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的读者来说,却是一位“老熟人”。 因此玛丽决定让路德夫人一登场就接下协助路德探案的重任,她生怕霍尔主编会觉得这般处理不太合适,不过霍尔主编在看到路德夫人出场时,不过是点了点头:“还是很符合我的想象,之前有依托于巴顿夫妇的故事塑造,这样的路德夫人确实拥有大家所期待的性格。” 玛丽这才放下心来。 路德夫妇分头行动,但大部分的故事视角仍然落在菲利普·路德身上。他在察觉出案件端倪之后没有声张给任何人,而是以例行访问地姿态敲响了药剂师的家门。 距离教习所“流行病”已经过去了十年,当年的学徒如今已经拥有了不少有钱人作为客户。药剂师比利·格斯特正值壮年,三十出头,有个知书达理的未婚妻。 他一见到菲利普·路德和他的□□,就立刻明白了访客的来意。 药剂师比利彬彬有礼地将路德请进了家门,完全没有任何心虚或者畏惧的意思。即使猜到了路德因何而来,他还是耐心地聆听路德的讲述,而后因为老富翁的死亡表达出了深刻哀悼。 即使他位列路德的嫌疑人名单第一名,药剂师比利的为人和反应也给路德留下了相当好的印象。 比利性格很好:耐心、谦虚,清秀的面孔上挂着悲悯沉着的神情。倘若路德自己病了,看到前来开药的药剂师拥有这样的性格和面孔,绝对会放下心来、感到安慰的。他谈吐得当,有着伦敦平民的口音,且不卑不亢,完全没有藏拙羞耻的想法,说起话来旁征博引、引据经典,却也没有掉书袋卖弄知识意图。 可以说他几乎是一名出身平民、通过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奋斗出地位的英国绅士模板。纵然路德心存警惕,暗地抛了几句话出言试探,也没有得到任何不妥帖的回应。 初次见面,菲利普·路德没有拿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不仅是他没有头绪,路德夫人那里也没什么进展。一名穿着干净的夫人前去教习所,无非就是被管理人当成心血来潮大发善心的冤大头。她说要见见教习所里面的老人,管理人倒是答应了,但那些穷人们已然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事先安排一顿饱饭,恐怕还被出言威胁过,路德夫人问什么也不肯说。 这样下去可不行的,没有突破口,案件就无法继续下去。虽然菲利普·路德很想将老富翁的死直接定义为自然病逝,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是在凭借你的直觉怀疑他人吗,菲利普?”路德夫人见自己的丈夫那么不甘心,便开口问道。 “……我无异于针对比利·格斯特先生,”路德说,“只是十年前他接触了教习所的穷人,教习所的穷人死于查不出问题的病症;十年后他为有钱人开药,眼下有钱人也死于‘不明原因的病症’,你不觉得有些太巧合了吗?” “所以,突破口在于教习所。” “嗯?” 路德夫人一脸平静地说道:“看来你是不可能从药剂师比利·格斯特本人那里寻觅到什么破绽了,我想可以将重心转移到十年前教习所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你现在手头有案子,不好直接去申请毫不相干的搜查令,可是利用职务之便翻翻官方档案总是没问题的。” 思来想去,确实只能从十年前教习所的事情开始查起了。 路德回到警局,那叫一个翻箱倒柜,最终从档案室里找到了积灰的卷宗。 以十年前的标准来讲,教习所里出现死亡案例,根本轮不到警察来管——这太常见了。教习所里不是无家可归的鳏寡孤独,就是小罪小恶又不足以定罪的流浪汉。天底下没人会关心这些人死活的,饿死、病死不过是用裹尸布卷起尸体,送到外面匆匆掩埋罢了。 可是现在警局里出现了这件事的卷宗,就证明十年前已经有警察注意到了这件事情。 教习所里有死亡正常,但大量死亡仍然是免不了会引人注意的。菲利普·路德找到的卷宗时间要比政府注意到问题早得多,也就是说,在政府整治教习所,将死亡问题定性为“流行病”之前,是有警察发现其中有问题的。 最直接的问题在于,说是流行病,但是尸检结果却并非如此。 菲利普·路德举着红茶杯翻阅卷宗,他翻着翻着,就看到了有用的信息。 最开始的“病患”,是一名患有重疾的老人,教习所里条件恶劣,可他的命格外硬。数次一脚迈进地狱,又被死神推了回来,重病给他留下了无法逆转的残疾,每日每夜的生存都变得格外痛苦。他的死亡发生于药剂师比利跟随他的导致到访教习所的第四天,老人先是有所好转,随后病情加剧,短短两天之内就一命呜呼了。 路德看到这里,他拿着茶杯的手蓦然一顿。 ——这与老富翁的死亡症状如此相像! 他继续翻阅卷宗,发现接下来的死亡案例,大多数是在教习所难以生存下去的老人和孩子,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在之前患过病。但他们都有一个特征:即使目前健康,在教习所的环境中也很难继续生存,特别是体弱的小孩和难以行动的老人,现在不生病,迟早也会饿死冻死的。 这样的特征,让路德翻阅着案卷,免不了遍体生寒。 假设教习所的死亡案例的确是人为的,不管这人是药剂师比利,还是其他人,其残忍和冷漠,都让菲利普·路德心生怒火。 不管教习所的环境多么困难,不管身处底层之底层的穷人们有所卑微,他们至少选择了活下去而不是徒劳放弃生命。而如果真的存在凶手,那么这位凶手则是将所有想活下去以及不想活下去的鳏寡孤独视作“该死”,代替上帝的职责剥夺了他们的生命。 卷宗记载了一批死亡案件,然而没过多久,过多的死亡案例惊动了政府,苏格兰场一方就中止了调查。教习所的情况被定性为流行病,虽然没查到真正的问题所在,但一番强行整改,涉及到了官员、工作人员,以及教习所的制度环境等等,也算是从根源上断绝了教习所内生存条件比外面还要恶劣的问题。 看到这儿,再联系老富翁的死法,就是路德不想怀疑药剂师比利也不行了。 他把卷宗交给了当时的苏格兰场局长,局长在翻阅完卷宗后,抬头就是一句话:“证据呢?” 路德就知道局长会有这么一问,他耐住性子开口:“当年的教习所死亡案例和现在的老富翁死亡是如此相像,其中都有药剂师比利参与其中,其中肯定有问题。” 局长:“你说的都是怀疑,我要的是证据。” 路德:“我——” 他被局长问得哑口无言:“我没有证据,但是——” “没有证据就去找。” 苏格兰场的局长直截了当地说道:“但是不能给你太多时间,路德。卷宗中的事件确实和你手中案件有联系,但这只能证明你说的药剂师与案件有所关联,不能说明事情就是他做的。” “……我知道了。” 路德领了命令,一改刚刚的急躁和迫切。 拿到了调查命令,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卷宗里提及了当时教习所因为渎职而被开除的管理人,眼下过去十年了,路德认为这个人应该还活着。除此之外,药剂师比利当年的导师尚且没有退休。 路德先是以调查为名,和自己的妻子共同前去教习所。路德夫人原本的打算是不想暴露他们的真正来意,但是新的管理人左顾而言他,就是拿出了敷衍好心人的姿态敷衍夫妇二人。路德一个不耐烦,索性亮出了警徽。 他这么一亮警徽,报出来意,反倒是比隐瞒打探更为有效。 毕竟前一位管理人丢了工作之后他才有了这个饭碗。现任管理人一听当年的事情可能是人为导致的,而现在十年后那个人又出现了,立刻换了另外一幅态度——万一是教习所内发生了谋杀案,这人再盯上教习所,那可就麻烦了! 可惜的是,十年之后的教习所里没多少人知道当年的事情。几名老人要么脑子糊涂了,要么是在教习所整改之后才到来的。路德夫人耐心问了问几名经历了死亡案例的老人,其中一名老妇人在路德夫人提及比利·格斯特其人后,老妇人浑浊的眼球蓦然亮了起来。 “比利……比利!”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了路德夫人的手。 路德夫人颇为惊讶地开口:“是的,他是一名药剂师,你还记得吗,夫人?” “药剂师?不不。” 老妇人挪了挪嘴唇,而后纠正道:“他是,他是天使。” 这一句话足以证明,在当年的教习所里药剂师比利给教习所带来了多大的希望。 会不会是弄错了? 若是比利·格斯特受人爱戴,或许是菲利普·路德患了疑心病也说不定。说实在的,路德宁可一切都是自己疑神疑鬼,十年前的教习所案例和十年后的病例死亡不过就是个巧合,搞错了也比找出一个真正的凶手要好得多。 为了找到答案,路德又转而找到了比利的导师。 拜恩医生年近五旬,听闻路德的来意后大为吃惊,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爱徒是个杀人凶手。不过路德到来也不是为了说服拜恩医生的,他的目的在于请医生验尸。 教习所查探一番,具体线索没找到,但路德夫妇问出了十年前死者的埋葬地点。 富人的尸体碰不得,可没人在乎穷人的尸体。 ,即便如此验尸还是得偷偷进行。在宗教影响生活的国度内,尸首的体面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为了还爱徒一个清白,拜恩医生思考半天,决定同意路德这“不太道德”的要求,私下开棺验尸,证明死者确实死于自然死亡。 其实这部分内容,完全触及到玛丽的知识盲区。她不是法医,也不懂医学,更不懂药物药理。然而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维多利亚时代的大部分医生和药剂师其实懂的也不一定比玛丽多。当然啦,像华生医生这种战场归来的例外。 于是她学着柯南·道尔爵士的方式,自己虚构了一种□□。验尸部分则运用了眼下英国人读不到也不会接受的资料——中国宋朝官员宋慈所著的《洗冤集录》。 《洗冤集录》中有一条说:“生前中毒而遍身作青黑,多日皮肉尚有,亦作黑色;若经久,皮肉腐烂见骨,其骨渗黑色。” 放在二十一世纪,这条内容的参考价值不算太大,因为不同的致死药物拥有不同的反应,未必全部如此。但《洗冤集录》完成于十三世纪,距离玛丽来的年代相差整整七百年。这条内容在玛丽看来,不如《洗冤集录》中毒部分涉及常见毒药的另外几条具有参考价值,但却足够她发挥想象,进行天马行空的文学创作了。 路德和拜恩医生二人等到黑夜,才带好设备,偷偷跑去墓地,挖出了十年前的尸骨。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拜恩医生都做好带回尸骨进行化学实验的准备了,挖开坟墓之后,发现根本用不着。 给穷人用的棺材又薄又差,早就腐烂了。剩下的尸骨就那么狼狈地躺在泥土和其他杂质之中,一开始路德还以为是夜色太黑,导致尸骨都染上了黑色,就在他准备动手去拿时,拜恩医生一把抓住了他。 “等等。” 医生提着灯靠近,二人清晰地看到,不是夜色让尸骨变成了黑色,而是尸骨本来就是黑色。 不仅如此,因为棺木腐烂,尸骨直接接触到了泥土,导致尸骨周围的地面寸草不生,地下虫蛇全无。这根本不用拜恩医生冒着有失道德的风险拿块腿骨回去,这一看就是中毒而死的! 为了以防万一,医生还是尽职尽责地收集了一些挨着死者的泥土,然后重新填好坟墓。 一番检查过后,泥土中果然含有毒素,并且经历了十年的挥发仍然具有危害性。得到这个答案后菲利普·路德就不再犹豫了,他在通知苏格兰场的同时,也找到了老富翁的家人,斩钉截铁地发出请求:重新开棺! 拜恩医生认定,既然十年前的死者尸骨发黑,那么由此可以推论,老富翁的尸首看起来完好无损,恐怕也只是暂时的。随着尸体腐坏,内含的的毒素势必会扩散开来。 听到自己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可能是被人下毒而死,老富翁的夫人直接晕了过去。好在他的儿子是个接受科学知识的大学生,老富翁的儿子同自己的妹妹商量了一番,同意了路德的请求。 而开棺的结果,则映证了拜恩医生的猜测。 警员撬开棺木的一刹那无比呛人的恶臭直冲天空,除了尸臭之外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呛鼻气味。而推开棺木的之后,呈现在众人面前,是因为中毒而变得漆黑无比的尸首。 经由拜恩医生化验,老富翁中的毒和十年前教习所的死者中的毒成分近似。 得到消息后的菲利普·路德心情格外的沉重。 他的猜测被证实了,但就像他之前怀疑自己的那样,路德更希望自己的猜测不被证实。特别是十年前教习所的人死于同一人之手,让路德在沉重的同时又很愤怒。 除了病痛、法律和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宣判一个独立人的死亡。就算穷人们活得痛苦,身患重病,菲利普·路德承认他们其中或许有一心求死之人,但更多的人,更多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平凡人,是想活下去的啊。 凭什么因为他们“活得不好”,就被人枉顾意志和求生欲,轻而易举地打上了“不该活着”的标签? 走出拜恩医生的诊所,路德点燃了一支香烟,他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迎面就撞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药剂师比利·格斯特本人。 他停住步伐,颇为惊讶:“路德探长。” 路德:“……” 四目相对之后,路德本以为自己在面对嫌疑人时会心生怒火,但他没有——看着药剂师比利温文儒雅又俊朗非凡的面孔,路德实在是生不起气来。 “来拜访自己的导师?”路德问。 “是的,”比利点了点头,“你呢,探长?是为了案件吗?” “是的。” 路德冷冷开口:“有结果了。” 比利若有所思:“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当然。” “那么……” 比利的语气微妙地顿了顿。 “我大胆假设,借由我的老师,你发现了十年前教习所的死者,和现在手中案子的死者都是中毒而死了。” “什——” 就算菲利普·路德见识过无数罪犯,其中不乏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他也没料到比利会把自己心中的猜测直接说出来。 看到路德震惊的面孔,药剂师比利随意一笑。 “是我干的,探长,”他的语气温柔却又冷静的可怕,“一开始你找上我时,我就猜到你能追踪到结果,真不容易,十年了,总算是有人能追查到底,找到真相。” “你……” 那一刻,路德心底名为理智的弦彻底绷断了。 他一把抓住比利的衣领,将清秀苗条的男人直接按在了街边的墙壁上。路德探长粗暴的行为换来了路人的惊呼,而药剂师比利,则在路德举起拳头时笑了几声。 “警察在街头打人可不是什么好事,路德探长,”他说,“就算你有理,也成了袭击平民。况且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是我做的。” 路德攥紧拳头,却迟迟落不下手。 “就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你找不到证据,也不会找到,”药剂师比利的语气还是那么自信温柔,然而此时此刻听来却极其可恶,“在见你第一面时我就知道你会找到答案,但我也知道你不会逮捕我。因为你是一名聪明又拥有底线的人,探长。寻常庸才或许会直接把我关押起来,将我的姓名刊登在报刊上说我是凶手,但庸才查不到这一步,而你也很清楚,没有证据,即使把我送到法庭也没有任何用处。” 比利·格斯特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 路德愤怒,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没有证据——中毒的结果只能证明十年前的案件和现在的案件出现的毒药相同,甚至不能证明是同一人所为,更不要说将矛头指向比利·格斯特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路德压抑着怒火,低声咆哮道。 “你不觉得教习所内的穷人很可怜吗?” 比利理所当然地开口:“我第一次跟随我的导师前去教习所,几乎为穷人们的处境所震撼。要说地狱是惩罚罪人的地方,那教习所的穷人们死后倘若前去地狱都算是从苦难中解脱去地狱享清福了。我接近自己所能试图拯救他们,让病人好过一些,让瘦弱的儿童振作起来,但我一个人能做多少?” 说出这番话时的药剂师任由路德拎着自己的衣领,周围人来来往往无不投以惊异畏惧的目光,可他全部在乎。比利那张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冷静。 “直到有一天,一名快要死的老人——啊,应该就是能查到的第一个死亡的案例。那名老人抓着我的手说,‘天使啊,你要是真的是一名天使,一名解决苦痛的人,就请杀了我,我不想再继续受折磨了’。” 比利阖了阖眼睛,流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痕迹。 “我很难过,也很震撼。难过于自己无能为力,震撼于我全心全意地拯救他,而他却一心求死,”比利继续说道,“你会怎么办,探长?你会无动于衷吗?我做不到。” “于是你杀了他。” “是的。” 比利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行为:“一种来自于南美洲的毒药,中毒之后的患者会在七天之内脏器衰竭死亡,外表上看来与寻常病死没有任何差别,直至尸体腐烂才会呈现出中毒的迹象。没人在意穷人是怎么死的,我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给老人注射了毒药,你知道吗,探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可死者却在感谢我。” “你——” 路德几乎要把自己的后槽牙咬碎了。 “那其他人呢?其他死者,还有那名老富翁,”路德咬牙切齿地说,“他们可不想死,甚至活得也根本不痛苦!” “他们该死啊。”比利·格斯特说道。 在十年前教习所幸存者眼中的“天使”俊朗又温柔,一双蓝眼睛就像是含着水光。他用这双蓝眼睛注视着随时随地都想打人的路德:“教习所内死的人都是不可能活下去的人,我的选择标准很高的。现在苟延残喘、尚且健康,但伴随着冬天到来,那些体弱的老人、无知的孩子,势必会冻死病死的,我只是提前给他们一个较为不痛苦的死法而已。至于你手中的案子——” 比利笑了笑。 “离开教习所后,我就不能这么干了,”他说,“况且制度一变,教习所也不再是人间地狱。我从导师身边毕业,成为了一名独立的药剂师。这更方便我选择目标了,”他说,“像你手中的案子,老富翁不痛苦,可他有罪,没有他这样苛责穷人的家伙就不会有教习所内的穷人,我给他个解脱,也算是替天行道,怎么就不对了?” “……” 路德深深吸了口气。 他紧紧盯着比利:“像老富翁这样的死者还有多少?” 比利:“还有很多,探长,只是在你之前,其他庸才根本没察觉到。” 路德终于没忍住,他一直悬在半空中的拳头,到底是落在了比利·格斯特完美无瑕的那张脸上。 身为探长的一拳直接将比利打出了鼻血,他踉跄几步,总算从路德的桎梏中逃了出来。药剂师一边擦着鼻血一边扬声道:“路德探长!你怎么能打人呢?” “探长?” 周遭因为二人对峙而停下步伐的人群骚动起来。几名妇人忍不住嘀咕道:“竟然是警察?警察怎么能打人?” “就是啊,我看这名绅士还挺体面的,”旁边有人附和,“怎么会打起来?” 隔着街道,吵吵嚷嚷的声音让路德更为火大,他一步一步向前走过去。挨了一次打的比利为了躲避,灵活地退后几步。 他一边退后,一边还得意洋洋地喊道:“有什么事,我们可以警局或者法庭见,何必——” 路德没听下去他后面说什么。 因为比利·格斯特已经在说话的过程中退到了马路中央,急躁的马蹄声从路德的右耳传来,他扭过头,看到一辆马车飞速朝着比利·格斯特的方向驶去。 “小心!”他急忙大喊。 但为时已晚。 等药剂师本人回头跟做出反应根本来不及了,菲利普·路德下意识地前跨几步,伸出手。他的指尖距离药剂师的衣襟不过十公分。 在这个时候,一个恐怖的念头从路德的脑海中飞驰而过。 ——他为什么要救一名凶手? 菲利普·路德确实找不到证据,纵然他有信心和执念将每个凶手绳之以法,可比利·格斯特很聪明,他也很敏锐,与他抗衡注定是一场持久战。这个人自大且冷漠,他对死在自己手中的无辜者没有一丝怜悯。自诩上帝的同时,也要剥夺他人的性命。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救一名凶手? 路德的手蜷了回去。 他的动作让比利·格斯特无比惊讶地瞪大眼睛,那双浅蓝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路德。后者停下了飞奔的步伐,下一刻,马车撞上了药剂师,与路德擦面而过。 所有人都看到了。 比利、推门而出的拜恩医生,周遭尖叫恐惧的无知路人,甚至是路德自己,都看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一名探长,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受到马车的碾压,没有做任何事情。 “——上帝啊!” 看到这里,霍尔主编倒吸一口凉气,他放下稿件,抬头看向玛丽。 要的就是主编这样震惊的表情! 嗨呀,要是有相机就好了,玛丽真的好想把主编现在的神情拍下来留作纪念。能够让在主编岗位工作这么久的霍尔先生大吃一惊,这可是她的荣幸。 “如何?” 玛丽勾了勾嘴角:“这样的剧情,足够符合你之前希望我还原《连环杀手棋局》风格的期望,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月初啦,姜花又来日更一万啦! 本来打算一万字一气儿讲完死亡天使这个故事的,结果……还是没写完otl!先发上来,明天继续。 看在姜花日更一万的份上,姑娘们要是有没清零的营养液,可不可以投给玛丽呀qaq!后面几名咬得好紧,我慌张,大家都哪里来的营养液啊明明是月初qaq! 感谢 zoey27040、戈薇喵 的地雷,感谢 惜朝x20、风华圆舞阵x130、疏影x37、tebunca、醉卧&美人膝"x11、情深x40、折时x20、柒柒x20、叶宿x29、蟹堡王x5、caga凌落x10、异想天开x10、洛基老婆x5、暗辰☆茜妍x10、卷毛x10、巧克力味潜水鱼x96、依雨幽涟x18、是枫啊呀x10、姜家阿琪x50、梨幻幻x10、丞丞与缓缓x2、miraclesx59 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181、侦探不易做37 177 实际上, 最开始玛丽的构思不完全是这样。 在想到“死亡天使”这个题材的时候,玛丽只是想构思一名同未来诸多死亡天使案类似的凶手——医护人员行凶。然而最初构思和落笔结果总是有差距,这也是为什么玛丽喜欢同身边的好友或者妹妹讲述一下故事。 如今呈现在霍尔主编面前的《死亡天使》案件, 其中有一半,玛丽觉得应该是凯瑟琳的功劳。 当日班纳特家的四妹望文生义, 误以为死亡天使就是惩罚有罪之人的义警。这给了玛丽极大的灵感,虽然严格来说医护人员行凶和行侠仗义的义警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但融合起来,可以视作一名连环杀手的升级行为。 先是手粗寸铁之人,然后当他意识到自己有能力而不被人发现后,免不了会做的更为过分。因此借由身份之便, 开始杀戮他认为“有罪”的受害者。这也就是为什么路德一直在强调,死亡天使是自诩上帝,肆意抹杀他人的生存意志。 两个因素整合起来, 比利·格斯特的人物形象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玛丽眼前:一名英俊、温柔, 极其讨人喜欢的凶手形象。她把大概人物设定写完之后, 玛丽蓦然意识到,这名药剂师的构思,与后世非常流行的迷人反社会形象是那么类似。 她个人是不赞同犯罪小说作者吹捧这类形象的, 二十一世纪的社会很浮躁, 在社交媒体和娱乐至上氛围的左右下, 把连环杀人犯完美化,容易引导出杀人犯崇拜倾向。八十年代美国的曼森邪教案,以及其他在媒体报道渲染下近乎极致的“杀手狂热”都是出自于此。 不过要玛丽朝着那个方向塑造, 她也办不到违背本心。写出来的比尔·格斯特虽然迷人,但在玛丽看来,也是极其可恶了。 “如何,”玛丽期待地问道,“不会太过火?” “过火?” 霍尔主编忍俊不禁:“写《连环杀手棋局》时你可没担心案件过不过火。” “那不一样吗,”玛丽一本正经地回复,“《连环杀手棋局》时,菲利普·路德是个无坚不摧的正义形象。即使读者们刚刚认识他,也会因为他的坚定而对故事情节产生信赖。但现在路德不是了,他有了道德污点。” 霍尔主编摘下了眼睛:“但你让路德付出了代价。” 玛丽:“是的。” 路德的一时犹豫葬送了嫌疑人的性命,也引来了麻烦。 目睹了二人争执的路人可不知道菲利普·路德和比利·格斯特因为什么吵架,他们看到的只是路德身份一名探长却动手打人,以及在那名被打的绅士危急之时,菲利普·路德明明可以救下他的性命,却眼睁睁地看他被马车碾过。 甚至是有目击者讨论,就是那名探长推了绅士一把,绅士才会撞上马车的。 至于真实情况到底怎么样,在议论传开,乃至事件登报时,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事发第二天,路德就收到苏格兰场的消息:暂时停职,等舆论发酵完毕再回来。 想必警局门口肯定挤满了记者,菲利普·路德万万没想到自己破了几起大案尚且在社会上默默无闻,反倒是出了这种事却被报刊抢着报道。局长让路德停职是对的,路德自己也承认,面对质疑最好的办法的就是不回应。 他在家呆了三天,三天足以记者们放弃围堵警局,转而调查菲利普·路德的住处。而就在这个时候,路德接道了局长要他回苏格兰场报道的通知。 踏入被自己视作第二个家的警局时,一切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菲利普·路德步入苏格兰场,他一出现,几乎整个警局都陷入了沉默。熟悉的不熟悉的警员探长纷纷想他投以审视的目光。直至局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冷着脸看向路德:“你过来。” 路德闷头走了过去。 一进局长办公室,关上门后,苏格兰场的顶头上司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怎么回事?!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传这件事吗?他们说苏格兰场的警察蓄意杀人!” 路德愤怒地抬头:“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 “我知道有什么用?” 路德哽住了。 见他哑口无言,局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杀人,”局长说,“警局里所有的同事,你的亲人好友,还有你的妻子同样也都相信你。但是路德,你想想看,能够信任你的人放在整个伦敦不过是汪洋大海里的一捧水,报纸把你渲染成了一位除了愤怒和发火就没有任何用处的废物,我的上司接连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让我该怎么回应公众?” “……” 局长知道路德心理也不好受。他才刚结婚没多久,破了两个大案子,未来可以说是平步青云。在最需要往上走的关键节点出了这种事,局长不恨路德,他更恨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们。 “我只想知道。” 他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路德深深吸了口气:“我没救他。” 局长:“……你犹豫了。” “是的。” “你知道自己本应该怎么做的。” “是的。我应该救下他,哪怕是证据不足,也可以把他视作嫌犯暂时关押起来继续寻找证据,”路德回答,“但是当那辆马车冲过来的时候,我犹豫了。” 救与不救对于当时的菲利普·路德来说也就是一念之差、伸手的时机。局长相信再给路德一点时间,不用太多,哪怕区区十秒,他也能抛弃不应该有的想法,咬紧牙关将比利·格斯特拽回来。 但人可以犹豫,时间可不会犹豫。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嫌疑人已经躺进了停尸房里。一想到最近和未来将会出现的舆论和攻击,局长就感觉阵阵头疼。 “路德,这就是为什么你们探案时,我要再三强调证据。” 局长说着,从抽屉中拿了一包香烟,他点燃一支烟,然后又抽出另外一支递给菲利普·路德。这样的行为让路德愣了愣——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局长从来不抽烟。 “我知道你们破案心切,想要维护法律,想要伸张正义,想要让世间一切不公平的事情都得到回应,”局长说道,“你们这些年纪轻轻就坐上探长之位的毛头小子我见太多了,脑子够清楚,反应够灵活,因而担任了比同龄人更多的职责。然而心态和觉悟却远远没有跟上。” “我知道我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 路德顿了顿,沉重开口:“不应该犹豫。” “不对。” “……” 局长的否定让路德意外地抬起眼。 “是个人都想要嫌疑犯死,”局长干笑几声,“你的汇报我看在眼里,隔着卷宗我也想把那个该死的药剂师亲手掐死。需要拯救一个罪犯时出现犹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路德。你确实做错了,路德,不是因为不应该犹豫,而是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 “如果你是一名普通人,会计、裁缝或者继承了千万家产的绅士,哪怕是个私家侦探,没救就是没救,最坏的结局不过是被警察喊来苏格兰场问几句话,而后做做噩梦罢了。但你是个警察,你的背后一整个伦敦的警局,一名警察没有救人,而所有人都看到了——你觉得你到底做了什么还重要吗?在公众眼里,警察没有救人,那就是杀人。” 这也太不公平了,难道警察不是普通人人吗? 路德没有说话,可他的神情却表达了自己心中所想。 “警察确实是普通人,”于是局长开口,他干了一辈子警察,太明白这些年轻人心中在想什么了,“但你要明白,身为普通人的警察做的却是普通人很难做到,也没有特权去做的维护法律和正义,保护市民的人身安全与财产。因为成为警察你拥有了如此特权,路德,自然也要背负相应的责任。所以在民众眼里,你不是普通人。” 菲利普·路德哑口无言。 “好了。” 一支烟燃烧殆尽,局长掐灭了烟头,而路德任由烟灰掉在地上,他一口没动。 这样的细节自然落在局长眼里,后者拍了拍路德的肩膀:“我再准你几天假,别想太多了,趁着这个机会去陪陪艾丽莎,出国转转最好吗,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处罚是肯定要有的,我估计会降职,等舆论风头过去了,大不了我们重新开始。” “不,头儿。” “什么?” 路德从自己的沉思中蓦然回神。 他的眼神逐渐聚焦,菲利普·路德凝重地看向面前语重心长的警察局局长。 “这件事本应该是我的个人行为,”路德说,“也应该是我的个人行为。我做错了事情,让全伦敦的警察公信力为我背负责任是完全说不通的事情。” “有些事情不是说得通说不通的。” “我知道,但我不接受。” 路德绷着面孔,做出了从事发当晚,他就已然决定好的决定。 “我的行为让我自己来负责。” 他从口袋中拿出了警徽,在他震惊的神情下摘下了帽子,谦虚且执着地低了低头。 “这件事是我的错,损失一条人命也不应该是停职那么简单。药剂师比利说我不会因为他是嫌疑犯就把他匆忙送上法庭,证明他知道我有自己的标准和底线,连杀人犯都如此肯定我,我不会退缩,”菲利普·路德掷地有声,“不能让我为警察抹黑。身为警察我失职了,那理应从这个岗位上离开,以作为惩罚。” 说完,菲利普·路德将手中的警徽郑重其事地放在局长的办公桌上,转身离开。 《死亡天使》的全部故事到此为止。 阅读完稿件的最后一页,霍尔主编长出口气。他同样一脸沉重地放下文稿,抬头看向双眼亮晶晶的玛丽。 故事中的遗憾结局令人深思,而等待霍尔主编回应的玛丽·班纳特小姐则满脸期待。文章和现实的反差让霍尔主编立刻从故事情绪中走了出来,他哭笑不得:“你要是严肃起来,玛丽小姐,可是真的偏爱这种不圆满的结局。” “难道在你眼中《狂欢之王》和《支票佳人》不够严肃吗?”玛丽反问。 “我说不严肃,可不代表不是好作品,”霍尔主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我请你写风格统一的谋杀案,而你写出来的两部作品都让人陷入道德和人性的困境当中。《连环杀手棋局》第一次问世的时候,比尔·梅恩先生正是因此而心生反感的。” 是这样吗? 仔细想来,好像确实有道理。 越是认真执着的人,越是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对道德的要求水准也就越高。尽管玛丽其实对这个年代的道德标准嗤之以鼻——按照标准,女性在社会上唯一的道路只有嫁人生子给丈夫当花瓶呢,其他的选择一律都是“不道德”。 可玛丽不接受,不代表其他人也应该发出拒绝。她拥有未来的记忆,其他人可没有。纵然玛丽不认同比尔·梅恩先生的批评和来信,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立场代表了这个年代最高的道德标准。 这一类人是不会接受自己的道德标准受到质疑,或者换个形容,不会接受道德其实是件有争议存在的事实。若是说《连环杀手棋局》的结局到底是正义战胜了邪恶的话,那《死亡天使》最终以路德“失败”为结局…… “我也觉得,”玛丽苦笑,“梅恩先生肯定又要写长评批判我啦。” “可不止是梅恩先生,玛丽小姐。” 霍尔主编放下文稿,平静开口:“我更担心的是,有读者会出言指责。” “指责什么?” “在菲利普·路德眼中,药剂师比利是个代替上帝左右他人生死的人,”主编说,“而在读者眼里,路德决定不救比利,哪怕仅仅是一念之差,他也做了和比利一样的事情。” “那么问题在于,”玛丽反问,“杀人和不救人,是一回事吗?” 玛丽明白霍尔主编的担心,她在动笔时就想到了这点。 在悬疑推理小说中,打破主角的绝对权威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大部分的读者或许察觉不到,但是在推理小说,特别是古典推理,读者对主人公,也就是侦探本人是带有绝对信任的。 就像是福尔摩斯,就像是波洛,他们的立场无比坚定、智慧远超凡人,不论多么凶险复杂的案子,只要他们出现了,案件一定会真相大白。并且侦探在案件中往往是个局外人和侦察者,即使存在着道德争议的部分,也绝对与他本人无关。这样的形象会让读者安心,产生无条件的信任,也就是所谓的“绝对权威”。 虽然福尔摩斯和波洛也存在着一些缺点,但像是福尔摩斯的孤高、波洛的洁癖,无非都是为侦探们增加一点人性光辉,拉近角色与读者之间的距离。 像菲利普·路德这样,自身的抉择出现问题,导致人物经历有所起伏的,则是许多硬汉派推理的手法了。比如说他的原型之一,英剧《路德》中的主人公路德,不仅有暴力倾向和严重的心理问题,并且为了破案不惜玩“脏”的,可以说是一位“坏警察”形象。更不要提其他硬汉推理作者经常给主角安排的酗酒、私人感情纠葛不清楚等等设定了。 玛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是放在十九世纪,人们或许难以接受好人是有这类设定罢了。有争议是必然的。 “比利·格斯特犯下了杀人罪行,他既触犯了法律,又违背了道德标准,”玛丽说道,“路德没有救人,可是法律没有规定不救人就是犯法,不过他确实也违背了道德标准。所以我觉得这不是问题,违背了法律的按照违背法律对待,违背道德标准的按照违背道德标准的对待。路德做的不对,他势必要承受谴责,如果把杀人行为直接等同于不救人的行为,那我觉得才是真的有问题。” “你说的没错。” 霍尔主编点了点头:“但是读者未必这么想。” 玛丽失笑出声。 “反正再糟糕,也不过是被指责一句作者果然是名女性,就是目光短浅罢了,”她调侃道,“再说读者寄信也都是寄到杂志社来,大不了我不看就好。” 霍尔主编:“……” 一开始代菲利普·路德接收信件是出于保护玛丽的真实身份而做出的决定,现在看来她倒是省事不少呢。 不过就算玛丽不是女性,《海滨杂志》也愿意帮她收信。伴随着菲利普·路德的故事关注度上升,写信写到杂志社,也是变相为杂志社做宣传。既不干扰作者创作,又能提升杂志知名度,算是双赢。 但玛丽的态度倒是大方,这事就交给你们编辑了,我就不管啦。她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主编感到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虽说我见过的作者不少,玛丽小姐,但你真的算是心态最好的一位了,”主编说道,“不过确实,菲利普·路德的故事一打印刷成刊就争议不断,都到了第四个故事,要是能继续保持争议讨论,反倒是一件好事。” 玛丽也是这么觉得。 “而且,”她忍不住嘀咕,“我觉得除却道德争议外,《死亡天使》的故事我还是很满意的。” “不仅是你满意,小姐。” 霍尔主编认同地点了点头:“第四篇故事了,你的作品水准一如既往的稳定。要不是你寄来第一篇稿件的时候只有十九岁,我甚至要怀疑你不是新手了。” 严格来说……确实不算。 虽然玛丽穿越之前的玛丽没有进行过创作,但是她的脑海中多出后世百余年的文艺创作理论,严格来说确实不完全算是新手。 “尽管路德的处境可能会引来负面反馈,可只要有心阅读的人,仍然能看出你对穷人生活的关注,”主编补充道,“特别是教习所里的情景描写。若不是现在的社会情况已经大为改变,我甚至以为你亲眼去过那些地方了。” “我的确是去过教习所。” 玛丽却摇了摇头:“但我刚从蒙苏煤矿回来,先生。” 主编默然。 回头再看看《连环杀手棋局》里工人的生活条件,即使玛丽已经穷尽自己的想象,搜肠刮肚回想读过看过的文学和影视作品中的情况,尽自己所能地描写工人生活条件的朴素与恶劣。但再怎么想象,也不如亲眼目睹更为真实。 玛丽没见过十几年前英国教习所里的穷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但她亲眼目睹过蒙苏煤矿的矿工人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怪不得你笔下穷人的世界,比之前更为现实了,”主编忍不住感叹道,“路德夫人遭遇的排外、教习所里人们的愚昧和迟钝,也只有亲眼目睹过的人能够真实地描绘再现。《死亡天使》的故事,在我看来,最有价值的部分也在于此。” 玛丽也是这么想的。 早在白教堂街区游走时,她就已经感觉到了这点。不是说衣食富足的人伸以援手,穷人们就愿意接纳的。无功不受禄,况且但凡想要挺直脊梁的人总是会有属于自己的尊严。更遑论贫穷只能导致贫穷——吃不上饭,更遑论体面教育。在阶级壁垒桎梏分明的社会里,想要冲破自己所在的阶层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像摩斯坦小姐那样的人少时又少,还有上天眷顾的好运气。 放下纸和笔,玛丽·班纳特不过是个拥有一千英镑嫁妆的乡绅之女,她区区一个人能做的太少了,就如莫里亚蒂教授所说,在历史洪流里每个人都不过是一粒无足轻重的沙尘。 但拿起笔,进入创作,那就不一样了。 如今的菲利普·路德,在三个故事的讲述之后,也多少拥有一定的读者基础了。哪怕是如实描绘出穷人们的生活,以路德的视角去帮助他们做什么,借此呼吁的话,其实玛丽并不觉得能够改变多少人的想法,但至少,她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你能认同我就好,先生,”于是玛丽由衷地说,“能够和你合作是我最大的幸运。社会上若是有人不满,就让他们不满,只是苦了杂志社负责拆信的工作人员。” 霍尔主编煞有介事:“反正是助理来做。” 玛丽:“……” 两个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死亡天使》的故事比支票佳人短一点,”主编总结道,“但连载五期仍然没有问题。这样的话,你可算是提前完成了与杂志社一整年的合约,玛丽小姐。” 之前玛丽和《海滨杂志》签定合约,提前预支了一整年的酬劳。不过合同上说是一整年,但当时的玛丽可是拿着《支票佳人》的完稿来的。签下合约时双方就彼此明白,实际上杂志社提前预支的不过是《支票佳人》连载结束后的后五个月酬劳。 《死亡天使》仍然保持了玛丽的一贯水准,这可是第四个故事,随着菲利普·路德的名气上涨,玛丽就算是加价也无可厚非。 当然了,明面上看着是提前预支稿酬的玛丽吃亏,但实际上她还有另外的事情有求于主编来着。 “说到拆信的事情。” 因为这个话题,主编先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如果你能保证自己的创作水准一直持续在这几篇故事的话,玛丽小姐,我由衷建议你请个助理或者秘书协助你。若是全职创作,自己一个人应付琐事无可厚非,但你偶尔也会接接案子,帮助福尔摩斯先生调查。整理信件、搜寻资料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别人来做。” 玛丽:“涨稿酬的话,我就立刻就去请助理。” 霍尔主编:“…………” 开什么玩笑,钱是大风刮到她家来的吗!以为玛丽不想请啊,可是秘书又不是女仆,哪里是说请就能请到的。要认字,得认同她的创作理念,并且拥有一定水准的文学底蕴,因为玛丽的性别,助理还必须是位女性——这样优秀的姑娘,人家犯得着给作家当助理吗? 玛丽知道主编说的没错,也就是她妹妹多,凯瑟琳和莉迪亚能帮得上忙。等她们两个嫁人或者发展自己的事业……还真不好说。 “真的,”玛丽眨巴眨巴眼睛,“即使不涨明年的稿酬,之前的提及的事情,你还没回信呢,先生。” “什么事?” “就我刚到巴黎写信给你的事情。” “你到巴黎时给我写信了?” “……” 见玛丽忐忑不安又不好意思提及的神情,霍尔主编忍了忍,还没没忍住,爆笑出声。 玛丽:“…………” 太过分了! 都这么大年纪了,欺负和自己女儿同龄的女士合适吗这! 然而玛丽越是气愤,霍尔主编越是停不下来。他不得不轻咳几声,竭尽全力才绷住了笑意:“出版的事情,你不用催促我也不会忘记的,玛丽小姐。菲利普·路德的故事集结成书,出现在英国的书店里,对《海滨杂志》来说可是一笔的宣传。” 就知道主编还是靠谱的。 虽然在朗伯恩与宾利小姐——现在算是玛丽的亲家姐姐了,两个人一见面就闹出了误会,相处的也不太好,但宾利小姐个性高傲,本性却不坏,除却女孩子的嫉妒心外,也有着女孩子的自尊。在发现自己闹了个大笑话,而玛丽好心没有戳破之后,就负责牵线搭桥,把玛丽推荐给了《海滨杂志》和霍尔主编。 她得好好感谢宾利小姐才是,要不是她,玛丽怎么可能认识霍尔主编?有一位靠谱的引导人帮助自己,提供建议,打理好写作之外的事情实在是太令人安心了。有时候玛丽觉得主编做的不仅仅是编辑的活,说他是一位“作家经纪人”也不为过。 “所以,你去巴黎的时候,我也没闲着。” 说完,霍尔主编拉开左手边的抽屉,拿出了三份文件。 “拜之前好的坏的有名的没名的讨论所赐,菲利普·路德的故事一直保持着相应的话题度,”他说,“因此我一把出版意向放出去,立刻就有书商找上门来,我筛选了一下,有三份合同还算合理,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三份?!”玛丽瞪大眼睛。 主编挑了挑眉:“怎么,你觉得少?” 玛丽:“……不,是太多了。” 走出朗伯恩前,打死玛丽她也不相信,自己的创作会在筛选之后还剩下三个主编先生觉得靠谱的出版合同呢。看来真是当局者迷,玛丽觉得自己很大程度上低估了菲利普·路德这个角色及其经历的潜能。 而仔细阅读合同之后,玛丽大概明白为什么主编会留下三份了。 她不太懂法律,更不懂这个年代的著作版权法,但玛丽平日的书也没白读。做不到第一时间彻底吃透合同,总知道出版商大概是什么情况。 玛丽扫了一眼第一份合同,在看到开头时就是一怔:“竟然是这么有名的出版商。” 主编点了点头:“没错,我想这也是一种认同。” 十九世纪的出版业并没有二十一世纪那么现代规范,然而到底是文化产业蓬勃发展的年代,书商出版商也是格外赚钱。第一份合同的出版商和《海滨杂志》的印刷出版也多少有些联系,算是在英国相当著名。 玛丽看了一眼价格,《连环杀手棋局》、《狂欢之王》和《支票佳人》三个故事整合出书,对方的报价是一千二百英镑。 一千二百英镑,她写了一年半的故事,出了本书,就赚回来了自己的嫁妆钱……怎么有种瞬间成为了富婆的感觉。 但玛丽没有表现出喜悦的神色,她看完第一份合同后,看向第二份合同。 “这……” 玛丽看了眼第二个合同,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这名书商是谁。 霍尔主编比玛丽要知根知底,见她满脸困惑出口解释:“不用想了,并不是什么有名的书商,我之所以留下这份合同,是因为他的出价最高。” “多少?” “两千英镑。” “……条件呢?” 主编勾了勾嘴角:“要你之后的所有作品都在他那里出版。” 就知道是这样。 哪里有白送钱的道理啊,大出版商给一千二百英镑,那么玛丽估价菲利普·路德的第一个故事合集真正的价值大概在一千五百英镑左右。大出版商压价是正常的,因为他们有丰富的资源和资金负责宣传以及铺货架,印量也摆在那里。 并且,他们可不要求你之后的书继续交给他们出版。人家资源多得很,根本不缺侦探故事。 小书商就不一样了,看中了菲利普·路德的商机,自然要花大价钱抢夺机会,不仅如此,还得争取一下之后的可能。 所以玛丽觉得…… “第二份合同就算了,”玛丽说道,“我没有诅咒任何书商的意思,只是现在市场环境风云变幻,小书商的抗风险能力太差,版权交给他们,很容易出麻烦的。” 举个简单的例子,要是给出第二份合同的小书商经营不善,濒临破产,完全可以将菲利普·路德的出版权转让给第一份合同的大书商,这样的话大书商就是白白得了出版权。在二十一世纪,玛丽见过太过近似的案例了。 她觉得,若是第三份合同不合适,不如直接签第一份合同。 如此打算,她看向第三份合同。 这份合同……就很精明了。 首先三分合同肯定都是模板,具体细节是要商讨修改的,然而第三份合同却直接写明了,这是出版商提出的要求,若是玛丽·班纳特有自己的要求,请尽管提,他们会酌情考虑;其次,玛丽认识这个出版商,凯瑟琳看过的几本哥特小说都是由这位商人出版。 那几本书销量不错,口碑却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出版商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做起了图书生意,虽然发展得很快,但急需自己的招牌。 而显然,出版商看中的“招牌”,就是菲利普·路德。 他的开价是一千五百英镑,符合玛丽的预估值。不过嘛—— “我喜欢这个,”玛丽说,“能看出对方很诚恳,而且有商量的余地。” 霍尔主编一点也不意外玛丽的回答:“虽然出于个人考虑,我认为选择大出版商最为妥帖,但这确实是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 “签定合约时讨得一些主动权,”主编说,“难道不是吗?” “……” 结果她根本没有在主编手上讨便宜好!玛丽无语。 但不得不承认,主编看人很准确,玛丽确实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提出的条件,他们能够接受,”玛丽说,“那么我就签定第三份合同。” “需要我找个时间,将出版商约出来单独谈谈吗?” “不用。” 玛丽摇了摇头:“我相信你,先生,请你代为转达就好。主要原因在于我不懂其中文章,若是对方打算看我新手就想占便宜针对我,可就麻烦了。” 确实如此。 能得到作者如此信任,主编先生也很感动:“这是你对我的认可,玛丽小姐。然而恕我直言,这些事情迟早需要自己处理,你得请个律师了。” “出版稿费拿到手我就请。” “……” 所以说女孩子家家经济独立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呢,霍尔主编汗颜,刚认识玛丽·班纳特时她还是个对金钱概念有些茫然的小姑娘,现在简直掉进钱眼里去了! “好了。” 主编清了清嗓子:“你的要求是什么?” 玛丽扬起笑容。 “我的要求是,”她不急不缓地说道,“稿酬可以降到七百五十英镑。” 她的话语落地,霍尔主编顿了顿,而后开口:“直接让步一半的酬劳,看来你的要求有些过分。” “当然。” 玛丽不太清楚这个时代的出版模式,但是她大抵知道未来的出版模式:买断或者分成,霍尔主编拿出来的三份合同,都是花上价钱从玛丽手中购买出书许可,然后卖多少钱,再印多少版,就和玛丽没什么关系了。 那可不行,她又不是傻瓜。 “我的要求就是,出版之后的菲利普·路德故事合集,卖出去的每一本书所赚到的钱,都要给我一定的抽成。至于抽成多少,我觉得这交给出版商自己提出百分比为好。当然了,这可以是个长期协定,比如说未来三本书都交由对方出版。” 霍尔主编立刻懂了。 怪不得主动降了一半的稿酬呢,若是菲利普·路德的故事合集大卖,玛丽从抽成中拿到手的可不止是另外七百五十英镑,相应的,出版商付出的也不止是那么点酬劳了。 “对自己的作品那么有自信吗,”主编调侃道,“万一对方不同意呢?” “不同意就签第一份合同。” 玛丽挺直脊梁,认真地说道:“你之前一直说我身为一名作者太过谦虚,主编先生,但我还是有自信在的,既然出版商愿意投资菲利普·路德作为招牌,那么我也愿意相信我的作品和我创作出来的角色能够成名。” “这才像是一名年轻作家。” 霍尔主编赞许地开口:“这些事情就交给我,玛丽小姐,我会请律师和出版商详细商谈的。你刚从法国回来,还是多花点精力和时间陪陪家人。” “谢谢你,先生。” 说完玛丽话锋一转,期待地说道:“对了,我的二姐伊丽莎白和达西先生还在伦敦呢,他们马上就要回到彭伯里庄园了,恰好我又刚回来。我的姐夫达西想举办一场私下聚会,邀请的人不多,你要不要来?” “既然是私下聚会,”主编婉拒道,“应该都是你的亲人,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还有华生夫妇呀,”玛丽坚持道,“歇洛克也难得答应了要求。” “华生太太是你的闺中好友。” 霍尔主编的语气一顿,揶揄道:“至于歇洛克,他不算家人吗?” “……” 玛丽的脸蓦然红了。 刚刚还自信满满的她难得流露出了羞涩的姿态,玛丽磕磕绊绊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暂时、暂时还不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老样子,你们姜花没查到那个年代的出版行业细节和出版酬劳,能查到的都是柯南道尔爵士和狄更斯这样的大神中大神的人物_(:3∠)_所以一切都是我瞎编的,和实际情况以及当时的消费水平不符的话是很正常的事情,就这样了我不管了【躺在地上开始耍赖 感谢大家的地雷和营养液,以及继续求营养液啊姑娘们quq看在姜花这么勤奋的份上,求浇灌么么么! 感谢 若、moitosca 的地雷,感谢 小兔叽?x10、霧矢雪穂x10、myf24587x10、orangeginx3、成实x10、moitoscax139、woundsofgodx8、老白鱼x10、风自清扬x20、nkhx15、短腿小柯基x20、喵喵喵x10、reginleifx40、ranbaox20、暗辰☆茜妍x30、蟹堡王、唐御x54、mox5、leafx26、叶叶叶一x10、临渊x10、木沉沉x68、猴砸x10、caga凌落x15、溯明x10、衣云观晨x10、ginkgo85x236、折弦x10、残殇x3、净焱x10、鱼夏夜x10、太息x20、顾瑾x10、yvonne wanx20、宇智波奈奈子x30、过年胖一圈x80、卷毛x10、旗木卡卡妻x20、菠萝味一美x30、阿白x20、月舞琳琅x10、清夜无尘x4、白鸦x30、不叽道~x5、天上的雪x5、天道好轮回、執墨x26、applex80、沁水x20、xbxblx20 的营养液 182、侦探不易做38 178 回到伦敦不代表法国之行彻底结束了, 把带出去旅行的物品收拾好、前来杂志社交稿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则是案件的收尾工作。 这些工作都是由“政府人员”来做的,本来与玛丽无关。但在布莱克伍德和他的光照会失败之时, 玛丽认识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 昨天晚上,玛丽就接道了迈克罗夫特先生的邀请, 说要谈谈她协助案件的酬劳。 压力有点大呀。 说实在的,玛丽不是很擅长面对迈克罗夫特先生这样的人——他人很好, 彬彬有礼且温和随意,比歇洛克要好相处的多。但回想起来上次见面,迈克罗夫特先生什么都没做,玛丽就莫名其妙地从“福尔摩斯先生们”改口为“迈克罗夫特先生和歇洛克”, 回想起来……不愧是当哥哥的,单位就是高! 这次迈克罗夫特先生依然约在了图书馆的办公室里,玛丽准时如约而至。 “啊, 玛丽小姐。” 然而等走进办公室, 玛丽才发现她今日要面对的大魔王可不是迈克罗夫特先生。 年长的福尔摩斯见到玛丽到来, 礼貌又热情地站了起来。他就像是许久不见的兄长那般笑呵呵地引导玛丽向前:“要喝茶吗?我刚刚买了些新茶,味道还算不错。” 玛丽:“下午好,迈克罗夫特先生, 这位是?” 她的目光落在了坐在办公室沙发的老妇人身上。 “啊。” 迈克罗夫特先生一边招呼着玛丽落座, 一边拿起茶壶, 用随意的语气介绍道:“玛丽小姐,这是我的母亲;妈妈,这位就是玛丽·班纳特。” 玛丽:“……” 老福尔摩斯夫人一听到自家儿子介绍, 露出惊喜的表情:“玛丽·班纳特小姐?哎呀,你可没告诉我今天玛丽小姐会来呀。” 玛丽:“…………” 他也没说福尔摩斯兄弟的母亲会在啊! 玛丽头皮都要炸了!她原本以为今天和迈克罗夫特先生见面,不会再出现什么被迫改口之类的事情的——算个酬劳而已嘛,顶多被揶揄几句而已。现在看来她真是太天真了,改口互称姓名不过是初次见面的结果,这下可好,她都见家长了! 就算福尔摩斯当年在朗伯恩,也没有直接与班纳特夫妇见面交谈过来着! 早知道就喊歇洛克一起来了,玛丽懊悔不已,有他在,总不会落得什么极其尴尬的场面? 没想到这个念头刚在玛丽心底转了一圈,迈克罗夫特先生就长叹一声:“本来我是想请歇洛克一起过来的,但他一听你在,就觉得麻烦,干脆拒绝了,妈妈。” 玛丽:“………………” 叛徒! “你不是一直说想见见玛丽小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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