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看着殿中跪着的盖美人, 卫子夫。坐在对面怒火中烧脸有些扭曲的田欢,上座神色复杂阴沉的王太后,及身旁脸色铁青的刘彻。
陈娇觉得,累, 真的累。
她以为的不争不抢, 平淡温和的盖美人, 原来也是不简单的。是啊, 能在后宫活下来, 还生了个公主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是她离谱了, 看错了。她原以为,后宫中还有一个与她相似的人,都是身不由己, 都是心向宫外,还莫名生出一种同命相怜之感。
陈娇在心底里深深叹了口气,自回宫,她就一直在隐忍。今天的这一出, 如一道导火线,点爆了她心底压抑的种种情绪。
陈娇环顾四周,烛火辉煌里,这满堂锦绣下,又掩埋了多少龌龊?多少谋算?
她不想管了, 也不想问了, 就这样。
陈娇恍恍惚惚起身, 直直地往外走。也不与皇帝,太后打声招呼。
王太后气得脸都绿了,瞪着陈娇的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陈氏,你太放肆了!”
刘彻回过神来,忙也起身,走过去拉住了陈娇,“娇娇,可是累了?”
陈娇面上疲倦无力,“我想回去。”
“好,朕陪你回去。”刘彻心疼地拥着陈娇往外走。
“皇帝!”王太后大声唤道。
“母后,皇后身子不适,朕与皇后先告退了。”刘彻对王太后解释道。
“可是,这……”太后不满,这明明还在审问,皇后怎可中途退场。更何况,现在事关皇嗣,怎可等闲视之。
“押后待议。”刘彻头也不回,拥着陈娇出了大殿。
回到椒房殿,刘彻不放心,没有去偏殿,而是留在了主殿。拥着不安的陈娇,躺在床榻上。温香软玉在怀,这一次,刘彻心里没有丝毫情yu,有的只是心疼,怜惜。
“阿彻。”陈娇轻唤。
“嗯?”刘彻 * 将陈娇抱得更紧,下巴抵在陈娇的头上。
“我不想呆在宫里了。”陈娇轻道。
刘彻一愣,随后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细碎的痛,他伸手掰过陈娇的身体,让她面向自己,“娇娇,你又要离开朕吗?”
陈娇闭着眼,细细的水光从眼角流下,“我好累,真的好累。”
那一抹泪刺痛了刘彻,他紧紧抱住陈娇,“娇娇,娇娇……”
胸口湿潞,刘彻知道那是陈娇在哭。他是希望她快乐的,却没想,在后宫她竟是这般不开心。他将她绑在身边,锁在后宫,同时也是折断了她的翅膀。他的娇娇能耐太大了,他怕他一放手,她就不见了。
刘彻掰起陈娇的脸,吻去她眼角的泪,他终究是不忍心。
“娇娇,朕答应你。”
陈娇猛地抬起头,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刘彻。她清楚刘彻这个人,霸道非常,从不妥协。她这是幻听了吗?
“你这傻傻的。”刘彻轻抚陈娇的脸,笑了。
“陛下,你刚才说……”陈娇不确定地问,有些急切。
“朕答应你,放你出宫。”
陈娇破泣为笑,她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离开朕就这么高兴吗?”刘彻不满地揉了下陈娇的脑袋。
“陛下,君无戏言。”怕刘彻反悔,陈娇忙道。
刘彻看了陈娇良久,低头亲了下陈娇的额头,“娇娇,朕可以让你离宫。上林苑刚修缮完成,朕与你就住那里。”心中想着,待稳定后将朝会也搬去。
“上林苑?”
“嗯,朕上次与娇娇一起去上林苑时,还是先帝时中元六年。”刘彻回忆道。那个时候的他还是太子,陈娇刚在先帝面前退完婚。那时的他,刚觉察到对陈娇的特殊的感情,不愿放手,也不想放手,便想出了一招。把陈娇引去了上林苑,也是那几天,先帝定下了他们的婚期。
随着刘彻的讲诉,陈娇也不由自主记忆起了那段时光。那时的她,还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心想着凭借自己的知识才能,为筹码,与刘彻退婚。没想,现实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耳光。
而今,她才真正明白,何为皇家之威。她曾经以为的那点筹码,在皇室,在天子那是微不足道。特别是跟刘彻相处久了,见识到了政治的残酷。才更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陈娇效率很高,第二日就拿到了刘彻的手谕,坐上车辇,去了上林苑。
上林苑比陈娇上次来时,更大,更美轮美奂。
刘彻派了与陈娇熟悉的桑弘羊一路护送,开始桑弘羊还遵守着君臣之仪,有些生疏。没多久,就撒开了性子,跟当年在洛阳无二了。
“娘娘,您可知这群护送您的儿郎,是哪里来的么?”桑弘羊凑到陈娇跟前,贼兮兮地道。
“是哪里来的?”像在洛阳时一般,陈娇顺着话题问。
“这是陛下训练的私兵,建章卫。”
陈娇惊得瞪大了眼,若她没有记错,建章卫就是后来大名 * 鼎鼎的羽林军。
“小羊子,这么多年没见,你怎还是这般咋咋呼呼?”陈娇笑着打趣。
真好啊,终于从未央宫那鬼地方出来了,外面的空气都是新鲜自由的。
桑弘羊见陈娇心情甚好,故作苦恼地笑道,“哎,没办法,陛下就喜欢本公子这个性子。”说完,自己也哈哈笑起来。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就到了,上林苑中新建的宫殿,建章宫。
建章宫在上林苑以东,与长安城隔了一道潏水。
建章宫内建有太液池。听说池中有三座神仙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待哪日有空了,定要去看看。
“娘娘,听陛下说,这建章宫是他为您建的金屋子。”桑弘羊笑嘻嘻打趣道。
陈娇转头冷冷地看着桑弘羊,一言不发。桑弘羊自知说错了话,讪笑着摸了摸头,找了个借口,一溜烟跑了。
金屋?呵!
陈娇在殿内参观,安生则带着一堆从椒房殿带来的老人,忙碌收拾着。建章宫内也有宫人,见到皇后,都是异常喜悦。因是新建的宫殿,皇帝来得不多,宫妃更是从不曾有入住过,皇后是第一人。
吃过午膳,陈娇便兴起了去太液池看看的念头。
“娘娘,陛下待会就到。”建章宫令上前提醒道。
“嗯,知道了。”陈娇只点了下头,继续往外走。
陈娇一路走走看看,出了建章宫前殿,过天梁宫,走复道,行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太液池。远远还未见太液池水,就见到了池中耸立的三座高山:瀛洲山,蓬莱山,方丈山。
历史书上说,刘彻想成仙,甚至还留下豪言:嗟乎!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①如今,看到这传说中的三座神山,想到史书上他曾留下的豪言壮语,她怎还敢奢求他的感情?困在那方天地里,似乎连她的思想也被禁锢了。好在,她出来了,又做回了自己。
“娘娘长乐未央。”一队巡逻的建章卫路过,整齐划一给陈娇行礼。
“起。”陈娇和善地点头。
建章卫远去,却仍有一个人还在原地。那人低垂着头,陈娇看不清他的脸,心中揣测这人是敌是友时。那人跪下了,“请娘娘恕罪。”
声音很熟悉,陈娇上前一步,那人正好抬起了头,是卫青。
陈娇大喜,随后想到卫子夫,脸上的笑容渐敛,“快起来,你有何罪之有?”
“娘娘,臣的三姐,她……臣对不住娘娘。”卫青没有起来,而是把头垂得更低了。自他三姐入宫,他就内心难安。可他也阻止过,却人小力微,抗争不过。也由此跟三姐卫子夫闹僵了。
陈娇扶起卫青,“她是她,你是你,你没有对不起我,不用说抱歉。”
“我三姐她……”卫青有些羞愧道。
陈娇目光投向远处,苦涩叹道,“没有卫子夫,也会王子夫,李子夫。你看,现在宫里的女人还少吗?所以啊,不用。”
“娘娘……”陈 * 娇的样子,让卫青心中骤痛。自认识起,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女神,明亮欢乐。何曾这般伤感,憔悴。
陈娇收回思绪,转头对卫青问道,“有空吗?陪我逛逛太液池?”
卫青用力点头。
两人肩并肩漫步走着,落后几步的安生,想提醒陈娇,转念想到自回宫以来,陈娇的闷闷不乐,便止住了。
“听弘羊说,你现在是侍中了。恭喜。”陈娇笑着对卫青恭贺。
卫青腼腆一笑,看着陈娇的眼神,柔和温暖。
看刘彻的架势,是准备要对匈奴用兵了。卫青要异军突起了,卫家要迎来属于它的时代了。
“听闻我母亲曾经绑架过你,我代她向你说声抱歉。”陈娇笑着道。
卫青大惊,单膝跪地,“娘娘。”
“卫青,你这是做什么?”陈娇忙伸手要去扶,卫青怕碰触会连累到陈娇的名声,在陈娇手伸过来时,便顺势起来了。
“娘娘,不要说抱歉,臣……臣……”卫青通红着脸,有些词穷。
这般手脚无措的卫青,好久没见到了,陈娇扑通一下笑了,“好,那我们都不说抱歉。”
卫青也笑了,阳光下,他的眼里闪着光芒。
“娘娘,过得可好?”卫青踌躇了一会,问道。
“一般。”陈娇长叹了口气。
“娘娘,不开心吗?”卫青心中一紧,似是被什么扯了一下,有些生痛。
“开心,还是不开心,重要吗?”陈娇喃喃问道。似乎一直以来,人人都在逼迫她,要她这般,要她那般。却从没人关心过,她是否开心,是否喜欢。
“重要。”卫青坚定道。
陈娇心神一震,愣住了,转过头,两人的目光才一接触,卫青就如触电般,低下头。仔细看,还可以看到,他的耳朵已是通红一片。这些细微,陈娇没有注意道,她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谢谢你,阿青。”陈娇回过神,感激地笑道。在她面前,卫青一直是个有些害羞腼腆的少年。她甚至无法将他与历史上那个鼎鼎大名的大将军联系起来。
阳光下,陈娇笑颜如花,比春日里的绽放的花儿,还要耀目迷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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