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早朝专门讨论蓟镇问题和察哈尔蒙古倒戈一事。
    跟高丽问题不一样，察哈尔蒙古近在咫尺，大明与蒙古打打和和两百多年一直比较重视这个对手。
    所以名义上漠南蒙古大汗承认了建奴，展开贸易与军事合作，默许一同对抗大明，是一件足以引起绝大多数文官都非常紧张的大事。
    再加上蓟镇之前爆出军备不佳、战马不足、虚有其表、兵丁被拉壮丁者众多的重大问题，前总督文球属于传统文官，搞一些阅兵仪仗就有了“蓟镇长城”的虚名，其实还是那套营兵、卫所兵只会列阵摆样子，真打仗全靠少数将领的家丁进行突击。
    这种打法对付蒙古人的骚扰足够了，但是跟努尔哈赤的八旗一碰，就会被粉碎。因为摆样子的卫所、营兵几乎没法野战，能打的八旗兵普遍不比家丁弱多少，而数量是十几倍。
    “臣以为卫所已重新丈量田亩，限制将领军吏侵占土地盘剥军户，士气与待遇提升之后的卫所兵足以承担地方防守卫戍任务。而营兵.......所谓招募的精锐，其实多数也就是承担地方防守卫戍任务而已。”
    百官安安静静地听着兵部尚书黄嘉善发出肺腑之言。
    大明武备的根基在于卫所，但嘉靖以来的面上战力在营兵。
    黄嘉善说现在营兵问题比卫所兵还要大！
    “......老臣以为，蓟镇武备弛废，关键在于营兵羸弱，募兵制可推行一时，但现在已经羸弱无比，只剩募兵的精锐作为将领的家丁还算能打！”
    这话非常得罪人，尤其是武将们。
    但是京城谁管啊？
    京城两年前就已经没有家丁喽~
    首辅方从哲站出来表态道：“陛下，黄本兵所言虽然激烈却很有道理。依靠家丁打仗确实弥补了卫所衰败之后的问题，足以防范蒙古和各种乱军。
    可是真正可靠的战力很少，甚至加上家丁长期听命于少数将领，边疆防务也要依靠个别将领家族。这些家族初期还朝气蓬勃对外重拳出击，后面就占据卫所土地，豢养自己的土地和家丁，长久下去成辽东李成梁一门的情况。”
    方从哲这回很有底气，说话也比较直接，让不少御史言官吓了一跳。过去他是个“好好先生”、“传声筒”，一般说话比较软。今天直接抨击起来，气势相当可以啊，以后再要弹劾他可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他还在继续讲，越讲越讲到深入的地方：“营兵本是在卫所兵衰落后的替代，但两者截然不同。卫所兵乃军户义务作战，营兵则是招募雇佣，前者义务兵制，后者为募兵制。义务兵制、募兵制各有其利弊，万不能死板僵化！”
    此话一出，百官大多是第一次听到，也是第一次思考其中义务兵制、募兵制的差别和利弊。
    包括军机处在内也是一直做战略方面的研究，这次也是第一次听到兵制的分析。
    说到这里他看向天启皇帝朱由校，这话是他提点自己的。
    “内阁负责国防，军机处负责征讨；内阁负责军制，军机处负责战略。”
    朱由校给他单独嘱托的话在他脑海里再次出现，此话告诉他内阁跟军机处不一样，各有分工侧重。类似总参谋的军机处，当然不能执掌军制，同样管军制和建设的，不宜主导作战。
    见天启微微颔首，方从哲便更有信心地讲下去。
    “卫所兵制乃太祖创立，自此我大明兵源非常充足，军户专门耕战一体有专业的军事技能，彻底扭转赵宋羸弱的地方武备不足的情况。卫所兵初期士气高昂、数量又多，我大明动辄可以派遣四五十万大军。
    然而因为众所周知的土地原因，卫所百年衰落，战力颓废严重，蒙古、倭寇都不可挡，不得不招募兵丁。营兵制以来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分别统辖正、奇、援、游兵营，每营多则三千少则一千，机动灵活能遏制蒙古、倭寇。可是适合打十万人大仗吗！？”
    此话一出，重重敲在百官心头。
    自正德皇帝朱厚照以后，大明除了万历三大征，再没打赢过十万人的大仗。
    偏偏万历三大征的最后余火，快要在萨尔浒折损光了。
    卫所兵和营兵，义务兵制和募兵制，初期是大规模、高士气，却装备普通，后期是小规模、装备精锐，却不适合大战。
    百官们小声议论起来。
    有的觉得卫所兵制好，有的觉得卫所兵早已废了。
    有的觉得朝廷现在重振卫所了，有的觉得这是在开倒车。
    有的觉得这事别变了，越变越搞越乱，让前线根据现在情况不好吗？
    有的觉得不变不行了，营兵就是打不过八旗，只有家丁打得过，家丁能有多少？难道养上万家丁？那倒是能打一下，但是上万家丁会叛变啊，不就跟泰昌时期的兵变，或者晚唐藩镇一样吗？
    “咳咳。”
    朱由校轻轻咳嗽，百官们立刻安静下来。
    “恢复卫所重中之重，但卫所兵去打仗并非上策。营兵下不及卫所众多，上不及京军的新式训练，所以该改的是营兵制！”
    改革大明军制，很多人都知道卫所差所以改卫所，但是朱由校不是上就是上、下就是下，哪里有问题就该哪里这种形而上的思维。
    要成体系和全局，透过矛盾来看，这叫唯物主义和辩证法。后世义务教育，足以吊打古人哦~
    最该改革的就是营兵。
    营兵不像卫所兵那样耕战一体、数量众多，卫所兵再弱也能暴打流民。
    更重要的是卫所底子还在。辽东卫所崩溃，军户逃亡建州。西北卫所崩溃，军户加入义军，这才是建州、义军崛起的重要羽翼。
    所以对卫所是要救助和拉住，别让这么多好兵源被迫谋生，甚至不得不加入敌人。
    近期恢复后定位可以是民兵、卫戍兵和屯垦兵，未来定位则除了民兵、屯垦兵的职责外，主要发展为工程兵和建设兵团。
    不脱产、有士气，还有技术。
    营兵本身定位就是职业兵，可是它不厉害不职业，那不改它改谁？
    朱由校朗声道：“营兵需要变革，新营兵制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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