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走后,沈明珺与含冬的目光都落在那封书信上久久挪不开。 过了半响,含冬觉得自己怔在此地着实有点尴尬,一番踌躇后,转身对沈明珺讪讪一笑:“小主,奴婢出去打水。”话落,便低着头匆匆往外走了。 片刻,暖风透过窗户送进来,带着一丝燥热,扫走了阴冷,沈明珺的步子慢慢朝书信的方向挪过去,低敛着眉眼,直勾勾的看着,面上有四个大字,“珺儿亲启”,字体龙飞凤舞,字迹苍劲有力,很好看。却更像是年轻男子的字,之前她以为是他父亲带给她的书信,这样看来,似乎不是。 沈明珺四下一看,院子里静悄悄的,她内心几番挣扎,才伸手过去,拿过书信,缓缓打开。 上面写着: 珺儿,你受委屈了,很多话无法当着你的面说出口,这次及小产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我也很难过,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你是个聪慧的女子,玲珑剔透如宝石,在我的眼皮底下日渐发光发热,不知何时开始,我的注意力在你身上便移不开了。 与你初相识,觉得你跟其他女子无两样,甚至心思更重,在太后与我之间游刃有余,让我十分厌恶。后来,你与太后斩断了联系,我才开始不带着偏见去看你,相处下来,你的过度谨慎,让我恼怒又无奈,甚至多次自己回了养心殿生闷气。从未有女子让我有过如此心境,你的简单,你的聪慧,你的所有,都让我欣喜不已。 其他的不欲多说,你是定国公的嫡长女,自愿入宫。如今很多问题,我相信你能很透彻的分析明白。 秦氏,终会覆灭。等我,等我来迎你。 右下方落款,你的夫、赵荀。 沈明珺一字一句的看完,又回味,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身子也些许僵硬了,不敢相信这是赵荀亲手写的。 这难道不是一封爱慕信吗?就像是一对年轻的、简单的男女,互通了情意,却遇上现实的阻扰,只好书信倾诉衷肠。 爱慕? 沈明珺自己都觉得诧异,脑子里怎么会蹦出这么两个字。 赵荀是永盛的天,是一代明君,甚至日后会一统天下,还、还会涉及这儿女情长……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这一刻,好像真的一腔的委屈和不甘都被冲刷掉了。 她攥着书信,紧紧攥着。 在冷宫的日子过得很缓慢,安静,简单,无纷扰。沈明珺某一瞬间觉得这样挺好的,实在无聊的时候便看看书,写写字。 这半月余与含冬的相处,相安无事,她勤劳,做事有条理,还习得一手好厨艺,两人的亲密度也逐渐提高了,毕竟确实是相依为命。 而那个名唤“苏二”的男子再无出现过。 日复一日,昼夜交替。 外面日头大,含冬正在小厨房做菜,一年迈的老嬷嬷烧着火,两人配合得极好,忙得不亦乐乎。苏二大摇大摆的从外头进来,将老嬷嬷扶了出去,而后折回来,走到含冬一旁,唤了一声,“含冬姑娘。” 含冬面无波澜,什么也没说,直接端着木盆起开,慢条斯理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才冷淡的道了一声,“何事?” 她着实不喜欢一个男人在她身旁晃来晃去,挡来挡去,特别是话多,聒噪。再一个,她还是个清白姑娘,这样跟一个男子独处一室,怎么说得过来。隔两天来烦她一次真的很烦,一大男人做事扭扭捏捏,到底是怎么得重用的。 若不是看着他背后的人,含冬是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更别谈说话了。 “今儿个淳主子有给皇上写回信吗?”苏二一点也不遮掩,日常问。对于在他的眼皮底下过活,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完全不需顾忌。 含冬垂着眸子,两不耽误,一边做事一边回:“没有。” 苏二抓了抓后脑勺,有些无奈,紧接着说:“合着淳主子还在生皇上的气?你这丫头,就不能劝着一点,皇上有苦衷,不得已,你劝着点,让淳主子给皇上回封信。” 含冬言简意赅:“自己去。” 苏二顿了顿,笑着道:“我要自己能去,还在这围着你干嘛?这不请你帮忙吗?”他这一天天,为两人着急啊。 含冬:“我不想帮你忙。” 苏二错愕:“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含冬话落,终于抬头了,接着补充了一句,“要去劝自己去。我只是一个宫女,不敢左右主子的思想。” 苏二缓了会儿,“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无情。” 含冬抿了抿嘴,没说话。 苏二以为含冬有所松动,便语重心长地说:“淳主子是女人,我一个外男怎么敢去她面前转悠,你也要会理解不是?” 片刻,含冬抬眸,问了一句:“我就不是女人?”言下之意你知道淳主子是女人,知道男女有别,不敢去她面前转悠,怎么敢在我面前转悠了。 苏二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头,“你是啊。” 含冬:“那你还不消失?” 苏二咽了咽口水:“我任务没完成,不能消失。” 含冬:“你死心,我不会帮你的。” 苏二:“……” 过了会儿,含冬余光看了眼立在旁边的黑色身影,开始赶人了:“还不走?你就不怕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别人?” 闻言,苏二身子倚在一旁,双手环胸,嘴角噙着笑,笑不达眼底,不疾不徐地说:“可能你话还没说出口,人就死了。”说着还收了收嘴角的笑意,压低声音,显得低沉,阴冷,同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含冬的身子莫名也跟着颤了下,这时的苏二少了那份不正经,全身上下,连带着呼吸,都是严肃的。 半晌,苏二直勾勾看着含冬,忽地想到了什么,朝她走过去,脸上还带着严肃之色,道了一句,“你知道不配合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含冬是真被吓着了,连连退后,退到墙壁,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什么下场?难不成你要杀人灭口?” “我刚刚打胡乱说的,我整天跟淳主子待在一起,怎么可能出得去,又去跟谁说。你别放在心上。能稍微退后一点吗?好好说话成不成?” 苏二将含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沉声道:“给你说一声,柔容华因为小产,被晋为从五品的德仪,不过前儿个晚上被毒哑了,桌子上还放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你嘴巴说话很臭,看不惯很久了’,记得传达给淳主子,让淳主子写回信。” “你若是不听话,下一个不会说话的可能就是你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呀。 含冬连忙点点头。 苏二满意的转身走了,脸上堆满了笑意,心里腹诽道:早知道对女人用这种恐吓的方法比较管用,他就不用日日来纠缠了。 含冬身子徐徐滑落,蹲在地上,双手抱膝,脸色发白,轻喘着气。没人比她更想活着了,为了活着,即使卸下尊严,做着最下等人的事,她也认了。刚刚的苏二身上确实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那个抹脖子的动作太真实了,像是做过了无数遍。 隔了会儿,老嬷嬷进来,看到含冬,上前担忧地问:“丫头,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了?不舒服就下去歇着,主子的午膳老身来便成,别看我腿脚不便,做饭还是可以的。” “我没事。”含冬整理好情绪,抬眸说:“徐嬷嬷,你替我烧烧火就成,其它的我来就可以了。” 徐嬷嬷笑着道:“是个勤快丫头。” 含冬冥思了下,眉头轻蹙,随即松开,问:“嬷嬷,你认识刚刚进来那人吗?” 徐嬷嬷回想了下,道:“你说苏公子啊?” “苏公子?” “嗯,苏公子是个好人,心思善良,你别看他一脸严肃,人一点也不坏。” 含冬心不在焉地轻轻应了声,又不敢问多了。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 含冬端着简单清淡的膳食往内室去,瞧见沈明珺靠在软榻上,身着半旧的绿衫,歪着身子,朝里,太阳光打不到脸上,眼睛轻磕着,手上还拿着书籍,许是刚刚看累了。 “小主,醒醒。”含冬将膳食放在桌子上,缓缓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她,唤。 沈明珺缓缓睁开眼睛,问:“怎么了?”忽地脖子嗅了嗅,惊喜地问道:“今日煮了什么了?闻着好香。” “小主用膳。” 沈明珺点点头,接着又问:“你吃了没?” 含冬回:“小厨房那边有。” 沈明珺吃着吃着,蓦地抬起头来,询问道:“对了,这几日你有见到那个苏二吗?好像是叫这个名?” 含冬正想着如何开口,闻言,连忙点头,“是,是叫这个名。” 沈明珺确定了那是赵荀的人,心里就放心了,说:“当时不是说有事找他吗?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找他。” 含冬问:“小主有什么事吗?” 沈明珺欲言又止,看着含冬,毕竟她不是雪盏或者宝笙,就算表面上如何的安分,她也不知道她私底下有什么动作,自然不敢全部相信,随即说:“若是你看到他了就让他过来一下。”如今她进了冷宫,父亲、母亲等若是得到消息,怕是担心坏了,她得给他们报个信。信上也无非是家里长家里短的口水话,不值得考究,也谈没什么敏感的事,她给了苏二,苏二自然要给赵荀过目,若是可以更好,若是不可以就算了。赵荀总会想个办法帮她转达这件事,报个平安什么的也不过分。 含冬再次点了点头,踌躇了会儿说:“小主,听说柔容华小产了便被皇上晋为从五品的德仪了,不过前两日成哑巴了,日后都不能说话了。” “哑巴?”闻言,沈明珺错愕,“怎么回事?” 含冬摇头,“不知道,奴婢只是听说,夜里都好好的,一觉醒来柔德仪就不能说话了,桌子上放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她嘴巴说话很臭,看不惯很久了’。” “这倒是挺高调的。”沈明珺唇角微微勾,挑眉说:“你怎么知道的?查出来是谁了吗?”对于沈明萧,她没有半分同情。 含冬解释道:“后宫传得沸沸扬扬,柔德仪都成笑柄了,怕是日后都不能出门了。不知道是谁,一点线索都没有。” 沈明珺没什么好奇心,也就没再多问了,继续用膳。 她用完后,含冬收拾好,道:“小主,奴婢先下去了。”她得赶紧去找苏二,苏二不是不好意思见主子吗。现在主子要见他,不正好,说不定是主子已经写好了回信,她就不用纠结着怎么开口了。 她毕竟不是沈明珺的心腹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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