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坐在桌子前, 开着小台灯,正在改学生的作业, 屋子里很静谧,她偶尔回头看一眼,床上的张子文还在睡,脸对着她这边,毯子盖了一半, 床也空了一半,他自己给自己划定了一块领地, 蜷缩在里面,他睡相向来如此, 以前李妙半夜醒来时, 会觉得身旁好似没有人。 李妙转回来, 接着改作业, 学生极富创造力, 能把人气笑, 她拿笔在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后面写了大大的问号?这边的学生刚见面就发现这个李老师是最好“欺负”的,说话慢声细气,好像不会发怒, 最可怕不过就是声音冷淡一点, 因此都不怎么怕她。 李妙对这班鬼灵精的孩子没有办法, 决定以后要板起面孔, 再不在课堂上随便笑了。 她正改完一本再翻下一本,腰间忽然揽上一双手, 她本能地挣了一下,肩膀上忽然又一重,张子文贴上来,睡得热烫的脸贴着她厮磨,呼吸喷在她脸上,像一条需要她爱抚的宠物。 她从未养过宠物,感觉新奇,也不知道该怎么满足他。 张子文在她脸旁蹭着,什么话都不说,皮肤都被他磨得发燥。 李妙脸上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尴尬,咳了一声道:“你醒了。” 张子文“嗯”了一声答应她,却没离开。 向来只听说过起床气,这种怪癖该怎么应付,李妙全无头绪,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腰上的手,还是坚持道:“你先放开。”张子文没有动,问她:“我怎么睡着了?”他随意得很,好像已经不记得先前有多狼狈了。李妙答:“···哭累了。” 张子愣了一下,继而苦笑起来:“我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他顿了一下,“一看见你,就觉得再不用忍了。” 好像哪里突然剧烈短暂地震了一下,裂开一条深深的缝隙,里头有个模糊的人影,是她埋下去的。 张子文抬头看着她,轻声问:“你会觉得我没用吗?” 李妙盯着本子上那个问号:“你不用管我怎么想。” 张子文没说话,气氛忽然一冷,李妙不去看他,她看到腰上紧扣的那双手,好像松开了一瞬,却立时又扣紧,比刚才更紧。 张子文的声音又响起来:“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怎么想我都不管。 他还要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李妙,说了声“等我一下”,就出去了,还不忘帮她把卧室门关上。 李妙松口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刚才张子文趴在她肩膀上,她不敢动,现在浑身发僵。 她还没习惯这种亲密,她甚至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伤害他,她想象中的报复还未完成,但张子文已经彻底放弃反抗,他都不觉得疼,他好像还希望更疼一点,李妙反而因此更加小心翼翼。 张子文好像在告诉她,我是你的,不是“你是我的。”而是“我是你的。” 他在寻求一点庇护和安全,李妙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他从未在她面前如此顺从,失去自己。 他把自己袒露出来,让她随意划损,她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情去对待他,李妙知道她应该抓住机会。但在这关头,张子文除了她之外一无所依,他们紧系在一起,她划一刀,也许也会割裂自己存寸许。 这令她无法痛快下手,只是这理由。 李妙在心里叹口气,耳边仿佛还留着他的呓语,他肌肤的热度,他把自己抛弃了,却因此将她困住了。 黎薇看着段存意发来的地址,眼皮又跳了一下,左眼皮,她松了口气,得到一点信心,拿起手机给张子文打电话,那边响了好几声才接,黎薇问他好不好,吃没吃过饭,问来问去终于问到他此刻人在哪里。 张子文如往常一样答:“在公司,忙···”他声音沙哑,比以前倒更有说服力了。 黎薇犹豫了片刻,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你今晚回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张子文问:“电话里不能讲吗?” 黎薇坚持要当面和他谈,追问:“你回不来吗?”她等待着,他只要说一句回不来,她就有了理由去。 “回得来。”张子文声音平淡。 黎薇一颗心落下来,说实话,她也并不想去,她没有这种经验,那对她来说也是羞辱。 “好”,黎薇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柔声道,“我等你回来。” 张子文深夜才到家,黎薇以为会见到一个风尘仆仆,满面倦容的丈夫,但张子文看起来却并非如此,他依然维持着一份肃穆,满面倦容,但比当时在医院时好了很多,他不再阴沉,但对她照样是冷冰冰的。 几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黎薇就又忍不住怀疑起来。 她并不盼着自己的丈夫凄凄惨惨,但男人在这种时候露出一点弱势她也觉得很正常,一点都不显露反而才是有鬼,他不对她倾诉,不向她寻求纾解,她只能想到他是另有温柔乡疗愈。 黎薇暗暗打量张子文,接过他的外套转头凑到衣领上轻轻地嗅。 黎薇自己都觉得可悲 张子文坐下,问她有什么事要说。黎薇不动声色问他:“爸爸情况还好吗?”张子文答:“还是老样子。”他说着站起来,从沙发上坐到椅子上。 黎薇忍不住想他不过就是不想和她那么挨近。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冥思苦想,张父一出事,张子文就态度大变。她不自觉地盯着他,千思万绪,她迟迟不能理清。“妈还好吗?”她一一地问,家长里短说遍,维系着这场谈话,张子文答得却越来越应付。 张子文将黎薇的表情看在眼里,却不太在意,他看着她,想到当初婚前他们立的那份协议。张父的遗嘱最近也已经出来了,里头居然还有温子期一份,虽然不多,但是也令人心烦。 现在情况就是,这块蛋糕最大的部分本来应该在张子文手里,可当初为了和黎薇结婚,他承诺划出一块给她,现在和黎薇离婚,她就要拿走那一块,如果温子期发了疯,把他那一块也给了黎薇,对张子文来说情况就不妙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黎薇已经起疑,可现在和黎薇离婚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小,他不敢去赌,温子期被他整到这个地步,破釜沉舟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他就会很难受,和黎薇分道扬镳的时机还未到。 张子文想到此不得不又打起精神和黎薇周旋,她再猜忌下去,说不定就要做什么蠢事。 他坐回沙发上,黎薇犹疑地看着他。 张子文软语温存地又和她道歉,又问起她最近怎么样,假装关心她的生活和心情,说着和以往差不多的话。 黎薇却忽然想起段存意告诉她的另一件事。 张父病倒后,张子文不许温子期去看张父,听说温子期都到了医院,被张子文派人挡在门外,不让他进去。“温子期跪下来求他,他都不肯。”段存意说。 黎薇并不同情温子期,但这件事还是令她不舒服,张子文做的事,和他以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对温子期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她一直以为他是默默忍让的那个。 黎薇看着面前张子文故作的柔情只觉得诡异。 她无法把面前的张子文和段存意嘴里的张子文联系在一起。 这其中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那你觉得他对你是真的吗?”段存意问。薇没有说话,她脸色很差,前几日在段存意前做出的那副幸福假相一次性反噬回来,惨到令人想大喊一声痛快。段存意就有这种冲动,但他知道黎薇再经不起一点戏弄。他善意的建议:“你要是不信我说的,可以去问问温子期。” 黎薇语气厌恶:“温子期难道就是个只说真话的好人吗?” 她刻薄起来的样子也不好看,但段存意看得很仔细,他想自己以前或许把黎薇摆得太高。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段存意笑道:“你们女人不是有直觉吗,你可以凭着直觉去判断。” 黎薇冷冷地看着他:“你说这种蠢话的样子和张子文一模一样。” 段存意摇摇头:“张子文才不蠢。”他看着她,“蠢得是你。” 黎薇立时一杯酒泼过来。 段存意没有生气,酒水从他脸上淌下来,他心平气和道:“你这么大反应,不过更证明我说对了。” 黎薇没想到有一天连段存意都能来羞辱她。她惊慌失措,害怕再没有人爱她。 段存意擦净脸上的酒,站起来要走,黎薇忽然拉住他的手,他看着她迅速的漫出眼泪。 他看出她在想什么,他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段存意叹口气,他伸手帮她揩去脸上的泪,淡淡道:“你哭什么,都是你自己选的,到现在,你都没有后悔,你只是害怕。” 黎薇哀切地问他:“你连害怕的机会都不给我吗?”好像都是他的错。 段存意手停留在她脸上,反问她:“你要我给你这个机会?” 黎薇仰头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惨淡。 段存意看得明白,她只是想要报复张子文,但他也清楚,自己永远无法拒绝她,也许他等得就是这一刻,她的确痛哭流涕了,他张开怀抱如愿迎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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