来,“身体热了,衣物也干了。既然那狐狸不开门换水,你也不用清洗了,换上套干净的衣物便睡罢。”
他本想着对觞引做那点到为止的风月之事,让觞引明白自己并不排斥男子间的情|爱。不想觞引竟这时候发起愚钝来,全当自己在戏弄他,那自己也只好顺着这意思胡乱编个缘由,好让自己下得台来。
那觞引还盘坐在地上,好似自言自语:“舒曜何时变得如此爱戏弄人了?”
虞舒曜看着疑惑不解的觞引,又觉好笑又觉好气,不禁在心里想:你又是何时变得如此愚钝了。
“我去睡了。”虞舒曜说。
觞引反应过来:“恩。”说完,也起身向床榻走去。
走了几步,觞引忽地想到什么,急忙转身向虞舒曜说:“以后若还像今日这般疼,可别再躲着我了。”
虞舒曜未入睡,却不做声。
如此快便睡了?还是不知如何回答?
觞引只好作罢,将身上的衣物换下后便睡下了。
空留下一室昏黄的烛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这章算是糖(*^__^*)
☆、花街
深夜里亮着烛光的屋内,两人的影子倒映在微凉的地面。
“席爱卿,知道朕深夜召见你的原由吗?”
“微臣不知。”席若升惶恐。
“皇子离开都城已经许久,朕要你明天出发前往觞引所在之处,将他杀了,护皇子平安归来!”日曜帝面露凶色。
“将觞引杀了?”
“是!这不是件易事,但朕要你必须做到!”
席若升有片刻的犹豫,尽管那犹豫的时间极短:“臣,遵旨!只是臣和皇子皆不在都城,皇上要有所防备啊!”
“朕自然知晓,你可以退下了。”
“是。”
日曜帝不禁摸上那椅子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龙头,感叹这偌大的江山真是易攻不易守啊。为了天下大局,只好牺牲一个了。
翌日。
那场雨终于停了,冬日的寒冷似乎也退却了几分,今日太阳竟冒了出来,一大早就出了阳光,那几近透明的光彩照射入这座小楼内,小楼里的每一个物件都披上光彩。
今雨起了个大早,麻利地准备好早饭后便坐在小楼木制的走廊上,闭眼晒着暖和的阳光。
只是这日头都上到三竿了,今雨也不见虞舒曜和觞引下来,心里不由多想。
怎么,两个男子也可以交|配?自己是狐狸来的,自然知道狐狸如何交|配,可之前也没见过两只公狐狸交|配啊。果真人和狐狸的交|配不一样?等等一定要仔细问问他俩。
正当今雨还在思索着该如何问这个问题时,那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今雨连忙从木地板上站起来,火急火燎地冲到他们面前。
“两位终于肯移步下楼啦,这日头可上了三竿了。”今雨坐在屋内的榻上,双手交叉抱胸,摆出一副要好好审问他俩的架势:“两位平时可早就起了,今天倒有些稀奇啊。”
虞舒曜知道今雨话中有话,他只当没听见。觞引也特意不去理睬。
今雨不禁恼怒,气得从榻上站起:“你们两个没良心的,我昨日可好心好意地伺候着你们,生怕你们得了个风寒什么的。你们倒好,今日翻脸不认人了!”
“若你说的是正经话,我们自然理会你。”觞引道。
今雨不禁小声嘀咕:“讲得好似你们是正经人似的。”
“你说什么?”觞引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那我现在来说说正经事了。”今雨先在餐桌坐下,而后发问:“我还没成精之前,见过狐狸是怎么交|配的。那你们人呢,你们人是如何交|配的?”
此话一出,虞舒曜和觞引都险些被饮下的清茶噎住。
“快说啊,我很好奇啊!”今雨有些不耐烦了,缠着他们说出答案。
觞引先是看向虞舒曜,却不想虞舒曜也看着自己,慌忙之下赶紧将视线移开,咳了两声才对今雨说:“你让虞舒曜回答你罢,他应该比较有这方面的经验。”
居然把这话头抛给我?
虞舒曜那狭长的眼睛稍稍一眯,审视着觞引。
觞引自然不敢看他,心想将这烫手山芋丢给虞舒曜也是无可奈何。
“那就虞舒曜你回答我!”今雨将视线放在虞舒曜身上。
“想知道?”
“非常想!”
“让觞引今晚带你去镇上的花街柳巷看看。”虞舒曜的视线依旧不离觞引,比起刚刚眼眸里闪着危险的光,此刻的眼里浮起笑意。
今雨兴奋极了,哪能察觉这两人在暗暗较劲。“好好好!那就这么定了!今晚觞引你带我去那里见识见识!”
“我不曾去过那种地方,还是让虞舒曜带你去罢!”觞引不禁气绝,没想到虞舒曜想出这般馊主意。
“你们俩推来推去的真没趣儿!可别忘了昨天我可是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俩,你俩今日必须犒劳我!今晚我们一同去,就这么定了!”今雨不容许他俩再推辞。
“就依你一次,下次可不许了。”觞引总算答应下来。
转眼,即夜。
三人出了小楼,往镇上走。
虞舒曜平日里本就少言,觞引也只是不时说上一句,一路上全是今雨在不停地说天道地,也全因为他,这气氛才不显得冷清。
“这故事啊,是前段时间听一只梅花精说的。你们可曾晓得和氏璧?”
虞舒曜点头,觞引也“恩”的一声表示回应。
今雨继续说下去:“梅花精和我说,那块和氏璧原是一个玉石精,偏偏给一个姓卞和的凡人拾去。不想那玉石精动了情,可卞和却一心想把那块玉石献给帝王。你们说那玉石精可不可悲,卞和心里根本无他,只想着钱途利禄,而他却痴心错付。我倒觉得天下的男子都是如此,本就把功名利禄看得比爱情佳人高。”
这最后一句话让觞引心头一痛,如同拿根细针使劲拧进他的心脏一般的疼。
他低下头来,幽幽开口:“舒曜,你如何看?”
虞舒曜自然明白觞引在问什么。
他是重曜国的皇子,本就将功名利禄闹闹地攥在手中,可为了一段不知前路的情感却必须将这些本就拥有的东西全部丢弃。
觞引分明在问他,愿不愿意这样做。
虞舒曜开口,声线低沉却带着绝对的坚定:“功名利禄可抛,担当不可弃。”
若说情,虞舒曜终是为觞引动了情根。
可为了义,虞舒曜只能骗自己那不是情。
这般回答,你该是懂了罢。
“舒曜果然是皇家子弟,胸怀和气度不是凡人所能企及的。可人生苦短,觞引还是得为自己活啊!”觞引同样以绝对的坚定回以虞舒曜。
你的担当,我懂。可我那无望的守望,你又可懂?
觞引在用自己的时间和虞舒曜所持的担当进行一场较量,若有朝一日,觞引在虞舒曜心里的分量比那份担当重,虞舒曜便可跟自己走。
“你们两个人有时倒不如我这只狐妖来得通透。这路啊,是走一步算一步的。你们此时说得好听,到真要抉择之时,说不定你们此时所说的皆打了水漂。”
一语惊醒局中人。
虞舒曜和觞引静下心来一想,也都醒悟确实是那狐狸说得在理。
三人时有时无的交谈着,一晃就到了镇上。
上次来这镇上是花灯节之时,而今日是个寻常日子,所以镇上也没什么装饰,倒多摆了些小摊,沿街皆可听见叫卖声,将寂静的长夜点缀得热闹许多。
今雨自然是迫不及待,声音也不禁拔高:“快快快,快带我去见识见识那什么花街柳巷!”
这句话果然引来了众人的注目。
虞舒曜和觞引连忙带着今雨离开此处。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旁人都用一幅惊讶的样子盯着我们?”今雨还不停地发问,“难道去花街柳巷很奇怪吗?”
“你先别说话,带你去你便知晓了。”觞引赶紧让今雨闭上嘴,以免再招来旁人的注目。
虞舒曜和觞引都对毫无遮拦的今雨束手无策,只得委婉地询问些行人如何去这镇上的寻欢作乐之处,那些行人皆露出意外的神情。
眼前这三位男子的相貌可算是他们见过最好看的了,一位冷峻高华,一位丰神俊朗,一位精致慵懒。若他们三人对女子示意,那些女子早就虔诚地伏在他们衣角之下,哪还用去那等地方寻花问柳。
今雨终究还是只妖,未通人性,故不能理解为何两人要如此委婉询问:“你们也真是的,只不过是问个花街柳巷,何必这么隐晦?”
“若你再说,便不带你去了。”觞引斜斜地看了眼今雨,懒得和他解释太多。
今雨只好小声嘀咕:“上次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你爱慕虞舒曜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委婉些。”
觞引不料今雨会提这么一茬,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倒是虞舒曜看见了觞引那吃瘪的样子,不禁轻笑一声。
今雨见虞舒曜笑了,便知自己得逞了,好不得意:“觞引,你倒说说那时你怎么不委婉些啊?”
觞引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停了片刻才开口:“你倒果真是只狐狸,净会使些小聪明。”
今雨见好就收:“承让承让。”
三人一路有说有笑地穿过这条街道,沿着路人所指方向往左拐后又行了一些路程,终于看到悬挂着商幡和灯笼的花街柳巷之地。
这镇上的青楼全安置这一片坡上,一节节石砌的阶梯向上延伸,两旁便是一家家挂着特色商幡和大红灯笼的阁楼。这一片阁楼大多是两到三层的样子,大多阁楼的二层木栏处都倚着几位穿着略显暴露的风尘女子,不时地招揽着楼下经过的客人。个别阁楼的二层木栏上却站着几位面容白俊的小倌,看来一些南风馆也坐落于此。立于一级阶梯之上斜上方望去,眼里满是大红大绿大紫大蓝之色。
此时这三人便立于第一级阶梯之上。
“还有兴趣去看看么?”虞舒曜看着眼前这色彩太过俗艳之地,不禁心里生起一丝烦厌,眉头微微皱起。
“那是自然,都来到这儿了,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今雨的好奇丝毫没有减退。
觞引对此地也丝毫没有兴趣,心里想着赶紧将这只狐狸扔进一家青楼后便快快离去。“你快随意挑一家罢。”
“这种东西还能够挑?”今雨颇为惊讶。
“对,你快挑挑,还是我们俩帮你挑?”
“那我就不客气了。”今雨踏上第二级石阶,准备好好看看。余下两人便只跟在他身后,忍受着太多刺鼻的脂粉味儿。
今雨边上石阶边左顾右盼着,生怕漏下一丝乐趣。
踏了快一百级的石阶,今雨还是做不出决定,三人只好继续往上走。
“对了,你们还没告诉我这花街柳巷到底是做什么的呢?”今雨忽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觞引和虞舒曜。
那两人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停了片刻虞舒曜才回答他:“一些女子无奈出卖肉体以换取钱财之所。不过也不全是这类女子,有些女子只愿为有缘人卖艺,至于是否愿意卖身这就不得而知了。”
“那为何我们刚刚经过的地方有男子出现?”今雨问。
☆、比试
“曜国民风开放,男风也不算罕事,故男子也可卖身,他们只不过是卖他们可以卖的东西罢了。”
虞舒曜的声音依旧低沉,语气同往常一样淡漠。
觞引不禁心上一紧。舒曜你知得男风之事不算罕见,那么你又是如何看待我对你的感情。
“是这么一回事。难怪你们说这地方能让我知道男女是如何交|配的。”今雨终于醒悟。
三人正欲继续向上走的脚步被叫声打断。
“三位公子,里边请。”这时,一个女子对三人说。
三人不由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那女子立于一块商幡之下,身披月白长衫,长发仅用一根玉器挽着,不媚不骄,不亢不卑。那商幡用素缟制成,上边写着一个清逸的“卿”字。小楼的门紧闭着,再往小楼的匾额一看,上面的字俊秀飘逸——“隽永斋”。
这小楼,与其他的不同。
倒是雅致。
“今日说好你挑,自然让你决定要不要进去。”觞引对今雨说。
今雨倒是一幅随意的样子:“进去看看也无妨。”
“三位这边请。”那女子朝着他们上前几步,水袖扬起,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于是,那位女子在前领路,将小楼的门轻轻推开。
入眼的是一个偌大的厅堂,各摆着十个几案,每个几案旁都有一位女子站着,其中已有七个几案前坐着男子。厅堂的地上不铺毛毯,却不知用何种颜料画出一幅意境深远、气势缥缈的山水图,图的最左侧依旧是如匾额上的字一般俊秀飘逸的四个字——“风花雪月”,下边还提上了一首词。小楼内的二层用雕工细腻的木栏围着,二层正中的小台上的纱帘被放下,以至于看不清纱帘后头人的脸,却能看出个大概身形,是个女子。
那位领路的女子将虞舒曜三人一一分于余下的三个几案前,便上到二楼的轻纱后头。
虞舒曜和今雨正巧坐在相邻的几案前,而觞引则坐在虞舒曜正对着的几案前。每个人所对的几案上都放着几张白纸和一副笔墨。虞舒曜出生皇家,一眼便可识得这纸和笔墨皆为上品。他心想,这便是那卖艺不卖身之地罢,看来今雨要失望了。
果然,虞舒曜的猜想很快被证实。方才那领路的女子从将纱帘稍稍扬起,从纱帘内出来之后又谨慎的将纱帘放下,不轻易让楼下的众人看到纱帘后的丽影。
她下巴微微扬起,神态没有一丝一般风尘女子的俗媚,却透着隐隐的傲气:“我是纱帘后那位姑娘的侍女,清宵。各位公子想必都是为了求见我家姑娘一面而来。”
“我可不知道那后头的姑娘是什么来头,你俩也不知道,对。”今雨毫无掩饰,向来直来直往,也不顾着那姑娘正在讲话便大声打断。
除开虞舒曜和觞引,余下众人皆一幅惊奇的模样,更显得他们三人不识那女子是一件多么不寻常的事。
“这位兄台,你未曾听闻瑶寒姑娘的美名?”坐在今雨左边的男子望着楼上那小台的方向,话中带着深深的思慕之感:“容貌似寒月光华之皎皎,身姿若九曲觞水之邈邈,这世间能称上这句的,恐只有瑶寒姑娘了。”
果真如他说得如此?那瑶寒姑娘能否称上这句赞美他不可知,可听到这句话,自己脑子里出现的却是那时觞引的面容。那时自己寻到觞引的小楼来,借得日光得以一看觞引躺在小塌上安睡的模样。
容颜似寒月光华之皎皎,身姿若九曲觞水之邈邈,是觞引。
似有感应,虞舒曜抬眼看向对面的觞引。
觞引也正看向虞舒曜。
那一刻契合得太过美好,以至于花掉了他们此生所有的气力。
抬眸即见到心中所想之人,却不想那人也正看向自己,这样很难办到么?要说难,确实难,难于上青天。要说易,确实易,易于撷红豆。
如何从难到易,在于是否有缘,在于是否有情。
果真如他说得如此?那瑶寒姑娘能否称上这句赞美他不可知,可听到这句话,自己脑子里出现的却是那时舒曜的面容。那时自己躺在小塌上梦见曜仪,醒来后逆着日光看到的虞舒曜的面容。
容颜似寒月光华之皎皎,身姿若九曲觞水之邈邈,是舒曜。
两人对视,相笑。
“非也非也!你方才说这世上能称上这句话的只有那位姑娘,可我认为此种人物可不止一位。我身旁的这位公子和那位公子的样貌足够称上这句话了!”那今雨咋咋呼呼地站起来,先指了指虞舒曜,再指了指觞引。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皆汇集在这两人身上,席间发出一阵谈论。
两人安坐如初,神色未改,任凭旁人往自己身上打量,就这么相对的坐着,竟让旁人感觉他俩是一对璧人。
这两人果然称得上方才那句赞美之词。
“各位,瑶寒姑娘已经将题目呈于我了”,立于二楼的那位女子开口:“请各位公子听清内容。”
事关能否见到瑶寒姑娘,旁人也就将视线从两人那收回,仔细听那题目。
“今日比试的题目是”,那女子故意一顿才道出题目:“等。”
“等?只此一字?”一位穿戴极其讲究的男子向那位女子问道。
“对,只此一字。各位需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完成,逾时作废。”那女子说完后便点燃了摆放在几案上的香。
旁人看见那香开始燃了,忙铺开面前的纸,手握毛笔,准备下笔。觞引却迟迟不曾有动作,似在思索什么。
“同上次花灯节的赌约一样,如何?”虞舒曜不顾旁人,只看着觞引说。
“甚好!”舒曜果然能看出自己的心思。
两人皆对这个女子毫无兴趣,却可借这个机会切磋一番,两人不禁跃跃欲试。
今雨对这世间的种种都不了解,此刻也不知该做什么,只好扭头询问虞舒曜:“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虞舒曜用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左手由上而下地将面前的纸顺平,再用右手执起已染匀墨汁的毛笔:“这里有别于其他的烟花之地,若想见到那位女子,必须依据这题目在纸上作答,最后将纸呈给那女子,再由她决定是否要与你相见。”
“见个人这么麻烦,真无趣。”今雨顿时没了兴致,索性干坐在案前,看着那柱香一寸寸燃去。
“姑娘,可否为我取些洋红和石绿来?”觞引对着身旁的女子说。
“是。”
洋红和石绿?
觞引的话落入了虞舒曜的耳中。洋红之色极红且正,石绿厚重而墨绿,看来那人准备以这两色作画了。在短短一柱香内作出一幅好画绝非易事,看来他十分看重这次比试,那既然如此,自己若要取胜也定不能有所保留了。
楼内无人对话,只听得见笔尖在绢纸上摩擦的细微声响。
今雨依旧干坐着,偶尔看看那柱燃着的香,要么看看这楼中的构建,不然就时不时看看周围的人在纸上作出了什么文章。
“你怎么不动笔?”今雨觉得奇怪,这虞舒曜也和自己一样干坐着,莫非是写不出东西来? 没想到他也有吃瘪的时候。
虞舒曜不回答他,起身去打开楼门。
“公子,请留步。”方才立于虞舒曜几案旁的侍女连忙出声,想叫住他。可虞舒曜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仍踏出了这小楼。
就在此时,二楼上一个谁也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一名女子倒吸了一口气,眼里满是惊讶和疑惑。方才虞舒曜和觞引所落座的位置恰巧是她所看不见的区域,当虞舒曜打开楼门之时,她才方可看清他的侧脸与背影。
可那侧脸和背影竟如此像她曾经相识的一位故人。
一位已故的故人。
“哈哈,他怕是答不出这题,只好逃了。”一个男子停下笔,对众人说。
“只怕是他不想与你这般的乌合之众一较高低罢。”觞引仍悠然的勾勒着最后一抹石绿,甚至连眸都不屑抬起看向那个男子,可清逸淡然在他身上褪下,与此同时眼角增上了几分戾气。话里好似有千千万万把寒且利的冰刃,直截了当地狠狠插进那男子的身体,绝没有半点留情。
那男子立刻噤声。
画中那最后一抹的石绿被晕染得稍稍有些多了,许是作画之人下这笔时较之前重了许多。觞引那故作的悠然便被这失常一笔无情戳破。
他怎能不手抖,怎能不心颤。
他最怕的,便是虞舒曜的不告而别。两人约定好的七日早已过半,只是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计算时间。
可是时间依旧无情地走着,无时不刻地溜走。
他怕哪日醒来,虞舒曜走了。
他怕哪个黄昏,虞舒曜走了。
他怕就在此刻,虞舒曜走了。
也许就在方才,虞舒曜假借赌约之名让自己放下戒备之心,随即出了小楼,上了那匹他早已准备好的良马,绝尘而去,直赴都城。
☆、等
“姑娘,既然你道这场比试有一柱香时间,那么他在这段期限内回来完成试题便可,可是这个道理?”觞引的声音略带一丝颤抖。
之前从未发生过今日这种情况,清宵微微一愣:“是……”
“今雨你守在这,我去把他寻回来。”
打开楼门,觞引也出了这座小楼。
楼上那神秘女子认出了觞引,眼眸里顿生讶异。
果然,只有觞引才会做这种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觞引居然一点也没有老去,依旧是当年那少年意气的模样。
“公子,进来坐坐罢。”一个风尘女子拉住觞引的衣角,眼前这个公子长得如此丰神俊朗,若能和他春晓一度,怕是要她此刻灰飞烟灭也愿意。
“走开!”觞引决绝地挥开那女子的手,眼中满是□□裸的厌恶。
那女子惊了魂,不自觉地退后几步,原来那丰神俊朗的皮肉之下有股强大的戾气正蠢蠢欲动。
觞引收回视线,脚步匆忙地跑下一节节阶梯。而当他立于山脚之下,竟不知要从何处找起。
有一种名为恐惧的感觉正像这冬夜的寒风一样无情地侵入他的血肉里,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这香榭小楼,这灯火通明,他不想去看,他不忍去看,全因这里面都没有虞舒曜。
“我留不住你,虞舒曜。”连他这一句喃喃也被寒风吞噬,“我果真留不住你。”
他身处于虞舒曜为他开凿的冰窖中,黑暗冰冷寂寞全都在无情地袭击他,他毫无招架之力,只好在这个空间中慢慢凋零。
“怎么一人在这受凉?”
是他!
“喊我的名字。”觞引的眼眸依旧低垂,发出的声音带着足以令人心碎的颤抖:“舒曜,快喊我的名字。”
这样我才能确定眼前出现的你不是幻象。
谁也无法拒绝如此脆弱的觞引,即使是虞舒曜。看着这样的觞引,他第一次明白恐惧是何物,如果自己此刻拒绝他,觞引就会像泡沫一样消散了。
再也没有半点迟疑,虞舒曜将觞引拥入怀中。
“觞引。”他唤得温柔。
他能感觉到觞引在微微颤抖,不由地将觞引抱得再紧些,口中呼出的话语似一阵和风:“你在这等我?”
怀中的人不回话,只像个贪婪的婴孩吸吮母乳那般拼命吸着虞舒曜身上的气息。
那气息是虞舒曜自带的,不是借外物染上的,有些清,有些冽,却好闻得要命。他任凭这些气息往自己鼻腔里钻,巴不得让这些气息把自己的胸腔填满,把恐惧和寂寞统统撵出去。
“我以为你要回都城去。”觞引仍记着虞舒曜说的那句”可人活在这世间,需有一份担当。功名利禄可抛,担当不可弃”。
他怕虞舒曜选择那份担当而舍弃自己。
而虞舒曜又岂能不懂觞引的那份忧虑。
“我只是去买埙。”
虞舒曜松开觞引,将手中的埙举起。
那只埙是残月形的半瓷埙,周身布满长短不一的冰裂纹,在月色的映照下泛着月白色的华光,甚是精致。
觞引将这支埙接过,仔细把玩。
“倒是件罕物。你买埙做什么?”
“赢你。”虞舒曜的眼里满是兴致。
“赢我?莫非你要吹首埙曲与我一较高下?”
“正是。”虞舒曜接过那只埙,往那名为隽永斋的小楼走去。
正欲转身,却被觞引拉住了衣角。
“不如我们谈个交易?这局我认输,你且不用在那些俗人面前吹这埙,就为我一人吹,如何?”
虞舒曜瞬间读懂了觞引的心思,不禁有了笑意,却有意作弄他:“为何如此?”
觞引不禁气恼,这人明明懂自己的心意却变着法子要自己说出来。可觞引实在不想让虞舒曜在那女子面前吹上一曲,只好实话实说:“你为了赢得这局便得为那女子吹上一曲,我心里自然不舒服。况且这埙是你第一次吹,偏偏这第一次又是为那女子,我心里更不舒服。”
第一次总是惹人喜爱的。
更深露重。
虞舒曜看着在自己面前低下头来的觞引,心里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几分喜,又有几分涩。
握紧手中的埙,他用另一只手牵起觞引的手,往隽永斋走去。
“你跟我来。”
十指相扣,只为此刻,不争朝夕。
隽永斋内。
那小炉里的香几近燃灭。
今雨在等。
旁人也在等。
门开了!
他们等的人,到了。
虞舒曜未松开觞引的手,两人并肩踏进这座小楼,来到大厅的正中央。
璧人,真是一对璧人。
“这场比试是否可以吹埙?”
虞舒曜望向那位名为清宵的侍女。
清宵稍有迟疑,像是不能擅自做主,于是便掀起纱帘,疑似想征得帘后女子的同意,而后又将帘子放下,对虞舒曜说:“我家小姐说请您随意即可。”
虞舒曜不再回她的话,只看着站在自己左侧的觞引,道:“你便站在这,别动。”
觞引的眸子里似有无数盏天灯升起,笑意盈盈。
“好。”
全场寂静。
虞舒曜用节骨分明的十指持着残月埙,将埙的吹口靠于唇上。
右手小指上的一圈疤痕落进觞引的眸里。
唇启,指动。
清、虚、玄、远。
仅埙声缭绕,不觉单调,更显别致却落寞。
不光这埙声可赏,吹埙之人也可赏。
侧看,额、鼻、埙三点成一线,勾勒出清冷残月之弧度。正着看,薄唇、眉眼皆无可挑剔,呈皑皑白雪、森森青松之态。
悦耳,悦目。
却又让人为之神伤。
埙声之固有音色已有凄怆之感,加之曲子高低快慢皆精心编排,引听者甘心入这凄怆之境域,不得逃脱。再有虞舒曜清傲之风骨辅之,此情此景,竟让听者无端落下两行清泪。
等一个人,本就该和眼泪相衬。
曲终,人不忍散。
楼中的旁人都注视着他们。
“方才寻我寻得心急了?”
虞舒曜眸中无旁人,只有觞引。他抬手,抚着觞引的额上鬓角。
“恩。”
简单一字,道不尽方才的紧张无措。
虞舒曜猛地将觞引拉向自己,在他耳边轻吐:
“这曲子不为旁人,只为你而吹。”
纵然心里已如火树银花之绚烂,觞引仍不满足:“你再说一遍,方才没听清。”
虞舒曜自然知道觞引要什么。
他牵过觞引的手,再说一遍:“这曲子不为旁人,只为你而吹。”
只是这遍,足以让整座小楼里的人都听得清。
众人哗然。
亦如上次花灯节那日觞引牵起虞舒曜的手向世人表明他爱慕虞舒曜一样。
世易时移,斗转星移。
唯拥有一份情一份意,才能身披盔甲,苟活于世。
觞引自觉已经拥有了一份情一份意,自然欣喜,自然已不在乎这场比试的结果,心生离意。于是一手拿起自己案几上的画作,却不想今雨突然发出一声大叫:“我知道了!”
觞引这才想起今雨还在这座小楼里,方才竟将他忘了。
若是让今雨知道觞引此时的想法,怕是得气急得骂他重色轻友了。
“今雨,你要留在这?”觞引问。
“你们要走便走,不用管我。”今雨不知何故欣喜极了:“我可想出如何破这试题了,我要留下破题。”
“那好。”
虞舒曜和觞引出了这座小楼,无人敢出面阻拦。
于此同时,楼上那神秘女子也离开此处。
戌时已至,方才还热闹的街如今已呈寥落。
星辰,银汉。
红墙,风露。
全都与他们无关。
离了那小镇,回到木楼中。
觞引不知从哪拿出了两坛清酒,邀虞舒曜同饮。
“哪里来的酒?”
虞舒曜随意地在小楼前的木廊上坐下,他还记得第一次到木楼时这走廊上摆着一个木桌,木桌上有一杯热茶。
觞引那时便料到自己会来。
“知道你一定会来寻我,我便在你到的前几天酿好,如今拿出来正是时候。”
觞引也在木廊上坐下,将清酒倒入两只茶杯中,置于木桌上。
小楼,长廊。
木桌,清酒。
“那我便尝尝,看看这酒的滋味值不值我走这一趟。”
虞舒曜用右手端起茶杯,小指上有一圈疤痕。
茶杯倚唇,头稍后仰,清酒入喉。
一姿一态,尽是高华。
饮酒之人是虞舒曜。
觞引却微醺。
“这酒如何?”他顺势问虞舒曜,自己端起茶杯也饮下一口。
“酒皆有酸、甜、苦、涩、辣五味,这酒的涩味多了些。”
虞舒曜顿了顿,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觞引稍显失落的神色。
“不过,却对我的口味。”
失落之情转瞬即逝,觞引的眸子里被重新注入华彩。
虞舒曜的一句话,可以让觞引成佛,也可以让觞引成魔。
“果真对你口味?不是骗我?”觞引还有稍许的不确定。
虞舒曜看着那惴惴不安的觞引。
方才觞引饮了些酒,薄唇上泛着一层通透的光华。
”恩,对我的口味。”
觞引欣喜极了,活脱脱像个孩童。
“那便好那便好,我真怕你喝不惯。对了,给你看样东西。”
他将方才从隽永斋带回的画作展开,铺于木桌之上。
“这是方才作的画。你看如何?”觞引又同一个迫切想得到私塾先生赞赏的孩童一般望着虞舒曜,眼里满是渴望。
虞舒曜低眸细赏。
入眼即是放肆的红。
洋红、石绿、墨黑。
凤凰木林,木楼小筑。
觞引的画中世界即是他们现在正身处的境域。
乍眼一看,整幅画作给予人惊心动魄之感。凤凰花是最极致的红,洋溢充盈在整幅画作的四处。凤凰木叶是最浓重的绿,游走穿梭于洋红之间。
一点一墨,极致渲染。
而细致一看,那隐于洋红石绿之间的用墨黑着色的木楼小筑却有细水长流之感。木楼外的长廊上放着两坛清酒,木桌上还有冒着气的热茶,一人倚在拉窗旁。
画中人,在等。
等着那饮下热茶之人,等着那饮下清酒之人。
那股洋红,那股石绿,那股墨黑,全涌进虞舒曜的胸腔之中,反复汹涌。
“那人等到了。”
虞舒曜望进觞引的眸子里。
“对,他等到了。”
两人相视而笑。
然而,他们忘了世上肯定还有这么一种悲哀。
等到自己想等的人,却未必能守住自己想相守的人。
☆、学艺
许是入睡前喝了些清酒,那缕酒香将沉睡的觞引引入记忆深处。
都城皇宫中。
那日是虞曜仪登基的日子。
在此之前,虞曜仪便同觞引做了了断。他说他不去过那猿鹿相伴、清风明月的生活,他要登上属于他的帝位。
觞引以为自己当时已死了心。
可是没有。所以觞引才会再踏进这座城来找他。
觞引看着那身披墨黄相间龙袍的虞曜仪,便知自己放不下。
却又求不得。
登基本就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
虞曜仪理所应当地醉了,在自己的行宫中睡下。觞引趁着他熟睡,潜进他的行宫里,将早已准备好了的红线闹闹地绑在虞曜仪右手的小指上,另一端则绑着自己的小指。
这红线可是他千辛万苦从月老那抢来的,月老不肯给,花白的胡子还被自己扯下来好几根呢。
月老身旁的童子说,这红线绑在两人的小指上熬过些时辰便会自动消失,代表着两人便可相守一世了。
这东西,能帮助自己求得虞曜仪么?
他也不知道答案。
等曜仪清晨醒来,这红线也无形了,可两人相守一世的果却种下了。
觞引想到这,紧绷着的神经不禁放松,伏在虞曜仪的榻前浅浅睡下。
可老天不怜他。
虞曜仪终是醒了,在红线消失之前。
觞引本就睡得不深,感到小指被红线牵动后也醒了。
两人对视,往日历历在目。
还有虞曜仪先开了口:“觞引,解开罢。”
语气中无一丝感情。
觞引恼了:“我偏不!”
那觞引系的是死结,系得极紧。
虞曜仪欲下榻拿剪子。
将红线,将情线,一并剪了。
“你休想!”觞引看出他的意图,急忙拦住他。
“我偏要逃了这东西!”纵使虞曜仪再谦谦君子,也恼了。
况且如今,他是一位帝王。
不顾着疼,他用力扯着红线,使出全力,没有一丝犹豫。
红线顿时勒进他小指的骨肉里,小指周围白皙的肤色和触目惊心的红瞬间融为一体,呈现出病态的美感。
如朵朵如火的凤凰花落在素雪堆里。
虞曜仪仍在发力,觞引觉得自己快看到了他小指的白骨。
觞引输了,他无力再和虞曜仪较量。
虞曜仪太狠。
银光闪过。
红线,断了。
觞引亲手将两人的红线、情线全断了。
这是两人记忆里彼此最后的样子。
两败俱伤,狼狈至极。
白日的欢愉敌不过夜间骤降的凄寒。
觞引从梦中醒来。
他想起今日虞舒曜在吹埙时自己发现他小指上有一圈的疤痕。
许是那时候留下的罢。
他不禁苦笑。
自从虞舒曜来到这里,他常常梦到以前,且都是梦到些凄惨的过去。
即使虞舒曜就在他眼前,他的潜意思里还是在怕。
怕虞舒曜的离开。
惴惴不安。惴惴不安。
只剩下三日了。三日一过,他就得和虞舒曜到京城去,向众人说明碧落卷上为何没有出现与舒曜的死辰。
他睡不着了。
索性就不睡了罢。
觞引从床上坐起身子,穿过屏风,出了屋子,下了楼。
小楼,长廊。
木桌,清酒。
景还是方才的景,心境却变了。
觞引于长廊坐下,将方才虞舒曜饮过的茶杯里注酒,继而端起独酌。
眼里满是颓然。
“你怎么还不睡?”
今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睡眼惺忪地问觞引。
“你何时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只是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睡下了,听不见动静罢。”
今雨也在长廊上坐下,忽地发现木桌上竟摆着坛清酒,也不顾觞引同不同意,他大刺刺地把盖掀开,大饮一口。
“哇,好涩啊这酒!真难喝!”今雨还“呸——呸”了两声,“这就是你上次说要酿给虞舒曜喝的?还是别让他喝了。”
“他已经喝了,还说合他口味。”觞引眼里的颓意稍稍少了些。
“那他的口味可真怪。”今雨还不忘填上一句:“不过也算是妇唱夫随了,哈哈。”
妇唱夫随?
觞引想起了那时的“男欢女爱”,不禁扯出一个苦笑。
“你是怎么了,一幅患得患失的样子,看了叫人怪难受的。”
今雨多少能猜到觞引的心事,毕竟他在觞引身边待久了,觞引对虞舒曜所做的事他全知道,觞引为虞舒曜也没少发过疯。
他不明白,这爱这么折磨人,为什么觞引还不肯放手。
“狐狸,你教我做饭罢。”觞引忽开口。
啊,这又是哪出啊!五指不沾阳春水的觞引忽然要做饭?
今雨的丹凤眼睁得老大,一脸吃惊:“你要我教你做饭?”
“恩。”
“为什么?”今雨觉得觞引不对劲极了。
“你且教会我做饭,余下这三日里你便可随处逛逛,让我和他在这小楼里独处三日。”
今雨听着这话,不禁又气又悲。气的是觞引这话分明把自己当做厨子,若他学会做饭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悲的却是这三日或许是那两人最后的相处时光了罢。
唉,随他们去罢。“教你做饭也不是件难事,就看你天赋如何了?”今雨刻意说笑转换下气氛。
觞引哪会不知这狐狸的好,只是这时已无心说笑,只有心急:“那现在就开始罢。”
“现在?现在才寅时啊!”今雨大呼。
斑斑星迹在墨黑的天际大幕上流淌着凄苦的光,玄月执拗地藏身于薄云之间,凤凰木叶的鲜绿全部消逝在无边的黑暗中。
这夜压迫着觞引,他必须做些事来忘却一些事。
“就现在,我们开始罢。”
今雨无可奈何,只能抱怨两声:“唉,又不能睡个好觉咯。”
“等下我们尽量小点声,别惊醒舒曜。”觞引叮嘱今雨。
“你啊你啊,在虞舒曜面前就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儿一样,一切都是为了尽心尽力地侍奉好丈夫,哈哈!”
觞引知道他嘴贫,也不和他拌嘴,随他去了。
两人一齐来到厨房,今雨一一告诉他食材放置的位置后,便准备教觞引起火。
今雨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拿起一个小木块,“觞引你要记住,起火的时候不能直接把柴火扔进灶底然后点火,得先用这个角落里的小木块起火。”
他拿着小木块蹲在灶前,示意觞引也一起过来蹲下。
“你先扔两条柴火进去,然后再把这个小木块点燃,放进灶底。”
觞引一一照做。
“对对对,就是这样。”今雨俨然一副师父的样子。
灶火渐渐旺起来,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好啦,这个火势刚刚好,我再教你如何煮饭。”今雨掀开锅盖,加入几瓢水后又盖上锅盖。“这个水量你得记着,你和他的饭只需加这么多水就可以了。”
然后今雨把米淘了几遍后隔水放在锅里蒸,“你们俩的饭量这么多米就够了。”
觞引看着今雨熟练的样子,不禁发问:“你本是只妖,从哪里学会这些人类烹食的技巧?”
今雨带着些得意的语气,好看的丹凤眼往上一挑:“这些啊,是我平时观察叶初空做饭时偷偷学的。我本就想学学你们这些人是怎么生活的,谁知做饭这么简单,我在一旁偷偷学便会了。”
今雨从来不是个愚物,觞引在心中暗暗想道,只希望今雨别被世间的情爱所羁绊,那他便能是只永生永世无拘无束的妖。
“别分神啊,”今雨摇了摇觞引,指着另外一口锅:“别以为会蒸饭就够了,你还得学炒菜煲汤呢。”
“那就请你赐教了。”
两人随即在厨房里“大展身手”……
虞舒曜被一声惊呼惊醒,迅速从床上坐起身。
声音像是今雨发出的。
怕出了什么事,他随意将衣服套上,凭着声音的来源迅速到了厨房,只是这眼前的场景又让他一惊。
简直可以称作满目疮痍……
整个厨房弥漫着呛人的滚滚黑烟,灶台上“菜叶和木块齐飞”,大锅中“鳜鱼共焦炭一色”,装着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不知怎的全都倒作一团,原本堆放整齐的柴火堆也失了平衡,同食材一起散落一地,灶台旁还有几把燃着的柴火,觞引和今雨显然没有发现虞舒曜站在门口,只顾着拿水瓢把燃着的柴火熄灭。
虞舒曜索性倚在门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
待到他们把那燃着的柴火浇灭,才察觉到虞舒曜的存在。
虞舒曜还未开口,觞引就先像个怕教书先生责罚的孩童一样低下头:“把你吵醒了?”
“恩。”虞舒曜沉下脸来故意逗他。
“是今雨他干的,不关我的事。”觞引连忙把罪名通通推到今雨身上:“他非要天还没亮就下厨,还把厨房弄成这样。”
今雨听了可不依了,立马就拆觞引的台:“喂喂喂,你个觞引可真有良心啊!我好心好意……”
“对,我知道你好心好意为我们准备早饭,可这个时候也太早了,心意我和舒曜便收下了,下次可别再这么早了。”觞引连忙接下话,用眼神示意让他别说漏了嘴。
接受到了觞引眼中的信息,今雨心中感叹谁让自己是只心软的妖呢,就帮你圆这一次罢: “是是是,是我好心当做驴肝肺。”
“可是,能对厨房造成这么大的破坏,能有这么糟糕的厨艺的人,该是你觞引罢。”虞舒曜依旧倚在门前,唇边升起的笑意将眉眼间堆砌着的层层素雪一一消融,余下一片惑人的紫烟。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中已经更到二十章了,感谢收藏的小天使,为了你我也会继续更下去哒(*^_^*)
☆、下厨
他偏偏要把实话说出来,臊一臊觞引。
谁让他前几天发现逗觞引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觞引这时才懂虞舒曜的心里跟有块明镜似的,什么都瞒不住他。既然如此,就只好自招了:“好,的确是我。”
今雨还不忘向觞引补上一刀:“觞引啊,可不是我不帮你,我已经够仁义的了,只怪你那小相公偏要拆穿你这小媳妇,哈哈。”
觞引听后耳际瞬间染上一片可疑的绯红,忙转头看虞舒曜的反应。可虞舒曜仍随意地倚在门上,一幅袖手旁观的样子,逼得觞引差点气绝,只好在今雨身上撒气:“要不是你方才指挥不当,哪会把厨房弄成这样。”
“这倒成我的错了?”今雨不服气,拉着虞舒曜进屋,指着锅里那条”共焦炭一色”的鳜鱼说:“虞舒曜你给评评理,我让他在鳜鱼出锅的时候撒上点盐,他倒好,整罐的油全失手倒下去了,这锅啊是霹雳巴拉地响啊。”
今雨又指着地上那几根被熄灭的柴火:“让鱼和整罐猪油一起熬可不行啊,我就让他把灶下的柴火给灭了,结果他把这几根燃着的柴火全扯了出来,你说,是我的错还是他的错!”
虞舒曜用眼角余光悄然看了眼颓然的觞引后,对着今雨淡然吐出六字:“自然是你的错。”
明眼人都知道是谁的错,可虞舒曜偏偏选择眼瞎。
今雨被这六字气得顿时语塞,方才虞舒曜拆穿觞引谎言时他还以为虞舒曜是个公平的人,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又换了一种说辞。今雨气愤地扔下一句:“虞舒曜你这是在护短!”
虞舒曜依旧淡然:“是又如何。”
护短?这是他应该做的。
这四个字又让今雨气得语塞,也让觞引耳际的绯红更加鲜艳。
“得,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俩拉帮结派的,这就我一个人独立无援,等我以后找到我的帮手了再和你们斗嘴皮子。”今雨咕噜着。
谁想今雨这番话真在日后得以实现,那时四个人斗起嘴皮子来可谓“腥风血雨”。
而此刻留给他们的难题是这“满目疮痍”的厨房……
终于巳时之前,三人将厨房整理妥当,觞引也在今雨的指导下出了师。
此时,在黑夜中被黑暗吞噬了的凤凰木林在白日光亮的指引下重新释放出令人舒心的绿意。
人心也得以一舒。
觞引终于将早饭摆上桌,今雨立马让虞舒曜尝尝,脸上尽是得意:“在我的□□下觞引终于煮成了这碗板栗木耳荠菜粥,味道嘛虽不及我亲手煮的但至少也有七分了,你快试试。”
看着今雨那副得意的样子,觞引不禁失笑,没想到自己的厨艺竟是有一只妖授予的,看来以后真得好好研究如何烹饪了。只是这粥自己尚未尝过,不知味道如何,而虞舒曜贵为一国皇子,怕是什么珍食佳肴皆尝了个遍,哪会将这一碗小粥放在眼里。
觞引看着虞舒曜轻舀起一勺粥,再看着他将粥送入口中,不知怎的耳际又开始发热,心似乎跳得更快了些。
虞舒曜吃了一口后,并不作答,又送了一勺入口,直至完全咽下,才抬眸看着觞引说:“很清淡,合我口味。”
“哈哈,我就说了嘛,我□□出的徒儿的手艺一定也不差。”今雨跑进厨房为自己盛了碗粥,也不用汤匙,直接仰头灌了一口。
而觞引固然欣喜,只应那句“合我口味”。
他在竹桌前坐下,望着虞舒曜的眸子:“我以为你身为一国皇子,该是什么都尝过了,自然不会把一碗小粥放在眼里。”
“觞引,你错了。”虞舒曜同样望着觞引的眸子:“我终究只是肉体凡人,而这世间有数不尽的滋味,凡人是尝不尽的。况且宫中的御厨用惯了那些珍奇食材,让他们做这种小粥怕是做不出清淡味道来了。”
觞引接过话来:“也对。我早几年翻过一本有关烹食的杂书,里头说做粥乃是最考验烹饪者的,那依你所说,我的厨艺已胜过你宫中的御厨了?”
虞舒曜笑而不答。
“你这笑而不语是何意?”觞引感到奇怪。
虞舒曜依旧笑着:“只是一碗粥你就耗费了好几个时辰,还将厨房弄成那样,依你所看你的厨艺能否胜过御厨?”
看着虞舒曜那眼里的笑意,觞引真想说些反驳的话,可张了张嘴又想不出如何反驳,只好低头闷闷地吃着粥。唉,只能感叹虞舒曜越来越爱挖苦他了。
“对了对了,忘记和你们炫耀了,昨晚就我一人见到了那什么瑶寒姑娘呢!”狐狸突然冒出一句。
“真的?”虞舒曜和觞引几乎异口同声。
“就知道你们不相信,你们走之后我可真破了那道题。”今雨兴奋地站了起来,继续说道: “我呀就拿手指沾了沾口水,再把口水按在宣纸上。”
“这样你就破题了?”觞引问道。
“对啊,那侍女问我此举何为,我就和她说我等那位瑶寒姑娘等到打了瞌睡,结果打瞌睡时流的口水淌在纸上,这不就是‘等’的表现吗?结果在场那些臭文人都笑我,可那个瑶寒姑娘却宣布我为胜出者。”
虞舒曜被今雨的“歪打正着”所逗笑,觞引听后更是捧腹大笑,久久直不起身来,今雨看着他俩笑,不禁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里,小楼留下了他们的爽朗的笑声。
吃完早饭后,今雨拉着觞引进了厨房。
“虽然今早没有教给你太多东西,可你觞引也不算太笨……”
听到这的觞引给今雨头上来了个爆栗。
“啊啊啊,疼死了。”今雨连忙护着头:“真是的,下手这么重。总之啊,我把食材都放在那了,这几天要做饭的时候你就想想平时我做过哪些菜,你按照那样搭配食材就是了。”
“好,我知道了。”
觞引不免有些触动,眼前这妖天性秉真,出于本心为他着想,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还有啊,我会在后山和那些山妖们玩几天,如果这三天出了事的话你就通知我。”
“好,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此时,一队人驾着马匹在树林里奔驰。
“将军,按照现在的行进速度,明日早晨便可到达目的地。”
“好,我们继续加快速度,越早到越好!”说话之人正是席若升。
皇子离开都城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自己必须加快速度杀了觞引带皇子回城,否则朝野将有所动荡!况且那觞引不知有何居心,像是故意引皇子去寻他,也不知觞引是否会向皇子提起当年的事……
席若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命令众人:“驾!大伙加快速度!”
“是!”身后手下回应。
马匹奔驰得飞快,似一阵狂风,要扰乱那难得的平静。
“又起风了,不知今日会不会下雨?”觞引望向窗外。
吃完早饭后,两人便坐在二楼窗前的木塌上下棋。两人身旁皆放着一杯清茶,在下一子前后端起茶杯饮上一口,岁月便在这下子饮茶中流过。
虞舒曜不慌不忙,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再下关键一子,继续将觞引的白棋攻击之势化解。
“你还是先关心这棋局罢。”
觞引再看棋盘局势,发觉舒曜方才下的那一子如同一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领,瞬间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千军万马之攻势消灭殆尽,而自己孤注一掷的攻势一旦被击破,阵局如同被黑棋撕开一个大口,节节溃败已是注定的了。
觞引自认棋艺不凡,以前和师傅交手时也是十局九胜。可自从和虞舒曜在棋盘上交手以来,自己从未赢过他,觞引突然很好奇是谁授予如此厉害的棋艺给虞舒曜的。
“舒曜,你这高超的棋艺是如何练成的?”觞引问。
虞舒曜却陷入了沉默,目光久久停留在棋盘上。
觞引觉得奇怪,却也不想勉强:“若你不想答的话,不答便是。”
虞舒曜缓缓端起茶杯,将清茶送入口中,待将茶饮下才开口:“也没有什么,儿时父皇经常和我说起虞曜仪的棋艺是如何高超,与他下棋皆是我父皇败北,我心中不平,自然便怀着那口气苦练棋艺。再到后来,我与父皇每每下棋便也是父皇败北了。”
他将茶杯轻轻放下,声音依旧平淡:“可惜,虞曜仪已逝,不然我就可与他一决高下了。”
虞曜仪?觞引感到奇怪。上次也是,舒曜每每提到他的皇兄时称呼更多是直呼其名,而不是称作皇兄。
舒曜似乎没有将曜仪当做自己的皇兄。
“你想和他一决高下?”觞引继续问。
话音刚落,虞舒曜反射性地抬眸看向觞引,毫不掩饰眼中的破涛汹涌,眸里似有千丈巨浪狠命拍打海岸。
他的声音不再平淡低沉:“想!不论是棋艺或是其他!”
这一刻的虞舒曜,让觞引陌生,陌生得很。
在觞引的印象中,虞舒曜总是将自己的情绪完全收起,平时相处中也觉得舒曜的周身像是笼罩了一层薄雾,让觞引有时以为自己看懂了他,有时却不敢肯定舒曜的真实情感到底是什么。
而此时的舒曜却□□裸地将那份想战胜曜仪的欲望展现出来,况且觞引能感觉到那股欲望一旦被舒曜释放,将有排山倒海之势……
究竟是什么让舒曜对自己的皇兄怀有这样的战胜欲?
若舒曜知道了事情的真正面目,那他将......
大风从窗子外灌进来,觞引不禁打了个寒颤。
☆、下雨天
大风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可席若升及手下驾马前行方向恰恰顺风,助这一行人尽早赶到目的地。
手下禀报:“将军,我们现在的速度是最快的了,按这样的速度,我们在深夜即可到达!”
席若升大喜:“好!大伙听着,保持现在的速度,势必在深夜到达目的地!”
“是!”
为了这曜国社稷,为了先皇打下的大好河山,即使觞引也只是个可怜之人,可杀一可救千救万!这罪名,就由我来背负罢!
席若升暗自下定决心,今夜,将是觞引的最后一夜!
“能让今雨回来么?”虞舒曜倚在厨房门口,颇为无奈地说。
“平时也没见你多待见他啊,怎么现在想起他了?”觞引正在“卖力”地烹煮他俩的午饭。
那锅里的东西,任谁看了都会想让那只狐狸回来了罢……
“好了,最后一道菜做好了,我们可以开饭了。”
觞引将两菜一汤摆上竹桌,又将筷子递给虞舒曜,“你快尝尝。”
虽是觞引用心做的,可虞舒曜看着这桌子上的菜真的没有动筷的欲望。
“不如你先?我去厨房拿酒。”虞舒曜找到了借口,立即快步走向厨房。
“看出了你不敢尝,不过我想这味道应该不会太差。”觞引小声嘀咕完后拿起筷子,将茼蒿送入口中。
即使在厨房,虞舒曜也能听到觞引发出的“呸——呸”声,看来今天中午饭菜的味道果真如自己所料啊。
端着两坛清酒,虞舒曜走出厨房,“还要我下筷么?”
觞引连忙辩护:“只是这茼蒿炒的时间不够,加的盐多了点罢了。”又补充道:“舒曜你是一国太子,将来又是帝王,不会连尝一尝菜都不敢。”
觞引的眸里闪着狡黠的光。
虞舒曜将两坛清酒放在竹桌上,还是不动筷子,淡然地说:“不知觞引你是否懂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意思?”
纵使有心尝你做的菜,可尝过之后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若舒曜你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话我做今日这顿午饭的确是错了,该给你做补肾粥才对!哈哈!”
“咳——咳”此话一出,虞舒曜险些被饮下的清酒呛到。
“怕觞引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虞舒曜将自己的眸子对上觞引的眸子,嘴角染上了笑意,将清酒倒入觞引的杯中,“按你目前的厨艺,就算你有心做粥怕是也做不出那粥的味道来。”
“你——”觞引一时语塞,“哼,有生之年我一定会端出一碗补肾粥让你刮目相看!”
“以后的事暂且不提,你还是先解决眼前这些菜。”虞舒曜再饮下一杯。
觞引忙抢过他的酒杯,说道:“别空腹喝冷酒,对身子不好。”
虞舒曜眼里满是笑意,“是谁让我现在还是空腹的?”
这句话又让觞引语塞了……
觞引不禁腹诽,早知如此就不该抢过他的酒杯。
“还是我来罢。”虞舒曜起身走向厨房。
“你?怕是还不如我。”觞引不相信贵为皇子的虞舒曜能做出一桌菜来。
虞舒曜洗净双手,“前段时间无事,看了些杂书,上头有记载一些烹饪的内容,我且按书上的试试。”
纸上谈兵?觞引也不打算待会儿先尝菜肴。
一刻钟后,觞引改变了之前的论断。
他看着虞舒曜轻松生起灶台底下的火,在锅中注入水后,又将大米淘净备用。
想起上次自己大闹厨房的样子,虞舒曜与自己相比真是有条不紊。
“你把这些食材洗净。”
“哦,好。”,觞引回过神来,接过食材,在一旁耐心地洗着食材。
虞舒曜在大米中加入适当的水量,又将方才已经切好备用的食材放入容器中,同样注入适当水量,一同将盛着两者的容器放入大锅中蒸煮。
“舒曜,这些都洗好了。”觞引将食材递给虞舒曜。
“好”,虞舒曜接过食材,将其或切丁或切片后留在一旁备用。
觞引洗完食材后无事可做,便专心打量起虞舒曜来。他正站在虞舒曜的左侧,可以看到虞舒曜切菜时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食材上寸寸移动,还有眼眸垂下无比专注的神情。
觞引突然忆起曜仪曾说过要去过山野人家的生活,而此时此刻的自己和虞舒曜,或许正在过着那种生活。
望着虞舒曜,觞引突然觉得屋外的风再大也灌不进自己的心里去了,因为心里已经被安心和满足感填满。
“舒曜,我突然觉得,这样挺好。”觞引望着虞舒曜的侧脸,喃喃说道。他笑得温柔,眸里似有千万盏长明灯起飞。
觞引的声音极小,虞舒曜似乎也依旧沉默,觞引便以为虞舒曜没有听到自己方才那番话。
只有虞舒曜知道,他在空气中张了张嘴,那口型分明在说:“我也觉得。”
一个时辰后,觞引终于体会到了“纸上谈兵”的可行性。
尝过虞舒曜做出的菜肴之后,觞引不禁腹诽,若早知虞舒曜对烹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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