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里啪啦的摔东西声后, 东方开始砸门。大刀砍在木门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听着很不舒服。 “开门!” “我杀了她!” 愤怒的吼叫声, 引来了里正。 他没敢靠近,直接站在院子里扬声问, “这, 这是怎么了?” 杀了他?杀谁?里正恨不得是自己听错了。乡下地方, 除非有深仇大恨,没人会把杀这等晦气的字眼叫嚷出来。 易诚抱歉的拱手, “我们的同伴喝醉了,在撒酒疯,扰到大家睡眠,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原来是喝醉了啊, 里正心中的石头落地,问话时, 他还生怕是自己家里招呼不周,惹恼了贵客。 里正忙摆手,“哪里哪里,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心中石头落地之后, 里正终于想起其他, 眼睛忍不住往屋子里看。刚才那么大的动静, 得砸坏他多少东西啊。 那屋里的东西全是不久前添置的, 都是半新的, 砸坏了可怎么办啊。里正都不敢多想,怕想多了心疼死。 他犹犹豫豫的道,“这,里头这位公子可是在砸门?” 易诚脸上谦意更深,“这会儿酒劲上头,他什么也听不进去。这样,他砸坏的东西,明天你来算,我们原价赔付。” 里正面色缓和了些,“没事,都是不值钱的东西。要醒酒汤吗?我让老婆子去煮一碗过来。” 易诚道,“不用了,天冷,里正先去睡。” “好。” 有了他这句原价赔付,里正心里就踏实了,那屋里的东西他砸就砸,拿了钱立即换上新的。 打发走了里正,长生看看被拍得震个不停的木门,担心东方真把门砍坏,一会冲出来,伤到自家公子。 他上前道,“公子,你再去睡会儿,这儿我来守。” 易诚看出他的担忧,安抚道,“别担心,东方只是一时失控,不用等很久。” 长生犹豫着道,“公子,东方......” 长生不傻,他也看出了东方的变化,想到方才他砍那老鼠时近乎癫狂的模样,心里直发怵。 话出口,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便又停了下来。 易诚没接话,主仆二人站了半盏茶的功夫,里边的人终于消停了。 推门进去,就见东方直接坐在地上,大刀扔在一边,耳朵上已经没流血了,血糊了他整张脸。 长生有意护在易诚前边,易诚好笑道,“给他包扎一下。” “好。” 长生试着碰了碰东方,他没配合也没抗拒,便拿出准备好的布条,“可能有点疼,你忍着些。” 东方没答话,神情可怖的看向易诚,“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长生怕他再发狂,赶紧劝道,“东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好端端睡一觉起来就发生了这事,我们也不好受。换作是我,我也难以接受。但你发泄完就好了,咱不能无缘无故的怪罪到别人身上啊。” 东方狠狠瞪向他,“就是她,我知道是她!” 长生手一抖,白色的布条就渗出了斑驳血痕。他便不敢再劝了,只小心给他缠着布条。 易诚蹲在东方身前,“这趟出发前,我问过你,是否还愿意一起出来。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 东方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没说话。 易诚接着说道,“你说愿意。”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东方神情渐渐平静。 易诚接着说道,“你急着认定那陆夫人异于常人,和你弟弟赌钱欠债的事有关吗?” “我弟弟的事,你怎么知道?”东方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看着易诚,其中全是戒备。 易诚道,“有心就不难知道。” 东方想到京城中人人尊敬的易大公子,便了然了。 他推开长生,问,“你还知道什么?” 易诚不急不缓的道,“你的俸禄全给他了,还找同僚借了不少。” 东方自己动手将布条在脑后打了个结,“爹娘没了,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不管他,谁管他?” “东方,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弟弟已成家立业,他不用你管。” 东方冷笑,“易公子不是也花着大公子的钱?” “那不一样,大哥有能耐。” “你是说我没能耐?” 易诚没回答,而是问道,“你是打算找到个异人,尽快带回京城,加官进爵,好照看你兄弟?” 东方没说话,他确实是这个打算。 易诚接着道,“那你可知道,异人只存在于书中记载,这只是个传说。” “怎么没有?那个陆夫人不就是?百年没出现过,也该再出现一个了。” 易诚摇摇头,不想再与他辩下去,“你若是放心不下家中,明日便回去,我会给你写封信,禀明圣上,你不用担心回去会受罚。” “不用。” “你想好了吗,不回去的话,我希望你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想好了。”东方道。 半途而返,回去他就什么也没有了。他不能就这么回去的。 “那好,我们明日就去陆家看看。” 易诚看着满屋被砸烂砍坏的物件,无比头疼。 当初给皇帝写信,不过是因为大哥看不惯他整日不务正业,想捐个官给他当。他不愿意,头脑一热,胆大包天的给当今圣上写了封信,想通过得到皇帝的认可,来向大哥证明自己不是不务正业。 能得到皇帝的回应是他也没想到,但那时他着实风光了一阵,大哥也确实没再管过他 只他出发的那天,大哥语重心长的说了句,人在世上,没有谁是真的能随心所欲的,让他往后万事小心。 他那时以为大哥的意思是路途遥远,路上小心。如今才渐渐明白,圣上派人到他身边起,他就注定不能随心所欲了。 东方的弟弟烂赌,欠了一屁股债,被人堵上门去,当朝皇叔和亲王恰好路过,便发善心帮着还了。东方回京听说了此事,感恩戴德,特意去拜访过和亲王。 他不想卷入什么朝廷派系斗争中,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一人一马,游历山川,直到死去的那天。但世事不能如人所愿,东方似乎已经站了队,他的所作所为,将来很容易牵扯到他。 眼下,他得想法子让东方回去才是...... —— 姜七七回到房间,轻手轻脚的躺下。 她以为睡着了的书生这时翻过身来,问她,“你出去了?” 姜七七有些莫名的心虚,她低低的答了声,“嗯。” 她已经想好了出去做的事,陆闻人却没再问,而是将被子往她这边拉了拉,道,“睡。” 姜七七等了会儿,没听他再说什么,便安心睡下了。 天一亮,易诚便去了陆家。 他们来的时候,姜七七在围栏前剥大白菜,打算做白菜干。她不让陆闻人做事,他就坐在旁边看。 易诚进来后先是让长生送上烫伤药,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不知道弟妹有没有跟闻弟提起,在到闻弟家中拜访之前,我们三人和她在镇上有过一面之缘。” 姜七七手微不可见的顿了下,这是不打算遮遮掩掩的试探了? 也好,比起拐弯抹角的靠近,不痛不痒的试探,白白让人膈应,这样直截了当的来问,更磊落。 陆闻人摇头,“不曾。” 对于陆闻人的睁眼说瞎话,姜七七已经有所领教了,所以她眼都没往这边看,只继续做着自己的。 反正,易诚的谈话对象也不是她,让书生去应付好了。 易诚道,“当时弟妹身前燃了雷火......” 说到这,他刻意停顿了下,见陆闻人没什么特别反应,接着说道,“我对那个很感兴趣。” “笃笃笃笃”一阵切菜声突然插入两人的对话。 却是姜七七剥完叶子,开始将那些剥下来的烂掉的白菜叶子拢到一处剁碎,准备拿来喂鸡。 如果就这么一整片一整片的丢进去,鸡只会选择嫩的那点吃掉,留下茎梗部位,那就浪费了。 两只鸡如今熟悉了,不再掐架,晚上窝在一处取暖,白天一起晒太阳。姜七七已经能预见两只鸡生出许多鸡仔的场景了。 陆闻人看向她,不放心的嘱咐道,“你小心些,别伤到手了。” “嗯。” 陆闻人说完眼睛就放在菜板上了,没再收回来。 易诚只好上前提醒,“那雷火的由来,不知闻弟和弟妹能否解答一二。” 陆闻人道,“这个啊,你想知道,早些问我就行啊。” 易诚道,“现在告知也不晚。” 陆闻人不甚在意的道,“那不是什么雷火,不过是个小把戏。” 姜七七一边听着书生胡扯,一边心里忍不住吐槽,说得跟真的一样。 好像平时看起来正派古板的人说起来话来,别人更容易相信。姜七七觉得要不是自己早就知道实情是怎样的,都要相信陆闻人的胡话了。 还别说,虽然打击报复能直接打击到对手的**上最爽,最能直接解气。 但是,看陆闻人这样一本正经的忽悠人,也挺爽的。只要书生坑的不是她,她都行。 “哦?”易诚觉得有些讽刺,东方大费周章想弄清楚的事,陆闻人竟这么容易就说了。 “是位道者教我,我又教给了内人。” “道者?” “五味子道人。” 东方本来一直在瞪着姜七七,听到陆闻人越说越扯,终于忍不住跳出来道,“他这是在瞎扯!” 陆闻人似这时才发现东方,“东方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头上绑着布条?” 易诚还是用的那套喝醉的说法,然后对陆闻人说道,“五味子道人名满天下,云游周国,你如何得见?” “在下不才,是沈乘风沈老先生的关门弟子,有幸见过五味子道人,得他青睐,送了几样东西。” 易诚脸色一正,“沈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东方不说话了,沈老先生书法卓绝,他给当今圣上刻过功德碑,一生没人能超越。举国上下,但凡读过书的人都知道他。 东方没读过几年书,但沈老先生的名号是听说过的。 东方问,“你是沈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如何沦落到这种地步?” 沈老先生的徒弟哪个不是一方名士?陆闻人如果真是他的弟子,怎么会甘心窝在这个小山村里? 陆闻人脸一沉,“沦落到这种地步?东方先生,能否告知我是何种地步啊?陆某自幼生在这个地方,长在这个地方,回到家乡,如何算是沦落?” 易诚原也是将信将疑,如今见他面对气势全开的东方,一点不露怯,淡然自若的回讽之后,倒是信了。 为免两人真的起冲突,他只得再次出来当和事佬,“东方一介粗人,不会说话,还请闻弟不要跟他计较。愚兄也十分敬仰老先生,月余前回京,才得知沈老先生辞世的消息,我深感到抱歉。” 陆闻人摆摆手,“生老病死,没什么可抱歉的。” 易诚道,“关于那个小把戏,不知闻弟可否展示一番?” “不能。” “这......” 东方气势一冷,“你是不是耍我们?” 姜七七抬眼往这边看了看,东方整个人和当初来的时候气质截然不同,易怒冲动,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看来,没了耳朵这事,对他打击挺大的。 对这结果,姜七七是满意的。打击大才好,他要是跟没事人一样过来,她才是对不起书生那手呢。 书生的手今天早上起来全起皮了,她看着都疼,当时就恨不得再去割东方另一只耳朵。 “为什么?”易诚问。 陆闻人也没端着,“那把戏需要一种特制的粉末,粉末已经用完了。” 东方道,“那天,我们还听到轰隆的雷声了。” “轰隆隆” 东方话音刚落,突然传来一阵雷声。 易诚看着陆闻人,赞道,“这是口技。想不到闻弟熟读诗书,竟还会口技。” 陆闻人淡淡道,“雕虫小技,不提也罢。五味子道人行踪不定,你们去找不一定能找到。” 东方则是质问道,“你这是在耍我们?行踪不定还怎么找?” 陆闻人淡然道,“我自然是有办法找到他,只看你们要不要听。” 易诚兴致勃勃,“你说,我要听。” 要是容易找到,他还觉得没有挑战难度。 陆闻人却是话锋一转,“易兄还能在冷天上路,我却是沦落到这地步,生活困苦,不知如何熬过这个冬天。” 易诚一使眼色,长生便上前给了几张银票。 陆闻人都不推辞一下,收下后爽快道,“他在寒山,寻一种只在冬天开的花。” —— 等人走了,姜七七问他,“你真是大书法家的关门弟子啊?” “嗯。” “我说你字写得这么好,那五味子道人真的送你东西了?” “嗯。” “那东西呢?” “没有了。” “哪儿去了?” “卖了?” “嗯。” “为什么卖了?” “没钱就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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